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新时代
2015-04-29DavidAmsden
英属维尔京群岛的一群年轻船长会让你明白,什么才是新时代的航海。
“欢迎来到新世界。”我们的船长戴安·阿姆斯特朗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这艘l6米长的帆船。在接下来的五天里,我和其他七位素未谋面的成员将要跟它一起开始一场环英属维京群岛的航行。我们此时还在罗德城的码头,站在被刷得锃亮的甲板上进行出发前的集训。
Sailing Collective——这家航海旅行公司的总部设在美国布鲁克林,目前有十位年轻的船长领队。身材敦实而又不失亲切的创始人阿姆斯特朗只有29岁,他每年都会在世界范围内挑选几个地方,带领客人们享受异域航行。
这家公司成立三年来,他已经带领将近四百位客人体验过高端而别致的海上生活:原始而奢华,仿佛是对从前航海时代的怀念,而又更加真实、奇妙。“许多人会把航海想象成一件苦闷无趣的事情。”出发的前一晚,阿姆斯特朗在码头上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对我这样说道。他一年里有六个月的时间都待在海上。“我们希望改变人们的这种想法,向他们展示一个纯粹而惊人的世界”。
我最初了解到阿姆斯特朗口中的这个世界是来白朋友的Instagram。去年夏天,我议识的一个时装设计师在Instagram上贴了一系列在意大利拍摄的照片,那是她在一个游艇上庆祝自己的35岁生日派对。据我了解,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航海这件事,但在那些照片上,的的确确是帆影下的躺椅、被海风吹得折了角的书页,还有那杯在海岸边五彩房屋映衬下的玫瑰酒。
继续研究下去,我见识到另一个世界:一个大胡子的男人正在克罗地亚的石头海滩上烹煮刚刚打捞上来的海鲜;还有穿着复古连身泳衣的女人们在西班牙马略卡岛的蔚蓝海域里浮潜。这真的是在航海吗?怎么会如此惬意,跟我从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些人是谁?并且更要紧的是,我怎样才能做到跟他们一样?
以上就是我此时身处此地的原因。在这个万里无云、天气好得发亮的加勒比海的春日清晨,站在这里聆听阿姆斯特朗讲解我们一会儿要怎样才能够升起主帆,好好利用风和水这两种自然之力起航。“任何机器我都不想用。”他说。在如今的新式帆船上,你只需摁下一个按钮,就可以省却手动绞盘的辛苦,但这跟阿姆斯特朗浪漫的海航方式完全不一样。“那是给懒人设计的,但我们不懒,对吧?”他设计的船队最多可以有八艘帆船,登船的人们与其说来度假,不如说更像一场“与天斗的冒险”——这意味着并非只是在甲板上晒个日光浴那么简单,你得学着如何驾驭自然。比如在行前集训上,他会让我们熟悉一些重要术语:如绳子得被叫作“缆绳”、船的左侧和右侧得被叫作“左舷”“右舷”等。尽管我们个个都是菜鸟,也不能再是一群看热闹的游客,而是需要身体力行的“船员”。“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等待着我们的行程。”阿姆斯特朗帅气到近乎夸张地抖开一幅防水地图,在场的所有人顿感肾上腺素飙升。这样的状态在接下来的五天里,随时都在发生。
几分钟之后,我们便驶离码头,投入那绿松石般大海的怀抱,两岸是陡峭青翠的海岸山峦。塘鹅俯冲进临水的山崖洞隙,鱼儿在船后沸腾的白浪间跳跃;关掉引擎,扬起白帆,周遭渐渐陷入一种近乎冥想世界般的宁静,我于是开始明白,为什么航海会是那么迷人的旅行。“这是,嗯,我不是在做梦吧?”一个同伴在我耳边轻声感叹。而这,恐怕是甲板上每个人的心声。
