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家鼎脔》与戴复古及江湖诗派之关系
2015-05-03陈宇
陈 宇
(扬州大学 文学院 ,江苏 扬州 225007)
论《诗家鼎脔》与戴复古及江湖诗派之关系
陈 宇
(扬州大学 文学院 ,江苏 扬州 225007)
旧题宋佚名编集的《诗家鼎脔》,在编者与选本的价值方面,学术界存在着不同的看法。《诗家鼎脔》的编者是戴复古,其实际上不仅是江湖诗派的微型选本,更是戴复古个人好友的诗歌选集,对于认识前期的江湖诗派及诗社交往都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是书对后世诗话、选集诸如《诗人玉屑》、《千家诗选》的影响,将为重新判断《诗家鼎脔》及《千家诗选》的价值提供参考。
戴复古;成书时间;千家诗选;江湖诗派
《诗家鼎脔》是南宋中后期成书的一部宋人诗选,它在诗歌文献研究方面的价值并没有受到重视,这与编者不明有一定的关系。卞东波先生的《南宋诗选与宋代诗学考论》对《诗家鼎脔》的选诗特色及文化内涵都作了较为详细的介绍,他所推断的《诗家鼎脔》的成书时间在1231年至1253年间基本上可以视作定论。对于此书的编者,卞东波先生推测为《玉林诗话》的编者黄升,又指出《诗家鼎脔》并非一次编成,而是经过多次加工而成的,对此笔者觉得有进一步讨论的必要。《诗家鼎脔》编者的确定有助于这本书价值的重新认识,对于了解早期的江湖诗派及南宋中后期诗歌观念的演变也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本文在卞东波先生《南宋诗选与宋代诗学考论》的基础上,对文中阙疑之处一一进行考证,不妥之处,仍祈方家指正。
一
《诗家鼎脔》今之传本都阙首页,所以编者一直不详,或云“宋佚名”,或云“元佚名”,古人对此也多存而不论。卞东波先生推测它的编者为黄升有一条重要的依据是:黄升所作《玉林诗话》多次对《诗家鼎脔》中的诗进行评论,《诗人玉屑》卷二十一收入的黄升《玉林中兴词话补遗》是对《中兴以来绝妙词选》所收词人的评论,而《玉林诗话》全称是《玉林中兴诗话补遗》,有可能是对《诗家鼎脔》所收诗人的评论。但郭绍虞《宋诗话考》中有云:
玉林有《花庵词选》二十卷,其前十卷曰《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后十卷曰《中兴以来绝妙词选》。然则所谓《玉林中兴诗话补遗》者,殆亦如《词选》之例,对于唐宋诸贤与中兴以来诗人分别论述欤?今考《玉屑》所引,皆论述南渡以来诗人者,而《诗林广记》所引则有韩退之、郭功父、陈简斋诸人,可知余之臆测,尚合是书当时情况也。
据《宋诗话考》所云,《玉林诗话补遗》应该是唐宋诗人皆有收录,但《诗家鼎脔》是宋诗选集,与卞东波先生推论不合。后世又有云“元佚名”者,皆因《诗家鼎脔》卷上收录李显卿诗一则。显卿名庭,号寓庵,官安西府咨议。据《故咨议李公墓碣并序》:“至元壬午(1282)夏四月二十日,咨议李公卒于安西学宫之西馆享年八十有四。”其生于南宋宁宗庆元五年(1199),与黄升大抵同时。因其较为老寿,晚年仍仕于元,后人便误以为《诗家鼎脔》为元人作品。王友胜先生《读〈诗家鼎脔〉札记》一文有云:“生活时代相对较晚的则是严肃、王安之、钱舜选,如严肃,度宗咸淳中进士,为秘书省校勘(雍正《江西通志》卷七六),为可考诗人中生活时代最晚者。”此说非是。宋时有两严肃,一居江西泰和,一居福建邵武。揭傒斯《揭文安公文集》卷七《严先生碑》:“世有《朴山易说》,宋末吉之泰和严先生肃所著也。咸淳中,江万里、丞相马廷鸾皆好其书,为献诸天子,征为秘书省校勘……按先生字子方,大父讳知古,祖讳起予。”知王氏所指为江西严肃,邵武严肃实为严羽子。《闽中理学渊源考》卷四〇《严仪卿先生羽》:“严羽之子凤山,凤山之子子野,邑人上官阆风……盛传宗派,殆与黄山谷江西诗派无异。”又卞东波先生云南京图书馆所藏清抄本于本朝庙讳皆提行或空格,出于宋本可知,则《诗家鼎脔》必非出自元人之手。
