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2015-05-05吕方烨
吕方烨
凡,是我的死党,我总是喊她“帆船”。我们从小就认识,因为我们两家住得很近。
记忆中,童年时的夏天,一场大雨后,麦田里稻草人身后的天空总会有一道极美的彩虹。
我和“帆船”整日里手握风车在小巷里飞奔,肆无忌惮地闯荡,吓得邻居家的老母鸡咯咯乱叫,留下一地鸡毛。跑得热了,我们就去买五角钱一根的冰棍,然后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听头顶的扩音器准时播放儿童歌曲。“帆船”随着音乐的节奏摇头,她的马尾辫也跟着一晃一晃,身上的格子裙下摆很快被压出了褶子。等到我们听完节目,已经是黄昏。“帆船”的奶奶会突然出现在弄堂口,唤“帆船”回家吃饭。“帆船”起身对我说“再见”,她的裙袂盛满了夏日里清澈的蝉鸣,而她瞬间就消失在小巷深处。
我从没见过“帆船”的爸爸妈妈,据“帆船”说,他们在遥远的北京,那里没有弄堂的风,没有低矮的屋檐和田野里的麦垛,卖棉花糖和绿豆汤的老爷爷的吆喝声也不曾出现过。跟这里简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我想。
终于到了开学的那天,我很幸运地和“帆船”分在了同一个班。“帆船”数学不好,常常考砸,她总是拿着打满红叉叉的卷子,愁眉苦脸地求我给她讲解题目。我当然义不容辞,一直教到她懂为止。第二天她便举着打了“优”的作业本向我“嘚瑟地炫耀”。而我一直坚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每年都能领到“三好学生”奖状。我每次上台领奖的时候,“帆船”总会在底下使劲鼓掌,因为她知道学校还会给我发奖学金,然后我肯定会请她吃烧烤。
有一次,“帆船”的奶奶请我去她家做客,给我煮了碗热乎乎的甜鸡蛋汤,“帆船”在旁边吧唧着嘴,小声说:“烨子,给我喝一口。”奶奶数落她:“小馋猫,客人的东西还抢,快去写作业!”“帆船”无奈地向楼上的房间走去,还回头向我眨眨眼。噢,我懂她的意思。
晚上,我守在“帆船”家门口,过了好久才看见“帆船”急匆匆地跑出来,看见我便拉起我飞奔。我不解地问:“怎么一副被鬼追撵的样子?”“帆船”解释道:“我是逃出来的,奶奶可不喜欢小孩子晚上出来玩。对了,给你看样好东西。”我们一路小跑,喘着气溜进了张伯伯家的院子,避开屋前那只凶神恶煞的大狗,再绕过大片大片的杜鹃花,一直爬到房子的阁楼上。“帆船”拿出一支烟花,我奇怪地问:“哪儿来的?我们这里很少有烟花卖啊。”“帆船”一脸嘚瑟的样子:“你‘帆船姐神通广大。”“帆船”划了根火柴去点那支烟花,我们在前一刻都许了愿,“帆船”说她想要变成大美女,能天天穿漂亮的格子裙;而我只希望天天可以看到“帆船”的马尾辫。可是现实并不如意,那支烟花可能已经受潮,并没有被点燃。1秒,2秒,3秒……“帆船”举着的烟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帆船”无奈地揉着眼睛说:“怎么办?愿望实现不了了!”黑暗中,我们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我们在小村不变的风景中长大。
突然有一天,我要随爸妈搬到大城市去生活了。临走前,我锁好大门,踮起脚尖小心地拂去门上薄薄的灰尘后,被妈妈拉进了汽车。“帆船”出来送别。一开始她只是傻傻地站着,没说一句话。我们的车缓缓启动,我把头伸出车窗,挥手跟她告别,突然,“帆船”带着哭腔说:“我们永远是好朋友。”然后我又听见她大喊:“烨子,快看烟花!”我一回头,只见她从身边的石凳旁拿起一支烟花,挥舞着,并迅速跳上石凳。喔,在夏日黄昏聒噪的蝉鸣声中,她点燃了烟花!一时间, 烟花的璀璨美轮美奂。
我曾经问她:“‘帆船,如果有一天,我们彼此失散了,怎么办?”
她头也不抬地答:“那我们要天天晚上放烟花,一定要让彼此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