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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风与他的第一个情人

2015-04-29

现代阅读 2015年4期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听北京电影制片厂的人说,凌子风和很多人都讲过:刘燕瑾是他的第一个情人。刘燕瑾就是我的母亲。我听到后,也不好向母亲打听,只是记在心里。

以后我和凌子风接触过几次,1993年初我还到他家里采访过他。我们也谈到我的母亲,他说她当时是冀中最漂亮的女演员。但始终没提到所谓“情人”的事,只是在我告别时,他说:“问你妈妈好!”

后来再没见他,只是间或从默默那里听到他的一些情况。默默是著名作家海默的女儿,凌子风一直关照着她。她告诉我,凌子风好几次在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对她提到我母亲。

1999年凌子风去世后,我把这消息和妈妈说了,开始她没吭声,但看得出,她很激动。沉默了一阵儿,我试探性地说凌子风在病危时曾多次和默默提到你。这时妈妈再也忍不住了,开始谈起她和凌子风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

1937年7月,我姥爷作为二十九军的军医参加了卢沟桥事变,从此就杳无音信。当时我母亲正在上中学,父亲“失踪”后,因交不起学费,就停学在家。第二年她叔叔来北平,他当时在八路军冀中军区卫生部工作,见母亲在家无学可上,就把母亲带到冀中,参加到火线剧社。那时母亲才15岁。

1941年初,火线剧社准备排曹禺的《日出》。冀中还从来没有排过这么大型的话剧,到哪里去找合适的导演呢?有人提到了凌子风,但凌子风在西战团,于是冀中军区领导通过组织关系将他请来。

我母亲在《日出》中演顾八奶奶,这样他们就自然认识了。就在《日出》的演出中,他们彼此产生了好感。那时我母亲才18岁,凌子风比她大6岁。

演完《日出》后,凌子风返回西战团。以后西战团要去延安,他要求我母亲和他一起去延安。我母亲同意,于是向组织提出结婚和去延安的要求。但组织没批准,理由很简单,当时谈恋爱是要经组织批准的,他们事先没有报告,是违反组织原则的。另外凌子风是从“国统区”来的,还不是党员,而我母亲已经是党员了。

他们只能服从组织。临走时凌子风让我母亲等着他,他也等着我母亲。后来冀中的形势越来越残酷,信件也就断了,但我母亲一直等着他。再后来就听说凌子风和一个老红军的遗孀石联星结婚了。

解放后,在第一届文代会上他们又见面了,凌子风对我母亲说:我真对不起你!我母亲骂他:你混蛋!他说没办法。他觉得对不起我母亲,很内疚。

关于凌子风的事,我母亲就谈了这些,我再问,她都说记不清了。我不知道她是真记不清了,还是不想说了。

2012年1月14日妈妈突发脑梗去世。在妈妈的遗物中有两样东西特别引起我的注意,一个是四本从1943年到1947年的日记,一个是凌子风给我母亲的八封情书以及照片。

其中1943年3月3日凌子风给我母亲写的一封信,表达了自己的爱情:我是爱着你的。……我觉得我自己已经爱着你,自然我也因之想到很多问题。我认为我们相爱是很适合的,我不但对你产生了爱,而且产生了美丽的前途和理想。

此时我母亲还在犹豫之中,她在3月20日的日记写道:“关于凌风(即凌子风)的事,我无法答复,我完全处在一种心灵矛盾的斗争里。”

当时在火线剧社内,追求过我母亲的人很多,其中就有黄枫。黄枫在1942年的“五一大扫荡”中被俘,都以为他牺牲了,4月20日他突然回来了,自然引起一些骚动。虽然我母亲已经和他“断绝”了“恋爱”关系。可是指导员仍找她“谈话”,对她进行了批评。

5月份开始反扫荡,环境是残酷的,其他自然都放下了。

可是到了6月,又开始整风,我母亲的恋爱问题又成了重点,上升为“不良倾向”,并和“党性”联系上。她不断地交代、反省、检讨、接受批判,不仅是黄枫问题,还涉及到了凌子风问题。结果是那么争强好胜的母亲被打“蔫”了,自己给自己戴了不少“帽子”。

她在6月26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我下了最后决心,这次不仅解决黄枫问题,而同时也解决了凌风问题,我再不愿被这问题所烦扰了……这也即是说让我爱情的火焰暂时的熄灭。”

可就在这时,我母亲收到了一个月前凌子风从雁北发来的信:“瑾,从你的信上,我更清楚了解了你,我更爱你,你提出的问题是正确的。在这方面能看出你的精神,那是一个共产党人的精神。你是一个好同志,党性坚强的布尔什维克,让我们紧紧的握手。”这封迟到的信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就像是嘲讽。我母亲在6月30日的日记中骂道:“早晨接到凌风从雁北来的信……他说我党性很健康。呸,混蛋,简直是不了解我!我的党性最不纯,意识最坏了,所让他感到好的只是表面的东西,实际上满不是那么回事!我爱情的火焰是再也燃不起来了!”

