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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来客

2015-06-09胡杰

啄木鸟 2015年6期

胡杰

被取保的孕妇

2015年元月,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临潼分局禁毒大队副大队长张战军得到一个消息:一个叫沈丁丁女人,因为怀有身孕,两个月前被雁塔分局取保候审。她的罪名是非法持有毒品。持有多少呢?冰毒一公斤!就是这个数字,让张战军兴奋起来。

在毒品案件的量刑上,二十克鸦片相当于一克海洛因,而冰毒和海洛因是等同的。如果说海洛因多少还跟自然界的植物有关,那么冰毒则完全是化学合成,它对人体的伤害更大。在调到禁毒大队一年间,张战军他们破的最大的案子,只有五百零四克冰毒。这会儿,大伙儿的奋斗目标,就是破一起超过一公斤的毒品大案。

可是,沈丁丁非法持有的一公斤冰毒,不是让雁塔分局给收缴了吗?案子都已经破了,临潼这边还惦记什么?惦记她“老公”——实际上是她未婚的男友,名叫叶鹏鹏。

叶鹏鹏生于1988年,出生在铜川市印台区广阳镇徐家沟煤矿。因为他的老家阎良康桥原来属于临潼管辖,家里的亲戚大多在阎良、临潼一带,所以,叶鹏鹏经常在这一带活动。他身材不高,人也瘦,但道儿上人都知道,他是个狠角儿呢。叶鹏鹏早早就流落社会,他混的地方,多是些地下赌场、电子游戏厅和酒吧、夜总会之类,给老板打杂,也自己开过赌场。据说,他当赌场老板并不成功。张战军听说叶鹏鹏本人就吸食冰毒,所以,虽然非法持有冰毒、被取保候审的人是沈丁丁,但沈丁丁背后的黑手,应该非叶鹏鹏莫属。

元月中旬的一天,根据沈丁丁接受审查时留下的住址,禁毒大队民警张长志、刘军峰在西安市昆明路三号桥旁的雅致花园,找到了叶鹏鹏的住处。走访小区物业,人家说叶鹏鹏、沈丁丁已经搬家了,但是,房子还没退。为了核实这一点,张长志、刘军峰设法以租房为名,联系到了叶鹏鹏的房东。房东是个中年妇女,对新房客肯出更高的价钱租房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她表示可以赶叶鹏鹏搬家,让新房客入住。

小区保安还挺负责。因为叶鹏鹏叫来搬家公司往外搬东西,保安记下了搬家公司的名字和电话。这两样,其实就写在搬家公司的车上。

这家搬家公司在阎良,位于胜利路与人民路的丁字路口,一个很小的门面。张战军带人找到这家搬家公司,人家公司虽小,管理却挺规范,每天给哪些客户搬过家,从哪儿搬到哪儿,都有详细的记录。本儿上一翻,就发现叶鹏鹏搬到了阆良西雅图小区9号楼1单元的十层。找到这个小区,张战军掏出手机,把车的入口、人的入口、停车场、9号楼的外貌及单元入口统统拍了照。叶鹏鹏的新住处是一梯四户,张战军对电梯、楼梯的位置也都作了考察,拍下照片。叶鹏鹏住十层,他是在九层拍的照。

叶鹏鹏从外面回阎良的住处,应该会走高速公路的。那么,从高速公路出口到西雅图小区,他会怎么走呢?张战军让司机开车,把可能的线路都走了两三遍,留意了每一个细节。

叶鹏鹏是不是真在这儿住,需要眼见为实。2月14日情人节这天,张战军决定在叶鹏鹏家楼底下守株待兔。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开的是一辆别克越野昂克雷。从早上九点守到中午十一点,一辆奥迪A6停在了9号楼1单元门口,刚好挡在了张战军他们的车前。开奥迪的是个瘦瘦的小伙子,穿深灰色的外套,衣着讲究,皮鞋锃亮。虽然跟叶鹏鹏没有见过面,但叶鹏鹏的身份证照片张战军手上就有,对他的相貌已经十分熟悉。为了正面看到此人的脸,张战军让司机按喇叭。小伙子正从车后座取一个擀面板,一扭头,挥手示意昂克雷稍等。这一照面,张战军确认,此人正是叶鹏鹏。看来,他的家还没搬完,还有些零碎。

不用说,等叶鹏鹏上楼去之后,张战军又拍下了他的车牌号。

“刀疤”、“战神”

有一回,临潼刑侦大队民警抓了个嫌疑人,想从他这儿查点儿线索。翻开他的手机通讯录一看,里面存着一个叫“刀疤”的人。“刀疤”是谁呢?起初,闲人不肯说。问急了才交代,“刀疤”是个警察,就在刑侦大队,他的名字叫张战军。

仔细看张战军的脸就会发现,一条长长的刀疤斜着贯通他的面部,从右侧眉梢,一直到左侧下巴,有十多厘米长。十二年前,当他从医院回家时,脸上的伤疤把一岁多的儿子吓哭了。

张战军毕业于师范学校,原先在临潼新市小学当老师。刚去的年轻老师,又没有成家,就成了学校的救火队员,哪个老师有事儿,都由他顶班上课。这样,学校的所有课他都带过。农村小学校,一到晚上,偌大个校园只剩下他一个,和他做伴的,只有门前繁茂的柿子树。他觉得,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1997年,赶上临潼撤县设区,要从教师队伍中选调一批人充实公安,张战军就报了名。穿上警服后,他先在巡警大队,再到代王派出所,2001年调到新丰派出所。

2003年5月6日凌晨两点多,有群众给派出所打电话报警,说有辆拖拉机在庆山路与新阎路路口附近翻车了。这一年,公安部“五项禁令”刚出台,枪支管理史无前例地严格,派出所民警出警鲜有带枪的。深更半夜,又是一起交通事故,派出所值班民警有限,所以,值班所长就派张战军带了个司机,开着微型面包车去出警。

这天夜里,下着入夏后的第一场大雨。张战军到了现场,发现出事的拖拉机只有车身躺在公路右侧,车头却不见了。这就不正常了。如果是普通的交通事故,车主有什么必要深夜冒雨将车头急急忙忙地卸下运走?根据群众的指认,张战军立即让司机开车,顺着新阎路由南向北追赶。追出一公里,他们发现一辆农用三轮车拉着个拖拉机车头在行驶,张战军通过扩音器叫停农用车。

借着车灯,张战军发现农用车上的三个人神情紧张。下车的时候,他已经有所警觉,他把一只汽车摇把握在手里。问那三个人是哪儿的人、车上拉的是什么,仨小子含含糊糊。他让农用车司机和另一个小个儿上警车,留下一个大个儿看着农用车。这时候,他还存着侥幸心理,想把俩小子先带回派出所再说。可是,警车还没调头,开农用车的那小子突然跟那个同伙发了话:“还不把他往死里整!”俩人一起向张战军发动攻击。

在车里,汽车摇把可就没法发挥作用了。张战军赤手空拳跟俩小子搏斗,同时大声喊司机,让他赶快跑回派出所搬救兵!这时候,开农用车那小子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张战军也跳下副驾,他想把那小子整倒在地。这时,一根木棍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他失去了知觉。再睁眼,已经在医院了。

在车里搏斗时,他的脸已经被刀子划伤。所里同事赶到的时候,发现他满脸是血。到医院才看清,刀子离眼睛只差了一点点,非常危险。后来,案子破了,那仨小子果然是贼。他们仨都是临潼油槐人,其中俩人把偷来的拖拉机开翻了,叫来同伙开农用车接应,不料遇到了张战军。

有了那次血的教训,以后张战军抓人时就格外小心,手枪、铐子、警棍、警用喷雾器等,一个都不能少。任何抓捕行动之前,他都会仔细勘查地形,尽可能事前考虑到各种细节。

不过,当了警察,特别是干了缉毒,就是考虑再周全,都会有意外出现。和其他刑事犯罪有所不同,毒贩根据自己所贩卖的毒品数量,在心里已经给自己量过刑了。哪怕是二次吸毒,一旦被警察抓获,也会被强制戒毒两年。因此,贩毒的人个个都是亡命徒。有一回抓了个吸毒者,那家伙竟然发动汽车,直直地朝张战军撞了过来。要不是闪得麻利,那次又要出事儿。