阿姆斯特朗在创立Sailing Collective之初,就将之定位为“时髦的航海旅行”,这也是对时下流行风潮的呼应——你看那满街的船鞋、生蚝酒吧等跟海洋元素相关的事物多受欢迎。但这可不是一家迎合流行的公司,它更像是阿姆斯特朗个性与激情的产物。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乡下长大的阿姆斯特朗,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在网站Craigslist上买船了,自己学着如何修理它们,甚至还花上大量时间考到驾船执照,到全世界都可以租船驾驶。在纽约读经济学硕士的课程时,他连学校宿舍都没要,而是住在一艘名叫“Goose”(鹅)的八米半长的帆船上,就停靠在远在皇后区的码头边。“每个夏天我都从纽约驾船回新英格兰的家,就是这些经历,让我对经营一间航海旅行公司很有信心。”阿姆斯特朗一边回忆往事,—边掌舵。我们要开往Cay码头,在一个并不出名的小岛上,今晚我们要在那里下锚。“跟朋友一起体验不一样的人生,让自己重新变得年轻而无畏,让旅行充实身心——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来跟大家分享这样难得的经历”。
阿姆斯特朗的合伙人是他同母异父的哥哥罗斯·比恩。这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每年夏天都在阿拉斯加教授野外生存技巧,而这次他领队的是一艘13米的帆船,就在距离我们几百码开外的地方。两艘船都简简单单又不失格调地装有一些座椅,或单人或双人,安置下我们全部l9人,年纪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出头不等。其中一些船员跟他们已经是老相识了(参加过美国缅因州或者意大利的航行),其他人则是第一次真正尝试海上生活的滋味。我们当中有视觉艺术家、瑜伽教练、模特、有机食物咨询师,还有一位专门关注创业人士的投资人——这样五花八门的船员构成对于船长来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他坚信无论年龄或者爱好差异多大的队伍,都能在船上的共同生活中找到契合点。“无论在陆地上是干什么的,在海上,这都是浮云。”阿姆斯特朗说道,“你就是当下的你,一切都要跟所有人共同面对。”他突然不说话了——起风了,他微笑着,一心一意开船。“你看,找个位子坐下,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依照船长的指令,我加入了其他的船员,他们已经在拿熏肉当零食,还开了瓶葡萄酒。几个小时之后,我们抵达Cav码头,这是我们五天行程中需要停靠的七站之一,而约斯特范代克岛是终点。一整个下午我们都在两艘船之间的水域游泳,海水清澈到你能将水面六米以下珊瑚礁里的鱼群一览无余,之后驾着小艇,我们来到了一个嗨到不行的酒吧,人人点上一杯名为“止痛剂”的椰子和朗姆酒的混合物,阿姆斯特朗说自己最爱这样的“欢乐时光”。当晚,阿姆斯特朗和比恩两位船长又变身大厨,从船上取下两个大铁架子,比赛烤肉。阿姆斯特朗用自己在历次旅行中收集到的各式调料,让自己的作品干香耐嚼,比恩的版本则粗犷多汁,很有些北非菜色的味道。吃饱喝足,来白北卡罗来纳州的舞者布列塔尼又教大家跳起自己编排的舞蹈,欢闹到凌晨时分——不过,晚饭后我就开始犯困,直到阿姆斯特朗把我从梦中唤醒。“还有什么事情比在甲板上打盹儿更舒服的吗?”他问我。噢,我的老天,还真的没有!