这一阶段剧社开始排练、演出、下煤窑、体验生活、整编……我母亲在紧张的工作中也渐渐恢复过来,她和凌子风又见面了,爱情的火焰也“死灰复燃”,而且在1944年3月8日这天晚上,他正式向我母亲求婚,并要带她去延安。但是事情不像他们想的那样简单,我母亲在3月8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晚上凌风告诉了我突如其来的事情,太突然了,真是我所意想不到的。……并且他争取我到他们团体去工作。我犹豫,我畏缩,我还需要好好考虑……最后我却答应了他……但是,这只不过是自己的愿意而已,我是一个党员,我还应该绝对服从组织。他已经反映上级了,他请求组织能够允许我和他一起走。”

第二天晚上:“凌风来了,是那样的冒失与唐突,他向社部说了,但是所引起的效果是那样坏。因为他没有经过一定的组织手续,剧社的组织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更没接到过指示。自然事情办的非常不好,我也没办法,只好叫他回去,经过一定的组织关系来解决问题。他很坚决,他说回去一定经过组织把我调走。可是问题会这样简单吗?”

到了3月13日,我母亲得到组织的答复:“组织上正式的做了最后决定:我不能走。我没有任何话可以讲了,我是一个党员,难道我不懂组织纪律?一切的幻想完全破灭了。……一个党员和一个群众,这是组织原则问题,我们又是一个党军的剧社,而不同一个群众团体,这样的事情是绝对的不可分辩的。组织纪律呀,打破了那迷人的噩梦!”

他们的恋爱没有得到组织的批准。

随着整风的深入,对我母亲的批判也“升温”到小资产阶级意识和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母亲不断地接受揭发、批判,还不断地反省、检查,但是爱情的火焰始终没有熄灭,我母亲决定等下去。

凌子风也在最后一封信中说:“现在我们都在整风……我先应该郑重的告诉你,我对于你,我的爱情没有变,我今天仍旧和去年一样,而且我不但说,并且负责任。”

以后凌子风随着西战团去了延安,他们无法联系,我母亲也就陷于长期的思念与等待之中。将近两年过去了,这是一个少女苦恋的两年,可漫长等待的结果却是:凌风结婚了……

“我……我……呆着了,我不相信这会是事实。我听着,我点着头,我久久的沉默着,我能说什么呢?真像空中的一个暴雷,把我吓得目瞪口呆了。同志们大概看出了我的脸色就尽量的拉扯闲话。可是同志们的安慰越多,我的心就越乱了。我真的抑制不着自己,我想哭,当眼泪涌到眼圈里的时候,我转了一个身把它咽下去了。我怎能哭呢?在这样许多亲近同志包围之中,我是不会表现那样脆弱的。因为我还虚荣,并且我还应该尽力表示无事。”

“心里头是愤慨,是埋怨,是嫉妒。”

“凌风,你害得我好苦啊!”

(11月10日日记)

又过了几天,我母亲才了解到真实的情况:凌子风已在延安和石联星结婚,石是老红军的遗孀,带来一个女儿。她在11月19日的日记中记录下当时的情景:

“仲卫告诉我关于凌风的情形,真使我太难过了。她说凌风并没有忘记我,随时随地在向别人谈起我的问题,他并公开向组织谈出要调我过去,同时中央局也向冀中打过几次电报,可是他一直没有得到我一点消息,别人曾几次给他介绍爱人,他全拒绝了。因为他在等着我呀!可是后来一直没有消息,他生气了,觉着我已经变了心,于是在大家与组织的帮助下,他便爱上了一个他过去的同学。他当时是非常勉强的,因为她比他大,她又已经有过一个孩子,现在已经七八岁了。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得不到我的消息啊!哎呀,这样的消息能叫我不伤心吗!我后悔,我后悔我当时太怯懦了,我为什么那样一点勇气全没有呢!凌风,你等着我,可是你可知道还有比你更望穿秋水的人吗?你等着我,还是你先结的婚啊!你等着我,你却先肯定你的爱人了……凌风,你对不起我,我太冤枉了!”

日记真实地记录了我母亲和凌子风那段经历,令人叹息!

五十年后,当我母亲听到凌子风去世的消息,她流了泪,这眼泪也为他们的关系画上了一个句号。

(摘自山东画报出版社《老照片(第九十五辑)》 "主编:冯克利)(图片 "70.jpg 图注:右一为凌子风,前蹲者左一为刘燕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