张战军在刑侦大队十年,因为工作原因,认识大量灰色人物。所以,那个嫌疑人手机上才会存着他的电话。有一回,张战军带人在临潼一家宾馆大堂抓了一名毒贩,然后到毒贩住的房间进行搜查,抓了和此人住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带人从房间一出来,张战军发现,迎面也走过来一男一女。那男的他认识,名叫王豆,是临潼的一个社会闲散人员。此人以前给他提供过一些情报,后来,混烂了,成了个瘾君子,西泉派出所已经将他网上通缉。王豆背着个挎包,手在包里放着。虽然是白天,但楼道里光线昏暗。张战军看王豆是顺光,而王豆看他却是逆光,看不清脸。走近一些时,张战军突然扑过去,连胳膊带手,把他抱得死死的。

“战哥,是你!”因为脸对着脸,王豆认出了张战军。王豆说这话时,张战军感觉对方正使劲挣脱的双手松了劲。等同事给王豆戴上手铐,张战军才发现,原来王豆手上攥着把藏刀,藏刀就藏在他的挎包里。再一搜,他的腰间还有一把折叠刀。这种“三刃木”牌的折叠匕首虽然很小,但携带方便,出手隐蔽,杀伤力绝对不小,是烂仔们的最爱。很显然,在走廊里打照面的时候,王豆已经有了跟警察搏斗的准备。

吸海洛因的吸毒者,男女比例是八比二。因为海洛因是中枢神经抑制剂,一起吸毒的,可以都是老爷们儿。而吸冰毒的,男女比例则是五五开。只要吸了冰毒,就要“散冰”,百分之百会发生性行为。所以,一起吸毒的,一定有男有女。张战军搜了毒贩住的房间,却不知他们一共开了两间房,另一间,住的就是王豆。听到同伙房间的动静,王豆知道警察来了,所以赶紧往出走。没想到在走廊里,他跟张战军狭路相逢了。

2013年底,张战军由刑侦大队提拔到禁毒大队,担任副大队长。一年多来,他带领民警屡破毒品大案,临潼分局政委陈文军一高兴,又给他封了个“战神”的外号,在分局上下叫响了。

追踪GPS

一查叶鹏鹏开的奥迪车牌,却是在别人的名下,挂靠在西安市一家汽车租赁公司。考虑到叶鹏鹏有可能和汽车租赁公司老板是熟人,就不能直接上门找人家调查。万一人家给叶鹏鹏透了风,这案子就没法往下搞了。

调查汽车租赁公司的侦查员一个是刘军峰,另一个叫陈佼佼。一听名字,人们很容易认为陈佼佼是个娇滴滴的美女,可一见面准吓一跳——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陈佼佼是临潼本地人,他认识的社会闲人特别多,对临潼地面上的事儿绝对门儿清。他在华清派出所时,刑侦大队就动过把他挖过去的念头。后来,他没去刑侦大队,而是到了禁毒大队。陈佼佼先以租车的名义给这家公司打电话,问对方的详细地址。对方告诉他,临近过年,公司只剩下两辆车了,一辆越野,一辆凯美瑞。陈佼佼假装想租凯美瑞,一问,平时三百块一天都算高价的凯美瑞,这会儿人家居然开价五六百。对方告诉陈佼佼,他们公司的地址在昆明路二号桥附近。

远远地停下车,刘军峰、陈佼佼照着人家说的地址找上门去。这家意拓汽车租赁公司只有一个小门面,里面有个留寸头、又黑又胖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像老板。这次开口谈事儿的是刘军峰:“我有一辆帕萨特,想放到你公司出租,你看行不行?”

寸头上下打量来人:“不行,帕萨特不好租,没人愿意要。”他连价钱都懒得开。

刘军峰连忙把烟递过去:“我想给车上装个GPS,能不能给我介绍个人?”

寸头接过烟,刘军峰的打火机已经伸到跟前。他把烟卷叼在嘴上,从手机里翻出个电话,写在一张纸条上:“打这个电话吧!”

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电话,理所当然是一家GPS公司业务员的。回到车上,刘军峰拨通这个电话,问公司的地址,对方却不肯说:“马上要过年了,公司没人了。要装设备,还是等过了年吧。”

给汽车上装GPS,一般来说,两种情况比较多:一是租赁公司,怕车开出去不还了;另一种是分期付款的车,如果后面该付的款不能如期支付,销售商会通过GPS追踪过去,把车收回。GPS装在车上什么地方,开车的人一般找不到。因为有人租了车不想还,打算悄悄卖掉,也有分期付款买车打算赖账的,这就催生出一种营生:个别GPS公司的业务员私下里会接活儿,专门给汽车撤GPS。撤一次,挣一百元。也就是说,装也是这些人,撤也是这些人。不过,这种活儿一定得背着公司干,而且要确保客户不会出卖自己。因此,业务员通常不接生人的活儿。刘军峰联系的业务员死活不肯说公司地址,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我买了个新车,过年要用。车牌子还没挂、保险也没买,害怕丢了,所以急等着装个GPS。伙计,帮帮忙吧,价钱都好说。”看刘军峰打了三四次电话,态度极诚恳,那个业务员终于跟他说,让他往高新路某小区门口走。看来,业务员的公司在这个小区里。

可是,刘军峰二人赶到那儿,再打电话,业务员又变卦了:“我们公司确实没人,装不成。”

“那你把我们忽悠到这儿来干啥?”刘军峰本来要追着问他公司在哪栋楼,对方电话却已挂断。再打,人家就不再接了。

这条路走不通,只好再想别的办法。刘军峰有个警校同学,在公交分局工作。公交分局就管汽车租赁公司在哪家GPS公司挂靠这事儿。通过这位同学,刘军峰查到,意拓汽车租赁公司的GPS是由鸿雁公司负责装的,鸿雁公司位于枫林绿洲小区的某座写字楼内。

找到鸿雁公司,并不像那个业务员说的那样,公司的人都放假过年去了。虽然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但老板本人在呢。刘军峰、陈佼佼递上证件和开好的介绍信,获准利用该公司的网络平台查询叶鹏鹏驾驶的那辆奥迪A6的行车轨迹。自此,这辆奥迪车的行踪就一直在警方的掌握之中。

然而,网上查询的结果,吓了俩民警一跳:叶鹏鹏的奥迪车出现在广东清远,很可能他是进货去了。

来自广东的特快专递

对于禁毒大队的民警来说,如果说他们在西安看到的是“冰渣”、“冰块”,那么“冰山”多半儿是在广东。顺藤摸瓜追上线,多半儿会追到广东去。

2014年11月,禁毒大队从上级某业务部门那里得到一个线索,有人通过顺丰快递给西安寄出了一件货,里面可能有冰毒!张新渝大队长马上派刘军峰去顺丰快递调查。

刘军峰生于1980年,市警校毕业,原先在刑侦大队,2012年调到禁毒大队。2013年5月,有一次抓捕毒贩时,他的胸部被捅了一刀,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刘军峰的特点首先是行动敏捷,身高虽不出众,却是分局篮球队的主力,司职小前锋。说到脑瓜,他的机敏程度不亚于他的身手。他擅长网上信息分析,是警务综全平台应用的高手。除此之外,刘军峰还是个情商很高的人,沟通能力很强。当刑警,少不了要和社会各行各业打交道。好些人打交道,只是例行公事,打过一次就拉倒,聊过就相忘于江湖。而刘军峰不是这样。打过一次交道,他跟人家说不定就成了朋友。下次有事儿再求人家,别人也许得重打锣鼓另开张,他却不用。一个电话过去,人家就会帮他搞定。比如这次在顺丰快递查那个广东海丰寄来的快件,他就很省事。

通过快递贩枪、贩黄、贩毒,也是当前犯罪分子普遍采用的手段。因此,警察找上门查案子,对于快递公司来说,是很平常的事。快递公司的员工,是当今最忙碌的职业之一,从老板、到主管,再到送货员,个个都很快。本来,快递公司的负责人跟刘军峰说,你不用跑了,留个电话,货到了我们先通知你,不会让送货员把货发出去。但刘军峰却没省这个事儿,照样每天去。除了查那件货走到了哪里,他一会儿给人家买水,一会儿给人家买烟,人家搬货他给人打个下手。结果,他跟人家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刘军峰待在快递公司这两天,还有一个目的——他在观察送货员们的一举一动。因为货一到,他就需要扮演送货员,上门送货。

一般人寄快递,信息都是真的,因为生怕货收不到。寄毒品的呢?假名、假姓、假性别、假地址!什么是真的呢?收货人的电话。可是,你若想通过手机查到收货人是谁,没门儿。手机是黑卡,根本查不到。而且,取货人一定不会是真正的收货人。真正的收货人,就是毒贩本人。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露面呢?所以,他要么派个马仔来,要么随便花钱雇个人来。货取到了当然好,取货如果出了状况,毒贩马上就会脚底抹油。

快递上的地址,留的是华城国际小区。货到了,刘军峰跟电话上的取货人联系,果然,取货人写的是“李茜”,接电话的却是个老爷们儿。此人要求把货送到另一个地方,刘军峰告诉他,按公司规定,他只能把货送到信封上的地址。

快递送货,交通工具一般有两种:货多,是带货厢的机动三轮;货少,就是小电摩。刘军峰只有一件货,当然开小电摩。快递送货、取货,都是和货主交接完就走,不会久留。毒贩不取货,刘军峰不能走。可他要是久等一个人,又不像送快递的。问题是刘军峰在明处,毒贩在暗处。怎么办呢?

