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土陶泥土与火焰的咏叹调
2015-05-04三金姚宏波
文/三金 图/姚宏波
喀什土陶泥土与火焰的咏叹调
文/三金 图/姚宏波
在新疆喀什的吐曼河畔,在波光潋滟的东湖之滨,有一处厚重的黄土高崖,这里的维吾尔族百姓在此生息绵延了数千年,他们的灵魂已经融入了这片古老的泥土之中。如今,这里正以高台民居的崭新姿颜吸引着世人探寻和欣赏的目光。这里是一幅展现了维吾尔民俗的风情画卷,也是一个孕育了维吾尔传统手工艺的摇篮,更是一座维吾尔传统民居博物馆。
不到喀什不算真正到新疆,不到高台民居不算真正到喀什。在高台民居这方厚重的土地上,历经千年依然承载着的文明之花不胜枚举,其中一朵便是凝聚着古朴和厚重文化底蕴的纯手工土陶。这种来自于泥土的火与焰的咏叹调,不仅是喀什手工艺术的代表,更是喀什人的灵魂之所在。
世代传承的泥土传奇
如果把养育我们的大地比作母亲,那么,居住在高台民居的人们才是大地母亲最疼爱的孩子。在高台民居那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在高台民居空中楼阁映射的灿烂阳光里,甚至在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的高台民居人们不经意的笑靥中,无不散发出芬芳的泥土清香。
高台民居因土而生,由土得名。它坐落在喀什市老城东南端一座高40多米、长800多米的黄土高崖上,在当地的维吾尔语中,这里被称为“阔孜其亚贝希”,意为高崖土陶。因土崖时代居住生产土陶的手工艺人,以及遍布街市的土陶作坊而得名。
土陶是喀什最古老的手工艺之一,喀什土陶的制作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那个时候的土陶,还保留着泥土最原始的色彩。后来,到了汉晋时期,原本质朴无华的喀什土陶才慢慢被匠人描绘上鲜艳的色彩,于是,这些来自亘古时空的土陶终于有了属于它们的华彩。然而,虽然色彩斑斓的土陶令人心醉神迷,但当地人还是喜欢土陶最初的泥土色彩,因为他们认为,只有那种来自于泥土的质朴和素雅,才是土陶应有的本来颜色。
在维吾尔族人民的心目中,高台民居里那些有着千年历史的古老土陶作坊,正是维吾尔族土陶文化的发祥地。在土陶的鼎盛时期,高台上鳞次栉比地分布着近百家土陶作坊,这些林立的作坊密密麻麻地散落在高台的街头巷尾深处,用泥土和火焰传承着新疆古老的历史。在此烧制出的土陶吸引了许多中亚和西亚的商贾,他们沿着同样古老的丝绸之路一路跋涉至此,用来自波斯的金币选购这些来自泥土的艺术品。如今,虽然岁月沧桑,时光如梭,昔日“千户万户炉火旺”的场景早已不复存在,但现在的高台民居还保留有许多传承了四五百年的土陶作坊,而各种制陶工具和制陶工艺也都是祖祖辈辈传承至今。
喀什土陶之所以好,关键在于这里的土质。在高崖土层中有一种名叫“色格孜”的土,这种土的土质十分细腻,而且具有极强的黏性,因此是制作陶器的绝好材料。传说早在800多年前,当地有个制陶匠人首先发现了这种具有神奇魔力的土,于是便在土崖上建造了第一个土陶作坊。随后有很多土陶艺人相继在高崖上开设土陶作坊,在土陶历史上的鼎盛时期,高台上曾林立有一百多家土陶作坊,全喀什土陶作坊几乎全部集中在这土崖上,所以维吾尔人又将这里称为“土陶崖”。
喀什高崖土陶是纯手工制作,其烧制的历史已达几千年之久。当地至今仍沿袭古老而原始的土陶制作工艺,似乎时光并未在它们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在制作土陶之前,首先要挑选制作土陶的原料。当地的土陶匠人一般从附近的山上采集一种岩胶泥,将胶泥捣碎掺水和成泥浆,经过踩、揉、和等工序去除掉胶泥中所含的杂质,并增加其黏性和强度,再将搅拌均匀后的陶泥放在木制轴盘下,脚在下方的踩板上不停地踩,双手和着转动的陶泥做出不同的造型,当坯子成型后,经琢雕刻花后放置在墙边的小木架上晾干,待坯子干透之后再彩绘上釉。上釉的颜色大多是维吾尔族喜欢的具有伊斯兰风格的颜色。最后将彩绘上釉完毕的土陶放入窑内烧制,等熊熊炉火熄灭之后,在散发着余温的窑内,一件件被烧得红彤彤的土陶就这样诞生了。
这种手工制陶工艺,千百年来一直没有变过,而且这种制陶工艺的流程并没有文字记录,也没有图纸参考,完全靠手感和经验制作出来。不仅如此,土陶匠人制作土陶时也没有任何模板模具以作辅助,几把简陋的工具和一个自制的木质轴盘就是土陶匠人们所有的工具,而正是这些简陋的工具,在土陶匠人的手中,重塑出属于泥土与火焰的传奇。
来源于生活的泥巴艺术
土陶又被称为“泥巴艺术”,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但其实土陶这种艺术从始至终都与生活息息相关,从未远离人们的生活。每一件陶器,其实都是当地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生活器具,见证了他们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并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在过去的岁月里,土陶制品与维吾尔族人民的生活紧密相连,家庭生活、农耕生产,甚至宗教活动前洗手净身所用的都是当地生产的土陶制品。例如,盛饭的陶碗“塔瓦克”、洗手用的脸盆“吾肉克”、盛水用的陶缸“库甫”、洗衣服用的洗衣盆“台西台克”、挑水用的土陶水桶“库扎”等,都是名副其实的土陶制品。这些来源于生活的泥巴艺术贯穿了维吾尔族人民的一生,是他们与这个世界产生交流的工具,因此,这些泥巴艺术在无形中留下了许多与生活息息相关的烙印。