那么这本书的编者究竟是谁呢?《南宋诗选与宋代诗学考论》有个初步的推断:“《诗家鼎脔》的编者肯定与南宋福建的文化圈有关系(《诗家鼎脔》中所选的福建籍诗人约三分之一),同时又可能和《诗人玉屑》及魏庆之周围的人有关。”今检之清丁日昌《持静斋书目》,是书卷四“诗文评类”有条云:“《诗家鼎脔》二卷,旧抄本,宋戴复古撰。”戴复古字式之,号石屏,浙江天台人。他长期漂泊江湖,踪迹遍布湘、鄂、闽、赣,与福建文化圈自是有十分密切的关系,其与《诗人玉屑》及编者关系将在下文予以详述,可见戴复古是满足卞东波先生对《诗家鼎脔》编者圈定的范围的。
《诗家鼎脔》共收九十六位诗人,除去有名无诗的“金沙夏某”及戴复古本人,收入二十九位江湖诗派的诗人,约占三分之一:罗椅、郑克己、刘宰、赵师秀、赵庚夫、赵善扛、徐照、张端义、徐似道、翁卷、刘过、危祯、来梓、曾极、张良臣、周端臣、孙惟信、叶绍翁、赵崇嶓、冯去非、林洪、刘克庄、刘克逊、高翥、高似孙、严粲、宋伯仁、施枢、姚镛。戴复古是江湖诗派领袖人物之一,他们之间多彼此相识,往还唱和,自当常见,在此不一一列举上述诗人之间的交谊。书中有二十一位和其存在直接的交游,即双方有唱和之作:赵蕃、赵师秀、徐似道、翁卷、杜耒、刘仙伦、许玠、曾极、孙惟信、刘克庄、刘克逊、王伯大、赵葵、陈昉、严粲、严羽、姚镛、黄师参、张端义、高翥、赵汝唫等。此外《石屏诗集》卷五有诗题云《莆中遇方□□邀出城买蛎而饮,一僧同行》,疑即为《诗家鼎脔》所收之方士繇,士繇字伯谟,家居福建。其它的诗人中,除王恽、陈子予、陈元鉴、潘屿、陈叔坚、饶良辅、赖铸、张棨生平事迹无考,李士举、黎道华、游仪生活年代较早外,尚有四十三位诗人,现将他们与戴复古间的关系作个大致的梳理:
丁木字子植,号松山,嘉定四年进士,《黄岩县志》云:“(丁木)官至澧州通判,致政,家居为园,曰松山林壑,日吟咏其间……与戴复古友善。”
叶元素字唐卿,号苔矶,与曾子实、赵白云交。曾子实名原一,字子实,《石屏诗集》卷三有《访苍山曾子实》,赵白云即赵崇嶓,崇嶓与曾原一曾在江西南城吟诗结社。
严仁、严参与严羽并称邵武三严,戴复古与严羽交善,《石屏诗集》收有《祝二严》、《江上夜坐怀严仪卿、李义山》诸诗,想必其与此二严也是熟识的。“严仁有词集名《清江欸乃》,杜月渚为之序”,杜月渚即杜东,《诗家鼎脔》收其诗三首。
储泳字文卿,号华谷,与《藏一话腴》编者陈郁有交,郁之子为世崇。世崇于景定癸亥(1263)以布衣除东宫掌书,钱舜选作诗贺之,事皆见于世崇《随隐漫录》卷三。钱舜选与林洪交善,《山家清供》卷下“鸳鸯炙”条云:“向游吴之芦区,留钱春塘,在唐舜选家持螯把酒。”中华书局本注云:“钱春塘,即钱选,字舜举,号玉潭……景定三年进士,为‘吴兴八俊’之一。”《山家清供》一书尝云及《宾退录》,此书成于1224年,又云旧访漫塘刘宰家,宰于嘉熙四年(1240)年去世,谥文清。书中称赵鼎为忠简公,不称刘宰,知其成书时刘宰尚在世,则《山家清供》作于1224年至1240年间可知,距钱选之时已远。而此所谓钱春塘者即钱舜选,《诗家鼎脔》收其诗一首,题曰“春塘钱舜选”。由于声名不显,知者甚少,更有将钱春塘误为地名者,若为地名,其后“舜选”二字又殊为难解,故衍“在唐”二字,使得文意略通,而“唐舜选”实未有其人,故中华书局所注也存而不论。若将“在唐”删去,则文从字顺,此误甚明。书中多提及与宋伯仁、赵师秀、杜耒交游,《诗家鼎脔》俱著录,又屡引危祯、许棐之诗,其与江湖诗人关系之密切由是见之;蔡渊、蔡沈兄弟和姚镛有交,戴复古亦与之相识,《石屏诗集》卷六有诗题云《赣州呈雪蓬姚使君》。蔡沈之子抗,字久轩,与林希逸、王安之、倪龙辅诸公游。倪龙辅,号梅村,与吴文英、刘克庄等人有交,赵汝腾《庸斋集》卷六有《跋倪龙辅诗》一文,戴复古《石屏诗集》亦有其作序。此外诸如于革、马子严等多与赵蕃唱和,黄铢、刘淮等则与刘克庄交游。戴复古本身与道士多有往来,《石屏诗集》收录了《黄道士出爻》、《赠洞霄道士》等诗,故于《诗家鼎脔》收入道士王克功的诗并不奇怪。
