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峰县花门镇方言程度副词“死”与“很”之比较
2015-05-06赵素轶
○赵素轶
(邵阳学院 中文系,湖南 邵阳 422000)
“死”与“很”在花门镇的日常口语交际中是使用频率很高的程度副词。按照张谊生对程度副词的分类,程度副词相对与绝对内部可各划分为三个量级。[1]其中,相对程度副词可分为最高级、较高级和较低级三个量级;绝对程度副词可分为超量级、高量级和低量级三个量级。“死”、“很”同属程度副词中的高量级绝对程度副词。
花门方言中,“死”可以分布在谓词前,作状语;也可以分布在谓词A/V 后,作补语。相应的,“死”作程度副词时,可以构成“死+A/V+子”、“A/V+死+哩”、“A/V+得+死”三种句法格式。
“很”只作补语,用在谓词之后,构成“V+很+哩”、“A/V+得+很+(哩)”两种常见的句法格式。本文试图就以上几种较有特色的句法格式,分别讨论其异同。
一、死
《现代汉语虚词词典》对“死”的词性与语义的注释是:表示程度极高,多见于口语。[2]1.表示坚决、固执,修饰动词或动词短语,常用于否定句。2.表示“紧紧地”、“牢牢地”。3.表示“极”,修饰形容词,含有轻微的贬义。4.表示“极”,常用作补语,句尾用语气助词“了”。
由此,我们认为“死”的语义有三种情况:其一,“死”作动词,“失去生命”义;其二,“死”作形容词,表示“不活动、不可改移”;其三,“死”作副词,表程度。本文只探讨作副词的“死”,及其所构成的相应的句法格式,对作动词、形容词的“死”不予涉及。
(一)死+A/V+子
1.死+A +子
“死+A +子”结构在花门镇方言中使用普遍。如:
死蠢子、死呆子、死恶子、死犟子、死哈子①(很傻)、死蛮子、死冷子、死热子、死辣子*死靓子*死自私子*死顽皮子
从语义分析,该结构中的“死”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很、十分”,表程度高。此外,“死”还有另一附加语义,即被描述的形容词的状态一直持续、不停歇,且含有说话人高度厌恶的主观情绪。
从词语的选择分析,“死+A +子”结构对进入该结构的形容词有所选择限制,即必须为贬义或中性单音节形容词,其语义特征描述为「﹣褒义」〔+单音节〕。
2.死+V+子
当“死”用在动词前,后面带“子”,构成“死+V+子”结构时,“死”不再表示“很”义,“很”的语义消失。如:
(1)莫咯搞死吃子,吃起壮起隻猪一样。
(别这样不停地吃,吃得像头猪一样的肥。)
(2)昨夜里半夜时唧,其俚两公婆关倒门在屋里死吵子。
(昨晚半夜时分,他们两夫妻关着门在房子里不停地吵。)
“死”用在“死吃子”、“死吵子”等词语中,表示“吃、吵”的动作一直持续。此外,该词一般用于表劝阻的祈使句,含有说话人对对方极为不满的情绪,如例(1),说话人希望对方即刻停止吃的动作,并用形象性的比喻提醒对方已经造成的后果“壮起隻猪一样”。
“死+V+子”结构在花门镇方言中出现的频率极高,一般动词及心理动词绝大多数能够进入。一般动词如:“做、哭、扯、骂、打、亚(扔)、撞、挤、睏”等。心理动词如:“怨、爱、恨”等,构成“死怨子、死爱子、死恨子”。这类心理动词本身多具有程度义,能受程度副词修饰,此时,结构中的“死”一方面可表动作持续义,表示“怨、爱、恨”的行为持续,另一方面,还可表程度“很”义,“死怨子、死爱子、死恨子”语义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很怨、很爱、很恨”。
(二)A/V+死+哩
1.A+死+哩
与“死+A+子”结构比较,“A+死+哩”结构对形容词的选择更为宽泛。如:
对比可知,能进入“A+死+哩”结构的形容词感情色彩可以是贬义或中性,音节上可以是单音节或双音节,其语义特征异于“死+A+子”中形容词的语义特征,描述为「﹣褒义」〔+单/双音节〕。
语义上,“A+死+哩”结构只表程度高,并含有说话人对对方现有状况的感慨与不满。如:
(3)咯隻伢唧硬哈死哩,要是聪明滴唧就好哩。
(这个男孩很蠢,如果聪明点就好了。)
