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往事之烟火

周满珍

混迹横店的那些年，如同赶路的人，穿行于密林边缘，捕风捉云，视网膜残留的一点烈焰和微光，很快被新的风新的云淹灭。忆往事感怀激烈，全因路上有惊慌，有奇遇。

2002年探班《天龙八部》，我在一个马厩旁，战战兢兢对胡军做了专访。不拍戏的时候，胡军以乔峰之身，和马驹培养感情，为它梳毛刷背，肌肤相亲，可怜的我，不但要忍受良驹喷出的难闻热气，还要担心它随时要怒扬的马蹄。采访大约进行10分钟后，胡军终于从我的身体语言里，察觉到我的惧意，火速带我逃离“是非之地”，我们总算可以相谈甚欢。

因这一点侠骨柔肠，那两年，每被人问及欣赏的男演员，答案总是坦荡荡胡军胡军。我虽欣赏胡军有娱乐圈难得的英气，却也知是她人夫君，于我无份，欣于所遇而已。

2003年，他和李嘉欣、刘烨主演的《画魂》，在上海拍摄，我又找了个机由去探班，此时媒体的焦点都在刚拿了金马奖影帝的刘烨，胡军显得有点落寞。《蓝宇》这种同性恋题材，今日尚属敏感，当年接拍确实需要勇气。23岁的刘烨可以勇敢无惧，三十而立的胡军对这部电影明显用了很多力气，无心插柳偏成荫，世间际遇大多若此。当事人略有介怀本是人之常情，媒体却刻意放大两人的得失心，胡军又是自尊心超强的伟男子，片场可以感受到他刻意的避忌，同是中戏毕业的师兄弟，采访远远分开，也不在同一个地方候场休息。面对媒体的刻意“挑拨”，两人不出恶言，不逢迎贴金，彼此都尽到了男人的本分。

我两次探班采访今日的刘烨，前次是在浙江绍兴的《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片场，受访时像个多动症顽童，与其说你在采访他，不如说他在好奇你的世界，会详细地问你从哪里来，记者的工作好玩吗？脑袋都快贴到采访本上，看你记了些什么，如此天真烂漫，在我有限的记者生涯里亦少见。他的眼睫长得极好看而不自知，极富表演天份亦不珍重，在星途之始拿到了一手好牌，但总感觉其人的心不在焉，仿佛玩微博才是主业。12年后，看他和胡军在《爸爸去哪儿》一抱泯恩仇，胡军仍自带“师长”范儿，37岁的刘烨，还顶着一张没心没肺的脸，上帝保佑他娶了门好太太。

《天龙八部》由刚拍完《射雕英雄传》的张纪中团队一手打造，流水的明星，铁打的幕后，在片场闲得无事时，便去找武术指导、从《射雕》一路演到《天龙》的男三、男四号演员“吹水”，希望能有些意外之喜。古装片大都取景古寺深山，周期漫长，随剧组南征北战，最可告慰劳苦的是春节可以回家和亲人团圆。《射雕》从春拍到冬，身为娱记，终极目标是打探两位主角李亚鹏、周迅的情事，其时的官方说法仍为绯闻，在这些朝夕相处的人眼里，周迅2001年11月底最后进组，来年二月封镜，短短三月，靖蓉间的电光火石，昭然若揭。问起李亚鹏时任女友瞿颖可否探班，回复我的一律是意味深长的笑。这部剧先在台湾播出，两人爱得坦荡荡，镜头精准拍到两人摸脸、牵手的柔情蜜意，等周迅后来的告白金句“李亚鹏满足了我对男人所有想象”一出，我虽然欣赏李亚鹏“不心怀世界，只爱某个特定女人”的菲茨杰拉德式少年气度，这世上他辜负的女人何其多。

有个电视台领导告诉我，迅哥儿拍《射雕》时，染上了“黄蓉病”，能否及时出工，全看当天的心情，眼见延误了拍摄进度，大制片人张纪中束手无策，在整个剧组她只听李亚鹏的，全仰仗后后者从中周旋，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李亚鹏拍《笑傲江湖》，是张纪中怒炒原定男主角邵兵后临危受命。他拍《射雕》策马戏时受伤，动作戏大多靠替身完成，仍坚守到底，两部戏播出后，口水和板砖齐飞，在圈内却人缘极佳，连和张纪中合作过《笑傲江湖》的另一大炮型演员孙海英都赞他“有男人的义气”。

