丝码头简史（三）中国蚕丝史上的一次灾难性浩劫——沦陷时期，中国蚕丝业被害史实（上）

文/钱耀兴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70年前，中国人民为反抗日本侵略，进行了持久的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在与日寇的殊死搏斗中，中华民族作出了巨大的民族牺牲，伤亡逾3,000多万人，损失超过6,000多亿美元。日本军国主义犯下的一系列灭绝人性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永世不忘。

1929年到1932年，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爆发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到1937年，资本主义国家工业生产不仅没有得到恢复，反而又面临新的更严重的经济危机。为了争夺和扩大殖民地，摆脱经济危机，德国和意大利加紧了对欧洲的侵略，日本军国主义则加速了对我国的侵略步骤。1937年7月7日，日军向我国驻在北平城西南10余公里处卢沟桥的中国军队发起突然进攻，并由此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侵华战争。中国人民奋起反抗，抗日战争从此开始。同年8月13日，日军又进攻上海，战火迅速蔓延，我国东南半壁锦绣江山陷入敌手。1938年，日军南侵，广州失守。长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我国蚕丝业生产中心相继陷落。在日本法西斯统治下，人民遭殃，百业凋敝。具有5000多年悠久历史的中国蚕丝业倍受摧残，遭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场灾难性浩劫，损失极其惨重。

一、战前，发展中的中国蚕丝业

中国蚕丝业主要集中在江浙沪粤等地区，特别是桑、蚕、丝、绸生产80%左右都集中在江苏的无锡、苏州、吴江、盛泽；浙江的杭州、湖州、嘉兴、上海及广东的顺德等地。日军侵华战争爆发后，上述蚕丝主产区先后陷入敌手，我国蚕丝业遭到严重破坏。

1921年至1930年，在世界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影响下，全球丝市萧条，蚕丝生产跌入低谷。但由于丝业界人士努力，特别是无锡丝业界励精图治，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中国缫丝工业逐步走出低谷，重新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1936年华东地区江浙两省产茧63,490吨，其中江苏产茧26,992吨，浙江产茧36,498吨。是年华东地区（江浙沪三地）开工的缫丝厂136家，缫丝车35,379台。其中上海有丝厂49家，丝车11,049台，江苏有丝厂55家，丝车16,522台。浙江省有丝厂32家，丝车7,808台。当年，无锡开工丝厂51家，丝车15,832台。无锡一地丝厂数、丝车设备数分别占华东地区总数的37.5%和44.75%，占江苏全省的92.73%、95.82%。无锡的丝厂数、丝车设备数相当于浙江全省的159%、203%。1936年中国厂丝输出量为47,204担，经上海港输出生丝30,278担（江浙沪地区占99.2%）。这一年无锡生产厂丝27,734司马担，经上海港输出生丝25,793担，占全国厂丝输出量的54.6%，当年无锡缫丝工业不仅在江苏首屈一指，而且超过了浙江全省，超过了原先国内丝业最集中最发达的上海和广东顺德，成为中国近代缫丝工业最兴旺发达最集中的一个城市。

表1 战前1936年华东地区缫丝工业调查表（见日本《支那蚕丝业大观》）

二、战火中蚕丝业被害情况

中国是蚕丝的发明地，华丝在国际市场上历来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与日本一直展开激烈竞争。1913年中日生丝产量分别占世界总产丝量的47.8%和35.31%。以后由于日本政府扶持蚕丝生产，其生丝产量逐渐超过中国。但是中国蚕丝界一批有作为的工商业者不甘落后，致力改革，特别是以无锡薛寿苎为代表的蚕丝界从改良蚕种、改造设备、培养人才，供产销一体化等各个方面进行了全面改革，使蚕丝事业出现了一个崭新局面。白厂丝质量重新赶上和超过了日本。

