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默默为他祝福
2015-05-06欧英山
欧英山
那时我八岁,还在胶东老家。记得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地都冻裂了缝。我和小伙伴们在村头的大道上滑冰溜,小我两岁的叔伯弟弟怕是冻着了,满脸通红,“吭、吭”地咳嗽,裹着破棉袄,瑟缩着站在一边。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中年人推着自行车走过来,也许是弟弟的咳嗽声引起他的注意,他马上支起车,循声走到弟弟跟前,抽下手套,用手背触摸弟弟的前额,马上缩了回去,连声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快领我找你爹去!”拉着弟弟的胳膊,望着我们。弟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赶紧对中年人说:“他爹是我三叔,我领你去。”
我们涌到三叔家,中年人对三叔说:“孩子怎么都病成这样了?肺里怕是有事,得快去医院,晚了就麻烦了……”三叔嗫嚅:“是受了风寒……日子紧巴……昨晚刚在土地庙请了愿……”中年人急了:“真是糊涂呀,你老弟怎么还信那个?”他对三叔说,他是十几里外乡医院的院长,说着掏出钢笔,在小本上写个条子,撕下来递给三叔。他说我得去县上开会,你拿着条子到医院,先治病,叫医院记下账,剩下事等我回去说。他对三叔说,这话都写在上面,你放心去。临走,他又嘱咐三叔,别误了孩子。
在我们那里的农村,有个相沿已久的习俗:谁家人有病,尤其是重病人,便用高粱秆扎个人形替身,扔进土地庙,说点保佑驱邪一类的话,病人就能好。在缺医少药的年代,充其量只是个精神安慰而已,但往往延误病情,甚至危及生命。
三叔害怕了,忙借辆自行车,驮着弟弟去了医院。一检查,真叫院长说对了,是肺炎。又透视,又打针,又吃药。三叔回来后说,那针真灵,你弟弟现在身上不热了,叫什么盘尼西林。盘尼西林就是青霉素,我对青霉素的认识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几天后,弟弟病好了。三叔借了钱又驮着弟弟去复查(这是医嘱)。三叔见到院长,院长亲自陪着复查,又开了些药,说要巩固,吃了这些药才能彻底。三叔掏钱给院长,院长不收,说你景况不好,等好了再给我行不行,这次算我帮了你一点忙吧。只是以后要多关心孩子。三叔千恩万谢。
时光荏苒,六十年过去。前些时我因事又回到阔别七年的故乡,与叔伯弟弟及年过九旬的三叔说起此事,三叔的眼光一下子亮了起来:“这事怎么会忘呢?院长真是好人哪!”三叔说院长是烟台人,姓刘。后来调到县里,退休后回烟台了。以前每次去县里,三叔都要去见他。
在我记忆深处,又浮现出那个面庞俊朗身材修长言语亲切的形象来。六十年的时光,可谓久远,往事并非如烟,我始终没有忘记这件事;非但没有淡化,却愈加清晰。它恰如一支童谣,悠悠地在心底传唱。我笃信,心怀仁慈、常行善事者常在。我至今仍固执地相信此人一定健在,而且幸福安康。近年来,我不止一次与人谈及此事,闻者莫不肃然。
千里之外的我再一次默默为他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