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绝非偶然

2015-04-29崔民

啄木鸟 2015年6期

虽然是初夏,可气温却已经是酷暑的感觉了。上个月的那场雨留下的痕迹还在窗玻璃上,这样透进来的阳光才显得不那么刺眼。

蔷薇拎着暖瓶从门外进来,一只手上永远拿着个啃了大半的苹果。蔷薇不是那种亮眼的漂亮,可是年轻啊,耐看,皮肤光洁额头饱满,一笑露一口啃苹果的好牙齿,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别人看见的就是,蔷薇一手干别的,另一手拿着个啃了大半的苹果。

文雅丽把目光从进门的蔷薇身上收回来,重又关注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小声嘀咕一句:“真是奇了怪了……”

蔷薇把暖瓶放下,一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水一边问:“雅丽姐,怎么了?”

文雅丽把电脑屏幕往蔷薇那边扭一下:“你看看这封邮件,这是第二次了。”

蔷薇三两口啃完苹果,抬手把苹果核准确地扔到墙角的垃圾桶里,然后凑到文雅丽身边。

这是省城中心的一幢商住大厦,有年头了,粉刷了明黄色涂料的砖混墙面颜色斑驳,显现出时过境迁的萧瑟。临街一面的窗又小又暗,和周围鳞次栉比富丽堂皇的大楼相比,更加穷酸相。商厦前身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办公楼,外贸公司破产后,就靠这幢楼的租金维持着几百号人的生计。万幸的是这幢大厦地势好,虽然物业差些,可是租金也低些,所以不愁出租,还经常出现抢租的现象。玫瑰有约婚恋中心两年前抢到了这幢大厦九楼的一间,再没动地方。

这个剩女泛滥的年月,各种征婚机构如雨后春笋。信息时代,网络征婚自然独步江湖,但在一众骗财骗色甚至谋财害命的事件持续曝光后,大龄女青年们开始变得谨慎,那种老式的中规中矩的介绍人方式为主的婚介所开始有了起死回生的意思。玫瑰有约婚恋中心就是其中之一。

一间办公室,两张桌子,两台电脑,两个办事员,这就是玫瑰有约的全部家当,还是老式婚姻介绍所的形式,但内容当然得与时俱进有所创新——建立QQ群、微信圈,电子邮箱天天几十上百封邮件,谁让这是网络时代呢?

除了吸纳会员,为单身男女特别是大龄剩女们安排社交活动是玫瑰有约的一项主要的工作内容。文雅丽在这里工作两年了,配合老板策划过一些类似徒步、郊游、自驾等主题的见面活动,倒也撮合成过几对,他们的巨幅结婚照片就在办公室最醒目的地方摆放着,每每有人来咨询,文雅丽就惯性地带着很有些小自豪的神情,把每幅照片详细地介绍一遍。

商业竞争激烈的当下,仅靠一张嘴说“我们一定给你找到中意的对象”云云,没用,如今的顾客都精得跟猴似的。眼下,文雅丽正在策划一个叫作“初恋情人”的主题见面活动。这些抵死不婚不嫁的大男大女,说到底,心里都有一个结儿,不是伤人就是被伤,然后高不成低不就自己纠结到现在,那结儿就长成死肉了,你得戳中他们的软肋。再剽悍的人生也有自己舔伤口的时候,你得让他们觉得,你能抚慰他们的伤痛,或者换句话说,你替他或她找到的那个人,正好是疗伤的药。

软肋戳没戳到谁也说不上,除了发工资那天,文雅丽其他时间都加班到很晚,礼拜六礼拜天加班那更是常有的,白天核对会员资料,挨个儿给会员填报的单位打电话,晚上再把落实的会员资料整理出来。没人出主意,是文雅丽自己觉得应该这么做。她很认真地想,要是我也是这些人里面的一个呢?要是碰着个条件不错的感觉不错的,投进了感情投进了心,结果到最后根本就是个骗子,那该多难过多伤人啊?所以,她不但做了,做得还特认真。

碰巧有个电视台的采编人员加了会员,转天接到文雅丽打到单位的核实电话,惊了,在这个夫妻两个同床共枕都可能同床异梦的社会,这个小小的婚介所简直满满的正能量啊!当时就带俩人拎着摄像机举着话筒叫了辆车疾驰而来了。

这传媒的影响力还是挺大的,没多久,马路对面那幢大厦里的两家婚介所就前后脚地关了门。那期访谈节目其实不长,一分钟吧,文雅丽是在网上看的,还悄悄截了一小段屏,时不时地放一下。她心里有些小激动地想,咦,我也上电视啦,在电视里我还挺好看的呀。

那个电视台的采编人员在玫瑰有约到底也没找着对象,后来辞职跑其他地方发展去了。他的资料文雅丽没丢,一直放在档案夹里,有时候打开来看看,还怪感慨的。可能这个人就是上帝派来帮文雅丽的吧,帮她在这家不起眼的小婚介所站住脚,他的使命就完成了。

就凭那么一分钟的电视访谈节目,玫瑰有约在这座不算很大的二线城市有了小小的知名度。文雅丽忙得恨不能手脚并用,但她不说,就这么忍着,本来就不胖,越发瘦得楚楚可怜。两个月前,老板马成终于发慈悲又招了个人,于是蔷薇来了。

文雅丽和蔷薇在现代职业女性中算得上勤勉踏实,马成从来不吝于对她俩诚心诚意的溢美之词。他平时不来,只在发工资和有重要活动的时候才出现,每次出现,对手下这两名女职员都极尽表扬称赞之能事,不过,也仅限于此,在薪酬方面,完全看不到他的任何诚意。

蔷薇毫不掩饰她的不满。蔷薇比文雅丽小好几岁,穿着也时尚,经常被人叫小姑娘。和文雅丽俩人一间屋子朝夕相处,按说很容易情同姐妹,可她俩的关系却始终不远不近不温不火,原因在文雅丽。

蔷薇是个外向的姑娘,有时候高兴起来还有点儿犯二,可在文雅丽这儿,全没反应,更不要说共鸣了。别的不说,晚上加班偶尔叫两碗面吃,马成是从来不提加班费和夜宵钱的,文雅丽就一直自己这么扛着。蔷薇不干,趁马成难能来办公室一回,她直截了当地就提出来了,可惜,让马成打着哈哈假装翻看着手机扬长而去。后来蔷薇又提过一次,马成还是顾左右而言他,蔷薇就明白了,提也白提。再加班吃夜宵的时候,蔷薇抢着掏过一次钱,也不能总吃文雅丽的呀。掏了钱,她还是忍不住又抱怨几句。文雅丽当时没说话,回到办公室不声不响地把自己那份面钱放在蔷薇桌上。蔷薇一看,那哪能收啊。十块钱,两人在桌上扔来扔去了半天,最后蔷薇到底拗不过,还是收了。文雅丽也只是轻描淡写说一句:“能找着好工作谁干这个?忍忍吧,好歹工资按月发着,总比站大马路上发壮阳药的小广告强吧?”

蔷薇明白了,文雅丽是受过苦的人,比她珍惜眼前的一切。蔷薇不再抱怨,第二天开始翻各种报纸上的招聘启示,有时候借口落实会员资料匆匆忙忙对着镜子抹上口红就出去了。可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她辞职,反而慢慢不再关注那些信息了。

文雅丽在心里多少存了些鄙视:心比天高说的就是这样的。

蔷薇探过头来先看了看邮件地址,那个邮箱一看就是随意注册的,一串没有意义的英文字母和数字组合,邮件内容只是很简洁的一行字:“你们的所谓工作根本就是亵渎神圣纯洁的爱情,现在停手还来得及,不然,等着遭报应吧!!!”

三个加粗的感叹号就像三颗愤怒的手榴弹。

蔷薇从鼻子里哼一声:“切,神经病。”

文雅丽稍稍有些顾虑:“神经病能发两封一样内容的邮件吗?”

蔷薇不以为然:“不是神经病那就是变态呗,没看网上隔三差五就有杀人放火跳楼的,一查就是心理有问题。那精神病院现在可是一床难求!别理他,理他他就得逞了,不当回事,他看看没趣自己就放手了。哎,雅丽姐,和辉煌酒店宴会厅联系了吗?”

文雅丽的注意力还在这封邮件上,被猛地一问,有些愣,又马上醒过腔来:“啊,上午那会儿打过电话,对方管事的今天休息。我记着呢,一会儿再打他手机问问。”

蔷薇看看腕上的表:“那就周一再问吧。咱没礼拜天,人家可是正常作息,听说休息的时候被工作打扰,人的情绪是最糟糕的。他要再遇上点儿烦心的家事,咱这活动就得吹。”

文雅丽点点头,把电脑屏幕扭回来,心里还是有些不安:“那,这邮件……”

“别理它。这种事也要往心里去,雅丽姐,那你活得就太累了!”蔷薇扯了张纸巾擦自己的鞋。

“可是……”文雅丽看着蔷薇不在乎的表情,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要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她,“你在家住,没有一个人独立生活过。你不知道,我……半夜接到过男人打来的骚扰电话,不知道是谁,感觉挺恐怖的。这封邮件,也是一样……”

蔷薇表情里有那么一点儿不耐烦了:“那怎么办,报案?人家警察忙成那样,会受理吗?”

文雅丽眼睛一亮:“这倒是个主意。我还真认识一个警察呢,就住我们小区,我还想过吸纳他当会员来着。我有他的电话,回头我跟他说说……”文雅丽扯过一张纸,把电脑上的邮箱记下来,又看看电脑上的时间,“趁着还没到饭点儿,饭馆人不多,去吃点儿东西吧?”

蔷薇一脸抱歉:“雅丽姐,今天我想早点儿走,好不容易赶上个星期天,说好一家人去饭店吃饭的。对不起啦!明天,明天我一定把今天没做完的补上,补不完我住这儿!”

文雅丽赶紧摆手:“看你说的,又不是多急的事。那你赶紧回去吧。我也不饿,可以做完了再去吃东西,反正那家面馆的味道现在是越来越差了……”

蔷薇走过来,亲昵地搂着文雅丽的肩膀,拎着她的包把她推到门口:“雅丽姐同意我不加班已经感激不尽了,时间来得及,你放心吃吧!对了,街角新开了家餐厅,去试试?”

文雅丽走几步又回过头:“我半小时就回来。”

蔷薇站在门前,看着文雅丽朝安全通道的楼梯口走去:“不急,慢慢吃!”