维吾尔族的陶器普遍造型夸张,独特的造型主要体现在各种土陶水壶上,即便只是惊鸿一瞥,也让人惊讶于它们那鲜明的民族风格。在林林总总的各式陶壶中,有一种最为奇特,那就是当地维吾尔族人民用来洗手的盛水器——阿不都壶。这种名为“阿不都壶”的水壶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有的扁平如囊,有的则阔腹如缸。这种壶的奇妙之处在于壶的两侧各有5个孔眼,这些孔眼看起来像是连通壶体的,实际上里面是封闭的。如果在壶内装上水,水只能从壶嘴里倒出来,而不会从孔眼里留出分毫,十分神奇,可以称得上是喀什土陶制品的代表之作。
悬崖上的土陶守望者
沿着高台民居魔幻般的人行小道蜿蜒向上,一路攀高,走到尽头,在地势最高处,醒目地立着一块“祖农阿西木五代传统手工土陶”的招牌。随着旅游业的兴盛,“祖农阿西木五代传统手工土陶”作坊渐渐为外界所熟知,凡是来喀什旅游的中外游客没有不慕名上门的。
祖农阿西木的土陶作坊独揽高崖的制高点,是一座洋溢着浓郁伊斯兰风情的小院。透过庭院两面古朴素雅的花墙,可以尽情欣赏有“喀什眼眸”美誉的东湖的绝好佳景。远处,吐曼河在高崖下静静地流淌,逝者如斯夫,浪花淘尽千年传说。在这片风水宝地,维吾尔的传统土陶技艺,因一代“陶王”祖农阿西木领军的土陶世家而得以出神入化地演绎着。
如今,这个土陶世家的掌门人吐尔逊卡日·祖农是土陶的第六代传人。作为喀什远近闻名的制陶名家,吐尔逊卡日·祖农已经成为喀什手工土陶的代名词。走进吐尔逊卡日·祖农家,就好像是走进了一个土陶的世界:宽敞的庭院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土陶制品,那些刚刚捏制完的窑坯,还散发着湿漉漉的水汽,此刻正躺在院墙脚下慵懒地晒着太阳;庭院中心,那些已经晾干的窑坯,正在女主人依米尼汗的手中被涂上一层层色彩斑斓的彩绘纹身;而已经烧制完工的土陶制品,则整齐地码放在庭院面窗的墙边,再过不多久,人们就会在丝绸之路沿线的城市店铺和巴扎集市上一睹它们精美的容颜。走过堆满了土陶制品的小院,躬身推门进入土陶作坊,上百件尚未烧制的土陶泥坯摆放在并不宽敞的平台上,墙壁上点缀着一只只大小各异的陶碗,宛如满天星斗,竟使得这昏暗逼仄的空间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这些来自于泥土和火焰的碗罐,在土陶匠人的妙手中幻化成抢夺天工的艺术品,令人震撼。
严格地依循祖传的工艺,作坊主人吐尔逊卡日·祖农用来给土陶上色的颜料都采集自戈壁滩或高山上的彩色石块,这些五彩斑斓的石块经过研磨之后再添加上铁锈和植物油,最终就会在时光的作用下沉淀成为光彩夺目的色彩。尽管近年来,为了节省人力,一些地方开始使用市面上现成的颜料为土陶上色,但吐尔逊卡日·祖农家却一直坚守着繁琐的调色工序,而“悬崖上的土陶”也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纹中坚守着不曾褪色的维吾尔风情。
如花开花落、月圆月缺一般,世界上很多的事情并非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现代文明的冲击波使从古老走来的土陶遭受了致命的重创,铁制品、搪瓷制品和塑料制品在市场上大行其道,让这些古老的土陶制品的实用价值几乎丧失殆尽。为了生计,高台民居那些世世代代以制陶业为生的土陶艺人只得另谋出路。眼见昔日繁盛的营生,只剩下硕果仅存的几家作坊,吐尔逊卡日·祖农的心情复杂而怆然。他说,从他的祖辈开始,他们家就靠烧制土陶谋生。可是现在,有着千年制陶历史的古城喀什,像老人这样一直延续古法手工制陶的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人不愿学,老一辈土陶匠人正一天天变老,喀什土陶制作手艺正面临着失传的危险。
黄昏时分,余晖如血一般照耀着吐尔逊卡日·祖农和他堆满庭院的各种土陶,竟生出一种天地孤寂的悲怆感。对许许多多像吐尔逊卡日·祖农一样的土陶匠人来说,这一件件生于泥土、成于火焰的土陶已经不仅仅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谋生之物,而是传承了他们本民族文化与记忆的载体和符号。这些传承千年的族群技艺,唤醒了文化的记忆和审美,承载着属于他们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将在新疆的雪山下、绿洲上、盆地里优雅地呼吸生长,并散发出璀璨的光芒。(责任编辑/三金设计/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