1936年我国蚕茧产量200万担，厂丝产质量迅速上升，在国际上与日本展开了激烈的竞争。面对这种情况，日本国内蚕丝界惊呼称华丝的发展“常常使日本蚕丝市场发生搅乱，成为日本丝价暴落的直接原因。”这对妄图独霸世界生丝市场的日本来说，无疑是不能允许的，日本农学博士木暮慎太当时曾到中国调查了一个月后说：“以太湖为中心的三角地带的缫丝业是抗日的产业之一，是造成两国纠纷的祸根。因此极力主张要从根本上摧毁与日本兔角相克摩擦最多的（江浙沪）缫丝工业。”

据《十年来的中国经济》（中华书局，1948年版）一书中抗战期间的蚕丝业节称：日本二战前，中国蚕丝业改进成为日本的唯一劲敌，遂对吾国蚕丝事业决定采用毁灭政策，故于军事占领苏、浙、皖、鲁、鄂等省后随即大肆砍伐桑树，摧毁丝厂、制种场等，蚕丝业被日军破坏极其严重。据有关资料记载，在日军占领期间，全国桑园被毁218万亩，受损536万亩，蚕户受损260万户。我国桑树被烧、砍达20亿株，缫丝车被毁约4.5万台。我国蚕丝产量由战前年产量最高15万公担骤减至年产1.5万公担。其中尤以太湖地区桑园破坏更甚，战前85万亩桑园在战火中所剩无几，损毁达75%以上。敌伪统治期间，物价飞涨，但蚕桑价格猛跌。无锡沦陷前，每市担鲜茧尚可换大米866斤，到1939年每担春茧只能换大米715.3斤，到1941年仅值大米281.7斤。所剩桑园一片荒芜。我国蚕丝总计损失高达3亿元（战前法币值）。

1937年10月6日（阴历九月初三），无锡城区遭日机轰炸，全城秩序大乱，丝厂全部被迫停工关闭。11月23日无锡陷入敌手，上海、杭州、南京等地相继沦陷。日军占领了中国缫丝工业的中心地带后，大肆烧杀抢掠，中国蚕丝业受到空前浩劫。

据日本兴亚院华中联络部次长楠木实隆在《无锡工业实态调查》中供认：“无锡城镇在战火中被烧毁房屋三万一千余间，损失额达二亿元。”1937年上半年无锡开工生产的41家丝厂，11,300余台丝车被毁半数以上。据1938年4月《江浙沪制丝工厂被害状况调查书》载，无锡被日军炮火全部焚毁有有裕昌、锦记、永昌、民丰、永昌合记、荣记、宝昶、玉祁、锦丰、新伦、福昌、九馀、伦昶、福兴、瑞昌二厂、裕生等17家丝厂，计丝车6,502台。部分损坏的丝厂有乾牲、振艺、永吉、万源、恒益等11家。据日本兴亚院当时派人对无锡20家丝厂6,018台丝车的调查资料记载，其中被日军炮火全部烧毁的丝厂有16家，大部被毁的2家，共计损毁丝车4,873台，占80.1%。实际上无锡城乡被日寇破坏的丝厂远比日本调查公布的要严重得多。

战前曾是国内丝业界实力最大的无锡薛氏永泰系蚕丝业在战火中遭到破坏殊堪惊人。1937年春，由薛氏一手操控的兴业制丝股份有限公司解散后，薛寿苎把其中16家丝厂全部并入永泰系统。在永泰后面加上“公记”两字，称永泰公记丝厂。当时薛寿苎虽看到日军南下之势，但仍冒险以60元/担的牌价大量收购鲜茧。当时薛氏以永泰、永盛、华新等丝厂及永泰系各制种场的厂房、设备向农本局借贷100万元，又以全部干茧向江苏银行、农民银行、上海交通银行等大量抵押贷款，妄图从原料茧这个根本上一举挤垮同业对手。然不及半年，日军侵占无锡，薛氏惨遭浩劫。永泰公记各丝茧堆栈均被日军烧毁，战前积存的20,000包干茧和600担生丝大部被毁。其中干茧被日军抢掠4,000余担，被战火烧毁5,000余担，生丝被抢百余担，薛氏系统苦心经营的所有茧行堆栈、蚕种制造场及16家丝厂设备大部被毁。