南宋诗人结社的风气很浓,在江湖诗派活动的时代,就有诸如山中后社、东嘉诗社、西湖诗社等不少的诗社存在。《诗家鼎脔》所录诗人中,结社吟诗的有数十人之多:曹邍豫章诗社、高似孙诗社、姚镛诗社、苏泂诗社(社中有潘柽等)、孙惟信诗社、王迈诗社(社中有刘克庄等)、江湖诗社(社中有戴复古、赵师秀、赵庚夫、翁卷、孙惟信、高翥等),戴复古本人就结有四个诗社:南昌吟社(社中有曾原一等)、南城诗社(社中有严粲等)、邵武诗社(社中有严羽等)及晚年黄岩诗社。虽然这些诗社更为具体的信息已经难以考知,但是它们之间必然存在着一定的联系,而这种联系极有可能是《诗家鼎脔》的编者所赋予的。换云之,编者若想与他们结识,必须要有长期的游历生涯以及广泛的交游,而江湖诗人中最典型的莫过于戴复古。其半生漂泊,“所游历登览,东吴、浙西、襄汉、北淮、南越”,交游广泛,“或道义之师,或文词之宗,或勋庸之杰,或表著郡邑之英,或山林井巷之秀,或耕钓酒使之遗,凡以诗为师友者,何啻数十百人!”《诗家鼎脔》收录的诗人或官至参选,或一介白衣,结社吟诗者数十人,地域涉及闽、浙、苏、川、湘、鄂,正是吴子良《石屏诗集序》的绝好写照,可以作为是书编者的另一证据。由此可见,《诗家鼎脔》与其说是一部微型的江湖诗人选集,不如说是戴复古个人的诗友选集,《持静斋书目》云此书为戴复古所作应是可信的。
二
《诗家鼎脔》一书历代著录很少,所录皆为两卷。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云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十九引《鼎脔集》:“梅花阴阴桃李尽,春光已到白桐花”句复见于《诗家鼎脔》所收方士繇《崇安分水道中》一诗,故疑《鼎脔集》即《诗家鼎脔》之别称。后世研究者据以将是书成书上限定在理宗宝祐五年(1253)《全芳备祖》成书之时。此说或有可能,但方士繇资料匮乏,《鼎脔集》或是其本人别集也未可知,此暂阙疑。随着戴复古研究的深入,戴复古的卒年也得以确认,宁波天一阁新近发现的《四明桃源戴氏家乘》明载其于淳祐七年(1247)三月十三日去世,年八十一。《诗家鼎脔》卷下选洪咨夔《哭都城火》一诗,旁注“辛卯”,即理宗绍定四年(1231),此事《宋史·理宗本纪》亦有载,则是书的成书年代可确定在绍定四年(1231)至淳祐七年(1247)之间。又书中所收诗人多是戴复古漫游江淮荆湖闽间结识的好友,之后游历广东、广西时往还密切的诗友诸如彭铉、李华、林伯仁、钟子洪等并没有选入,至于嘉熙二年(1238)戴复古年逾古稀,返乡家居后的交游诸如方岳、王濬、林逢吉及族中后辈等在书中都没有体现,知是书即应在戴复古结束漫游生活前所作。卞东波先生云朝鲜版的李璧《王荆公诗注》卷四十八《越人以幕养花游其下二首》引《诗家鼎脔》中一诗:“野花满眼露香新,独立空山奈莫春。花自落时无主惜,恣风吹逐马蹄尘。”此诗不见于他本《王荆公诗注》,也未见诸本《诗家鼎脔》,故疑《王荆公诗注》所引《诗家鼎脔》与今传本并非一书,又或是书非一次编成。今见此诗于《永乐大典》麻韵花门,题为翟鲁所作。《永乐大典》每韵部下收诗大抵全依朝代顺序,翟鲁前为高蟾、杜牧、李商隐,后为王贞白、李中、李咸用,知翟鲁为晚唐人,必非《诗家鼎脔》所收,此条应为误入。可见《诗家鼎脔》成书后并没有经过大幅的删削增改,在内容上基本保留了原貌,那么判断其具体的成书时间就尤为重要,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了解《诗家鼎脔》一书对后来诗话创作的影响。