华城国际小区在雁塔区,因为周边高校多,小区环境又不错,这里还住了不少老外。刘军峰骑着小电摩一过去,就发现小区门口同时有三四家快递公司的人在收发货物。他马上给顺丰的主管打电话,让他派送货员到这儿正常收发货,穿着送货员衣服的他则站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观察。反正这门口有好几个送货员,他这打扮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那件可能藏有毒品的货也在顺丰公司送货员手上。一看有个小伙子签了字,要取走那件货,刘军峰和埋伏在旁边的张战军迅速出现,一左一右扭住他的胳膊,将他塞到路边停着的一辆汽车里:“说,你是什么人?谁给你寄的货?”

“是一个男的让我帮他取这个快递的,我不认识他,他给了我五十块钱,让我取了货放在电视塔地铁口旁的一个垃圾箱旁边。”小伙子这话谁能信?可是,如果耽搁时间一长,让他取货的毒贩就会生疑,这案子就成了夹生饭了。

这小子说话有些愣,看上去,也像个“溜冰(吸食冰毒)”的。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是毒贩的小马仔。眼下,要想在车上把他审下来是不大现实的。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除了取货的这部手机,这小子身上还另有一部手机。毒贩一定是在跟他联系上之后,才把只用于取货的手机交给他的。那么,这小子的最后一个电话,很可能就是毒贩打给他的。张战军把这小子的手机一翻,让同事帮忙把这部手机号一查,结果显示,机主名叫党晶晶,是个女的。那么,党晶晶会不会就住在华城国际?刘军峰第一次打那个取货人电话时,那可是个男人啊。那么,此人会不会跟党晶晶住在一起,用党晶晶的电话跟马仔联系?

寄来的货,里面装的是充电宝。外表看上去没一点儿问题,USB接口、LED灯都有。按下电源,绿灯还能亮。撬开充电宝的壳子,却让人开了眼:里面一半的空间是正常的充电宝,另一半,放着一包冰毒。一包五十克,总共寄来十只充电宝,共有冰毒五百多克。原来,这种充电宝就是为贩毒专门设计的。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华城国际小区查找党晶晶这样一个业主或者租房的房客。有时候,运气好起来挡都挡不住。张战军他们到物业先查租房登记,翻到第二页就看到了党晶晶的名字,登记的信息和她的身份信息完全一致。

禁毒大队人手紧张,搞这个案子,分局副局长冯炜专门给专案组抽了人。这会儿,斜口派出所刑侦副所长齐满兵也和张战军、刘军峰在物业办。三人一商量,决定马上去找党晶晶。

党晶晶租住的房子在十二层。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门铃一按,一个胖女子开了门。张战军他们闯进去,发现房间里另有一男一女。男的三十来岁,身体壮实,身上文满狼虫虎豹;女的比开门那位要瘦,俩人的打扮一样妖艳。因为和同事在联系案子上的事儿,又不能让屋里人听见,刘军峰站在门外打完电话才进来。他刚进来,门铃就又被人按响。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什么都不用说,如果毒贩就是那个文身壮汉,那么按门铃这位,不是买毒品的,就是来“溜冰”的。这屋里有男有女,这可能是“溜冰”的场所。

三比四!糟糕的是,刚才只打算去物业查一下,没打算马上抓人,他们三个人身上都没带枪。

三地设伏

2015年2月16日,腊月二十八。

临潼分局禁毒大队会议室灯火通明,晚上九点,冯炜副局长召集专案组紧急会议,决定抓捕叶鹏鹏。这个时候,专案组已经掌握,叶鹏鹏此前已经给广东转过一笔四万元的款子。按广东冰毒的行情,这笔钱够办一次大货的。

满头白发的冯炜是全市刑侦口的一个资深专家。他生于1963年,1982年省警校毕业后,就在临潼县公安局刑警队干。从警三十多年,除了五年派出所经历,他都在干刑侦。其间,他干过侦查员、技术员,当过副大队长,并且当过七年刑侦大队长,破过不少疑难案件,有的案件中央电视台都来报道过。后来,他又被调到市公安局刑侦局,担任二处的副处长。2013年底,冯炜又回到临潼,担任分管刑侦、禁毒的副局长。临潼的科所队长,大多有刑侦大队的工作经历。也就是说,他们多数人都是冯炜带过的兵。他熟悉部下的特点,部下也了解他的个性。刑警是个五湖四海到处跟人打交道的行当,熬夜得抽烟、交流常靠酒,可冯炜这人偏偏不动烟,酒量也很小。冯炜的微信昵称叫“老捕头”,平时,他的微信却偏爱小清新,总是爱拍点儿花花草草,虽是手机拍摄,手艺还不错。分局同事都知道,这个“老捕头”搞起案子来,精神头大得不行,可以连轴转不睡觉,就算比他小十几岁的人都不一定扛得过他。在毒品案子上,能抓到毒贩,冯炜绝不允许把案子办成非法持有;能挖到上线,他绝不肯就案论案,草草了事。

以这起案子为例,冯炜首先考虑的,是人和装备。禁毒大队只有七个人,办点儿小案子,这没问题;可要搞大案子,人手就远远不够了。请示刘军局长后,冯炜宣布,这次,从刑侦大队和巡警大队抽人,配合禁毒大队民警一起侦破这起案子。

从广东回来,叶鹏鹏可能落脚的地点有两个:一个是阎良的西雅图小区,一个是西安昆明路的雅致花园小区。这两个地方分别由张战军和禁毒大队另一个副大队长王炳寅带人去守。查看那辆奥迪A6的轨迹,叶鹏鹏往广东清远可跑了不止一次。每次回来,他都是从湖北经漫川关入陕。这一路,只有这个地方必须停车领卡。冯炜决定,他和张新渝大队长带人守这个口。如果时机成熟,就在这个卡口将叶鹏鹏抓了。

西安警方装备的车辆,大多是普桑、捷达、比亚迪之类的便宜车。这样的车没法追赶毒贩开的好车,而且,执行跟踪、堵截任务,也容易被毒贩发觉。这次,专案组就集中了分局的全部好车,比如丰田霸道、昂克雷、荣威越野等,另外,张战军等人还跟朋友借了陆虎、奔驰商务等几辆好车。

携带大宗毒品时,毒贩常常会带武器。遇到警察,他们可能会拼死反抗。考虑到这种情况,冯炜专门跟武警借了六件防弹背心;如果拦住那辆车,里面锁着门拉不开怎么办?冯炜提醒,要有人带上羊镐把,专门用来砸车玻璃。

晚上十点整,三路人马同时出发。

赶到漫川关收费站,和高速公路管理部门接洽后,冯炜、张新渝对民警们进行了分工,包括哪辆车在收费站前面负责迎头封堵,哪辆车在后面负责堵住其后退路线,谁在收费站岗亭里负责观察,谁躲在岗亭后面准备冲过去开车门。收费站方面也表示积极配合警方行动,到时候提前关闭几条车道,将嫌疑车辆引进民警的埋伏圈里。

犯罪嫌疑人叶鹏鹏指认作案的奥迪车

因为叶鹏鹏的奥迪A6距离漫川关收费站还比较远,民警们挤在车里打了个盹儿。但是,冯炜却一夜无眠。他时刻关注着奥迪车的行车轨迹。他发现,这辆车走得不太对劲儿。一般来说,毒贩接了货之后,会急死忙活地往回赶,生怕夜长梦多。可这辆奥迪A6却不着急,一路走走停停,而且还离开高速公路,像是在路边住了店。让民警再查它在清远的行踪,冯炜觉得更不对劲了,这辆车在清远也是转来转去,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如果顺利地取到了毒品,奥迪A6的行车轨迹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也就是说,叶鹏鹏车上很可能没带毒品。如果这时贸然动手,案子就算黄汤了。可是,万一他车上确实有东西,他因为别的原因这样转来转去、走走停停呢?冯炜认为,即使他把冰毒带回西安,他也不会留在自己手上,他得出货。只要把他盯紧,在他出货时一样可以把他和下线一起打掉。