表2 沦陷时期华东地区（江浙沪）丝厂被害情况表

1936年华东地区缫丝厂全部遭到严重破坏。沦陷时期，能勉强恢复生产的丝厂27家，丝车6974台仅占战前的19%，而早在1934年被淘汰绝迹的土种茧、劣质茧在日军占领的华东地区又死灰复燃，到处泛滥。茧质急剧下降。缫折从战前的360斤（每百斤生丝耗用干茧数），到1942年高达471斤。经此严重摧残，江浙沪粤等中国蚕丝主产区的产量不及战前五分之一。

表3 无锡丝厂被毁坏情况调查表

三、日军的法西斯统治

为了扼杀中国蚕丝业，日军用武力占领了“中国缫丝业中枢地带”后日本产业组合中央金库理事长石墨忠笃于1937年12月17日召集日本农政方面权威组成农林研究会，研究如何进一步摧毁中国蚕丝业。同年12月21日，日本第十届总会提出了一份所谓《关于中国缫丝业调整的建议》经日本内阁总理大臣、农林、大藏、工商、陆军、海军各大臣同意，日本中央农林对策委员指派日本蚕丝总局农林技师田中直义和东京高等蚕丝学校教授、农林博士木暮慎太于1938年1月17日至华进行了两个月的专题调查。2月12日，日本中央缫丝会又专门研究了对中国蚕丝业的对策。经过一系列调查研究，日军认为“为达到圣战的目的”，“为了大东亚共荣圈衣料资材的自给”，对“在事变后荒芜的中国缫丝业有必要复兴”。但这种所谓“复兴”，必须完全由日军“统制”。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上海事务所调查室主事伊滕武雄在《华中制丝业概况》的序言中说：“制丝业对于日华两国任何一方都是最重要的产业，现在战火向前推进，我国（指日本）的占领区域刚刚达到中国制丝业中心太湖周围，硝烟未熄，已经老早抓住了日华制丝业的调整问题（引者：所谓调整就是控制），作为恢复制丝厂的首要条件。”

1938年4月1日—4日，日本农林省决定以日本片仓制丝纺织株式会社为首，拼凑了14家制丝社集资300万日元，作为恢复控制华中蚕丝业的紧急措施。同年4月21日，日军在沪设立中支蚕丝组合，由日本今井五介任理事长，铃木格三郎为专务取缔事务总长，由羽宝清、盐见喜六、金井六平、久保田昌等人任常务理事，农林技师田中直义任顾问。组合办事处设在上海崇明路新上海饭店内，7月3日移到上海九江路三井银行会馆三楼。

1938年5月2日，日军“陆海外三省联合会议”议定在日军占领区通过勾结汉奸抢掠各地残存丝厂，对蚕丝生产、销售和输出进行全面控制。

1938年春，日本中支蚕丝组合多次诱逼沦陷区中国丝厂业主与之“共同经营”，日本中央缫丝会会长松平赖寿在《关于华中蚕丝组合报告书》（1938年8月12日）中供认：“当初向中国缫丝业会者提出关于新茧时期的到来和自前年尚未处理的残存茧问题，提倡共同经营。但不容易得到对方的参加。特别是事迹前最有实力的永泰丝厂厂主避难香港。因此，同他们和折衡是困难的。”“永泰丝厂的拒绝，影响到别的丝厂业主，使得他们越来越不愿参加，甚至还出现了业主间相互威胁的情况等”。“当时由于多数丝厂业主不在无锡，特别是大资本家几乎连影子也未看到一个”（见1939年7月日本兴亚院华中联络部《无锡工业实态调查报告》）。但无锡缫丝行业中也有极少数民族败类认贼作父。日军占领无锡后，无锡禾来丝厂张子振率先投敌，其父张揆伯任敌无锡县地方维持会会长，其本人任敌维持会会员兼财务科长。原无锡鼎昌丝厂经理、无锡丝厂同业公会理事长钱凤高任敌自治会公产管理委员会委员、敌无锡城区副区长。翌年春，钱凤高又充任敌伪“无锡蚕业改进指导所”主任。他们先是和汉奸杨高伯（敌伪无锡县县长）勾结起来，组建“兴华蚕丝公司”。

