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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擎民族火炬 传递时代强音

2015-04-30贺宝林

上海戏剧 2014年10期
关键词:涌泉阿Q孔乙己

陈涌泉是当代实力派剧作家,其戏剧创作,如《程婴救孤》、《风雨故园》等始终是社会和观众关注的焦点,新作《王屋山的女人》则入选第十六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

上世纪9 0年代初戏剧萧条的时期,毕业于河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的陈涌泉却主动选择到剧团去当编剧。进入剧团后举债度日的艰难处境,没有打消他从事戏剧创作的决心。1995年陈涌泉终于完成了他的成名作《阿Q与孔乙己》。

在这个戏里,陈涌泉把鲁迅小说中两个文学人物嫁接在一起,让他们在不断的碰撞中表达内心情感和观念冲突,取得了“1+1>2”的效果。有评论家说“阿Q是鲁迅的阿Q,孔乙己是鲁迅的孔乙己,阿Q加上孔乙己却是陈涌泉的”1,这是对《阿Q与孔乙己》创新之处的高度评价。该剧以平民的视角看待文化人的生存困境,小人物的哀苦悲愁。剧中人物抒发希望和悲苦的大段唱词,酣畅淋漓,把戏曲功能发挥到了极致。这个剧目一改当时河南戏剧“粗俗浅陋”的形象,在全国产生了轰动性的影响。

2 0 0 2年陈涌泉创作了豫剧《程婴救孤》。该剧虽然改编自元杂剧《赵氏孤儿》,但突破了原作的复仇主题,着力张扬民族精神。程婴等人舍身救孤的目的不是为培植一颗复仇的种子,而是出于对社稷的匡扶,对道义的担当,对诚信的承诺,对信仰的坚守,体现了一个民族在大是大非面前应有的态度和良知。《程婴救孤》堪称河南戏剧在新世纪的突围之作,就这个剧目荣获国家大奖的档次和数量、演出的场次和观众的反响、在中外文化交流中外国观众的接受程度以及被全国其他剧种移植的次数,在河南当代戏剧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在全国也是极为罕见的。可以说,《程婴救孤》创造了当代戏剧的一个“神话”,它不仅能进赛场也能进市场,不仅能让豫剧演也能让其他剧种演,不仅能在国内演也能到国外演,打破了当代戏剧“改编经典却难成经典、获得大奖却难占领市场、国人欣赏却难走出国门”2的怪圈,成为当代豫剧的扛鼎之作,被称为“经典名著改编的成功范例”。3

2012年9月,陈涌泉创作的《朱安女士》荣获第20届曹禺戏剧文学奖(第四届中国戏剧奖·曹禺剧本奖)第一名。这是第一部描写朱安与鲁迅不幸婚姻的戏剧作品,写出了社会大变革时代一代人的遭际和命运。该剧将鲁迅由一个被光环笼罩的伟人还原为一个普通的人,将朱安由一个生活在伟人背影下的弱者提升为被关注的主体,写出了他们在没有爱情的婚姻中的痛苦和挣扎。面对鲁迅这样一个文化巨人,作者没有盲目崇拜,也没有恶意丑化,而是以一种平常、正常的心态,表达他们和普通人一样的情感,揭示他们灵魂深处的困惑和熬煎。这是一种进步的历史观,也是一种健全的人性观,它表明我们在看待自己的历史文化时变得更加冷静,也表明我们的文化具有了更强的反思能力。只有不断反思的文化才具有真正的生命力,正如鲁迅先生长孙周令飞在肯定《朱安女士》时说的:“只有让鲁迅走下神坛,还原到人间,他才能够更好地走进21世纪”。

