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告别“文青”

曹倩倩

从《小武》到《站台》、《三峡好人》，乃至争论与影响力共同升温的《天注定》，贾樟柯执导的作品多被贴上“文艺片”的标签，加上屡屡在国内外知名电影节上获奖，贾樟柯成了影迷眼中标准的“文青”。不过，从在韩寒的处女作《后会无期》中客串“三叔”，一举颠覆他往日严肃形象开始，贾樟柯在现实中的角色似乎在发生某些变化。

在2014年圣保罗国际电影节上，他被授予终身成就奖，这已经是贾樟柯今年第三次获得终身成就奖。7月的亚美尼亚金杏国际电影节、8月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节都授予了贾樟柯终身成就奖，而1970年出生的他不过四十出头。

更重要的转变，是贾樟柯说自己想拍商业片了。2014年11月，第十一届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金字奖高峰论坛举行，出席论坛的贾樟柯公开表示，“现在有拍商业片的心情了”。从相对小众的文艺片到大众化的商业片转换，“不再年轻”的贾樟柯是不是也要正式告别自己“文青”的小众化身份，真正迈入大众电影的时代？

“演员”贾樟柯

提到演员贾樟柯，最先想到的无疑是《后会无期》中那个故作深沉的风衣男——三叔。那一句哲人般的台词“小孩才看对错，大人只看利弊”，配上贾樟柯与“黑社会”不般配的脸，笑翻了无数观众。这当然不是贾樟柯第一次在电影中客串角色，在自己执导的《天注定》中，贾樟柯还客串了一次。两个角色都是负面的，贾樟柯后来自曝：客串完韩寒《后会无期》后接到很多片约，“都让我演黑社会”。

相对于在自己或朋友的影片中友情客串，在巴西国宝级导演沃特·塞勒斯拍摄的纪录片《汾阳小子贾樟柯》中，贾樟柯成了地地道道的主角。2014年10月20日，《汾阳小子贾樟柯》亮相罗马电影节“荣誉放映”单元，贾樟柯首次以“演员”身份携妻子赵涛踏上红毯。影片放映后获得全场长时间热烈掌声，外媒评价该片描绘了一幅“令人动容的艺术家肖像”。

1998年，贾樟柯携影片《小武》两项柏林电影节，摘得青年论坛单元大奖，而当年的最佳影片金熊奖被塞勒斯的《中央车站》捧走，两人就此相识。2007年，贾樟柯首次参加圣保罗电影节，再次与塞勒斯相遇，二人促膝长谈。电影节结束，塞勒斯告诉贾樟柯，要为其拍摄一部纪录片。2008年，戛纳电影节之后，塞勒斯正式告知贾樟柯，已经开始纪录片的前期准备工作，“我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他真是要拍啊！”贾樟柯很是意外。

过去几年，贾樟柯带着塞勒斯与摄制组重走了他当年的拍摄之路，辗转于北京、汾阳、平遥和山西的一些小城，拜访了他童年的故乡和现在工作与生活的地方，采访了他的家人、朋友、长期合作的演员、剧组成员等等。在此过程中，影评家弗罗东和塞勒斯对贾樟柯进行了累积超过30个小时的采访，试图进一步走进这位中国导演的内心世界。六年之后，这部纪录片正式完成。塞勒斯如此阐述自己拍摄这部纪录片的理由：“贾樟柯的作品有其独一无二之处，对于他来说，电影就是记录变革中的记忆的一种形式，他的电影刻画了那些没有权力的普通人在社会变迁中真实的存在。”

“小子”贾樟柯

《汾阳小子贾樟柯》完整地回忆了贾樟柯从一名“菜鳥导演”到世界级导演的成长历程，其中更多的是对其创作理念的探讨、创作源泉的追寻。可是这个“汾阳小子”又是如何成为一名“菜鸟导演”的呢？

曾经的贾樟柯是一名“文学青年”，遇到了一个好的语文老师，让他可以坐在教室后排随便看书、发呆、写诗，到了考大学的时候，因为他数学成绩太差，父母便把他送到山西大学的美术班，希望其能凭借特长考取美术院校。这段日子里，贾樟柯常去学校附近的一个“公路局电影院”看电影，有一天，他看到《黄土地》，“看完之后我就要拍电影，我不管了，反正我想当导演。”梦想种子的爆发有点突兀，但是却实实在在地主导了他的人生选择。

1991到1993年，在连续三年的高考努力之后，他被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录取。同学对他的印象是：“喜欢在天冷的时候穿着他标志性的暗红色羽绒马甲，一个人走来走去，碰到了就来一个温厚的笑容。”