“哈死哩”表示对方“哈”的程度极高,说话人对此极为不满。
2.V+死+哩
因补语“死”在语义上存在三种不同的情况,我们将对不同语义“死”所构成的三类述补结构“V+死+哩”中的谓词分别考察。先看一组实例:
情况一:即A 组。“V+死+哩”是表结果的述补结构,“死”是表示“失去生命”义的形容词,因此与之组配的动词应具有致死义,并且多为单音节动词,如:咬、拖、烧、杀、砍、踢。例句如下:
(4)电视里头恩隻毛毛唧圆工放别个扮死哩。
(电视里那个婴儿最终被人摔死了。)
(5)其当真个背时,欠年子起大火个时唧放火活活哩烧死哩。(他真的很倒霉,去年起大火时被活活烧死了。)
例(4)、例(5)所表示的语义都是由于动作行为扮、烧造成人亡的结果。此类动词的语义特征可描述为「+致死义」〔+单音节〕。
情况二:即B 组。“V+死+哩”是表极性程度的述补结构。“死”是表示“达到极点”义的程度副词,因此要求能和程度副词“死”相匹配的动词具有程度义,以心理动词为代表,如:“怨、恨、爱、担心、后悔、伤心”等。
此外,某些一般动词也能进入该结构,如:
(6)恩边吵死哩,唔晓得在吵吗个。
(那边很吵,不知道在吵什么。)
(7)莫讲咯隻路哩,讲起其心里下红死哩。
(别说这件事了,说得他心里很恨。)
(8)其三十几哩还冒讨堂客,屋里催死哩。
(他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家里催得紧。)
例(6)~例(8)中的“死”并非因为“吵、红、催”导致失去生命,而是通过夸张,极言“吵、红、催”的程度之深,整个结构是一种表示极性程度义的述补结构。
情况三:即C 组。考察中,我们发现,“V+死+哩”结构对谓词的选择在不同语境下有一定的相似性,从而产生结构歧义。谓词如“毒、烫、冻”等,以“毒”为例。
(9)咯部电视里头恩隻女人家个心毒死哩。
(这部电视剧中那个女人的心很毒。)
(10)后背滴其吃农药毒死哩。
(后来他喝农药毒死了。)
同为“毒死哩”,例(9)中,整个结构表示的是被描述对象“恩隻女人家”所具备的“毒”的性状程度极深,为表程度的述补结构;例(10)中,整个结构为表结果的述补结构,由于“毒”的动作行为导致死亡的结果。
该类歧义结构在花门镇方言中普遍存在,使用时,只有结合语言环境,才能判断其具体语义。
(三)A/V+得+死
1.A +得+死
由于“死”语义的单一性,“A +得+死”结构只有表极性程度的述补结构一种情况,因此,对形容词的选择限制也较为单纯。同为程度副词“死”作补语的述补结构,“A+死+哩”与“A +得+死”结构对于能进入各自结构的形容词的限制基本一致,所表达的语义却有所差异。如:
对比发现,褒义形容词一概不能进入“A+死+哩”与“A+得+死”结构,如“好看”。“A +得+死”除表程度高,还表示程度超过了应有的限度或范围。能进入“A +得+死”结构的形容词一般是客观上偏向贬义或客观上是中性但主观上表示贬义的形容词,表示说话人的主观看法和评价。如:“矮、远、瘦、大”,说话人认为被描述对象过矮、过远、过瘦或过大,超出了所能承受的限度。而“A+死+哩”结构无此附加语义,因此“矮死哩、远死哩、瘦死哩、大死哩”在花门镇方言中不说。
2.V+得+死
“V+得+死”结构语义上有两种理解。其一,“死”表程度,整个结构表示程度极高,多见于口语,如:哭得死、吵得死、骂得死、撞得死、挤得死,分别表示动作行为“哭、吵、骂、撞、挤”在程度上达到了极点。其二,“死”不表程度,程度义消失,整个结构表示说话人因为对某一动作行为一直坚持、不放弃,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实现某一理想结果。
(11)一堆咯大个烂布津,亚得死倒亚呱。
(这么大一堆烂布条,扔了很久才扔完。)
(12)钓得死倒钓哩隻大鱼。
(钓了很久才钓上来一条大鱼。)
能够进入该结构的有大量的一般动作性词语。如:“吃、扯、输(输入义)、挂、用、讨”等,相应的,我们可以说“吃得死、扯得死、输得死、挂得死、用得死、讨得死”,但同样的动词不能进入“V+死+哩”结构,花门镇人往往不说“吃死哩、扯死哩、输死哩、挂死哩、用死哩、讨死哩”,这跟不同结构对动词的选择限制有关。