巴尔扎克曾说自己是“法国社会的书记员”,一个作家的崇高使命在于记录下他所生活的时代,并为未来提供答案。在世纪之交那个精神疲软、思想迷茫的年代,陈涌泉的《阿Q与孔乙己》、《程婴救孤》无疑是“为时而著”之作。如果说《阿Q与孔乙己》是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那么《程婴救孤》则是对民族精神的高扬;如果说《阿Q与孔乙己》是站在世纪之末回望历史,那么《程婴救孤》则是立在世纪之初瞻望未来;《阿Q与孔乙己》意在表明中华民族要想健康地步入新世纪,必须丢掉沉重的思想和文化包袱,《程婴救孤》则是要告诉世人中华民族要想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必须高扬民族的核心价值。十多年过去了,《朱安女士》又应运而生。它是对我们民族文化的深刻反思,因为一个民族要想走得更远,必须在文化上更加成熟;它是对我们民族心理的一种校正,因为一个民族要想真正走向世界,必须有理智的价值判断。

陈涌泉以高度的责任意识,充满激情的表达方式,书写了这个时代奋进的历程,并留下了他对历史深刻的思索和对未来敏锐的展望。

陈涌泉是一位“本色”的剧作家,这表现在他的戏剧创作始终扎根于民族文化的深厚土壤,在各种所谓的时髦潮流中,他没有对民族传统随意解构,也没有对外来文化盲目追随,而是一以贯之地走传承借鉴、创新发展的路子。综观陈涌泉所有的戏剧作品,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创新都是在尊重传统基础上的创新,他的发展都是有深厚传统作支撑的发展,作品中贯穿着他对传统文化的理性审视,对戏剧使命的热情呼唤,对主体价值的充分张扬,对剧种特色的保持强化,体现出一种高度的文化自觉和明确的文化追求。

首先,陈涌泉的戏剧创作体现出一种文化创新意识。他认为,中国戏曲虽有着深厚的传统积淀,但要获得良好的发展,必须在更高的形态上完成现代转换,契合当代观众的审美心理,实现传统戏曲的现代化。在创作《程婴救孤》时,陈涌泉一改原作忠奸斗争的简单框范,集中展示主人公的心路历程和精神世界,表现程婴在绝境之中的不屈与坚韧,彰显出生命的巨大能量。剧中视死如归的老臣公孙杵臼、慷慨就义的将军韩厥、宁死不屈的丫环彩凤,他们用热血书写了生命的价值,闪耀着光辉的人格魅力。程婴等人救孤的历史正是中华民族忍辱负重、自强不息、不畏强暴、舍生取义的历史,当代观众在欣赏《程婴救孤》时,能够在历史与现实、情感与理智的互动沟通中,感悟到生命的意义,领略到人格的魅力,在回归历史、回归人性、回归纯真的审美冲动中,心灵接受了洗礼, 灵魂找到了归宿。

荣获第十届中国艺术节文华优秀剧目奖的山东梆子《两狼山上》,同样体现出陈涌泉的这种创作追求。杨家将的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但传统戏的基本模式都是奸臣挡道、忠良蒙难。但该剧没有停留在忠奸对立的简单层面,而是从历史的高度、社会的广度、人性的深度,着力刻画以杨业为代表的杨家忠烈,在国家利益、民族大义面前舍生忘死的英雄情怀。故事情节由原来杨家将因家族恩怨被奸臣害死转化为杨家将为国家荣誉战死,突出了他们对国家和民族的赤胆忠诚,强化了他们牺牲的价值意义。全剧除了横刀立马的英雄气概之外,还充满着他们对亲情的眷恋,对故土的热爱,对和平的向往。与传统戏相比,剧中的杨家将更加血肉丰满,他们身上既有英雄的光芒,又有常人的情感,因而也更容易与现代人产生强烈的共鸣。endprint

其次,陈涌泉的戏剧创作体现出一种文化输出意识。他认为,在全球化时代,中国戏曲要以主动的姿态走向世界,在与人类一切优秀文明的交流碰撞中,得到检验与提升,实现民族戏曲的世界化。这种宽广的国际视野,使陈涌泉很早就开始参与跨文化交流的探索与实践,并站在了中华文明与人类文明交流对话的最前沿,由他创作的《程婴救孤》、《阿Q与孔乙己》、《王屋山的女人》多次参加国家和地区间的文化交流。特别是《程婴救孤》先是演遍中国港澳台地区,后赴意大利、法国、美国演出。