文雅丽很少坐电梯,除非搬资料什么的,她通常都是走楼梯。她自己说这是因地制宜的锻炼方法,反正九楼也不是太高。

蔷薇看着文雅丽进了楼梯间,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面小镜子照了照,细心地将一根沾在眼睑上的掉落的假睫毛摘掉。窗外,已经不是那么刺眼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勾画出一幅美丽的侧影。

桌上的座机响了,一直响到第三声,蔷薇才有些不耐烦地接起来,“喂”了一声后,脸上的表情换了:“我刚才没听出来,嗯,我记着呢……我一个人……在哪儿?在我楼下?好好,你稍等啊,我马上下去!”

蔷薇掏出钥匙包攥在手里,带上门,匆匆朝电梯间走去。

长长的走廊尽头,暖洋洋的橙色阳光洒在瓷砖地面上,因为年代久远,瓷砖难免斑驳和断裂,反射出的光也是破碎的模糊的。所有办公室的门都是关着的,只有蔷薇站在走廊中间电梯间的位置,看着电梯一格格地升上来。电梯和这栋楼一样历史悠久,带着刺耳的噪音,终于,哐的一声,在蔷薇面前停下。

电梯门打开,蔷薇抬腿就要进去,突然又停下,一脸惊讶:“你怎么上来了?”

这惊讶维持的时间并不长,蔷薇的脸上换了一种掺杂着不安的怪异表情:“你——”

电梯里的人一动不动面对蔷薇站着,手上一把利器,被电梯厢顶惨白的灯照得雪亮。

一道白光闪过,蔷薇诧异地看着一条血线从眼前飙过。她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奇怪的咕噜声。她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脖子,又缓缓地将手伸到眼前。

那只手,鲜血淋漓。

蔷薇最后看到的影像,是扑面而来的瓷砖地面。顺着凹凸不平的瓷砖缝,殷红的血迅速流淌开来,给瓷砖地面镶上了醒目的纹路。

文雅丽发现倒在血泊里的蔷薇,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食堂是警察身心可以比较放松的一处地方,特别是晚上没什么人的时候。边吃饭边谈案情,也是警察一直以来形成的习惯,特别是这当中再有一朵警花的话,那话题自然更加热烈。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警花身边只有秦川一个人的时候。

“你是说尸体边上摆着一束花?”田妮正夹着一个丸子,一脸惊讶地停住。她的筷子本来就使得不好,夹的又是丸子,这一停,丸子就掉在桌上。

秦川只是点点头,然后伸出筷子,夹起那个丸子扔进嘴里。如果不知道田妮和秦川有着八竿子打得着的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的话,这举动,是有点儿小暧昧的。

田妮干脆放下筷子,双手托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睛:“一刀毙命,再送上一束鲜花,简直像拍电影啊!”

这时候,背后一个洪亮的嗓门响起来:“是不是拍电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不吃,那丸子就都没了!”

秦川没回头。除了石磊,还有谁会在这时候跑来?就为看值班的田妮一眼?然后等她下班,好吃好喝好伺候地送回家?

田妮的思绪被打断,不高兴地白了石磊一眼,索性把餐盘里的丸子一个个都夹给秦川:“这丸子本来就是让董师傅给秦川做的,他刚从医院出来又马不停蹄忙活案子,要是换了你,不吃饱喝足你才不动弹呢!咦,你来干什么?”

石磊大大咧咧坐在田妮身边,看着田妮,听着她的训斥也是一脸满足的笑容:“我……路过,上来看看……咳,成习惯了呗,瞅着单位的门,那腿自己就迈进来了。”

石磊一米九的大个儿,长得威风,平时出去抓个罪犯啥的,倍儿有震慑力,可到了田妮这里,好像除了傻笑再不会别的了。田妮说东他绝对不敢往西,田妮要喝水他绝对不敢泡茶。只要逮着空,洗澡刮脸换衣服,然后就泡在田妮这儿了,回回都说是偶然,除了他自己,谁也不信。

其实田妮刚来分局刑警大队时,好几个队员虎视眈眈,偏偏田妮整天就只腻着秦川一个。这下有人不愿意了。那是个周末,石磊请大伙儿吃了个饭,再三叮嘱秦川一定要去,天塌下来都得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石磊站起来,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宣布主权一样告诉大家伙儿,田妮,他要定了,这辈子非她不可。说着话,眼睛一直瞅着对面的秦川。秦川不紧不慢面无表情地吃菜,直吃到一桌子都静下来看他,他才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别盯着我,国家法律有规定,近亲不能结婚。要说对你最没威胁的,那就只有我了。”

一句话把大伙儿全说懵了。敢情田妮跟秦川是这关系?这一来,原本对秦川心有芥蒂的几个立刻换了模样,敬酒的递烟的倒茶的添菜的,桌上瞬间又欢乐起来。要说最为喜出望外的还得是石磊,端着酒瓶就过来了,站在秦川跟前,哐哐哐连干三个:“哎呀秦队,我的哥,有你这句话,我这心扑通就落肚子里了。除了你,谁也没威胁。”他抬起胳膊划拉一圈,“你们,谁敢说自己是威胁?”

田妮把餐盘里的丸子一个不剩都给了秦川,又使唤石磊:“还不快去给秦队倒水!”

石磊没脾气地接过杯子。田妮盯着秦川:“那,有线索吗?”

秦川摇摇头:“那是幢老楼,电梯里连个监控都没有,又是礼拜天,除了那家婚介所,其他单位都休息,也没目击证人。进门倒是有个收发室,看收发室的是个老头儿,闲着没事,把打扫卫生的老头儿叫来下象棋。俩人又都有点儿耳背,我们接到报警都到现场了,那俩老头儿还下着呢。别说悄悄进来个人了,哥斯拉进来只怕他们也不知道!”

石磊把水杯递过来,重又坐在田妮旁边,一只胳膊搭在田妮的椅子背上:“听说死的那妞儿挺漂亮,再结合那么香艳的现场,应该是情杀吧?”

田妮狠狠瞪石磊一眼,把他的胳膊从自己椅背上扒拉下去,继续追问秦川:“会是情杀吗?一个漂亮女孩儿的执着追求者,索爱不成,因爱生恨?”

秦川还是不紧不慢的:“现在不好下结论。”

食堂门开了,胖胖的红鼻头的董师傅笑眯眯地走进来:“秦队,有人找你。”

董师傅背后,文雅丽小心地探出头来:“秦警官,是我。”

田妮和石磊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看着秦川,俩人一脸意味深长的笑。秦川突然就有些慌乱,腾地站起来,差点儿把餐盘带翻:“你……怎么找到这儿了?”

文雅丽看着秦川面前的餐盘,一脸歉意:“我刚做完笔录,问他们,说你在这儿,我不知道你现在才吃饭……”

秦川推开面前的餐盘:“我吃完了,去我办公室吧。”

秦川站起来就走,文雅丽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走几步,停下,回头歉意地朝田妮和石磊点点头,转身跟着秦川疾步出去了。

田妮看着他们的背影发呆:“这什么节奏?这女的说什么,她刚做完笔录?这话几个意思?”

石磊抄起秦川的保温杯,一把拉起田妮:“几个意思,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田妮和石磊赶到时,秦川正给文雅丽倒水。田妮注意到,看到他们进来,秦川的表情一下子又变得不自然起来。

文雅丽赶紧站起身,一脸歉意地解释:“你们好,我叫文雅丽,和秦警官住一个小区。我同事遇害了,就在今天下午,我报的案。做完笔录以后,我随口说我认识秦警官,他们说就在这里,还特热情地让人把我带过来……”

田妮打断她:“你同事遇害了?今天下午?你是玫瑰有约婚介所的吧?”

文雅丽点点头:“是啊,你们也知道这案子?”

田妮倏地转过头看秦川:“你不是去现场了吗?怎么,你们没遇上?”

文雅丽也惊讶地看着秦川:“你也去现场了?”转而一脸恍悟状,“噢,做笔录的时候听他们说有人在现场闹贫血,晕倒了,跟拉尸体的救护车一起送医院了……怪不得我问起你的时候,他们一群人一下子变得那么开心……”文雅丽突然停住,看着秦川那张窘迫的脸,小声问,“不该说,是吗?”

石磊的五官早已经走了样,田妮狠狠捣了他一下。石磊强忍着,脸憋得通红:“我去过道抽根烟,马上回来,马上回来!”

五秒钟后,门外传来石磊响彻走廊的狂笑声。

文雅丽小心地从包里掏出一张便笺纸交给秦川:“就是这个邮箱发来的邮件。”

秦川接过纸条,看看那个邮箱,又看看文雅丽:“做笔录的民警知道这事吗?”

文雅丽脸红了:“我……我光想着蔷薇倒在一地鲜血里的样子,害怕得要命,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他们说带我找你,我才记起来,想告诉他们,又怕他们训我。现在仔细想想,其实这封邮件不是针对我就是针对蔷薇的,要是我早点儿报警,蔷薇也不会……”

文雅丽说不下去了,低头从包里掏出纸巾。

今天的场面对文雅丽来说,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匆匆吃了碗面,她本想像往常一样从楼梯间上来,可又一想,蔷薇在等她,等她一回来就要和家人去吃饭,而电梯刚好停在一楼,她就选择了坐电梯。

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看到倒在地上的蔷薇,她竟然本能地弯腰想扶她起来。和蔷薇呆滞的目光碰上,她觉得心脏一阵扑腾,这才看到,昏暗的楼道里,目光所及,全是血。

文雅丽的腿当时就软了,抖得筛糠一样,一直到电梯门在她身后哐的一声关上。这声响在空旷的楼道里分外震撼,再衬着倒在血泊里的蔷薇……文雅丽使劲夹紧腿,她觉得自己已经小便失禁了。她抖着手拼命地按着电梯门的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又是一阵刺耳的噪音。文雅丽强迫自己挪进去,抖着手按下一楼。电梯缓缓下降,她顺着电梯厢体滑坐在地,手还死死地按着一楼的键。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电梯哐地停下,缓缓打开。阳光从大厦一楼的玻璃门照进来,将她笼罩,她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全身细胞瞬间被暖洋洋的阳光激活,她跌跌撞撞地冲出玻璃门,街道上喧嚣的汽车喇叭声,小贩的叫卖声,商铺里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声扑面而来……她声嘶力竭地嘶吼一声:“杀人啦——”

拐调的声音淹没在各种声响里,行色匆匆的路人甚至没有驻足停下哪怕一秒钟看看这个跪坐在大厦台阶上的女人。她喘着粗气,哆嗦着从包里掏出手机……

田妮递给她一张新的纸巾,文雅丽感激地接过来,响亮地擤了下鼻子,朝田妮难为情地笑笑:“谢谢你,我……我只是一想到……”

田妮轻轻拍拍文雅丽的肩头:“那可是凶案现场,放谁身上都淡定不了,你还能想到报警就不错了。你说的那邮件,能让我们看看吗?”