在北影，贾樟柯组织了“青年电影实验小组”，发动一切可能发动的力量，拍摄了他的第一部作品《小山回家》。这部在电影学院狭小的618宿舍首映的短片，奇迹般地在香港独立短片及录像比赛上获得剧情组大奖。这部55分钟的作品有一种敏感直接的气质，意味着真实，它不是一个成功的或成熟的作品，但它为贾樟柯提供了一个机会，一笔20万的投资。让他可以回家，开始拍摄他的《小武》。“那次回家，走在路上，突然一辆卡车开过来，我一个从小很要好的朋友，在卡车上坐着。我在路边站着，他看见我，我看见他，他冲我笑着。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我刚到家，稀里糊涂的，那车就开过去了。等他走远之后，问旁边人，才知道他是因为抢劫被拉去枪毙的，唉呀！我的感觉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一切都在废毁之中，而重建不知何日何时。一个叫小武的小偷，以一种手艺人的尊严走在一个中国的县城街道上，他身为朋友、情人、儿子。但所有的关系都分崩离析，让他无从站立。他被铐在光天化日之下，围了一群人，疑惑地看着，指点着。镜头暴露了，它以自己的暴露为代价，撕开惯性的麻木。这是一个好作品，沉痛，温柔。他的思考方式与感情方式，第一次有了完整与深入的表达。

《小武》表现的是青春的无奈，无奈中浸渗着感伤的美丽和无作为的麻木。这种感伤在各种电影节中深深地触动了西方评委们。《小武》得了8个奖，进入柏林电影节“青年论坛”，贾樟柯成名。为他曾经的学生生涯交了一份完美的答卷，然后他开启了自己真正的导演生涯，并遇到了塞勒斯。

“诗人”贾樟柯

贾樟柯身上有浓重的文艺气息，甚至在有些时候，他不像一个导演，更像一个诗人。

“从听诗、读诗到写诗，诗歌一直贯穿我生命的每个过程。”贾樟柯曾如此评论自己，他说自己其实是一个秘密业余诗人，从未有人看过他写的诗歌。“只要有兴趣，不要羞于写诗。”贾樟柯说，诗歌写作当然有高低之分，但是诗歌给予生活的愉悦是一样的。

因此，他将诗意植入了他的电影。“常规的电影一般都是叙事性的，但好的故事里一定包含诗意，只有当故事本身的推进和人物的命运达到某种诗意的时刻，我们才能感同身受到一种生命的美感。”对此著名女诗人翟永明认为，贾樟柯的每部电影都在用特殊的个人视角来表达诗意，尤其在《二十四城记》中达到极致。

除翟永明外，贾樟柯与诗人一直没有断过交往。早在北京电影学院求学期间，他便时常参加学校附近一个酒馆举办的诗会；而在电影《站台》中，贾樟柯还邀请著名诗人西川饰演一名县城文工团团长。

2013年5月18日，作品《天注定》在戛纳亮相，戛纳场刊对其的打分位居前列，仅次于《阿黛尔的生活》、《醉乡民谣》以及《内布拉斯加》。《天注定》的出现是在鲜明之外囫囵吞下了整个社会的污浊，更是清绵之后辛辣到让人喉咙撕裂，肝肺起火。该片一举拿下第6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等多个国际大奖，获选BBC2013年度十大佳片、美国《电影评论》杂志2013年度十大佳片、美国《纽约时报》2013年度十大佳片等。电影平行讲述的四个故事就是出于对当今社会许多突发事件之间共性的关注。“虽然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些事情，但我觉得我们的评论太多，导致反而忽略了事件本身。”贾樟柯说，“我想拍一部电影去描述而不是评论，我愿意成为这个时代平行的讲述者，这是我的诗意。”

丈夫贾樟柯

贾樟柯的电影似乎总充满着普通人的苦难生活，但是却也总让我们从苦难中寻找到幸福的亮光。2011年9月11日，贾樟柯和御用女主角赵涛在威尼斯结婚，那是他的幸福。那是贾樟柯导演之外最重要也最真实的角色——丈夫。

威尼斯电影节落幕后第二天的下午，贾樟柯和赵涛几乎同时在微博宣布两人结婚，还附上了一张婚纱照，幸福满溢。威尼斯堪称贾樟柯与赵涛的福地，贾樟柯的故事片《三峡好人》在2006年威尼斯电影节上一举拿下金狮奖。贾樟柯也成为继张艺谋后第二位获得金狮奖的大陆导演，也是首位获得三大影展最高荣誉的第六代導演。2011年又是贾樟柯担任地平线单元评委主席，赵涛也是第六次来威尼斯走红毯，她主演的《我是丽》在当届威尼斯电影节“威尼斯日”单元还获得了两个奖项。大概两人早就有感而发，想要在这里为感情做出一个交代，因为实在是太有纪念意义。

出道十二年，赵涛从刚毕业的年轻教师，意外成为贾樟柯长期合作的“御用女演员”。这些年，她从太原高校舞蹈练功房，一路走到三大电影节的红地毯上，从普通文艺女青年，变成名导贾樟柯身边的女人。她已拿下三个国际影后头衔，还出任罗马电影节评委。说起对丈夫贾导的评价，赵涛直言：贾樟柯对我来说，是他把我带入到电影这个行业，是他教给我什么样叫表演，是他告诉我这样在一个大的电影环境当中，应该怎么样去做。他对我来说其实真的是一个老师。在赵涛眼里丈夫是一个非常不浪漫的人，而她自己则是一个非常习惯不浪漫的人。觉得生活就是开心就好了，不会告诉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