1938年4月15日兴华公司又和日本蚕丝株式会社合作开办“无锡惠民制丝公司”。无锡惠民制丝公司资本初定20万日元，张子振、钱凤高、杨高伯等人以原有制丝工场及所有生产设备、工具、置产作为现物出资，计8万日元，日本方面以现金流动资金为资本，计13万日元。在张子振、钱凤高、杨高伯等汉奸所谓“不出现货，以厂内所存燃煤作股金”的诱骗下，惠民制丝公司拼凑了润康、振艺、大生、福伦、鼎盛5家丝厂（以后又有宏馀、振元、禾丰三家加入）。惠民制丝公司成立后有女工456人，头年用茧8.5万担。惠民公司挂牌后，汉奸张子振的丝厂率先开工，以示效忠。（见敌伪版《一年来的新无锡》）惠民公司由日本人星中男任经理，张子振任协理，该公司决定“先将无锡近郊各丝厂之未毁者，积极整理添补”（见1938年6月17日《新锡日报》第4版）。同年8月，按日军旨意，惠民制丝公司改组为日本华中蚕丝股份有限公司下属的“无锡支店”，由日军代表盐见喜六任支店长。

日军为了使其对占领区蚕丝业侵占合法化，指使其伪维新政府在1938年9月29日颁发《实业部管理丝茧事业的临时办法》。伪法令规定，在江苏、浙江、安徽三省及各区管理内，要开设蚕种制造、机械制丝、茧行等蚕丝业，一律要得到维新政府实业部的批准。并规定机械制丝业必须在同年10月31日前提出申请。蚕种制造业，茧行业限定在同年11月30日前提出申请，经批准获得证书后方准营业。伪法令还规定，凡擅自开业者，处罚金；凡不遵其蚕丝业统制命令者，一律取消开业。与此同时，伪实业部却用命令形式特别批准日本华中蚕丝股份有限公司有权“集合过去丝业者，归其统制，今后同类事业不准新设”（见伪《实业部制定华中蚕丝股份有限公司规定》第一条）。另外，日军还硬性规定“华中地区出产的蚕茧全部要卖给华中蚕丝公司，茧价由维新政府议定”；“华中方面的蚕种全部为华中蚕丝公司统制经营，生丝也需它一手贩卖。”伪维新政府的法令使日本华中蚕丝有限公司成为在日军占领区持有对蚕种养育业、茧行业、机械制造业等独占权，使沦陷区的蚕丝业完全处于日军的严密统治下。

日军为了彻底摧残占领区蚕丝业，还从日本运来大批劣质蚕种，致使沦陷区茧质急剧下降。1938年华中蚕丝股份有限公司从日本运来4.85万张剩余劣质蚕种，1939年又运来36.3万多张劣质蚕种。1942年，华中地区所用的42.7万张蚕种，其中80.78%来自日本。1943年从日本进口的劣质蚕种仍占77.31%。在这种情况下，除镇江蚕种场勉强维持外，无锡及苏南大批制种场纷纷关闭。在沦陷区，日军还垄断茧行，杀价收茧。将每担茧价从原来的4石米强行降低到1石米左右，迫使农民大量砍桑挖桑，改植他物。在华东地区，日军强行进驻一些尚未烧毁的丝厂，强拆缫丝机械器件。对少数几家由日军控制恢复生产的丝厂将这些厂生产出来的低等级丝采用中国商标（无锡是“锡山”牌商标）。由于丝质低劣，中国丝在国际市场上声誉扫地。在日军占领的丝厂里，对工人实行法西斯统治，工人在日军的刺刀、狼狗威胁下终日辛劳，做牛作马，但收入极其低微，过着殖民地奴隶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