文雅丽赶紧点头:“可以可以,我们婚介所对外有个公众邮箱,就是发到那里的。”

秦川让文雅丽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打开了桌上的电脑。

仔细看,两封邮件其实不是同一个邮箱发过来的,前缀都一样,但不是一个网站。显而易见,发件人就是为发这邮件临时注册的邮箱,而且秦川相信,再查这两个邮箱已经没什么意义。信的内容一模一样,一字不差,现在出了命案,二者联系起来,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发件人应该就是凶手。

秦川已经从刚才的窘迫中恢复过来,只要一谈案子,谁也掩盖不了他的锋芒。他递给文雅丽一杯水:“这个蔷薇,有男朋友吗?”

文雅丽的语气不很确定:“应该有吧,但是我们没有明确地聊过这事儿。在婚介所这样的地方工作,看到过太多优秀的女孩儿找不到中意的对象,所以,一般人家不说,我不会主动去问,万一人家没有男朋友,问了就尴尬了。蔷薇和我共事时间不算长,也就三个月多点儿,我们还没熟悉到那地步。我也只是感觉,像她这样性格开朗的女孩儿,应该是有人追的。”

田妮追问:“你刚才说,蔷薇在办公室等你,你回来她就要走,去和家人吃饭。可是,她是在电梯前被杀的,她这是准备去哪儿呢?”

文雅丽一脸茫然:“我也很纳闷,她明明告诉我在办公室等我的,而且我吃饭就在公司楼下的小饭馆,很快的。就这么点儿时间,她应该不会再去其他地方了呀。或者,她是去上厕所?可厕所也不在那个方向……”

秦川说:“她肯定是想坐电梯下楼,因为在现场发现了她的钥匙包,而她的背包还放在办公室里。”

听到“现场”两个字,石磊嘴角往上扬,看样子又想笑,被田妮恶狠狠地用目光封杀掉。

秦川继续说:“蔷薇等电梯,门开了,凶手就在电梯里,手里有刀,利索地割断了她的喉管,看着她倒下,从容地在她身上摆上那束丁香花……”

文雅丽惊叫:“丁香花?”

“对,凶手在现场摆放了一束丁香花,可能因为被害人的挣扎,花被压在她身下了。”

文雅丽根本听不到这些,她眼神涣散神情惊惧:“丁香花……是我们这次活动的主题标志。丁香,是初恋的意思。我和蔷薇在网上查的,代表初恋花语的有丁香,有蝴蝶兰,后来我们问了一下,蝴蝶兰太贵了,我们就确定用丁香来布置主题会场……”文雅丽越说越怕,“那人不是冲蔷薇来的,是……是冲我们玫瑰有约婚介所来的。那邮件里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在网上发布了主题活动的预告,背景图案选的也是丁香花,所以……所以凶手把丁香花放到蔷薇身边,放到血泊里。蔷薇只是凑巧被凶手碰上了,如果蔷薇不等我,直接走,那……那被杀的就会是我……”

这是间布置很简洁的客房,地板全部做成榻榻米,左边一面墙的衣柜,右边一面墙的书架,窗下摆了张小茶桌,扔了几个抱枕和棕垫,是个休憩的好地方。如果需要,睡三五个人根本没问题。

文雅丽抱着一床毯子,歉意地朝秦川点点头:“不好意思,因为我这里从来没有过客人,所以,没准备多余的被褥,将就一下吧。“

田妮伸手接过毯子:“没事没事,我们在局里值班一直都睡硬板床,你这榻榻米的棕垫看着就舒服呢,已经很好了!是不是啊秦队?”

秦川瞪了田妮一眼,田妮背对文雅丽朝秦川做了个鬼脸。石磊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田妮,等咱的集资房下来,也弄这么一间,有了孩儿,就让孩儿在这上头爬,多带劲儿!”

田妮愣了一下,举起手上的毯子兜头朝石磊扔过去:“咱是办案来了,你当这是你家啊,还不快起来!”

秦川微微一笑:“别现眼了,让她们去睡,把现场照片拿出来,咱俩一起再看看。”

田妮亲亲热热地挽着文雅丽的手臂:“你就安心地睡,有仨警察给你护驾,啥也别怕!这样保护证人我们可都是头一次,回头去队上核实情况啥的,别说漏了。我们头儿那可是纯正材料制成的马列主义老头儿一个,要让他知道,非把秦队的皮扒了!跟你说,我们秦队那可是本世纪少有的新好男人,勇敢正直善良内敛,浑身上下充满着正义感和责任感。哎,你俩住一小区,是不是……”

两人进了卧室,田妮毫不犹豫地把门关上。石磊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来,自己傻笑:“嘿嘿,一想到跟田妮睡一起,我这心里怎么就觉得这么幸福啊!”

秦川盘腿坐在茶桌跟前,冷冷地看着石磊:“你最好清醒一点儿,跟你睡一起的是我!”

石磊还是一脸幸福的迷糊样儿:“都一样,都一样!”

秦川气得踹了他一脚:“田妮起哄,你也跟着凑热闹!这办案呢,让你们弄得跟私奔一样!你掰脚趾头数数,咱分局刑警队从成立到现在,有没有一次住当事人家里的?要是让刘局知道了,不把我骂得灵魂出窍!”

田妮不在跟前,石磊那脑子和嘴都灵着呢,当下就反驳:“咱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到时候案一破,他还得表扬咱呢!再说了,在办公室那会儿我们说了住你家,是你不愿意啊!”

“如果真像文雅丽说的,凶手是针对婚介所,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她。能找着单位只怕也能找着家,我又不是文雅丽,住我家有用吗?”

石磊就等着这话呢:“所以呀,我们就住这儿了,没错呀!”

秦川说:“我的意思是,正确的做法——让她俩住这儿,咱俩在外面蹲守。”

石磊更有理由了:“我没问题啊。我蹲点儿都蹲出感情来了,一半月不蹲,我还不习惯呢!咱俩真要蹲点,我这身板,给你遮个风挡个雨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话说回来了,是谁嫌弃我家田妮只是个内勤,不是刑警队员,怕真要破了案名不正言不顺的?”

秦川被堵得没话说,只是冲着石磊干瞪眼。石磊嬉皮笑脸盘腿坐下,取了自己的包,掏出一沓照片:“秦队,这是全部的现场照片,我把笔录也带出来了,请过目!”

秦川没好气地接过来。石磊抄起茶桌上的茶壶晃了晃:“秦队,要不,我去给你泡壶茶?”

秦川翻看着资料,头也不抬:“好啊。”

石磊乐颠颠地刚站起来,秦川又说:“不许敲对面的门,自己到厨房找家伙烧水。”

石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儿我又不熟……”

秦川不为所动:“统共这几间房子,厨房最多十五平米,你要找不着那你就是猪。”

石磊不甘心地看看对面紧闭的门,到底不敢违抗命令,乖乖地进厨房烧水去了。

秦川的目光定在眼前的照片上。

那么多的血,鲜红的,粘稠的,红得发黑。蔷薇稍微侧转身,倒卧在这一片血色里,她的眼睛还睁着,那眼神空洞而茫然。

秦川在心里感叹,这么年轻的一张脸啊!

秦川是从睡梦中被叫过来的。前晚拿下悬而未决三月之久的一宗灭门案,熬了快一百天,终于能够好好睡一觉了。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太阳在西边山上只露一个小角。

这幢老旧的大厦,整层楼只有走廊尽头的灯是亮的。借助着电梯灯惨淡的白光,他蹲下来,仔细看死者衣裙下一处可疑的突起。他让法医过来取出那东西,是一束花,一束被压得已经没有形状的花,但秦川还是能认出,那是丁香花。

每年四月,这座城市大街小巷都是这种花,随开随败随败随开,一直可以持续到五月末。秦川看着队员将那束花收到物证袋里,站起身来,只一瞬间,耳边像聚集了一堆蜜蜂一样嗡嗡做响,眼前一黑。他用残存的意识支撑着自己不要摔倒,不要破坏了案发现场,感觉到有几只手牢牢地扶住了他,他一松劲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石磊拎着电水壶过来给秦川泡了杯茶:“秦队,跟俩美女待一屋,你不会睡不着吧?学我啊,该睡就睡,熬了百十天了,得好好缓缓!案子嘛,你急或不急,它都在那里,不破不销!”

秦川被逗乐了,也就只乐了一下,马上正了正表情:“有人睡不着,但不是我。”

石磊下意识地看看对面的卧室。

秦川想起在办公室,文雅丽说到蔷薇的时候,差点儿哭出来。他轻轻叹了口气。别说一个姑娘了,自己读公安大学那会儿,参观过停尸房和物证室,也观摩过尸体解剖,对将要开始的工作也算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第一次去凶案现场,还是当场吐了个天昏地暗,一个礼拜没法吃肉。可以想象,那个叫文雅丽的姑娘,这一生,都将无法摆脱这恐怖的阴影。

田妮已经躺在被窝里,文雅丽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圈椅里。田妮没睡,仰着脸打量这间布置得温馨雅致的闺房:“这房间真漂亮!”

文雅丽眼睛没离开电脑屏幕,噼噼啪啪地打字,嘴里应着:“都是网上淘的,不贵,就是得有耐心。如果你喜欢这种风格,等以后你布置新房的时候,我帮你设计。”

田妮乐了:“那太好了!雅丽姐,你这是在工作吗?今天折腾得够累了,快睡吧!”

文雅丽手下加快动作:“今天的事,得给老板说,这就完了。”

田妮很意外:“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打电话说呢?”