《娱书堂诗话》成书于理宗宝庆二年(1226)至绍定六年(1233)间,则《诗家鼎脔》可进一步确定于1231至1233年间成书。那么,《诗家鼎脔》收录的诗人、作品与这个时间段是否有冲突呢?《诗家鼎脔》中可以大致确定作诗时间的诗歌除上述洪咨夔一诗外,还有卷上赵蕃《蔡季通挽诗》,蔡季通名元定,南宋著名理学家,卒于庆元四年(1198)年;刘宰《乙酉述怀》,宰卒于嘉熙年间,此诗所指乙酉当是1225年;张端义《挽周晋仙》,周晋仙名文璞,号方泉,卒于嘉定十四年(1221);卷下戴复古《湘中遇翁灵舒》、《湘西寺》、《别邵武诸故人》、《鄂渚烟波亭》,据《戴复古年谱》,其于嘉定九年(1216)至嘉定十六年(1223)间数游湘鄂;又绍定五年(1232)、绍定六年(1233)数游邵武,与李贾、严羽等人交游,上述诸诗当在此间作。又《登南恩南楼》一诗全名是《赵克勤、曾橐卿、景寿同登黄南恩南楼》,景寿即赵潜夫,潜夫为嘉定十六年(1224)进士,宝庆三年(1227)卒于澉水任,此诗也应是前作。《诗家鼎脔》卷下收录严羽诗七首,仅次于戴复古的八首,可见二人当时往还密切,《诗家鼎脔》即应在其游历邵武时编成。戴复古与严羽相识交游的时间说法不一,或在更早的嘉定十四年(1221),但这些都不与《诗家鼎脔》的成书有时间冲突;刘克庄的《扬州作》、《清凉寺》二诗则是嘉定十一年(1218)在李珏金陵幕府间所作。《诗家鼎脔》所收诗人多是淳熙、嘉定初年进士,与成书并无冲突。值得注意的有两个人,一是陆叡,其为绍定五年(1232)进士,周密《绝妙词选笺注》中云其为陆佃五世孙,佃字农师,号陶山,为陆游祖父,生于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宋史》有传。据以推断,陆叡至迟应是宁宗初(1195—1204)人,只是登科略晚;一是罗椅,椅字子远,号涧谷,生于嘉定七年(1214),宝祐四年(1256)进士,是《诗家鼎脔》收录诗人中可考中第时间最迟的。但周密《癸辛杂识》卷上云:“(罗椅)……少年以诗名,高自标致,常以诗投后村,有“华裾客子袖文过”之句,知其为富家子也。”正由于罗椅诗名早著,故其有诗作入选《诗家鼎脔》时虽尚不满二十岁,但也并不令人惊讶。
如上文提及的,《诗家鼎脔》与署名刘克庄编《千家诗选》之间的关系也值得注意。《千家诗选》是宋末成书的一部唐宋诗人选集,今有李更、陈新先生的校证本。李、陈二位先生在关于此书的考述中论定“此书不仅与刘克庄无关,也并非来自具有较高文化素养之人,只是民间的普通文人依据市面上常见的各种资料分类汇编而成,被建阳、麻沙一带的书商刊行的。”而钱志熙先生云此书“可以视为南宋后期以江湖诗派为主流的诗坛对唐宋诗史的一次集体性重新建构”,这个评价很高。之前李、陈二先生虽然也注意到了《千家诗选》与《诗家鼎脔》的大量借鉴关系,但是由于之前《诗家鼎脔》的编者与成书时间不明,对于它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具体说明。今以《诗家鼎脔》为切入点,对二者的关系进行考述,以为讨论《千家诗选》与刘克庄间的关系提供佐证,并为定位《诗家鼎脔》与《千家诗选》的价值提供参考。
刘克庄曾编订六种唐宋绝句,原书虽然已经亡佚,但是在其集子中保存了这六种书的题序,提供了关于原书的信息。刘选唐宋绝句前三种为《唐五云绝句》、《本朝五云绝句》、《中兴五七云绝句》,于南宋淳祐六年(1246)前后曾锓行于莆田、建阳、杭州诸地,后三种为续选,成于南宋宝祐丙辰(1256)前后。钱志熙先生认为“《千家诗选》继承了‘刘选六种’的分期方式,其将所选诗人分为”唐贤、宋贤、时贤“三类,正是刘克庄“唐人、本朝、中兴”三期的沿用。”此外,《唐绝句续选》中刘克庄又加选了六言绝句,他自己也认为是个创举。但是,刘氏所谓的“中兴”大体以江西诗派、永嘉四灵为下限,《千家诗选》则以其为“时贤”之上限,具体收录江湖诗人的作品。