二、很
《现代汉语八百词》将“很”的用法归为五类:1.用在形容词前,表示程度高。2.用在助动词或动词短语前,表示程度高。3.用在“不……”前。4.用在四字语前。5.用在“得”后,表示程度高。(吕叔湘,2005)可见,普通话中的“很”既可作状语(用法1 ~4),又可作补语(用法5)。
根据“很”的这五种用法,我们来对比一组例子:
由例可知,与普通话比较,花门镇方言的“很”只用作补语,用在动词或形容词之后,没有作状语的用法。由此构成的结构主要有两种“A/V+很+哩”与“A/V+得+很”。
1.A +很+哩A +得+很
先看“A +很+哩”。表示人或属性的一般形容词不能进入该结构,能进入的只有“冻、冷、热、干、饿、痛”等少数几个表示身体感觉的形容词,整个结构表示“冻、冷、热、干、饿、痛”的程度达到极点,令人无法忍受。如:
(13)今年子冬天冷很哩,连冒出几隻日头。
(今年冬天冷得过度了,根本没出几天太阳。)
(14)恩隻捡倒个妹唧崽唧饿很哩,饿起青痰子线线哩。
(那个捡来的小女孩饿得过度了,饿得口水直流。)
再看“A+得+很”。试比较下边两种结构:
结构B 除褒义形容词不能说外,其余性质的形容词都能说。与之对比,结构A 除单、双音节非褒义形容词能说外,褒义形容词也能说。
2.V+很+哩V+得+很+哩
“很”还可以用在动词之后,后带词尾“哩”,构成“V+很+哩”结构,语义上表示某一动作行为在程度上超过了应有的范围,从而造成某种不良后果。说话人采用该结构,主要是为了表示出对对方某一行为遭遇的极度同情。如:
(15)你咯回骂其骂很哩,其怕记呱心哩。
(你这回骂他骂得过火了,他可能怀恨在心了。)
(16)你俚娘咯几日做很哩,面色唔好。
(你妈妈这几天做事做得过度了,脸色不好。)
“很”用在动词之后,中间加“得”,后带词尾“哩”,构成“要+ V+得+很+哩”结构,提醒对方某动作即将马上发生,动词之后可带宾语或趋向补语。如:
(17)其要吃得很哩,饭熟了冒?
(他很想吃了,饭熟了吗?)
(18)块西瓜皮其要亚下去得很哩。
(块西瓜皮他很想扔下去了。)
(19)你俚公公稳唔倒,硬要打你得很哩,快莫做声哩。
(你爷爷忍无可忍很想揍你了,快别多说什么了。)
例(18)“亚得很”,动词“亚”与“得很”之间插入了趋向补语“下去”,表示“亚”的方向;例(19),“打得很”,动词“打”后带宾语“你”,表示“打”的对象。
从上面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花门镇方言的两个特色程度副词“死”与“很”,及其构成的系列结构既有相同点,也有不同程度的差异,说话人往往根据自己的主观意图,为了更清楚细致的表达而选用相应的句式。
【注释】
①本文中本字无法考证的字一律用同音字替代,同音字下加注“~”。
[1]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探索[M].学林出版社,2004.
[2]张斌.现代汉语虚词词典[M].商务印书馆,2001.
[3]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商务印书馆,2005.
[4]彭兰玉.衡阳方言范围、程度副词的“量”及其语法表现[R].首届湘语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2006.
[5]颜清徽,刘丽华.娄底方言词典[M].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
[6]刘艳.“VP/AP+死+了”与“VP/AP+极+了”结构的对比研究[D].暨南大学,2008.
[7]张斌,张谊生.现代汉语虚词[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8]陈艳.贵州黄平方言副词的研究[D].华中师范大学,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