文雅丽的手停了停,她到底还是没说。报完警等警车来的那会儿,她打马成的手机,可是他没接,她又打了一次,索性变成了忙音。

“休息时间不要打电话,就算死人也不要打。”这是马成笑眯眯宣布的纪律,文雅丽没想到他竟然说到做到。

想到这里,文雅丽本来还想多打几句话的,干脆就这样收尾吧,反正该告诉的事情已经告诉他了。放下笔记本,文雅丽朝床边走来,顺手关掉了床头灯。

卧室暗下来,田妮很快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文雅丽却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眼前不时浮现出蔷薇的面孔,是活着的蔷薇的面孔,带着大大咧咧的神情,笑着,亮出一副啃苹果的好牙齿。

文雅丽的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水。她第一次觉得,很对不起蔷薇。

自从蔷薇来了,文雅丽心底里其实有那么一点儿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小嫉妒。蔷薇带着城市出生的姑娘那种与生俱来的大方和乐观,让文雅丽常常产生自卑的感觉。文雅丽的处世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则忍,小心驶得万年船。可是蔷薇不这样,她想说什么就说了,想做什么就做了,看不顺眼的就要讲出来。蔷薇不知道,文雅丽有多羡慕这样的感觉。关于加班费,关于加班的饭钱,文雅丽一直没告诉蔷薇,其实,每次做活动,布置会场也好,准备礼品也好,都是可以从发票上多走些账的,这些差不多就能抵了加班费和饭钱。可是,文雅丽就是没说,能自己保守的秘密,就尽量不要让他人知情,这是文雅丽的人生信条。

此刻,再回想蔷薇和她两个人隔着办公桌把十块钱扔来扔去的场景,文雅丽更加愧疚。

这一夜,不停做梦,梦里,有好多人,当文雅丽惊醒时,天光早已经大亮。

文雅丽就那么躺着,怔怔地看着天花板,那上面有窗纱被阳光映出的影子。她在努力回忆晚上做的梦,她还能清晰地记得,在梦里,自己对自己说,一定要记住啊,一定要记住,可是现在,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文雅丽无意识地侧了一下头,想去看看床头的闹钟。身边的枕头上,有个明显的凹痕。

这一惊非同小可,文雅丽腾地坐起来,用最快速度整了整头发,打开卧室的门。

这套房子其实在设计的时候是根本没有餐厅的,只在狭长的客厅一角辟出那么一块来,可以放张餐桌。此刻,餐桌上已经整齐地摆放着两副碗筷,田妮端着一小锅粥从厨房出来,就像对自己的家人一样说:“起来了?去洗脸刷牙准备吃饭!”

文雅丽脸红了,慌忙上前:“怎么好让你做早饭呢,我来吧!”

田妮放下小锅:“我才没这本事呢,这是秦队和石磊买回来的,我看放得有点儿凉了就去热了一下,赶紧的!”

坐在餐桌前,文雅丽问:“你——真的就这么陪着我,不用上班了?”

田妮乐了:“我今天调休。前天值的夜班,一直到昨天你见到我那会儿才下班,再不给休息,就是铁人也得化了啊!放心吧,从现在开始,只要我休息,就一定陪着你!别怕,秦队和石磊紧着查找线索呢,我相信凶手伤不到你,你自己也要相信,记住了?”

刘局看看手上的照片,眉头紧锁:“就是说,初恋变成绝唱了?”

一句话出口,办公桌对面的秦川和石磊对视一眼,都惊着了。秦川反应快,赶紧说:“是,本来是一个以初恋情人为主题的相亲活动,好像触动了凶手的神经,现在,就像您说的,成绝唱了。”

刘局早就把刚才两人的小动作全看见了,他放下照片,难能地在脸上露出了些许惆怅的表情:“昨天晚上,电视上播山口百惠的纪录片了。你们可能都不知道这个名字,当年,那可是亚洲有名的电影明星,她演过的一部电影就叫《绝唱》。可惜,结婚以后就回家当家庭妇女了。”

秦川和石磊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好在刘局只感慨了十五秒,就立刻换回了惯常的表情:“那束留在现场的花,有没有什么线索?”

秦川摇摇头:“技术科拿去作了分析,不是花店里那种整把打包装的,就是三两枝自己用彩带随便扎了扎的那种,这就不好找线索了。”

“那,邮件呢?”

秦川很谨慎地说:“真要下力气去找,不能说一点儿可能性没有,但是,难,耗时耗力。我们耽误的每一分钟,都会让凶手离我们更远一点儿,所以,我建议从凶器入手。凶手一刀致命,那凶器,应该是趁手的、锋利的、凶手必然不陌生的一把刀。”

刘局点点头:“办案子,我放手给你。我知道,你们刚破了一起大案,人困马乏的,可是,怎么办?你们就是干这个的,那个婚介所的老板来过了,吓得不轻,生怕他那小婚介所就此关门。我跟他说,只要人不是他杀的,谁也没权力关他的门,该干啥干啥去。”

秦川点点头:“那个人叫马成是吧?我们还没见他。”

刘局盯着秦川:“听那个马成说,他们婚介所的那个女职员,就是活着的那个,跟你认识,好像还挺熟?”

秦川吓了一跳,是真的吓着了,差点儿跳起来那种。石磊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下。秦川立刻醒过神来,刘局不可能知道他们住文雅丽家的事,赶紧稳住了假装打个喷嚏,清了清嗓子回答:“跟我住一个小区,有时候路上遇到,算是脸熟吧,还撺掇我到他们婚介所入会来着。咱忙得那样,哪有那闲情啊,就推了。要说打交道,还就是为这案子。刘局你放心,是不是熟人,都不会影响到我办案。”

刘局把照片还给秦川:“我从来没担心过这个。我听说,那女职员年龄和你相当,长得不错,你们又住一个小区,有没有可能发展发展?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家才能立业,老祖宗的话是有道理的。”

石磊扑哧笑出声来。秦川的脸一下红了:“刘局,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刘局似乎很认真:“哪儿跟哪儿?男人跟女人,恋爱跟结婚。我可提醒你,过了三十的人,那可就错过最好的时候了。我的意思是,你已经习惯一个人过日子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川狼狈地举起双手:“头儿,咱现在还是谈案情比较好,我谢谢您,这事咱以后再说,成吗?”

“好,那说说吧,那个初恋情人的主题相亲活动,你打算怎么办?”

“我带一队人马过去,布好点儿,监视每个来参加活动的人,一旦发现可疑的人,就……”

刘局打断他:“监视?怎么监视?万一凶手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怎么办?你说的监视,能发现他藏在身上的凶器吗?要我看,挨个儿搜身才能万无一失。”

“那可不行,那不把人吓跑了?”

“不搜身,不挨个儿脸对脸地去瞅,你能发现什么可疑?”

秦川看着刘局那双深不可测的小眼睛,一种不安的预感爬上心头:“我们问过,那天的活动在辉煌大酒店一个小宴会厅里,到时候酒店方面安排服务,我们可以打扮成酒店的服务人员……”

刘局一摆手:“扯!哪家五星级酒店有你这年纪的服务员?要我说,你领一队人,就扮成参加相亲活动的。你们队里那些个家伙也都老大不小了吧?装服务员不成,就当是去相亲,准保谁也看不出来!尤其是你,要起带头作用!以假乱真,懂吗?”

果然,秦川心里叹气。

石磊抢着说:“好啊,刘局您这主意太好了,不愧是老刑警!我举双手赞成,我提议,让田妮也参加,要不全是男的有点儿扎眼,您说呢,秦队?”

秦川狠狠地瞪了石磊一眼。

刘局一脸满意的神情:“去吧,准备准备,都穿得利落点儿,去理个发刮个脸什么的,别丢咱警察的人!那个田妮,也去!”

出了办公楼石磊就给田妮打电话:“妮妮,咱可说好了,执行任务归执行任务,你可只能和我一个人相亲,明白没有?到地方我就直奔你,你呢,你就一见钟情,只跟我一个人说话……”

秦川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田妮,我正式通知你参加行动。不过,任何时候都要记住,工作第一。还有,我是刑警队长,是这次行动的指挥,你只需要听我的命令,只需要对我负责,其他人的话,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不是参加这样的相亲活动,秦川根本想不到,会有这么多大龄男女急着想要结婚。

这是五星级酒店里一个相对来说面积不算大的多功能宴会厅,地毯和桌布都是那种很正很沉稳的红色。前面礼宾台上摆放着花台,素雅的丁香和满天星,在这满眼的红色中,被衬托得清新脱俗,确实有那么点儿初恋的小青涩小羞怯的味道。

秦川到得早,宴会厅除了酒店的服务人员就只有文雅丽在那里紧张地一遍遍检查着桌上的号牌。秦川想到刘局的话,下意识地离开她一段距离。他抬手看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石磊和田妮说会早点儿来,这会儿怎么都应该到了吧?

一直到其他队员到齐,石磊和田妮才匆匆忙忙赶来。秦川远远地看到他俩,沉着脸指了指腕上的表。两个人赶紧朝这边走,一边走,一边推推搡搡,好像在争什么。石磊把田妮挡在后面:“头儿,我们真的是起早赶了个晚集,路上遇着一起车祸……”

田妮从石磊后面探出脑袋:“不是的,头儿,我去弄头发,哪想到会这么麻烦……”

田妮做了个新发型,平心而论,挺漂亮挺俏皮,可秦川哪有工夫欣赏这个:“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提前说的都忘记了?车祸也好头发也好,那是你们的事,现在,各就各位!”

文雅丽在宴会厅门口做了个手势,已经有会员开始入场了。

秦川手上端着杯茶,闲散地走到宴会厅门口,签到的高峰已经过去,文雅丽在酒店服务员的帮助下正整理签到的名册,看到秦川,有点儿紧张地朝他笑笑。秦川走近,翻看一下名册,轻声问:“怎么样?”

文雅丽摇摇头:“这次活动标准是六十人,实到五十五个,没到的那几个我已经联系过,他们因为有这样那样临时走不开的事,就不来了。”

秦川点点头,看酒店服务员走开,他才说:“回头把这几个人的资料给我。”

文雅丽点点头,目光突然起了变化。秦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衣着光鲜很有点儿成功人士模样的中年男人朝这边走来。

文雅丽垂下眼帘:“这是我们马经理。这是……秦川先生。”

马成热情地伸出双手,几步来到秦川面前:“哎呀,幸会幸会!我是马成,我早就……”

秦川立刻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轻声提醒他:“马经理好,我是来参加这次相亲活动的会员!”

马成反应极快,脸上还是堆着笑,话却立刻转了:“我们这家小小的婚介所,全靠有你们这样的青年才俊信任和支持才得以生存,谢谢啊,谢谢!祝愿你今天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啊!”