黑格尔说过:“纯粹直观中的民族精神,就是在历史中所透现的普遍人性。”陈涌泉认为,当前是中国戏曲走出去的最好时刻,因为中国已从世界的边缘走向中心,中国的崛起必然带来中华文化的全面复兴;但中国戏曲走出去不能只局限于形式的展示,还必须站在人类的高度输出中国文化中最有价值的思想和内容,成为人类和谐发展的重要思想源泉。程婴16年的育孤过程,如同《老人与海》中只身出海的老渔夫与大海84天的生死搏斗,如同《热爱生命》中独自跋涉在广袤荒原上的淘金者与饿狼比拼生命的极限,展示了人类无可战胜的刚毅与坚强。这种普世的价值取向,使《程婴救孤》穿越了历史和国界,架起了中西文化沟通和互信的桥梁,成为外国人了解中国历史、了解中国文化、了解中国人的重要载体。

曾在宝岛台湾成功演出并入围第十六届上海国际艺术节的《王屋山的女人》,同样具有与人类一切优秀文明交流对话的品质。彩云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面对丈夫留下的巨额外债,她没有被眼前的困难所吓倒,而是像王屋山一样坚强地挺立起来,并向乡亲们郑重作出承诺:“只要王屋山还在,绝不少大伙一分钱!”彩云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当代中国女性,更代表了中华民族的形象,她博大的胸怀、诚实的品质、坚韧的性格,不仅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更是全人类共同追求的普世价值。在中国不断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国家大肆妖魔化的今天,这种文化交流的深刻意义在于,她向世界表明:中华民族是一个敢担当、负责任的民族,是一个有韧性、能作为的民族;在和平崛起中,中华民族不仅能凭借自身的文化传统完成自身的更新与提升,同时也一定会承担起维护人类和谐发展的道义。

第三,陈涌泉的戏剧创作体现出一种文化忧患意识。他认为,戏曲观众老化是戏曲危机的主要原因之一,戏曲能够健康发展的关键因素是要尽快改变戏曲观众结构,实现戏曲观众青年化。所以,他特别注重对戏曲观众的培养,尤其是具有一定文化层次的青年观众。早在1996年,陈涌泉就开始了戏曲观众青年化的尝试,经常带领剧团到郑州大学等高校演出《阿Q与孔乙己》、《婚姻大事》等作品,积极推进“戏曲进校园”的实践。2001年,他还策划实施了曲剧《阿Q与孔乙己》进校园“123”工程,即到100所大学演出20 0场,观众达到30万人次以上。实践证明,那些过去没有机会看戏的大学生,一旦接触到戏曲,他们不仅喜爱甚至还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受,这让陈涌泉对戏曲青年观众的培养更加充满信心。近年来,陈涌泉多次到中国戏曲学院、河南大学、河南师范大学、台湾大学等高校和国家大剧院作专题讲座,不遗余力地向青年学子们宣传普及戏曲文化。与此同时,他还不断邀请戏曲表演艺术家、戏曲理论家一同深入高校,引导大学生对民族戏曲的认知和接受。

陈涌泉之所以把戏曲观众青年化的重点放在高校,主要缘于以下几方面的考虑:一是他坚信青年人不是不喜欢戏曲,而是他们没有机会接触戏曲,只有首先让他们接触戏曲他们才有可能喜欢上戏曲,一见钟情的前提首先是要见到;二是戏曲的传承需要有源源不断的从业人员,而高校是培养人才的摇篮,一场甚至几场演出如果能吸引一名大学生走上戏曲创作之路,对戏曲发展就功莫大焉;三是未来的领导人和决策者必定从今天的在校大学生中产生,让他们及早地接触戏曲,培养他们对戏曲的感情,他们走上领导岗位之后就会为戏曲的发展创设良好的环境。