腊月二十九凌晨六点,专案组取消了这次箭在弦上的抓捕行动。

“冰山”一角

2014年11月5日,华城国际小区。

听到门铃响,张战军给刘军峰、齐满兵使了个眼色,一个人冲到卧室里,把浑身文身的那哥们儿堵在房子里。此前,他们已经跟屋里的一男两女出示了证件:“公安局的,检查暂住人口。”一进卧室,趁文身壮汉还在发愣,张战军一把把他的手机先抢到手。

“外面这俩女的是干啥的?都叫啥名字?”张战军故意这样问,好像他到这儿来,主要是找某个女人,而不是男的。

门铃响过,外面进来的是个年轻男子。张战军把卧室门轻轻地虚掩。

文身男报出这俩女子的名字。瘦的叫周苇,陕西山阳人,跟他是老乡;胖的叫党晶晶,东北人,是他的女朋友。房子是她租的。

“那你呢?”这个时候,张战军已经翻看了刚从文身男那儿抢来的手机。此人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去取快递那厮的。

没等文身男说出个子丑寅卯,张战军猛扑过去,一把将此人紧紧抱住:“军峰,铐住他!”三下五除二,俩人给文身男上了背铐。

接着,刘军峰冲出卧室,帮着齐满兵一起抓捕刚进门的这名男子。不料这家伙是个练家子,刚才警察抓文身男,他就想夺门而逃,被齐满兵死死抱住。刘军峰过去,这家伙仍在拼命反抗。张战军喝令文身男蹲在卧室地上,也冲过去,一脚踏在那小子脖子上,费了好大劲才算把手铐给他戴上。

经审查,文身男名叫李洪国,陕西山阳人,经常混迹于夜总会、赌博游戏厅等娱乐场所。他承认,快递寄来的毒品,是他从一个名叫易飞的新疆人手上买的。易飞以前是他看场子的同行,俩人在西安的夜店里一起溜过冰。后来,易飞去了广东,成了他的上线。这五百多克冰毒,他付了易飞一万九千元。

这天,张战军他们抓回五个人,李洪国被逮捕;华城国际房间里抓的另外两女一男,都是二次吸毒,被送去强制戒毒;取货的马仔不知道快递里是什么货,但他吸食冰毒,所以,被行政拘留。

快递的货单上,寄件人的地址写的是广东汕尾市海丰县“金太子夜总会”,寄件人确实写的是“易飞”。但是,这上面的信息除了海丰县假不了,其余都不知是真是假。专案组跟市公安局汇报后,通过省公安厅开了协查函。

11月26日,张战军、刘军峰飞赴广东。他们坐飞机先到深圳,再坐高铁到汕尾。一走进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那里挂的一块“公安部百城禁毒会战广东指挥部”的牌子吓了他们一跳。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全国各地的六拨儿同行,有江苏徐州的,有山东青岛的,还有河北唐山等地的。他们来这儿的目的都一样,就是挖上线。看来,这里果真有“冰山”。

天下刑警是一家。汕尾禁毒支队的同行很热心,抄起电话马上帮两个陕西民警联系海丰县公安局。张战军二人赶到海丰,当地也是积极配合。然而,金太子夜总会虽然确实有,但那里并没有一个叫易飞的人,留在快递上的电话也是假的。在警方的人口信息网上,张战军他们也没查到当地有易飞这么个人。

但是,这个易飞却经常寄邮件,地点就在金太子夜总会附近。看来,他很可能在附近居住。快递公司有他寄货的单据存根,他寄的快件多是发往西安和重庆的。尽管留的电话号码有好多,但有一个号码居然是真的,机主就叫易飞;而李洪国买毒品给他转过账,他的银行卡开户名也叫易飞。根据这些信息,警方确定了易飞的真实身份。李洪国交代的不假,易飞确实是新疆人,家在生产建设兵团某师某团。当然,他常年在外面漂着,新疆警方对他的行踪并不掌握。

有了这些情报,张战军他们联系当地警方,准备动手抓易飞。然而,易飞却突然失踪了。毒贩个个都是惊弓之鸟,难道,有什么侦查环节不周密,把他惊动了?

黑色奥迪再次去了广东

马年腊月二十九,叶鹏鹏回到了阎良的西雅图小区。接下来,他像正常人一样过年。此间,他回了铜川,看望父母;还去了宝鸡,看望沈丁丁的爹妈。他的车里装的是大包小包的礼物,和他光艳的衣着、奥迪A6豪车是匹配的。

正月初四,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壮小伙借去了叶鹏鹏的车,开到了铜川。经调查,此人名叫杨晶亮,人称“亮子”,铜川崔家沟煤矿子弟,母亲原先是阎良的一个教师,辞职后嫁给了亮子的父亲,做了专职太太;亮子的父亲已经去世。

亮子比叶鹏鹏年纪小点儿,他们两家离得不远,从小就认识。但直到2008年,俩人才开始打交道。有一次,瘦小的叶鹏鹏跟人打架,一刀把人家给捅了。当时只有十几岁的亮子在现场,他觉得叶鹏鹏很了不起,从此把他认作了哥哥,以后,就不再叫叶鹏鹏的名字,只以“哥”相称。警方之所以对亮子的底子清,是因为他两次服刑,有案底。生得膀大腰圆的亮子是个典型的愣头青,用陕西话说,叫“生生子”。因为经常混迹于赌博游戏厅、酒吧、夜总会之类的场所,亮子早早染上了毒瘾。2010年,亮子因为贩卖毒品和妨碍公务,被莲湖区人民法院判刑一年半;出狱不久,他再次因非法持有毒品被未央区人民法院判处十个月有期徒刑。在亮子坐牢期间,叶鹏鹏对亮子很关照,多次去看望他,并给他上账。而亮子对叶鹏鹏也非常信任,连自己的QQ密码都告诉了叶鹏鹏。当然,有的细节是民警破案之后才掌握的。

叶鹏鹏在高高兴兴地过年,专案民警们可没这个心思。每天,他们都在密切注视着叶鹏鹏的一举一动。

2015年2月25日,大年初六晚饭后,叶鹏鹏和亮子驾驶奥迪A6出门。民警根据其行驶轨迹判断,他们是在向广东方向行驶。

26日早上八点半,车到长沙;上午十点,车到衡阳;下午四点,奥迪抵达广东清远,停在了一个加油站。

当晚九点,专案组原班人马再次集结。考虑到叶鹏鹏有可能会在半路把毒品藏在某个地方进行交易,也就是所谓的“埋雷”,冯炜决定,放弃西安和阎良两个地方的守候,全体专案民警移师漫川关。对这起专案,临潼分局党委给予了全力支持,除了要人给人、要车给车,还拨出了十万元专款,这叫要钱给钱!

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名专案民警分乘四辆车驶上高速公路。27日凌晨两点,车队赶到了漫川关。这个时候,已经从清远往回走的奥迪A6刚到湖南境内,而且停了车。冯炜决定,专案组全体就近赶到湖北的郧西县,找家宾馆先睡觉。

大家也就休息了三四个小时,早上六点,奥迪A6再次启动。民警们在宾馆楼下吃了个快餐,赶快又往漫川关赶。

九点四十九分,奥迪A6过武汉附近。专案组赶紧跟湖北高速交警取得联系。

十点零九分,奥迪A6莫名其妙地又下了高速,走普通公路向北行驶。冯炜、张新渝分析,奥迪是在往河南南阳走;可是,车走了一段之后,又拐到了沪陕高速,转眼间,奥迪A6已经到了信阳。

“赶快往商南收费站赶!”冯炜坐的指挥车马上发动,后面的车甚至没搞清去哪儿,赶快紧紧跟随上了高速。

顺着沪陕高速,从河南进入陕西的收费站,就是商南。和漫川关一样,这一路,也就这个入省的收费站,所有车辆必须停车交费。从漫川关到商南有二百四十公里,而从信阳到商南,也就三百多公里,专案组必须赶在叶鹏鹏之前到达商南收费站,在那里重新进行布控。

去年夏天曾来过的地方

对于禁毒大队的民警来说,商南收费站是个熟悉的地方。2014年夏天,他们曾在这里布控,抓获过毒贩吴北强。

吴北强年近五十岁,西安市高陵区人,当过村干部,不吸毒。他贩毒,是因为做生意赔了本儿,狗急跳了墙。来自农村的毒贩,像吴北强这样只贩不吸的,还挺普遍。2014年4月,张战军他们抓获的一个贩卖一百克冰毒的毒贩,就是个地道的农民。被抓的时候,他穿着一身迷彩服,正在建筑工地上下苦呢。