Sailing Collective没有买船,而是采用租赁的方式,这能帮他们将运营成本降至最低,因此也让他们避免了跟其他游艇旅行一样需要靠客户人数才能维持,能够自由地安排全世界各地的行程。尽管英属维京群岛、意大利,还有克罗地亚都是非常受欢迎的目的地,阿姆斯特朗还是在不断开发“让人眼前一亮”的新目标,比如土耳其和马达加斯加,他们在2013年首航。“这就像一张网。”他指的是从印度洋到非洲。尽管一开始人们都是被不同的目的地所吸引,但到头来,人们看重的还是在船上度过的那段难忘的时光,这才是这家公司成功的关键。“会上瘾的。”阿姆斯特朗对此结果相当自豪,“每位船长都会营造出属于自己的那艘船的氛围,这有点儿像你去某家餐厅,可能有时候完全是因为喜欢某个服务生,而不仅仅是因为菜做得不错。”
第二天黎明时分,我开始刷甲板——没想到这真是个令人愉快的工作——而阿姆斯特朗已经准备就绪,要向库珀岛进发,大概能在两小时后抵达。“那将是我们此行档次最高的一站。”他一边说着,一边翻着电话,想要找点儿适合此时此刻的音乐。一小会儿,格伦·顾尔德那支著名的巴赫《哥德堡变奏曲》就从船上的广播里流淌出来。不大一会儿,船员们都陆续起床,帮着一起准备鸡蛋和牛油果早餐。
船慢慢地行驶,为了适应这样的宁静,你的时间观念也得跟着调整:前一个小时刚在眨眼间一晃而过,而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漫长得仿佛永远没个头。除了看海,船上可以做的事情不多——感叹海面色彩的丰富多变,享受拂面的微微海风。就像阿姆斯特朗告诉我们的那样,跟朋友甚至陌生人一起分享这样的美妙时光,营造出一种奇妙的和谐,让大家在这样的氛围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陆地上的烦恼琐事其实有多么的不必要。我们不再谈论事业和野心,而更愿意聊聊爱和家庭。
抵达库珀岛,我们搭小艇来到附近的海湾,体验了人生最难忘的一次浮潜:霓虹一般缤纷的鱼儿在我们身下安然地游弋,海胆尽管看上去张牙舞爪、略带凶相,但依旧让我们觉得美丽。晚餐选在了库珀岛海滩俱乐部,这是一家专门为讲究的游艇客人们服务的餐厅,Sailing Collective也常常会带客人来这里。落座之后,我们的新奇感仿佛就像小孩子进到乡村俱乐部。结束晚餐,大家又到隔壁的酒吧里来上点儿朗姆酒,才又搭着小艇回船,此时已经星斗满天。突然有人大声喊出了所有人此时的想法:“来裸泳吧!”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时而懒得骨头发酥,时而又刺激得心脏发颤:租一辆小摩托车,沿着白沙铺就的小路冲向空无一人的海滩;到洛克菲勒家族捐赠给英属维京群岛政府的一座小岛上探险,那里的珊瑚礁上居然长出了仙人掌,寄居蟹则满地乱窜;捡来一根棍子,就手烤一顿龙虾大餐。我们最后一顿晚餐要赶往约斯特范代克岛,阿姆斯特朗相识多年的一位当地女士在海滩边搭起的小棚子里为我们准备了一顿家常晚宴。之后,我们又去到一家名叫Foxy's的卡拉OK酒吧狂欢。这里离美属维京群岛已经很近了,大家居然搜到了美国的网络信号,于是纷纷将自己这几天来的经历发上了社交网络。对此行为,阿姆斯特朗有点儿左右为难。他虽然知道这是大家自愿在给自己的公司做广告,但又不想让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与世隔绝的氛围被网络入侵。“好啦,差不多了。”他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朝大家喊了起来,“忘了你们的Instagram吧,该回归我们的正常生活了。”
次日清晨,那是我们海上生活的最后一段时光。在回程的路上,风浪很大。风浪中的船身倾斜得足有40℃。“掌掌舵。”在阿姆斯特朗的鼓励下,这还是本次旅途中我第一次走到方向盘跟前。“只要对准远处的悬崖开过去就行。对了,很容易把握方向的。现在你跟船有感应了吧。那就听从这种感应,然后配合它”。
消除了开头几分钟的紧张之后,我便体会到阿姆斯特朗的意思了——他并非仅仅是教给我观察风向、驾驭船只这么简单,而是想要跟我分享这段旅途中最迷人的体验。与自然的亲密互动、经过浩瀚海水过滤的纯净旅行,还有一丝对从前大航海时代的憧憬之情,此时都从抽象变作了具象。我一边掌舵,—边跟我们的船长微微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须言语,我的感受,他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