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家四次债务风波
2015-04-29李国伟
李国伟(1893年8月19日-1978年),原名忠枢,江苏无锡人,中国近代实业家,荣德生之婿,1918年加入荣氏企业,管理荣氏企业四十余年,其中三十年在解放前
第一次欧战之后,英美帝国主义国家暂时放松了远东市场,日帝乘战事机会,蓄意攫取东方霸权,而限于国力和机器设备的生产赶不上其国内的需求,一时还不能高速拓展。这样,就为中国民族工业创造了有利的条件,我国国内很多纺织和制粉工厂就是在这个时期成立的。
无锡荣宗敬、德生先生兄弟在上海和无锡从事纺织和制粉事业远在一九零零年,到那时已有近二十年的历史,正在逐步向高峰发展:纺织工业方面,上海有申新一厂和二厂,还有第三厂在无锡;制粉工业方面,上海已有福新一厂至四厂;此外,茂新还有三个厂,分设在无锡。荣家企业的轮廓,已大体形成,基础亦渐趋稳固。
在旧时代从事企业的人,对于用人方面,总是尽量采取保守态度,不是素所深知的人,不肯轻于托负重任,因此容易形成非亲即友的局面,荣家资本集团自然也不能例外。我是德生先生的长婿,我开始参加荣家的企业,是做汉口福新第五面粉厂的协理兼总工程师,后来申新四厂开办,我兼管两厂。那时任两厂经理的荣月泉先生,是宗敬、德生先生的族兄,其后他年老退休,我继任两厂的经理。我常驻汉口,对于上海茂、福、申新总公司的事,虽然不大过问,而其间一些突出的事,至今尚在我的记忆之中。
由于过分追求发展,荣家企业一贯地举办利债来从事基建,扩大再生产,所以经常陷在高利贷的拖累之中,经济基础是不稳固的,遇到金融有变动,或是市场不景气,便首先感到捉襟见肘,周转为难。自茂新、振兴创业以来,遇到的经济危机,不止一次。
第一次在一九零八年,因为宗敬先生在上海做面粉失败,牵动了他所办的广生钱庄的资本,各行庄不肯放款,以致开支无着。第二次在一九一二年,振新原棉告竭,各往来户无法再借,召集董事会请各董事垫款,各董事不应,以致新年不能开工。这两次风险,所差不过一二万元,通过情面关系,再拿出一些田单契据,都勉强渡过了难关。第三次是在一九二一年,那时茂、福、申新系统已发展到茂新一至四厂,福新一至八厂,申新一至四厂。所欠债务在三百万元以上,结果还是在信用上取得了办法,未至摊稗。
第四次经济危机的发生,是在一九三四年,当时我曾为这事被召到上海,参加集会商议。自一九三一年下半年起,中国棉纺织工业开始陷入逆境,一九三二年情况更趋严重,但在这一年中,申新系统营业仍获得盈利,茂、福、申新各厂全年纯利共达到四百万元以上。在一九三一年秋初,天津、河北一带和长江流域洪水为灾,农田大部浸没,非但当年秋收无着,而且因为积水不易疏散,冬耕未能及时从事,以致一九三二年春收亦大为减少;春耕因缺乏种籽,未能普遍播种,又从而影响秋收。农村三度歉收,食粮尚感极度不给,更未遑添补衣着。同时,沿江沿海城市因洋米、洋麦低价倾销国内粮价被压低过甚,以致农民粜一石谷,尚不能做一套衣服。因之,到一九三三年,面、纱销路滞极,价格跌至民国元年以下的水平。
申新更紧,调款为难,九月底开期,各行庄无一肯转,后见申新九厂开出,情况尚佳,才允转三个月。至一九三四年,不但纺织业遭到空前的灾难,面粉业也同时受到影响而无法周转。挨到那年三月,中国、上海两银行不肯再做借款,十六家往来钱庄亦坚决收回不放。六月底到期,应付款达五百万元,没有头寸应付。当时托宋汉章居间,商得张公权同意,由中国、上海两行及十三家钱庄接受所谓“产余担保押款”五百万元,以为可以渡过这次风险。不料此项借款付到七月初,约支出了二百八十万元的时候,中国、上海两行忽然停付,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搁浅局面。
那时的国民党政府行政院长汪精卫派人调查,按照当时实业部长陈公博的说法,申新负债已达六千三百余万元,资不抵债,其无担保的债务达一千余万元,荣先生信用已失,若仍以荣氏为中心,无法维持。他以此为理由,向行政院提议“由政府召集债权人组织临时管理委员会,经营该公司现有九厂,至多以六个月为限,六个月后,依整理结果,再定具体办法”。
陈公博所谓“整理”,究竟包含些什么内容,无法推测;有人说后面还有宋子文的发纵指示,企图乘危吞噬荣家企业。我们不了解在那个时期宋子文和汪、陈之间是个什么关系,不能加以什么按语,不过当时传说很盛,说是要收归国营。无锡纺织联合会曾有代电致行政院和财、实两部反对申新收归国营的事,并对实业部所作“估计”表示异议。无锡申新三厂亦同样向国民党政府具文申明,并说申新三厂并未亏累,无用整理,指摘国民党政府以维持为名,行摧残之实。
此案结果,由行政院做出决议,说是“目前该厂虽稍有困难,既然由荣氏本人大加整理,此后如有需要政府予以协助,自当格外设法,以资维持”;对于陈公博提出的整理计划,也就从此不再提起。(本文摘编自《文史资料选辑07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