吴北强村上有个外号叫二毛的家伙,是个贩毒的,吴北强跟他入的道儿。在高陵与临潼交界地带,他们把海洛因卖给临潼人。可是,因为分赃不均,俩人闹翻了。吴北强一气之下,自己交了五万元首付,以分期付款的方式买了辆伊兰特悦动,叫了村上一个人帮他开车,自己跑到河南平顶山去进货。反正,跟着二毛,进货的路数他也清楚了。吴北强贩的是缅甸过来的海洛因,这种货压得像普洱茶一样,一板是三百多克。吴北强进了两百克。也不知哪个环节漏了风,这事儿就让警察知道了。

消息来得突然,临潼分局禁毒大队的张长志是7月15日下午四五点钟听说的。光知道吴北强上了高速去河南,至于走的是连霍高速还是沪陕高速却不清楚。禁毒大队紧急集合起来,大家分析,连霍高速车流量大,而且河南、陕西两边都有检查站;沪陕高速出陕方向只有商南县公安局设的一个治安检查站,而入陕方向,则只有交警的一个检查站。他们注意到的细节,吴北强应该更清楚。所以,吴北强回来走的路,一定是沪陕高速。

当晚九点左右,禁毒大队民警倾巢而出,赶到商南收费站。通过高速公路管理部门的网络,他们确定,吴北强当天下午将近三点时出的商南收费站,傍晚六点二十分在平顶山下的高速。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吴北强的返程情况却查不出来。

河南高速交警非常积极地配合陕西的缉毒民警。当晚十点十分,河南交警打来电话:“那辆车刚刚出了河南,马上就要入陕西境了!”

从河南境交费,到陕西境取卡,这段路也就四五公里,开车眨眼就到。民警们赶紧各就各位。负责在收费岗亭观察情况的张长志刚进岗亭两分钟,那辆车就到了他眼皮底下。他和躲在岗亭后面的张战军一左一右同时拉车门,好在汽车并没落锁。张长志双手紧紧捉住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吴北强的两只手腕,张战军见司机要强行启动闯关,一把上去先把火熄了。把俩人押下车一搜,吴北强刚进的两百克海洛因,就在驾驶员座椅后面的口袋里放着。

风雪追踪路

叶鹏鹏会不会把车牌子给换了呢?可不能布控半天,却让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过去。冯炜让人通过高交总队,和湖北高速交警方面取得联系,反馈回的信息说,那辆奥迪A6并没有换牌子。

要在商南设卡堵截,当然也需要高速交警的配合。因为奥迪A6在河南从哪儿上高速,得他们帮忙查。专案组和高交总队商州支队取得了联系,商州高速交警在电话里表示:“没问题,全力配合!”

2月27日下午一点,专案组一行赶到了商南收费站。可是,一点四十三分,奥迪A6却又下了沪陕高速,上了河南的240省道。叶鹏鹏究竟是要去哪儿呢?

仔细研究地图,冯炜觉得,奥迪A6所处的位置,既可能走福银高速,经漫川关回陕;也可能再回沪陕高速,经商南回陕。继续在商南守,万一它上了福银,专案组再往漫川关赶,就来不及了。稳妥的方案就是移师商州,这样,不管它走哪条路,他们赶过去设卡堵截,都来得及。

人吃干粮车加油,赶到商州,已经是下午三点。这时,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寒冷伴着焦虑与疲惫,写在所有民警的脸上。冯炜的面孔则像天色一样阴沉,作为一个指挥员,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他的肩膀上。“现在走哪儿了?”他不断地询问着奥迪A6的最新GPS刷屏结果。除了这句话,他什么也不想说。

下午四点,民警陈佼佼报告,奥迪A6又上了福银高速。冯炜一挥拳头:“走,回漫川关!”接着跟陈佼佼说,“盯紧它,看它还有啥把戏没有!”

下午五点,GPS扫屏发现,奥迪A6已经到了湖北的老河口,时速一百二十公里。这个时候,可以确定地说,叶鹏鹏走漫川关回西安,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雪越下越大,道路已经完全变白。专案组车队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赶到漫川关。傍晚六点五十分,民警们已经设伏完毕,就等着那辆奥迪A6“大驾光临”了。

二下海丰抓易飞

2014年12月9日,临潼警方得到广东汕尾警方的反馈,易飞回来了。张战军、张长志、陈佼佼三人马上订了第二天一大早到广州的高铁票。

10日凌晨一点多,张战军在睡梦中被父亲的电话吵醒:“战军,你妈肚子疼得不得了,在床上打滚呢。我猜,她可能是胆结石犯了。”

张战军是家中的长子,父母有什么事儿,都要跟他商量。他的父母在临潼乡下,半夜到城里看病,没车不行啊。可是,凌晨五点他就得往高铁站赶呀!老父母一听说他一大早要出差,坚决要他以工作为重。实在没办法,张战军只好给他弟弟打电话,让弟弟赶紧去接老娘去医院。

昏头胀脑地坐上高铁,张战军心里非常难过。他能做的,只是在微信里发了一句话:“遥祝母亲平安健康!”接下来,他收到了好多回复:“老太太过生日了吗?”“你妈怎么啦?我过去看看吧?”车到广州,弟弟的电话打来:“咱妈的手术已经做过了,挺成功的,你放心!”张战军这才稍感安慰。

留下陈佼佼到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办有关手续,张战军与张长志当晚就上了大巴奔汕尾。一大早,他们赶到汕尾市公安局时,人家还没上班。因为上次来过,张战军跟禁毒支队叶壮豪副支队长已经是熟人,叶壮豪让部下和海丰县公安局取得联系,送他们去海丰。

海丰离汕尾有三四十公里。易飞藏身的地方,归附城派出所管辖。廖焕标所长也是个痛快人,连民警带辅警,给两位从兵马俑来的同行配了二十来个人:“要抓,就得把他抓到,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廖焕标的广东普通话说得费劲,咬牙切齿一样。

这边正在布置抓捕行动,和张战军、张长志一辆车来海丰的公安部、广东省厅的领导已经指挥打响了另一仗:在梅陇镇联兴谢厝村,警方端掉一个以宝石厂为掩护的制毒点,现场擒获7名犯罪嫌疑人,缴获成品冰毒9.14公斤、半成品261公斤。

历史上,海丰西邻惠东县,是氯胺酮重灾区;东邻陆丰市,是冰毒重灾区。这两个地方都是公安部挂牌督办整治的重点地区。2013年以来,这两个地方打击力度非常大,毒贩就把冰毒厂悄悄挪到了海丰。他们从福建龙岩直接进入熟料,只需八小时,就能生产出冰毒。三天前,在海丰可塘镇罗山庄厝村,警方刚刚端掉一制毒点,现场抓获犯罪嫌疑人5名,缴获冰毒26公斤、制毒液体59公斤。这个毒窝自2014年3月开始酝酿制毒,至同年11月4日正式制毒,开工仅四天,成品还没有售出,就被打掉了。

当天下午五点,易飞在一家小彩票店被抓获。他交代,他的上线叫老毕,而老毕的哥哥就是一家制毒厂的老板。这起案子临潼警方没再追下去,因为公安部、广东省公安厅早就盯住了此人,当时正在经营这起案子呢。

初次讯问完易飞,已经到了13日凌晨一点。此时,如果把他送当地看守所羁押,得熬到天亮才能办手续。易飞有辆昌河面包车,张战军决定连夜押着他开车去广州,坐当天第一班高铁回西安。那车呢?就放在广州南站停车场。易飞在当地有个女朋友,回头让她把车开回海丰就是了。

赶到广州南站,还不到六点。停好车后,张战军还专门去跟车站的民警打了个招呼,告诉人家这辆昌河是案子上的车,回头易飞女朋友来取车,不要收太多停车费。

七点十分,张战军等三人押着易飞,坐上了回西安的高铁。老娘在医院躺着,他实在有点儿归心似箭。回去以后,他用快递把昌河车的钥匙寄给了易飞的女朋友。

奥迪车里多了个女人

2月27日,冯炜带领专案组的弟兄们长途奔袭、冒雪守候时,怎么也不会想到,那辆终于沿福银高速向陕西方向行驶的奥迪A6里,这会儿多了个女人。

小美的本名,她很少跟人说。就是亮子、叶鹏鹏他们,也都是叫她“小美”。

二十七岁的小美以前确实美丽过。她老家在甘肃陇南市礼县农村,家境贫寒。十年前,她来到西安打工。她有着高挑的身材,脸蛋也不难看,到了城里,稍稍一打理,她就从酒楼打工妹里冒了尖,能让人眼前一亮。酒楼当门迎,工资就不如夜总会、娱乐城的门迎挣钱多。可跳槽当了夜总会门迎后,她很快发现,进KTV包间当公主来钱更容易。但当了公主,就有客人喝了酒后把她当小姐看待,喜欢动手动脚的。这期间,又少不了有烂仔来纠缠。下了班,总有小伙子请吃夜宵;不上班时,还有人请她一起去迪吧、酒吧之类的地方。小美又不是铜墙铁壁,经不起几轮轰炸,就把自己随随便便地交了出去。回过头来,再干公主,就觉得没劲,钱太少,不如直接干小姐。小姐干久了,她连鸡头都当过。可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关键是她和客人学会了“溜冰”。“溜冰”的人,性生活当然就乱七八糟的。亮子就是她在夜店里“溜冰”时认识的,俩人也上过床,算是做过情人吧。