2 0多年来,除了上述作品,陈涌泉还创作了《阿Q梦》、《婚姻大事》、《黄河十八湾》、《李香君》、《丹水情深》、《城市的星空》等2 0多部作品,这让他成为一个成果丰厚的剧作家,同时也让他成为一个备受争议的剧作家。代表陈涌泉不同创作时期的三部主要作品,都曾受到种种非议,甚至是挖苦指责。如有人说《阿Q与孔乙己》是胡编乱造,两个小说中的虚构人物怎么会走到一起;有人说《程婴救孤》的创作理念不够“现代”;有人说《朱安女士》“损害”了鲁迅的伟人形象……面对这一系列的非议,陈涌泉一直保持着他独有的谦和与冷静,因为他坚信,时间和观众才是作品最好的评判,一个奖项或某些个人的评价并不能真正代表作品的成就和价值。

一个作家的情怀直接决定着他的创作立场,而他对人民爱的深度则决定着他创作所能达到的高度。对理想的执著、对崇高的坚守,对人间真情的歌颂、对人性之美的张扬,一直是陈涌泉的创作追求。他希望通过对真善美的颂扬,高举起民族的精神火炬,让正义得到伸张,让弱者不再流泪,让生命得到应有的尊严。所以在他的笔下,不论是反思国民劣根性的《阿Q与孔乙己》,还是讴歌人性光辉的《程婴救孤》,不论是透析命运之痛的《朱安女士》,还是呼唤传统美德的《王屋山的女人》,不论是反腐倡廉现实题材的《天职》,还是爱国主义历史题材的《两狼山上》,都贯穿着一条清晰的主线:那就是对民族精神的高扬,对社会正义的呼唤,对贪腐邪恶的鞭挞,对贫苦弱小的同情!

崇高的人格胜过无限的权威,至善的真情可以秒杀一切邪恶。陈涌泉坚信这是一个作家应该坚守的创作准则。所以,在他的笔下,草泽医生程婴面对死亡时能留下“一诺千金重,取义轻舍生,历尽万劫眉不皱,留一腔浩然正气贯长虹”的生命绝唱(《程婴救孤》);纪委书记纪忠面对腐败分子时能喊出“老百姓是父母,老百姓是靠山……欺百姓就是欺苍天”的时代强音(《天职》);铁血英雄杨业面对破碎的河山时能发出“莫让英雄再流泪,莫让忠臣无善终”的血泪呐喊(《两狼山上》);青楼女子李香君面对无耻的权奸时能发出“身穿朱紫不自重,堂堂列公选声容,不管社稷安与危,不闻黎民疾苦声”的无情控诉(《李香君》);面对山一样的压力,普通女子彩云能发出“青山人去账不灭,丈夫欠债妻来还。哪怕俺倾家又荡产,哪怕俺人间苦吃完……只要王屋山还在,绝不少大伙一分钱”的铮铮之言(《王屋山的女人》)。

一个有思想的人才是一个真正有力量的人,一个敢担当的人才是一个真正有尊严的人。陈涌泉认为一个编剧的天职在于:“去粉饰,守真诚,为时代立言,发百姓心声,敞开悲悯情怀,坚守人文精神,见不平秉笔直书,听哀嚎疼痛在胸,肩负民族道义,担当社会良心。”4他的每一部作品都贯注着这种独特的生命体验,彰显出他作为一个剧作家的责任与担当。北宋的张载留下四句旷古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们企盼更多的剧作家能牢记自己的天职,为这个社会重建精神价值,为民众确立生命意义,为迷失在这个时代的戏剧艺术招魂,为美好的未来开拓万世基业。

(作者系河南省文化艺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注释:

1.孙明道:《百年烟尘一幕间》,《郑州晚报》,2001年9月27日。

2.贺宝林:《当代戏剧创作的三个命题:尊重传统、重塑经典与跨文化交流——新编豫剧〈程婴救孤〉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的解读》,《河南戏剧》,2012年第2期。

3.季国平:《变中奋起,十年磨砺铸辉煌》,《人民日报》,2011年10月13日。

4.陈涌泉:《编剧的天职》,《河南戏剧》,2013年第3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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