马成这样说着,眼睛下意识地瞟了一下旁边的文雅丽。秦川不认为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马成是故意的。

马成探头朝宴会厅里头看了看,叹了口气:“要是蔷薇在的话,那该多好。”

秦川诧异地看了一眼马成,因为他感觉,这个男人的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宴会厅里这时候已经很热闹了,四周摆放的是自助式餐台,不过是些寻常的饮料酒水冷盘和点心,但这种开放的带有西方情调的餐会是比较讨年轻人喜欢的。在活动通告上有要求,请大家都穿正装,于是西装革履的男人和衣香鬓影的女人,宛如电影里的绅士名媛般优雅。

秦川胸前别着33号卡牌,走进宴会厅取了杯茶,找了个角落站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宴会厅里的各色人等。他故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淡漠,摆出一副不欢迎人来打扰或者说不被欢迎的姿态。

看起来有些人是惯于参加这类相亲活动了,表现得很活络很积极,场上有几个小圈子的气氛明显比较热烈。自然也有形单影只木然地站在一边的人,大多是男的,他们或羡慕地看着那几个小圈子里形象气质都略高一筹的女性,或干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只顾取酒水来喝。

秦川稍微留意了一下,还好,自己的几个队员都融入到几个圈子里,看样子没忘记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只有秦川这样的人才能看出他们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敏锐目光。田妮和石磊果然是组合,但看起来有点儿怪,不论走到哪里,石磊都紧紧地跟着田妮,其他人想跟田妮多说几句,看石磊的架势也就放弃了。

秦川只顾着观察场上,没注意到一个白领丽人模样的女人走近他:“对不起,请问……”

秦川心里一紧,糟了,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这样想着,还要礼貌地回头微笑:“你好。”

女人的面孔称得上端庄,有一种隐含的大气和淡定:“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秦川自己也无法理解,当时的感觉竟然是失落——原来人家只是想找洗手间。他歉意地笑笑:“这个,我也不知道……”

一个服务员正好端着一托盘空杯子从身边经过,秦川一把拉住他:“洗手间在哪里?”

服务员似乎被这一问给弄懵了,含糊地把头朝门口方向偏一偏:“呃,在……外面。”

秦川皱眉:“外面?外面的哪一边?左手还是右手?”

这个面相有些老成的服务员紧张了:“对不起,我是兼职的,我不太清楚。”

端庄女人看起来很有些过意不去:“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去外面问吧。”

女人的面孔称得上端庄,有一种隐含的大气和淡定:“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服务员趁机匆匆离开。那女人朝门外走去,秦川则转头在人丛中寻找那个服务员的背影。凭直觉,刚才那个服务员的反应未免有些可疑,没听说酒店派兼职人员啊,而且就算是兼职,难道是第一次?连洗手间在哪里都不知道。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就像刘局说的,五星级大酒店哪里会有这个年纪的服务员?

秦川的目光很快聚焦到这个在人丛中仓促穿行的背影上,他刚要跟上去,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直杵到他面前:“一个人?”

秦川本能地后退一步,这才看清面前是个花枝招展的胖女孩儿,脂粉掩盖下明显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依然透着几分稚气,只是那身一看就知道挺贵的行头无形中让她看起来成熟许多。秦川下意识地点点头:“一个人。”

他以为回答完了就可以脱身了,哪知道女孩儿像是成心要粘住他,竟然指着他手中的杯子笑:“你怎么喝饮料啊,我都不喝这种啦!”

秦川紧盯着那个穿黑马甲的背影,那人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盯着他,在人丛中左右闪躲。秦川想走,那个胖女孩儿却像是下定了决心,就是堵在他面前不肯让开。秦川有些急了,还不能做什么,不能让其他人起疑,他迅速看了一眼周围。

田妮一直不远不近地在他周围转,当然看到了这一幕,远远地朝他做了个手势,转身向那个可疑服务员的方向去了,正在餐台前挑食物的石磊立刻放下盘子紧跟上去。秦川这才把注意力转回来,看清女孩儿手里端着的高脚杯里面倒的应该是酒。他尽量和颜悦色:“你喝的是酒?这不太好吧?”

女孩儿娇憨地一笑,举起手中的高脚杯晃了晃:“不知道吧,其实我是有点儿量的,白酒的话,半斤没问题。哎,你别误会啊,这是干白。女孩子在相亲场合喝白酒,会显得不可爱,对吧?”

秦川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敷衍地笑笑:“是啊是啊。”

女孩儿以为秦川不信,一转身,从身边经过的服务员举着的托盘上取了一杯红酒,没等秦川反应过来,一仰脖就灌下去,然后看着秦川嘻嘻笑着:“看,我没骗你吧?”

不等秦川回答,女孩儿整个人开始晃起来。她下意识地扯着秦川的袖子,看来她是想走直线,却直往墙角去了,接着,女孩儿腿一软,整个人就朝秦川倒过来。秦川本能地一把接住,女孩儿的重量超出了秦川的预期,被女孩儿带得踉跄着靠在墙上。

秦川这下可发愁了。这么个喝醉的女孩儿,倚在墙边人事不省,手还扯着自己的衣角。就这么走,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可是,不走怎么办?

一直周旋在会员中间的文雅丽最早发现这边的情况,她赶紧走过来,帮着秦川把胖女孩儿歪斜的身体摆正,又使劲把裙子的下摆给她抻平。做完这一切,她歉意地朝秦川笑笑:“她叫珊珊,是会员里年纪最小的,刚满二十岁,已经参加过好几次活动了,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秦川问:“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她稍微休息会儿醒一下酒?总不能让她一直坐在地上啊!”

文雅丽点点头:“跟我来。”

田妮和石磊其实并不知道秦川为什么要盯那个服务员。那个服务员回头不见了秦川,似乎变得自如起来。他巡视一遍,餐台上的点心盘子有的已经空了,他端着一盘替换的点心,稳稳地朝这边走过来。

田妮站在餐台跟前,看着眼前精致的各色小点心,有点儿无从下手的感觉。这时候,她旁边一个白领丽人模样的女人很熟练地用公共碟里的夹子给自己夹了两块。意识到田妮在盯着她,她朝田妮眨眨眼睛:“这个味道不错,试试?”

不等田妮回答,她已经夹了一块放在田妮的盘子里。田妮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了好感,在今天到场的女士中,除了这个女人,还真没有其他女人能让田妮看上眼。这个女人的综合分数显然超出了田妮对剩女的评估,无论相貌气质和着装,甚至说话的声音,显然都属上乘之列。一个念头不由得冒出来:这么漂亮的女人,也需要参加这样的相亲活动吗?

田妮还没想出合理的答案,只听一片玻璃的碎响。一回头,只见给自己夹点心的漂亮女人花容失色,手上的托盘扔掉了,上面的饮料杯、冰淇淋杯在地上摔得五色斑斓。而女人的正对面,正是那个秦川示意盯住的服务生,他也扔掉了手上的点心盘,一把锃亮的匕首紧紧握在手里,朝着女人笔直地冲过来。

漂亮女人大叫:“陈江,你干什么?等等,你听我说!”

那个服务员,也就是那个叫陈江的男人充耳不闻,依旧朝着女人冲过来。

田妮只来得及大叫一声:“石磊!”同时将手中的餐盘扔出去,正砸在陈江的头上。那几块新鲜出炉的点心摔在陈江脸上又掉下来,奶油果冻和水果颗粒让原本有几分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模样的陈江瞬间变得狼狈不堪。

陈江恼羞成怒,抹一把脸,转身就朝田妮冲过来。刚迈出一步,就觉得背后有个阴影把自己笼罩,没等回头,石磊就从后面拎着他脖领子,哐的一声,把他的脸埋在了餐台上那盘新换的奶油布丁上,死死按住。

现场的人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轰地一下乱了。正从宴会厅门口进来的文雅丽急忙拦住大家:“大家别慌,他们是警察!”

田妮缓过神来,赶紧跑到那个漂亮女人跟前:“你没事吧?”

宴会厅外回廊的一角被设计成了休闲区,摆着两张舒适的矮沙发,在壁灯柔和的光线笼罩下显得恬淡舒适。珊珊仰靠在沙发上,一脸酒醉后的红晕,全然没有察觉秦川正轻轻拍她的脸:“珊珊,醒醒,醒醒。”

珊珊把头摆在一个舒适的位置上,喃喃自语:“我没事,我的量,好着呢!”

秦川只好坐在另一只沙发的扶手上,发愁地看着怎么也醒不过来的珊珊,手在口袋里下意识地掏了掏,掏出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轻轻擦珊珊的额头:“珊珊,珊珊……”

珊珊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徒劳,她嘻嘻笑着:“嗯,大叔,你好帅……”

秦川换了一张湿纸巾敷在她额头上。突然,他停下来,职业敏感让他意识到背后有人。他猛地回过头来。

背后是一个穿着对襟大褂、身形魁梧的胖老头儿,裤腰足有四尺,光光的脑袋,后脖颈子全是褶子,一脸横肉,浓重的八字眉,小眼睛露着凶光。秦川感觉莫名其妙,这凶老头儿瞪着我干吗,认错人了?他刚要开口询问,胖老头儿一声暴喝:“原来是你小子!”

秦川更是一头雾水:“啊?”

胖老头儿一步步向前,那步态仿佛看到猎物的狮子,声音也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我孙女学坏的,就是你小子吧?”

秦川看看沙发上还晕晕乎乎的珊珊,又看看胖老头儿:“你是她爷爷?”

胖老头一阵冷笑:“看她一早就开始描眉画眼我就知道没好事!”

秦川解释:“珊珊喝多了,在这儿缓一会儿……”

“你还灌她酒?你把她灌醉想干什么?”

秦川急了:“不是我让她喝的,是她自己喝的,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喝多了……”

“狗屁!这里只有你们俩,不是你灌她还能有谁?”

秦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真想一巴掌把珊珊扇醒:“我是想让她在这儿醒醒酒……”

胖老头儿突然伸手指着秦川,差点儿戳到秦川眼珠子上:“你是假装带她醒酒,其实是想带她到楼上开房对吧?”

秦川张大了嘴:“我?!她?!”

胖老头儿又是一声暴喝,简直声震穹顶:“还好我及时赶到!不然我孙女就被糟蹋了!”

几乎就在同时,旁边的电梯门突然开了,涌出一群人,手上提着一样的手提袋,估计是哪个公司在这里开会。一群人正好听见老头儿的怒吼,面面相觑,又齐齐看着秦川。

秦川的汗都下来了:“这位老大爷,您冷静一下,您听我说……”

胖老头儿非常倔犟:“我只信我眼睛看到的!我孙女人事不省,你动手动脚!”