轰轰烈烈靖蓉恋不到一年戛然而止，很多年后周迅给这段情缘做注解：少小离家，剧组征战，是他让我体会到世间的情意和温暖。想起《射雕》，让俏黄蓉落下泪的，亦是郭靖从怀里掏出来的几块破点心。

何况，等戏那么无聊，横店那样荒凉。

在横店探班时，若好友Z没和我一同前往，我需要整夜开灯方敢入睡。据说横店影视城开山拓城，大兴土木，因当地石材不足，征用了不少墓碑，挖了不少人家的祖坟。今日若仔细看秦王宫附近的地砖，仍能找到一二。车子入夜莫名熄火，某片阴云从庭院穿过，几个摄影灯先后失明，替身接二连三受伤……各类怪力乱神的异象在剧组没有断过。不确定更容易产生恐慌，身处虚构的亭台楼阁，虚拟的时空里，人会不由自主地贪恋温暖的怀抱。

So，横店绯闻多。

中国式古装戏有三大生产基地，无锡太湖影视基地、横店影视城、河北沧洲影视基地，横店一度后来居上，一些明星常年驻扎在此，获封“横店王子”、“横店公主”，我去探班那几年，以张卫健、范冰冰为盛。F小姐那几年堪称娱乐圈劳模，疯狂轧戏赚快钱。2004年以前，明星、经纪人、娱记三访都诚恳，说一句是一句，电话打过去求采访，明星正在上戏，下戏一定会如约回电话。好几次采访F小姐，说不了几分钟，剧组喊人了，先拍戏，再聊，如是反复，彼此都不好意思忤了对方的诚意，受访的人，写字的人都斯文守礼。

那时的F小姐，演的大都是些侠女和公主的女二角色，负责美艳。2004年，她和王学兵正在拍《壮志凌云包青天》，影视城线人报料说，他们一下戏就在背后手牵着手。当时王先生已使君有妇，只好在文章中一笔带过，绯闻很快变成了确实。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我已不做娱记，据说F小姐非常识做，经常提着大包小包上门，很得未来公婆的欢心，是让邻居羡慕的贤媳佳妇，但结局并不圆满。

我跑无锡横店那些年，F小姐的故事可以写成歌《给我爱过的男孩们》——“当作过渡也好/趁最爱还未到/到处爱爱吧 我不信月老/好不好试过了日后都是瑰宝。“记得有一年清宫戏《皇宫宝贝》到武汉宣传，现场铺天盖地都是她的靓照，女主角李小冉到场一见这阵势，愤而买机票回京。《皇宫宝贝》的总制片人、总导演贾云，彼时浙江大富商，F小姐在剧中连女二都算不上，如此大费周章，难怪她和贾云的故事，会传好多年。

作为女性，我从不讳言对F小姐的激赏，有如此的美貌，偏又有如此的野心和勤奋。在她没成为F爷之前，黑酸过盛，处世应对，难免出现与她的灵魂强度不相匹配的狼狈，博客上的金句“万剑穿心，习惯就好”，可怜更可贵。匍匐取经道上，没被孤仙所得，反而修炼到今日境界，比起同时暴得大名的赵薇，不嫁豪门，自创豪门的她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何况还有后来的绯闻男友们，包括新任男友L先生对她俯首贴耳。

非要为横店往事做结，我顶佩服两个人，一是借四大名著和金庸小说改编，在影剧界呼风唤雨的大胡子张纪中，二是当年妾身未名，混迹在一堆美艳二三流女演员中的F小姐，那些年，他们频繁地往来于横店的星空，却从未有交集。去年4月，我的一个编剧朋友带着投资人的支票和剧本，去横店找F小姐筹拍古装版《小时代》，F小姐的门外，一批他这样的人，在求她的档期（《武媚娘》之后，她的声名更上层楼）。同一年，年近花甲的张纪中，愤怒于《小时代》式低俗电影主宰市场，欲唤醒年轻人的英雄情结，投资、导演了电影《战神蚩尤》，他的四大名著系列和七部金庸剧，捧红了无数明星，成为70、80后的集体回忆，令自己也成为传奇，新电影却用不起一个大明星，碰巧赶上刷脸的时代，档期遥遥无期。

生死之交一碗酒哇，该出手时就出手，金庸世界里倾国倾城的死生情谊，怕只能横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