有一阵儿,小美通过一个交友网站,认识了一个临潼鼓风机厂的子弟。于是,俩人同居了。这个时候,小美也真心想跟个男人好好过日子了。可是,为了钱的事儿,俩人吵翻了。小美怀着身孕,跑到广东清远生了个女儿。她跑了之后,没跟这位男友联系过一次。男友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生了娃。

小美在清远最初的日子,是不堪回首的。一个单亲母亲,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那就是要怎么难,有怎么难。孩子大一点儿后,小美找了份工作,在赌博游戏厅给人家上分。为了女儿能在广东落户,她找了个相貌猥琐的当地佬同居。新男友是个已婚男人,老婆被别人给包了,自己落了单。小美跟他,也是通过一起“溜冰”认识的。后来,她又怀上了。这时候,她知道警察不能把她关进去,就开始贩毒。

犯罪嫌疑人小美指认被抓捕地点

原先和亮子一起“溜冰”时,叶鹏鹏就认识了小美。后来,亮子坐牢后,叶鹏鹏上亮子的QQ,又跟小美取得了联系。知道小美在广东清远,叶鹏鹏就跟她打听那边的行情。冰毒在小美的上线那儿,是两万元一公斤;人家给她,是两万九千元一公斤。她给叶鹏鹏的报价,是一公斤六万元。当然,这是他来清远取货的价。如果让她送到西安,就得再加两万元,一公斤要八万元。2014年10月,她就是到西安给叶鹏鹏送一公斤货时,被雁塔分局抓获的。因为她和沈丁丁都有孕在身,她们俩都被取保候审。她的罪名是“非法运输毒品”,沈丁丁的罪名是“非法持有毒品”。

年前,临潼专案组在西安、阎良和漫川关三地设伏那次,叶鹏鹏的确没有带货回来。原因是小美让她的上线给骗了。叶鹏鹏四万元定金到了账,上线却给了小美两公斤冰糖,气得叶鹏鹏差点儿把小美给当街吃了。

小美的上线人称“鸠仔”。鸠仔是当地人,除了“溜冰”,最大的爱好,就是到赌博游戏厅试试手气。小美所在的游戏厅,鸠仔也喜欢光顾。小美通过她老板当中间人,跟鸠仔说了话,想要回她交给他的四万元定金。鸠仔说,要钱是不可能的,要货嘛,还可以给她。他压根儿不承认他给她的是两公斤世界上最昂贵的冰糖。

听小美说货已经备好了,2月26日下午,叶鹏鹏和亮子驱车赶到了清远。叶鹏鹏出门时特意不带手机,就拿个ipad。到了有WiFi的地方,用微信跟小美联系。可到了清远,他用微信联系小美,却联系不上,他的心里就“咯噔”一下。他开车到了一个小巷子,下去买了一个最便宜的诺基亚手机,办了个清远的黑卡。再打小美的电话,小美已经和亮子一起坐在车里了。

“货准备好了,在人民医院的一个垃圾台旁边。”小美说。

他们开车来到人民医院,小美下车,果然从垃圾台旁提回一个塑料袋。三个老冰友都是识货的人,在车里打开塑料袋一看,货是真的。三公斤!因为小美信誉不错,鸠仔这次同意让她赊账。

在清远已经交易了,小美为什么还要去西安呢?这是因为,按她给叶鹏鹏的报价,叶鹏鹏还欠着她十四万元呢。叶鹏鹏答应,回到西安后,一周之内把钱还给她。可她若不去,谁知道叶鹏鹏会不会坑她呢?小美跟邻居一中年妇女处得不错,给女儿认了个干妈。这会儿,她就把女儿往干妈那儿一丢,坐上叶鹏鹏的车去西安了。

叶鹏鹏第一次下高速,是因为他们在服务区休息时间过长,收费站的工作人员用对讲机跟同事进行过沟通。当地人的方言他一句没听懂,却怀疑人家要在前面的收费站检查他。走到株洲服务区,叶鹏鹏就要求小美带上货坐一辆去湖北枣阳的大巴,他们在枣阳碰头。小美不肯去,叶鹏鹏翻了脸:“你怀着孕,警察就是把你抓了,也没办法。你要是不坐大巴走,我就把货埋了,下次再来取。不过,你就别想拿到后面的钱了。”叶鹏鹏当下就要轰小美下车,亮子替她说了句话,也被叶鹏鹏骂了个狗血淋头。小美出门走得急,身上只带了几十块钱。把她扔在株洲,她连清远都回不去。一看叶鹏鹏那么凶,连亮子都怯他,她只好上了那辆大巴。

可能是输入目的地时,把“枣阳”写成了“信阳”,车上的导航引导奥迪A6去了信阳方向。小美从枣阳下车后,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急坏了。“你们再不过来,我就回去了。”小美给叶鹏鹏新买的手机打来电话。本来,叶鹏鹏跟她有约在先,只能他给她打电话,她不能给他打。他怕她落在了警察手里,钓他上钩。可是,刚才上大巴时,叶鹏鹏给了小美几百块钱。他知道,这会儿,她真的能坐车回清远。

回枣阳接了小美后,奥迪A6上了福银高速,向着漫川关飞驰而来。

体内藏毒的年轻人

2014年12月13日下午四点半,张战军、张长志、陈佼佼三人押解毒贩易飞,从渭南下了高铁。

因为西安到临潼的高速公路在扩建,无论是走高速,还是走下面的108国道,都非常拥堵。而渭南和临潼是接壤的,从渭南回临潼反而要快很多。

然而,张新渝大队长说来接他们,却没有来。

张新渝比冯炜小三岁,也是个早早白了头的人。他当过经侦大队的副大队长,但大多数从警经历,是在派出所。调到禁毒大队之前,他在与阎良区接壤的相桥派出所当所长。相桥派出所是个农村派出所,周围小饭馆里,吃饭的当然也是乡里人居多。有一回,张新渝在饭馆要了碗面,由于汤太多,端碗的服务员小半截指头在汤里泡着。“手,手!”张新渝指着那碗面提醒服务员。服务员往碗里看了一眼,然后一脸茫然地跟他嘟囔:“不烫嘛!”张新渝一本正经地把这个段子讲出来,逗得饭桌上的人全都笑喷了。

禁毒大队的新班子是2013年底组建的,除了张长志等个别民警,大多是新来的。像张新渝这个岁数的科所队长,一般都安排在机关二线科室。组织上既然把自己放在这么重要的一个岗位上,张新渝就只好豁了命下苦。“你们尽管干,我给咱做好后勤保障。”张新渝常给张战军他们这么说。他是个厚道人,弟兄们在他手下干活儿,心里踏实。

张新渝的夫人叫蔡敏,是个转业军人,性情很豪爽,对老张的工作很理解。侦办叶鹏鹏那起案子时,大过年的,张新渝连续四五天没回家。后来,案子破了,蔡敏从微信里知道,也高兴得不得了。第二天一早,她提了两大兜足有四五公斤的各式水果跑到禁毒大队来。老张见了夫人,十分意外:“你咋跑来了?”

“我又不是看你,我来看望一下弟兄们!”蔡敏的话,让冯炜和正开会研究案子的民警们一阵猛拍巴掌。当然,这是后话。

本来,破了五百多克的冰毒大案,又从广东抓到了上线,张新渝大队长激动得不得了。张战军他们一上高铁,他就打来电话,说是要到渭南车站去接他们:“弟兄辛苦了,我得给大家接个风。”别说是公款吃喝啊,自己掏腰包,张新渝也是迫不及待呢。

可临下高铁,张新渝的电话又来了:“战军,我让司机在渭南车站等着你们。我得去飞机场,接吴琦龙!”

