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也知年
2015-05-06周建道
周建道
“草木知春秋”。其实,草木也知年。
小时候,除夕晚上,总是很冷,可妈妈却总是雷打不动地拉着我,给我所能看到、感知到的草木们过个“年”。当时,我非常诧异,也非常不理解,要说给猫、狗、牛、鸡等家畜家禽好吃的、好喝的,我虽然腹诽很多,但还能勉强理解,可给无知无觉、不言不语的草木过年,简直是天方夜谭了!可是我拗不过妈妈的认真与坚持、虔诚与期盼,就一年一年地坚持了下来。
妈妈给草木们过年也并不复杂和晦涩:不光是给我们家的树逐一贴上“向阳花木”“风调雨顺”的红春联,还给村前的那棵公家的老槐树也贴上。妈妈没有文化,春联那可是她用珍贵的鸡蛋和滋养人的小米、谷子换来的。妈妈一边轻轻地用榆树皮一样粗糙、像铁钳一样有力的大手抚摸着它们沧桑、虬曲的树干,一边轻轻地贴在上面。妈妈一句句地教我:“来年大吉大利,来年风调雨顺!”红红的春联如同燃烧的火炬、红红的灯笼,映红了妈妈古铜色的脸庞,更照亮了我懵懂的心灵。“它们能听到吗?”我一边跺着有些麻木的脚,一边小声地嘀咕。妈妈敛起笑容,严肃而坚定地说:“孩子,能听到,只要心到了,它们就能听到!”妈妈拍拍春联说:“孩子,你听到了,妈妈自己听到了,就行了。至于它们听没听到,那并不重要。妈妈希望你像它们一样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更希望你能像它们一样,即使别人对你没有多大的好处,你也一年年为他人遮风挡雨、开花吐绿!”大爱无疆,大象无形,肆虐、凛冽的风停下来了,一棵棵树们仿佛听到了,也听懂了妈妈的话,安详、静美地站立村头,守望着村庄。
“天增岁月人增寿”。妈妈从粪筐里用小锄子,把家里过年积攒的牛、马粪和鸡、鱼的内脏、鸡蛋壳等东西,挖一个个小坑,大小均匀地放进去。“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地问:“这么多的树,这么大的地方,这一点点,有用吗?”妈妈说:“沙子多了能堆成塔,水滴多了能汇成海,再小的关心也是温暖呵!”妈妈还说:“心尽到就行了,至于能不能有用,能起到多大的用,那就不是妈妈所能决定的了!”妈妈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重重地在我的额头上点了点,“不光是树,你也是一样!”“我怎么和它们一样?”我百思不得其解。“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妈妈还说:“人有命,草木也是一条命,命与命都是平等的,你尊重了其他的命,其他的命也尊重你!”我似懂非懂地听着,刹那间,觉得妈妈单薄、低矮的背影一下子高大起来。
来到果树林,妈妈拿出铁锤,捡一些高大、丰厚的树皮敲了起来,很快,上面就出现了累累的伤痕。“树不理不成材,人不理不成才!”妈妈看着我惊奇的目光,一边敲打,一边说,“育人趁早,修整趁年。只有现在打打它们的皮,减弱、延缓它们生长的速度,它们才能把营养留给果子,你们才能吃到又大又甜的果子!”妈妈还说:“不经一番风霜苦,哪得蜡梅吐清香,不经清贫难为人,不历世事总天真,有时,砍伐、采摘和敲击也是爱,是更深层次的爱!”
做好这些,我总算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下,妈妈该让我回到那个温暖如春的家,放我最喜欢的鞭炮,吃最美味可口的饺子了吧!“等一等,孩子,还有庄稼、青菜呢。它们也是宝,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不如五谷与丝麻,它们可是咱庄稼人的眼珠子、心尖子、命根子!”妈妈一边说,一边从筐里的最底部抓出了草木灰。“爸爸要我好好念书,我能走出地墒沟!”“傻孩子,就是你进了城,还能不吃粮食?老古话说得好呵,庄稼不收,百事不成呵!”草木灰顺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和清冷清冷的寒风,一缕缕、一点点地落在了地上,也落在我的心里:比铁打得更硬,比钢镌得更牢,比根扎得更深。
是播种总会有收获。让我欣喜,而且惊异的是:那些过了“年”的庄稼、果木,总是花儿开得特别大、花期特别长、果实特别甜。“庄稼会用心感恩,用花、果、种子图报!”妈妈说,“当然,那得你是个有心人,用心才能听到!”
当我、姐妹、伙伴,以及家乡广袤大地上,那些有名、无名的草木,在根子、骨头里,在心里,在灵魂里,骄傲、欣慰地画满了一圈又一圈年轮,迎着新春的阳光,蘸着新春的福气,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孕育、生长、拔节、抽穗和收成时,我们感恩妈妈含辛茹苦、呕心沥血的教育和教诲,更感恩妈妈朴实无华、言传身教的哺育与滋养。
草木也感恩,草木也知年,这是真的,千真万确的!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