又三段分期的方式早在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中兴诸贤绝妙词选》中就已出现,在《诗人玉屑》中也分有“唐人句法”、“宋朝警句”、“中兴诸贤”三类,其中 “中兴诸贤”条更多依《诗家鼎脔》摘录,《千家诗选》的“时贤”类也是如此。《诗家鼎脔》有五十二位诗人四十首诗复见于《千家诗选》中,这也就是说编者在“时贤”部分大抵全依《诗家鼎脔》收录,刘选六种为家塾蒙童而编,所录皆是古有定评的经典之作,不收时人作品,而《千家诗选》的编者为射利贪多图全,大量收入了当时流行的女诗人朱淑真、方外诗人白玉蟾的诗作以及风气正炽的江湖诗人的作品。
至于所选诗歌的数量少于编者,正向我们传达了编者对于诸如刘选六种、《诗家鼎脔》等选集的利用方法:依据这些选集确立收录诗人的名单,然后将集中的诗按照编好的类目分别收入,若诗歌的内容并不符合,则再寻找本人的其它诗作替代,故全书收诗佳处往往可见,所收诗人也大体无差。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大概确如李、陈二先生所说编者只是普通文人,他需要借助刘克庄、戴复古等领袖人物的选集来把握当时诗坛的主流,而全书体例的混乱,内容大量的张冠李戴也充分体现了编者的文学素养。并且即便是在唐代诗人的选择上,仍然有三十九位诗人复见于《唐诗绝句》,此书是嘉定后上饶“二泉先生”韩淲和赵蕃所合编,入选的诗人只有五十一人。由此来看,刘选六种对《千家诗选》的影响是有限的,是一种资料性的补充,《千家诗选》并不因为与刘克庄的可能联系,就贯串了刘的诗学思想,反映江湖后学诗学观念的演变。相较而云,反倒是《诗家鼎脔》对于《千家诗选》的影响更为显著,这可能也是后者收录戴复古六十余首诗,仅次于朱淑真、白玉蟾的原因。这样我们也很容易能够理解诸如赵与虤这种不显名于世,处于诗坛边缘的小诗人在写作《娱书堂诗话》时,必然也要参考诗坛领袖的选本以保证自己的作品处于当时的潮流之中。而选录六言诗,也非刘克庄首创,《诗家鼎脔》即已选入三首:罗椅《吴江雪霁图》、杜东《山行》及黄师参《小楼即事》。
刘克庄仕途显达,他生平编选的六种绝句,虽说是为了家塾课童而编,但是在多地锓行,应该也有贩诗的性质。戴复古生活潦倒,常有“野夫饥欲死,谁与办晨炊”之叹,他编选诗集更多的就是以此谋生。戴复古曾自云:“七十老翁头雪白,落在江湖卖诗册”,这里的诗册自然有自己的《石屏小集》,但刊行诗集需要一定的存诗,这就需要不少时间,而编订《诗家鼎脔》这样的诗歌选集则是更容易的易钱方式。
无论是《诗人玉屑》还是《千家诗选》,如今都已是研究中国诗歌史的重要参考资料,影响它们至深的《诗家鼎脔》随着编者、成书年代的湮没,并没有得到学界足够的重视。而对于这部选集在历史上同样寂寂无名,罕有记载的情况也并不令人惊讶,江湖诗人向来都有消解大家的习惯,即如四灵中较为老寿的翁卷在后期也已经近乎彻底被遗忘,随着诗坛领导者的更迭以及新的诗歌选本的不断涌现,《诗家鼎脔》的影响自然愈来愈小。但如今江湖诗派的研究不断深入,《诗家鼎脔》文献研究的意义便又日益凸现出来,其编者与成书时间的确定正是充分挖掘其诗学价值前必须要做的基础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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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剑波陈宇(1990- ),男,江苏宿迁人,古典文献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学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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