那群人嗡的一声,有人嘀咕:“原来是猥琐男打人家小姑娘的主意!”

胖老头儿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啥?你还打我家孙女了?”

秦川本来是想亮出警察身份的,被这群人一搅和,不能了。现如今,警察抓小偷不是新闻,警察打人才是新闻,这要被拍下来弄到网上去,还不知会闹腾成什么样!他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说:“好了老大爷,我们啥也不说了,我带你去找证人。”

哪知道胖老头儿根本听不进去,一抬手,抓着秦川的一条膀子就是一个大背跨。秦川能反抗也不敢啊,再把老头儿弄出个好歹来,那才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秦川被重重摔在地上。那一瞬间,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喊:“再来一个!”

妈的,要不是怕暴露身份,他真想像美国警匪片那样,掏出枪来看看这伙人的熊样。可是,他只能咬牙忍着。纵然这家五星级大酒店的回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秦川还是好半天才爬起来。他能判断出,这胖老头儿是个练家子。

老头儿不再搭理秦川,老鹰捉小鸡一样拎着孙女珊珊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那群围观者也恋恋不舍地陆续离去。秦川坐起来,轻轻揉了揉腰,那里以前执行任务时摔伤过。

秦川再回到宴会厅时,大戏已经落幕,大伙儿正使劲鼓掌,石磊拧着陈江的胳膊,田妮小声安抚着惊魂未定的漂亮女人。秦川认出来,这个漂亮女人刚刚和他打过照面,她问秦川:“你知道洗手间在哪里吗?”

刘局盯着秦川:“这么说,那个陈江,其实是田妮和石磊抓住的?”

秦川垂下头,轻声回答:“是。”

“那时候你在哪儿?”

石磊把头拧过去,可那大嘴上的笑纹还是被秦川看到了。秦川明白了,刘局其实知道整件事的全部经过,他是故意的。果然,刘局面无表情地说:“你带着个喝醉酒的姑娘,才二十岁,要去开房?”

明知道是玩笑,秦川脸还是红了:“刘局……”

刘局像是拿定主意要把这玩笑开到底:“听说还实施暴力,打了那姑娘?”

秦川一脸委屈:“被实施暴力的是我好不好!”

刘局脸上露出笑意:“啊,刚刚那个婚介所的老板马成专门打电话来了,说要谢谢你,还说他们打算吸收你当名誉会员,所有活动免费参加。”

石磊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刘局突然转了话题:“那个陈江,有什么线索没有?”

石磊赶紧收住笑,摆正身子,换了一脸洗耳恭听的表情。

一谈到工作,秦川的气场能把石磊甩出十条街,他从容地从兜里掏出个小本:“陈江,二十九岁,大学肄业。他跟踪的那个女人叫高阳,三十二岁,是他的学姐。大学期间,两人谈过不到半年的恋爱。高阳毕业就甩了陈江,可陈江却念念不忘,为此学业也耽误了……”

刘局点点头:“这个陈江,和那个案子有关联吗?”

秦川谨慎地回答:“目前还不好说,正在审,不过,有个线索倒是可以查查。”

刘局眉毛一挑:“什么线索?”

“陈江家里有些出租的铺面,有一家是花店。”

秦川站在一楼,看着眼前贴满小广告的电梯门。凶手就是从这里上了电梯,到了九楼,杀了蔷薇。秦川按下电梯按钮。实地踏勘是办案的必要程序。

电梯带着轰响在面前停下,门哐啷开了,秦川刚要迈步,却愣在那里。电梯里出来的正是那天喝醉酒被爷爷拎回去的女孩儿珊珊。珊珊看到他,喜出望外,上前就挽住秦川的臂膀:“太好了,我可找到你了!”

秦川赶紧挣脱开,紧张地四下看看:“你找我干吗?”

珊珊又贴过来,热气腾腾的手臂把秦川挽得紧紧的:“人家想跟你道歉嘛!”

秦川使劲挣出自己的手臂,正色道:“我在工作,请你自重一点儿。”

珊珊一愣,眼圈立刻就红了。秦川一下子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他把声音放柔和了一点儿:“我穿着制服呢,这样不好,请你理解。”

一句话,珊珊睫毛上还沾着泪花呢,脸上重又阳光灿烂:“我就说嘛,你才不会凶我呢!”说着,硬拉着秦川的手把他带到了玫瑰有约婚介所的办公室,“雅丽姐姐,看谁来了?”

文雅丽赶紧站起来,让秦川坐,珊珊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抢着给秦川泡茶。珊珊今天线衫牛仔裤,只涂了一点儿橙色的润唇膏,就像可爱的邻家胖小妹。珊珊把茶放到秦川面前,突然深深鞠躬:“秦川哥哥,我替我爷爷给你道歉。”

秦川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老人家嘛,有时就像孩子一样。”

文雅丽说:“昨天幸亏你们在场,不然不知道要出多大乱子。对了,抓到的那个人是凶手吗?”

秦川说:“还在查。”

文雅丽笑着看看珊珊:“珊珊一早就来了,非缠着我要你的电话,不给就不走,说她这辈子最崇拜的就是警察叔叔了,是不是啊珊珊?”

珊珊有点儿脸红,越发显得娇憨:“我是真的想道歉啊!我爷爷那么过分,我怕秦川哥哥会恨他。其实我爷爷特善良,我没爹没妈,爷爷一手把我拉扯大,他是太在意我了,生怕别人欺负我。你能体会他的心情吧?”

秦川心有余悸:“能……体会,可你爷爷……他是不是经常这样?我感觉他跟踪你都轻车熟路了,你一有什么小动作,他就知道你要干什么。”

珊珊撇撇嘴:“他这还算好的呢!”

秦川有点儿吃惊:“你的意思是,还有更猛的?”

珊珊使劲点点头:“高中时我交了个男朋友,暑假来家里一起做作业。他亲了我一下,其实就亲了一下头发,我爷爷刚好进家,刚好看到,掏出刀把人家撵得满楼道跑,最后从二楼阳台跳下去,腿差点儿摔断,好可怜的……”

秦川的神经被触碰了一下:“你说你爷爷掏出刀?那刀,他随身带着?”

“我爷爷是牛一刀啊,你没听说过牛一刀吗?”

秦川更是吃惊:“你爷爷是牛一刀?”

不要说在本市,就是在省城,牛一刀也是大名鼎鼎。牛一刀是个厨子,大厨,是祖传的绝活儿。据说牛一刀的祖上给慈禧做过御用,据说牛家的手艺传男不传女。到牛一刀这辈儿,儿子媳妇出车祸死了,只留下个孙女儿,那手艺眼看着是后继无人了,也就越显得金贵。哪个饭店来请他,都得出大价钱。现在这家私房菜馆挖了牛一刀去,一天只做一道菜,还就只做一份,做完就走人,月薪三万,年底还带分红。就这,提前十天半个月都订不上。牛一刀的绝活有一道必需的程序——宰杀。大到牛小到鱼,只要是他做菜,必定要自己宰杀,然后只拣自己需要的食材最好的那部分。所以坊间也有传言,说牛一刀杀生太多,儿子媳妇才死于非命。要不为啥好好的,偏他儿子的车开到搅拌车旁边,那搅拌车上的大水泥罐子就掉下来了呢?那一年,牛一刀刚当上爷爷。

秦川很认真地问:“珊珊,你爷爷的刀为什么要随身带着?”

珊珊想了想:“好像那把刀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说起来还是件古董呢。爷爷说值不少钱,不过最主要是用得顺手。爷爷已经不当它是刀了,他自己说的,那就是他的手,所以得带着。”

秦川的目光一闪。

珊珊又说:“秦川哥,我爷爷看着凶,其实心可软了,他拿刀也就是吓唬吓唬我们班的男生,他才不会真的跟他们动刀呢。”

秦川微笑着点点头:“我相信。”

话是这么说,在珊珊给他的茶杯续水的工夫,他迅速发信息给石磊,就四个字:“查牛一刀”。

等珊珊端着茶杯回来,秦川换了话题:“珊珊,你才二十岁,不觉得来婚介所相亲有点儿太早了吗?”

文雅丽也说:“就是,人家来入会的女的奔三男的奔四,你急什么呀?”

珊珊一句话就把他们堵得没词儿了:“那婚姻法为什么规定女人二十岁就可以结婚?”

文雅丽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反驳的理由:“可这里的男士你都可以叫叔叔了,哪有和你年纪般配的?”

珊珊跳起来坐到秦川身边,亲亲热热挽起他的胳膊:“我就喜欢秦川哥哥这样的大叔,成熟稳重大方帅气,和我年纪一样的男生都是小屁孩儿,什么都不懂呢!”

秦川终于被“大叔”这个词打倒了。文雅丽看在眼里,笑着问:“珊珊,你知道秦川大叔是做什么的吗?”

“我当然知道了!秦川大叔……”她看了看秦川的脸色,马上改口,“啊不,秦川哥哥是刑警!好危险的工作啊!不过秦川哥哥你放心,不管出什么事,你残废了我也不会离开你。你要是死了,我会好好料理你的后事,照顾咱们的孩子,把他们养大成人!”

秦川一口茶水喷出好远。

好不容易把珊珊糊弄走,屋子里就剩下秦川和文雅丽两个人。秦川终于可以开始工作了,他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关于那天下午的事,我有些问题想再核实一下。”

文雅丽赶紧放下手里把玩的笔,在桌边坐下:“您说。”

“那天蔷薇说,她和家里人约好了要回家吃饭,所以你一个人去吃东西了?”

“嗯。”

“可是她倒在了电梯前面。已经确定那是第一现场,就是说,她准备坐电梯离开?”

文雅丽的语气不太确定:“看起来……好像是的。”

“换句话说,蔷薇有可能对你说谎了,有可能是她和人约好见面,也有可能是临时接到电话,不管怎么样,凶手直接杀了她。”

文雅丽心有余悸:“凶手……是偶然碰到蔷薇的吧,要是蔷薇不等我,那被杀的……”

秦川截住文雅丽的话,不想她又陷入恐怖的回忆:“从杀人手法和现场留下的那束花来看,凶手应该是对蔷薇有感情的,这里面,甚至包括了一种叫作仇恨的感情。”

文雅丽愣了好半天,摇摇头:“我没办法理解。”

“你仔细想想,你和蔷薇共事的这些日子里,有没有涉及她感情方面的信息?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人名儿?”

文雅丽还是摇头:“要说像蔷薇这样的女孩儿,有男朋友也是正常的,只是……我们两个互相之间从来不问。”

秦川有些意外:“女人之间的话题不都是这些吗?”