吴琦龙是个体内藏毒的人,就是专门给毒贩运送毒品的“骡子”。

大家知道,云南芒市等地区,是海洛因的重灾区,警方对经常去那儿的人会格外关注。有个人经常往返西安、昆明和芒市之间,而且去的时候,都是坐火车去昆明、坐大巴去芒市,回来时,则一路坐飞机返回。警方就留意了这个人。进一步调查发现,此人还经常去的一个地方,是重庆。差不多每去一次重庆,就要跑一趟芒市。警方怀疑,此人在贩毒。

这个被警察盯上了的人名叫吴琦龙,陕西澄城人,二十岁,无业。吴琦龙长得很瘦小,小眼睛总是无精打采,一脸的苦相。吴琦龙在网上发布了一条求职信息,结果,有人电话联系上了他,让他给人家跑云南运货。运什么货呢?人家跟他明说了,就是体内藏毒,运回一次货,给他一万元。路上的食宿花费,算人家的。体内藏毒,是个双重玩命的事儿。警察抓住不得了,包装海洛因的袋子如果被胃液蚀穿,也会要人命。可是,吴琦龙需要钱,而且急需挣大钱,就同意了。

吴琦龙有个女朋友,在重庆上大学。吴琦龙哪怕为她上刀山、下油锅都乐意。重庆的大足石刻,他和女朋友去看过。石刻描绘的十八层地狱,就有上刀山、下油锅。吴琦龙看的时候,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话说回来,那女朋友爱他什么呢?爱他为她大把花钱。每次到重庆,他都会把女朋友约出来,一起吃喝玩乐,给她买衣裳、买鞋子、买包包。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呢?当然得是成功人士。吴琦龙到重庆,扮演的就是一个花钱如流水的成功人士。

每次从云南飞回西安,吴琦龙都直奔省体育场,附近找个小宾馆开间房,将毒品拉出来。然后,他给他的老板打电话,俩人在体育场旁边的小杨烤肉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次,一切都按老规距,吴琦龙准时等在小杨烤肉,老板也按时到了。烤肉上来的时候,服务员一转身,吴琦龙把装东西的塑料袋塞给老板,老板也随手将一万元钱递到他手上。就在这个节骨眼,邻座的食客突然冲了过来,将他们二人控制住。这个连吴琦龙都不知道名字的老板周龙成,被民警当场抓获。

回去关了易飞,张战军就到医院看了老娘一眼,马上又投入到吴琦龙、周龙成这一案的审查之中了。

红颜薄命缘虚荣

2015年2月27日,福银高速漫川关收费站。

叶鹏鹏的奥迪A6是在晚上七点半抵达这里的。车灯照见的地方,雪花在飞舞着,像稠密的飞蛾一般。不知什么原因,收费站封闭了一条车道;而带拖挂的大货车把货车通道也堵住了,半天过不去。车过得有些慢,这不要紧。只是前面路边停靠的两辆车,让叶鹏鹏感觉不妙。如果说那辆陕A牌照的丰田霸道还属正常,那么,这辆京N牌照的奔驰商务呢?会不会是公安部和陕西省公安厅来抓他的呢?要知道,三公斤冰毒,足够惊动很多警察的了。

“要不,你带东西步行过去,我们过去后,你再上车?”叶鹏鹏跟小美商量。有了枣阳那次折腾,这次小美说啥都不下车了。事实上,她就是下车也来不及了,已经有好多双眼睛在观察着这辆车的一举一动。

本来,丰田霸道和奔驰商务是专案组用来封堵奥迪A6后路的,但是,福银高速这个时段车挺多,后面的车一辆接一辆开来,已经自然而然地堵住了它倒车的方向。行动前,冯炜就确定了动手的时机:为了防止奥迪车横冲直撞伤及无辜,必须等它进入匝道,而且前面要有两辆车。怎么保证前面正好有两辆车呢?专案组提前安排在收费站陕西一侧的两辆车,在必要时要迎面冲过来,封住车道。一切都在专案组的掌控之中,奥迪A6进入到匝道后,车门被突然拉开,开车的叶鹏鹏、副驾位子上的亮子和后座上的小美,被民警同时控制住。从车后座上的一只紫色塑料袋中,搜出冰毒三公斤。

28日零点,专案组押解三名犯罪嫌疑人回到临潼。

凌晨两点半,张战军、朱国锋、朱君黎等人赶到阎良西雅图小区。当警察深更半夜按响门铃的时候,沈丁丁挺着大肚子来开门,脸上没有一点儿受惊吓的感觉。看得出来,她根本就没有睡。

沈丁丁出生于宝鸡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卫校毕业后,她到西安一家医院当护士时,认识了叶鹏鹏。叶鹏鹏此前结过婚,老婆生孩子后,他跟人家离了。再后来,叶鹏鹏找了个女朋友同居。女朋友发现他吸毒后,坚决地和他分了手。有一次,叶鹏鹏去医院看病,遇到了沈丁丁,就开始疯狂地追她。

沈丁丁的模样长得特别像明星蒋小涵,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叶鹏鹏当时在给道儿上一个老板开车,天天开着陆虎去接她下班,给她买各种各样她看上的东西,从手机、手包,到各式服装。在把老板二十万元的银行卡刷光的时候,叶鹏鹏就把沈丁丁追到了手。这个时候,叶鹏鹏已经敢当着沈丁丁的面“溜冰”了。再后来,沈丁丁怀了孩子,叶鹏鹏从小美那儿买冰毒,就让她去接货。结果,沈丁丁因非法持有毒品罪,被取保候审,留下了终身的案底。

警方在奥迪车中当场查获冰毒

进门之后,张战军他们对叶鹏鹏、沈丁丁的住处进行了全面搜查。从衣柜里放着的一个男式单肩挎包内,他们找到了放在一只烟盒里的两小包冰毒;吸食冰毒的冰壶、吸管等全套设备,在卫生间的一个角落里被发现。从床头柜、桌子上、衣柜里以及乱七八糟的角落,民警们一共搜到了十五六只诺基亚手机,装了一大兜。这都是叶鹏鹏为贩毒买的,用一次就再也不用了。还找到好几百只小塑料袋,民警一看就知道,这是用来分包毒品的。

让小美纠结的一张照片

其实,小美也不知道鸠仔叫什么名字。就是“鸠仔”,也是民警后来调查才知道的。到底叫“沟仔”还是“狗仔”,她也说不清。她能提供给民警的,就是鸠仔的一个手机号。经查,这是一个没有身份信息的黑卡。

年没过完,3月4日,张战军跟陈佼佼就飞往广州,再坐大巴去清远。清远在北江边,一条北江将清远市分为老城与新城,新城在江南岸,老城在江北岸。鸠仔喜欢出没在老城区的赌博游戏厅,可是,和全国别的城市一样,当地警方打击黄赌毒的力度也很大,张战军他们赶到那儿时,清远的赌博游戏厅都关了。到哪儿找鸠仔是个问题。

经对鸠仔那部手机进行调查,专案组发现,有一部手机会在比较固定的时间和鸠仔联系,比如晚上七八点,凌晨两三点。民警设想,这个人会不会是鸠仔的老婆呢?晚上七八点,喊他回去吃饭;凌晨两三点,叫他回家睡觉——广东那边,人们都睡得比较晚。经查,这部手机的机主名叫梁家珍,清远老城梁围人,她的丈夫名叫黄世恒,曾因吸毒、抢劫和非法持有枪支被打击处理过。那么,黄世恒是不是小美说的那个什么“狗仔”或“沟仔”呢?

负责审查小美的张长志将调取的黄世恒的户籍资料照片让小美辨认,她却说不认识。

在禁毒大队的全部民警中,三十九岁的张长志是队龄最长的人,2004年他就到禁毒大队了。如果不加班搞案子,每天清早五点多,张长志就出门去爬山。临潼有著名的骊山,骊山脚下是杨贵妃当年“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华清池,山上有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的烽火台。张长志每天登一次骊山,身体非常结实。前文提到过,张长志抓人,就是两手像钳子一样,紧紧地抓住嫌疑人的双手。这个时候,嫌疑人哪怕身上有手榴弹,也没机会引爆。张长志另有一绝,就是审查嫌疑人。每起案子抓回的主犯,一般都要交张长志来审查。因为他的经验丰富,嫌疑人一张嘴,他就能听出是真话还是假话。他有办法让嫌疑人把真话说出来。

2003年12月,张战军刚到禁毒大队不久,有一次,队上得到情报,有个名叫王斌的临潼人涉嫌贩毒。王斌住在临潼城区一家宾馆内,张战军带人来到宾馆,正跟前台服务员交涉,打听这个王斌住哪个房间,一个小伙子手里拎着装盒饭的塑料袋进了大堂。这家宾馆不大,前台就能看到一楼的客房。张战军发现,此人进了一楼一间房子,但转眼间又拎着盒饭走了出来。这时候,服务员一努嘴,小声告诉张战军:“这人就是王斌!”张长志上去就捉住了他的双手。

押回队上后,这个王斌情绪反应非常强烈,跺着脚大声嚷嚷:“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我?我要给警务督察队打电话!我是碑林交警大队的民警!”