文雅丽低下头:“因为……蔷薇知道我没有男朋友。其实,她是个挺细腻的人,她可能觉得,要是谈这个我会难堪吧。现在想想……一定是。所以,她从来不提,一次也没有。”

秦川叹了口气,看来在文雅丽这里是得不到关于蔷薇私生活方面的有价值的信息了。他在犹豫,还有没有必要问那件他一直怀疑的事情,最后他还是问了:“我记得你提到过,凡是入会的会员,你都要核对身份,那么,蔷薇的资料,你核查过吗?”

文雅丽瞪大眼睛:“蔷薇又不是会员,她是工作人员啊!我没有——怎么,蔷薇的资料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文雅丽吃惊的样子,秦川确信文雅丽是真的不知情。蔷薇的档案里填写的资料,经核查,全都是假的。蔷薇已经死了三天了,还没有联络到她的家人。秦川自言自语:“可能蔷薇自己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吧。”

文雅丽皱着眉头:“说起来,蔷薇不是个心里藏事的人啊!”

秦川点点头,不过他想的却是:心里头藏不藏事,那得看是什么事。

收拾好工作日记,秦川站起来准备告辞,文雅丽把他送到电梯前。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两人都沉默着。电梯一层层往上走,很慢。这种沉默实在是太让人不自在,文雅丽终于开口:“秦警官,你为什么不谈女朋友啊?“

这个问题太突然,秦川一愣:“啊,工作太忙了……”

是个人就能听出来,这回答实在是太敷衍了,好在这时候,电梯门开了。

马成从电梯里出来,一看到秦川就赶紧点头哈腰伸出双手:“哎呀秦警官,昨天的事真是太感谢了,多亏有你们在啊!”

秦川一步跨进电梯,先按了一楼的按钮,然后微笑着朝马成和文雅丽摆摆手:“别客气,那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见!”

电梯门在面前缓缓闭合,将马成的笑脸一点点遮住。

电梯缓慢下行时,秦川还能听见马成的声音,他在问文雅丽:“这次活动效果怎么样?”

到了一楼,哐当当一阵噪音后,电梯门缓缓打开,又是一个意料之外让秦川愣住了,一身便装、几乎是花枝招展的田妮出现在面前。

田妮一脚迈进来,把想要出去的秦川堵住,按下九楼的按钮。秦川一脸无奈:“你这又是唱的哪出啊,姑奶奶?”

田妮对着有些变形的不锈钢电梯内壁照来照去:“我下班了,来接文雅丽回家。怎么,你忘了?”

秦川摇头:“你当这是拍电影啊?保护证人也用不着穿成这样吧?这鞋跟儿得有十厘米吧?这裙子能迈开腿吗?真要有事你跑得起来吗?”

田妮一脸无辜:“是啊,秦队你批评得对,明天我一定换掉这身儿。对了秦队,我还给你带来个好消息,高阳要谢谢你呢。高阳,就是那个在初恋情人相亲会上差点儿遇害的美女,人家说了,要请你吃饭呢。哎秦队,我看你要交桃花运了哦!”

电梯到了九楼,秦川没动地方:“你自己去吧。”

田妮不肯,硬拉着秦川直奔文雅丽的办公室,一边推门一边说:“你都说我今天打扮得不专业了,那就需要你这个专业的来保护我们两个啦……”

等田妮推开门,门里门外都愣住了。

文雅丽脸色苍白,从马成怀里挣脱出来。马成立刻换上一脸笑容,就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哟,警花也来了,快,进来坐……”

秦川转身就走,田妮看看文雅丽,看看秦川,到底还是一路小跑追着秦川走了。进了电梯,秦川冷笑一声:“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田妮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低声下气:“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你说这个马成,那么大年纪了,肯定是有家有老婆的人,还跟女员工玩办公室恋情,真无耻!”

秦川淡淡地说:“文雅丽也不是小孩子,你说的这些,她会不知道?”

田妮再迟钝也听出来了,秦川刚才那句话是指向文雅丽的。再想想当初坚持在文雅丽家蹲点儿,自己心底里是有那么点儿想撮合他们的意思,田妮就后悔得不得了,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电梯到了一楼,门哐当一声开了,秦川更不希望的事发生了。

石磊乐呵呵站在电梯口:“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秦川一边往外走一边冷冷地说:“不要再说这是碰巧了,除了你自己,谁信!”

石磊往前只跨了一步就追上了秦川:“秦队,我没说碰巧啊,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秦川站住,上下打量着石磊:“不是找田妮?”

石磊嘿嘿笑了:“专门来找你的,碰巧遇到了田妮。哎田妮,你说咱俩咋就这么有缘分呢……”

秦川抬脚就走,田妮用尖尖的鞋跟狠狠踩了石磊一脚:“秦队这会儿烦着呢,你别多事!”

石磊赶紧换一脸认真的表情拦住秦川:“秦队秦队,我真是来找你的,有重要线索!”

石磊说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问秦川想先听哪个。

秦川坐在石磊那辆现代越野车的后座,头转向窗外,没好气地说:“先听坏消息。”

石磊带来的坏消息多少有点儿出乎秦川的预料。

接到秦川的信息,石磊立刻着手调查牛一刀的情况,结果发现,牛一刀联系不上了。那家高档私房精品菜的老总急得一头白毛汗,半个月前就订下的菜式,再有半小时客人就要来了,可牛一刀却仿佛失踪了,手机不接,座机不接,去家里砸门也不应。到时候上不了菜,赔钱事小,那些能点这种私房菜的非官即富,别说一家小小的饭馆,就是五星级酒店人家也能让你关门。把这老总急的:“牛一刀啊,你要是死了倒好,我还有个说法!”

找人这事,倒是难不住警察。石磊估计,那老爷子的手机准是孙女珊珊给买的,应该带GPS定位,当然,老爷子自己恐怕不知道啥是GPS。当石磊把位置确定下来,那心里登时一忽悠。老爷子竟然在秦川住的那个小区!看来老爷子对孙女那是真上心,竟然跟踪到了秦川的住处。

石磊传达了刘局的指示,鉴于牛一刀声名在外,让秦川不要和他正面接触,以免在社会上造成恶劣影响。先避避,瞅个合适的机会,再由上级出面做解释。接着,石磊一脸坏笑:“我说秦队,难不成,你真把他孙女怎么了?”

秦川头也不回:“你怎么知道牛一刀是在等我?你别忘了,有一个人跟我住一个小区。”

这话把石磊和田妮都惊着了。坐在副驾的田妮倏地回过头:“你是说文雅丽?”

石磊拧眉想了一会儿:“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假设,牛一刀是凶手!你想啊,这老头儿对孙女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连秦队这样冠冕堂皇的人他都能往歪里想。可这孙女偏偏加入了玫瑰有约,见天儿地参加相亲活动。他恨这家婚介所,他想阻止孙女继续,这是不是就有了杀人动机?秦队说得没错,老爷子守在那个小区,不是等秦队,是等……”

田妮接上话茬儿:“你是说他还想杀了文雅丽?”

“不是没可能啊!杀了蔷薇,他以为能拦住孙女到处乱跑了,哪想到相亲活动仍按原计划进行。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田妮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你怎么解释那两封电子邮件?”

石磊不以为然:“老爷子不会电脑,他可以找会的人啊,随便找个在网吧打游戏的中学生,塞俩钱发个邮件就行。”

秦川不得不承认,石磊的推断到目前为止是成立的。他对石磊说:“掉头,给文雅丽打电话!”

文雅丽的电话居然也打不通。手机不接,座机不接。

田妮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刚才在办公室还好好的啊!”

石磊猛地一打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使劲拍一下自己的脑瓜子:“看这一搅和,我差点儿忘了。我刚才不是说带来俩消息吗,一好一坏。坏消息咱刚才已经分析过了,还有一条好消息,跟蔷薇和文雅丽都有关系。”

在调查死者蔷薇的过程中,发现一条重要线索。最近一个半月,蔷薇的身份信息曾定期出现在一家快捷酒店。调出视频后发现,和她同时出现在这家酒店的,有一个男人,不是别人,是她的老板马成。再进一步调查,竟然发现还有一个人和马成也定期同时出现在这家酒店,时间已经长达一年之久。这个人,就是文雅丽。

再回想在婚介所看到的一幕,几个人都明白了,马成在和文雅丽保持情人关系的同时,和蔷薇也开始了同样的关系。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马成竟然选择同一家酒店和下属两个女职员轮流开房。无法揣测他的心理,是一种变态的炫耀,还是一种病态的虚荣?

眼下,秦川、石磊和田妮已经站在这家快捷酒店的前厅。

说是前厅,不过是挨墙摆放着几张沙发,如果不是必须有前台接待,这里恨不能也改造成客房。这是那种很常见的全国性的快捷连锁酒店,还算干净,但和正规的星级酒店相比,差距还是不小。无法想象,两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心甘情愿奉献身体取悦一个有家室的中年男人,而且,还是在这种不入流的地方。

前厅开着空调,这里的温度可以说是非常适宜的,可秦川却感觉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厌恶的暧昧。

因为无法联络到文雅丽,石磊通知技侦部门想办法。很快接到反馈,文雅丽正朝和马成经常约会的快捷酒店方向移动。秦川、石磊和田妮先一步到达,由于文雅丽见过他们三个,他们无法在前厅布控监视,只好亮明身份对前台作了交代,务必让文雅丽开的房间在他们隔壁,而那个房间的备用钥匙就在秦川手上。

文雅丽抵达快捷酒店的时候,三个人已经在三楼的客房守株待兔了。这一层都是双人房,马成幽会时订的都是这种房间,硕大的床,厚重的地毯,玻璃浴室,处处透出一种张扬的情欲。三个人进来,想到情报里提到的人和事,都有些别扭。

从进入酒店,秦川就反复问自己:真的是牛一刀吗?即便石磊刚才的推断不无道理,可一个年届古稀身怀绝技还有孙女要调教的老人,会冲动到杀人这地步吗?从他和自己照面时的脾性来看,不像是个看三国中了毒的老人。牛一刀给人的感觉是没有心机。因为孙女成了婚介所的会员,所以牛一刀有几次曾经闯进去骂人,蔷薇、文雅丽,甚至不常去办公室的马成都见识过老人的厉害。那么,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偏差,牛一刀出现在自己居住的小区,就是因为他和珊珊独处时被老爷子看到了?他是打算吓唬吓唬自己呢,还是……

现在,秦川有预感,不管牛一刀会对他怎样,却绝不会是杀蔷薇的凶手。

一个把自己的孙女视若珍宝的爷爷,不会对比自己孙女才大个三四岁的女孩子下手。

田妮小声问石磊:“陈江审得怎么样了?”