张战军一听就有点儿蒙,会不会情报不准确,把人搞错了?现在,上面对依法办案要求这么严,要是误抓了自己的同事,还给人家戴了手铐,这可怎么下台呢?

不管怎么说,王斌在宾馆二层开的房间还没有搜查。张战军带人又回去搜查,审人的事儿,就交给了张长志。半小时后,张战军回来,他从王斌房间搜到的七十多克冰毒以及“溜冰”的全套设备还没往出亮,一照面,王斌就对他说:“叔,我错了,都是我不对!”态度和之前有天壤之别。

“长志,咋回事儿?”张战军问。

长志一乐:“我给他把尿检做了,呈阳性!”

原来,王斌曾经在碑林交警大队当过协警,早就不干了。但是,他对公安机关的路数门儿清。他跳着脚叫骂的时候,长志就已经看出他不对劲儿。如果真是被抓错的人,人家反而不会这么激动。也就是说,他的激动,有表演痕迹。长志主意正,说一千、道一万,尿检非给他做了不可。他不肯做,长志就帮他脱裤子。结果,尿检做完,这小子就像被扎破的气球,气泄了,不牛了。

让小美辨认照片的时候,张长志拿的可不止黄世恒一张。张长志注意到,看到黄世恒时,小美有些迟疑,目光停留的时间稍长。小美怀有身孕,目前只能监视居住,而且时间不会太长,还得放了她。这些,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她的女儿还在清远,因此,她必须回到清远。而鸠仔是清远本地人,敢贩毒的主儿,不会是省油的灯。张长志估计,她的病在这儿害着呢。

“你赊账拿了他的货,现在回去,怎么还他钱呢?他会饶了你吗?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我们他是谁。三公斤冰毒,你也知道,我们把他抓到,他就不可能再回去了,是吧?”张长志耐心地做小美的思想工作。

小美纠结了老半天,最终还是指认了黄世恒。“他有枪,亮给我看过的。他还跟我说,我要是出卖了他,他会杀了我女儿!”抬起头来,小美已经眼泪汪汪。

“亲嘴楼”里抓鸠仔

黄世恒的户籍地,在清远市清新区太和镇白连村,但是,他早就不在村里住了。他的老婆梁家珍娘家在梁围,他们会不会住在梁围呢?

梁围位于老城的中心地带,典型的城中村,因为住在那儿的梁姓人居多,因此得名。梁围一出去,外面就是繁华闹市,麦当劳、肯德基、大超市、高档酒店应有尽有。离梁围不远,就是环境幽雅的中山公园。风景如画的北江林荫大道绵延十几公里,北江上有游览船时不时载着举着相机的游客漂过,站在梁围旁,就能看见游船码头。沿江林荫大道不仅漂亮,而且充满活力。这里有很多运动健身器械,从早到晚,都能看见老百姓在器械上锻炼,在免费开放的场地里打乒乓球、羽毛球和篮球。

但是,一走进梁围,就像进了另一个世界。这里面,都是盖到八九层的“亲嘴楼”,楼和楼之间快要挨在一起了。街道上更是污水横流,走来走去,脚都踩不到干的地方,尽管天上并没有下雨。几乎每个楼门前,都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张战军二人打眼前过,这些女人都会用下巴打招呼:“哎!”楼外面,都有一大堆水表。墙上贴的,尽是些某某欠交水费之类的东西。两个西安去的警察压根儿不敢开口,因为一张嘴,别人就会知道他们不是本地人。其实,只看穿着,人家也能知道他们是北方来的。因为实在忍受不了村里的臭气,在梁围转了一阵儿,张战军竟蹲在路边吐了。

据当地人讲,梁围住的,基本上是外来户。本地人盖好房子,就是为了一间间地往外卖,卖不出去就出租。因为有房子的都有钱,本地人都搬到条件更好的小区去住了,顶多是收房租时到梁围来一下。那么,梁家珍在不在梁围住呢?

张战军二人在清远已经住了快一周,每天和清远的同行打交道,人也就熟了。说到梁围,有人提示,公安局有个同事是梁围的女婿,要不,问问他?人家挺热心,马上打电话找来了那位梁围女婿。再一聊,人家就认识梁家珍,而且知道梁家珍还在梁围住着呢。梁围女婿又帮忙打听,这回,连梁家珍租住房子的门牌号都有了。

在当地刑侦支队杜方礼中队长的配合下,3月10日,张战军他们找到了梁家珍的房东。房东五十多岁,看上去很精明的一个人。他证实,梁家珍夫妇带着个六岁男孩儿,住在他家的203室。

因为鸠仔有枪,当地派出所增援过来的六个民警都穿着防弹背心。梁围街道里不能走车,他们步行过来时,守在每栋楼跟前用下巴跟男人打招呼的女人,刷地都不见了。

杜方礼用房东给的电子钥匙开了大门,一帮警察迅速冲上了二楼。这种“亲嘴楼”是一梯四户,因为楼距太近,所有窗户都被防盗网封死。民警敲门后,203室的房门打开了。然而,里面只有一个留短发的胖女人,并没有鸠仔本人。

“你们找鸠仔?他不在啊!”胖女人就是梁家珍。看上去,这样的场面她见多了,一点儿也不紧张。

这就坏了菜!如此一惊动,还到哪儿去找这个鸠仔呢?张战军一下心里就没底了。这时,有人从身后捅了他一下,悄悄跟他说:“张哥,刚刚上去个人!”是陈佼佼。

前文说了,北方人的模样、打扮,往梁围一站,人家就能看得出。张战军心里很清楚,所以,杜方礼开门之前,他本能地就躲在一栋楼后面,尽量不引人注意。可是这样,他的视线就受到了限制;而陈佼佼站在路边等派出所的民警,他清楚地看到,在杜方礼开门之前,一个男子先开门进了楼。

“上去看看!”张战军转身就往楼上走,陈佼佼紧随其后。

这栋楼一共九层。上到八层往九层拐弯的平台时,张战军一抬头,一个男人正从九层往下走。一照面,张战军就认出,此人就是鸠仔黄世恒。鸠仔是个相貌英俊的人,和沈丁丁一样,长得也像个演员,就是演电视剧《蜗居》里小贝的文章。四目一对,鸠仔愣了一下,继续下第二个台阶。张战军毫不迟疑地扑了上去:“佼佼,拿铐子!”还是他的招牌式抓人动作,把鸠仔抱得死死的!

鸠仔出门,是去买了包烟。回来时,他看到一帮穿防弹服的警察在村道里走,却不知他们是去抓谁。梁围挺大,住的人又杂,像这样的阵势,在梁围并不罕见。存着点儿侥幸心理,鸠仔开门进了楼。可是,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在楼门里听动静。听到警察进楼,他赶紧往楼上跑。上到九楼,他把身上带的一把匕首和一千多元假币藏到门板后一堆杂物里,就想趁着警察搜查家里时溜出去,没料到警察已经追了上来。

从鸠仔家里,民警搜出了三大包总共1.5公斤“毒品”,后来发现,除了5粒麻古是真的,其余都是他冒充K粉坑毒友的假货。鸠仔的仿“六四”手枪和他的毒品放在一起,两颗子弹一粒在枪膛,另一粒在弹夹里。

鸠仔小学没毕业,就开始混世界。混到这个时候,这个相貌英俊的男人已经混成了狗屎一堆。他用假钞买毒品,用假毒品坑人,毫无信誉可言,连在贩毒的圈子里都坏了名声。他交代,他的上线是广州花都一个他称为“老板”的人,但是,“老板”已经主动跟他断了联系。

尾声

临潼禁毒大队有个自己的微信群。来清远的路上,当过教师的张战军在手机里编了这样几句话:“披星戴月跨马羊,转战陕鄂粤,无意辛苦;弃家丢儿女,愧父母养育之恩,只言斩妖伏魔。”意思有了,但对仗不工整。想再琢磨,但马上要到站,他还是发到了群里。

佼佼铐住鸠仔后,在等老杜他们上来之际,张战军掏出手机,给鸠仔拍了一张照片,马上又发到了群里。

群里立刻像开了锅,一片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