石磊看看一脸沉重的秦川,凑近田妮,小声回答:“挺痛快地招了。因为高阳把他甩了,让他耽误了学业耽误了青春耽误了感情,由爱生恨。他盯高阳好些日子了,那天假装服务员到会也是提前做足了准备的。他倒没真想杀高阳,不过,给她破个相那是肯定的。等她变丑了没人要了,他还要她。他就是想让她看看,男人真爱一个女人会是怎么样的。”

田妮摇摇头:“不可理喻,这人精神上已经有问题了,得治。”

这时候,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互相用眼神一交流,秦川接起电话:“哪位?”

电话那头却是欢呼雀跃:“秦川哥哥,找到你啦!”

竟然是珊珊?!秦川很意外:“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珊珊很兴奋:“刚才你和雅丽姐谈事,不让我听,把我打发走了。回去之后本想再和爷爷解释一下,可爷爷不在。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没意思,又回头来找你,正好看到你们上车走了。我就一路追下来。等我进了酒店,却找不着你们,前台也不肯说,我就只好挨个儿房间打电话。嘻嘻,有时候听不出来声音,我就说我是按摩的……秦川哥哥,我能上来找你吗?”

秦川立刻拒绝:“千万别上来!珊珊,我在工作,你明白吗?对了,你知道你爷爷在哪儿吗?”

一边说着话,秦川一边走到门口。依着珊珊这孩子的性格,没准儿这时候就在门外。还好,从猫眼看过去,外面没人。

珊珊的情绪有些低落,但还是回答了秦川的问题:“他应该在上班吧。”

秦川估计珊珊完全不知情,就把语调放得柔和些:“珊珊,我在办案,我得挂电话了。你是个好姑娘,你知道该怎么办。”

珊珊果然很吃这套:“秦川哥哥,那你注意安全,我回去了,你休息的时候我再找你哦!”

秦川一边敷衍着,眼睛下意识地从猫眼朝外看,这一看,让他眼前一亮——马成刚刚从门前经过。

秦川挂掉电话,低声对石磊说:“马成已经到了,刚从门前走过去。”

突然,秦川觉得不对。他跟前台交代过,文雅丽的房间在这个房间的隔壁,就是左手,马成无论如何是不会从这扇门前经过的,难道是酒店方面泄露了消息?几乎是同时,石磊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两人眼神一对,立刻冲了出去。

整层楼安安静静的,所有的动静都被脚下厚厚的地毯和墙上覆盖的隔音层给吸收了。秦川和石磊先来到原定计划中文雅丽应该开的那间房,他们把耳朵贴在门上,什么也听不到。看着幽深的走廊和两边紧闭的房门,两个人都无法判断马成进了哪间房。

秦川示意石磊下楼,去前台核实一下情况。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欢叫起来:“秦川哥哥!我还是找到你了!”

秦川只觉得脑袋都大了,珊珊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就那么叫着笑着跳着朝他跑过来。

石磊惊得嘴都合不上了。秦川狼狈地一边提防着珊珊扑上来,一边担心着会惊动马成和文雅丽。他赶紧用手比画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珊珊很配合,小胖脸放着光站在那里,声音低低的:“我不出声,我一定不妨碍你办案……”

就在这时候,走廊尽头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秦川一激灵,一把将珊珊推进自己那间房,大喊一声:“田妮,看好她!”

秦川和石磊直奔走廊深处。走廊两边刚才还紧闭的房门纷纷打开,不断有人探头出来问:“出啥事儿了?”

秦川一边掏出警官证一边喊:“警察办案!都别出来!”

走廊尽头是双扇的安全门,此刻,门正在慢慢闭合。秦川毫不犹豫地追下去,同时吩咐石磊:“下楼堵侧门!”

终于,秦川在一楼追上了那个人。那个人蜷在楼梯间拐角的缓台上,手上一把明晃晃的刀闪着寒光。

那个人微笑着:“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没错,是她,那个漂亮的白领丽人。上次见面,她问的也是这个问题。

秦川在高阳面前蹲下来,看来她在逃跑时扭伤了脚腕。她穿着深色的男式风衣。秦川看着高阳那张苍白狼狈却仍不失为漂亮的脸:“蔷薇是你杀的?”

高阳微笑:“是。”

“马成也是你杀的?”

高阳点点头:“对,还有珊珊的爷爷……”

秦川一惊:“你把他也杀了?”

高阳咯咯笑了:“没有,我只是让他安静一会儿,然后,借他的刀用一下。”

秦川有一瞬间的走神。这是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她扔在凶案现场的那束丁香应该是陈江送的,代表着初恋情人。她把它扔在了蔷薇的尸体上。秦川能推论出过程,却不明白原因,他问:“为什么杀蔷薇?”

高阳迎着秦川的目光:“她是我的初恋情人,真正意义上的两情相悦的初恋情人。”她的脸上焕发着一种别样的神采,让她看上去越发美丽动人,“我讨厌男人,蔷薇也是。陈江不过是我掩人耳目的工具,我怎么可能会爱上那种小男人……”

秦川难以置信:“蔷薇是……同性恋?可是,她和马成约会,你知道吗?”

话一出口,不等高阳回答,秦川自己就知道了答案。高阳当然知道,所以,她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杀了马成。

果然,高阳一脸仇恨:“那种臭男人有什么好,蔷薇竟然为他背叛我?!我不能原谅她!蔷薇是我的,任何染指她的人,都得死!”

看着高阳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秦川叹息一声:“其实,如果你能早点儿放手,本不该有现在这样的结果……”

高阳渐渐平静下来,她的目光越过秦川,看着阳光透过玻璃投射在墙上的影子,突然灿然一笑:“是啊,也许,我早该放手的!”

秦川猛地扑上去:“住手!”

一道寒光飙出一条血线,溅在反射着阳光的雪白墙面上。

雪白的病房,病床,床单。

文雅丽慢慢睁开眼睛,终于看清楚坐在床边的田妮。

田妮惊喜地俯身过来:“你醒啦?”

文雅丽怔怔地看着田妮,突然间泪就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田妮怎么都敲不开文雅丽房间的门,感觉不妙,找服务员打开门,看到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文雅丽的衣服。浴室里,文雅丽安静地躺在一缸血红的水中。她留下了遗书,为了保住一份工作,在马成的威胁和诱惑下,她妥协了。可是,现在她后悔了,却为时晚矣。所以,她想在这个失去清白的地方,用自己的方式还自己一份尊严。

田妮轻轻擦去文雅丽脸上的泪:“怎么这么傻啊!错误是要付出代价,可是用生命做代价,你就永远没有改正的机会了!”

文雅丽使劲点点头,泪又纷纷落下。

蔷薇的家人找到了。早年间离异的父母各自重组了家庭,因为对前任的厌恶,连累了他们的女儿蔷薇。蔷薇高中毕业就开始工作,始终没跟父母要一分钱生活费。她死的那天,是她的生日。她给母亲打电话,恳求母亲一起出来吃顿饭,又给父亲打电话,央求父亲来给自己过生日。她是太想和其他孩子一样,有父母陪着,一家人一起过个生日。可是,最后,一直到她死,她的手机都没响。她的父母完全没有把她的电话放在心上。在存放尸体的冰冷的房间,她的父母终于出现了。他们哭得老泪纵横,可是太迟了,她永远看不到他们眼睛深处原本还残存着对她的爱,那是她生前那么渴望得到的。

高阳死了,那一刀,准确地割断了她的颈动脉。秦川抱着她上救护车时,她早已停止了呼吸。那一楼道的血迹,酒店员工擦了整整一天。

秦川仔细调查了高阳的资料。高阳毕业于一所二流大学,学的是大外科,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被分配到市儿童医院。这是许多毕业生梦寐以求的工作,高阳却干了不到三个月就递交了辞职报告,理由竟然是听到孩子不分昼夜的哭声,有想掐死他们的冲动。随后,高阳去了一家专营妇女洗液的制药厂,凭借出色的专业知识和同样出色的容貌气质,不到三年,就升任地区经理一职。高阳和陈江是同校,却不同专业,他们恋爱时,高阳已经开始毕业实习了。没能及时掌握高阳具备相当的医学知识和技能这条线索,成为秦川最深的遗憾。

对刑警来说,没有哪个案子是完美无瑕的,但是,以生命为代价的哪怕是一个瑕疵,也会在心里长成刺,时时扎得心疼。

石磊劝过他:“才几天就破案了,刘局在大头儿面前倍儿有面儿啊!再说了,那高阳杀了俩人,故意杀人啊!她不自裁也得死刑,你就别失落了!”

秦川觉得石磊说得对。但他还是感到失落。

马成为什么没走进文雅丽订好的房间?因为高阳早已假冒文雅丽,把马成引进了自己的房间。高阳知道牛一刀对孙女的重视,在这之前,就利用珊珊引牛一刀到了酒店。高阳对时间的掌握,精确到了每一分钟。唯一没办法掌握的就是她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高阳没能逃掉,可是,她已经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也许,她根本就不想逃,因为,她已经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

有田妮出现的地方没有石磊似乎不太寻常。

没办法,石磊分身无术,眼下他正帮秦川解围呢。秦川每天都处在奔逃的状态,如果石磊也不管,那秦川就要被逼得跳楼了。

在那家快捷酒店醒来,听孙女说起危急关头秦川把她推进房里,还让一个女警察好好保护她,牛一刀感动得眼泪哗哗的。自己一直怕百年之后孤零零的孙女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眼下老天爷给送来这么好个孙女婿,不赶紧抓住了,还等别人抢啊!

牛一刀见天追着秦川表决心:“秦警官,你是好样的,有担当的男人,你就娶了我孙女吧,我所有的钱全给她做嫁妆!你要记以前的仇,你可以不叫我爷爷,我叫你一声爷行了吧?秦警官,秦警官——”

刘局把秦川叫到办公室,满脸歉意:“秦川啊,我知道你很累,我知道你需要休息,可是,又出了一桩大案啊,我也是没办法……”

秦川家都没回,直接从值班室拿了套干净衣服就奔机场了。

在飞机上,秦川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暂时不用怕门外响起牛一刀的大嗓门了。

这一觉,秦川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