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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人的青春出走

2015-04-29金诺兰

大学生 2015年3期
关键词:县城北京工作

金诺兰

“更年轻时,梦想对于我,是奢侈品;如今,梦想是一个朴素的事情,需要你同样朴素踏实地完成。”这是绿妖写给所有在寻找自己的道路上困惑迷茫,却永不止步的人。

2001年,县城青年绿妖离开老家来到北京,正值网络论坛的黄金时代,她和众多外省文艺青年,在论坛、在饭局上高谈阔论文学、电影、戏剧,绿妖形容他们的状态是:挤在舞台候场等待上场,仿佛一个全新的时刻就要到来。五六年后,他们相互失去联系,各自在生活的迷宫中寻找出口。绿妖当过时尚编辑、电台主持人,然后辞职全心写作。在沉重、巨大、琐碎的现实生活中,她不断做出选择。如今,绿妖吃惊地发现,当年的朋友们陆续出现,都成了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的人。

新书散文集《沉默也会歌唱》出版后,绿妖在读者见面会上,与大家分享在异乡打拼的青春岁月里,她的成长和属于自己的挫败。

在县城

初中毕业,绿妖考上电力系统的技校,课本是大专院校的理科教材,看不懂,学不会。技校毕业,绿妖在县城一所变电站上班,成为一名电力工人。她的工作特别清闲,上一天班休息三天,主要工作是用拖把清洁值班室地板及黑色皮革绝缘垫。时间如此充裕,让绿妖绝望,她有很多时间看书,也有很多时间问自己: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在县城,能跟绿妖一起谈文学,谈王小波、萨特的只有一个男生,这让她特别高兴。有天,他建议绿妖去上大学。1990年代,县城不流行读高中,很多家长觉得如果读三年高中孩子考不上大学,这三年就白费了。绿妖的工作非常好,当年的很多同事现在是标准的有车有房的中产阶级,收入可能比许多北漂还要高。男生的建议让绿妖惊醒,原来自己可以脱离让她绝望的拖绝缘皮垫的生活。于是,绿妖通过成人高考上了大学。

“大学三年其实我没有学到什么,只是持续地在想我存在的价值是什么,为什么要活。”绿妖说。大三,她开始上网,认识了很多朋友,然后就在网上写文章,也看别人写的文章。因为网络论坛,绿妖在北京有了一些不曾谋面的朋友。大学毕业后,绿妖就来到了北京。

2001年刚来北京时,绿妖混电影论坛,身边全是电影狂热分子。聚会时,绿妖惴惴不安地以一个外省青年的惶恐去参加,她侧耳倾听,每一桌每一组都在谈基斯洛夫斯基、费里尼、伯格曼、黑泽明、安东尼奥尼……绿妖觉得太幸福了,随意跟谁都可以聊。她强调如果没有在县城待过,是没有办法理解那种幸福感的。那是在长久的闭塞和苦闷后,突然到了一个全都是同类的世界里。绿妖形容那时的自己:在青春期我活得像中年人,而在二十多岁那段日子,我现出青春期的种种症状,包括,怀着巨大而盲目的热情,包括,急切想把自己剖开了给朋友看。

“在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之间,一个人可以通过阅读进行自我启蒙,通过跟同类进行多元化交流,完成自我学习。”如今绿妖淡然地告诉读者们。其实,很多年里,绿妖为自己成长阶段的贫瘠荒凉耿耿于怀:为什么,我不能在小时候就听到莫扎特,看到《红楼梦》与《百年孤独》?年纪渐长后,绿妖开始想,荒凉何尝不是一种营养。“当然,它不通向优雅光滑的人生,但它给予的粗粝中饱含力量。”

在北京

“是否北京的魅力也在于此:你孤身前往,事先不必约定,但一定会遇到朋友。朋友不是吃出来、喝出来、互相吹捧而来,而是有着近似的喜好,近似的审美,朋友是在一个个演出现场的门口,碰出来的。”这是绿妖一个人到北京大学百年纪念讲堂看演出时,遇到一群朋友后发出的感叹。

编剧、策划人史航当年活跃在西祠胡同、天涯社区,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绿妖,是在长安大戏院看赖声川的话剧《千禧夜我们说相声》,穿着灰色大衣的绿妖特别像一个科级干部。后来,大家去爬山,史航感觉因为有了背着书包和水壶的绿妖,很成年的文艺青年的聚会变得像是小学生的春游。史航说那时候绿妖确实是一个特例,说的话中有很多阅读痕迹。“这是很高兴的事情。因为我们那时候没有谁藏着掖着,都像在圣诞树上挂灯泡一样,拼命想,不断在自己身上挂满‘最近阅读的关键词,大家看看有哪几个是对上的,哪几个是直接连线的。”

正如史航定义的北漂:各自生长,一同漂流。在兴奋于找到知音之余,北漂绿妖忙着在城市生存和立足。当编辑的她给许多时尚杂志写采访,每月写近一万字的外稿,能有3000元稿费,加上3000元工资,对她来说这是很大一笔钱。同事都下班后,绿妖几乎每天在办公室写到晚上10点45,赶末班电车回家,一路上陪伴她的只有北京的风。

转眼5年过去,绿妖感觉自己一直像走在一条黑暗的长廊里,刚入社会的新鲜感、兴奋感都让位于疲倦,疲倦高得堵住了嗓子眼,好像随时能窒息。

绿妖曾在编辑部极力拥护一个专题:假如一年不工作。她举起双手说:做,做,冲这个标题无数人都会买。私心里是她在循规蹈矩里的一点点妄念:假如,假如一年不工作。专题没有做,绿妖心底里知道,说着工作只是工作,可当有天,它面目全非非自己可控制时,那份恐惧让人害怕。毕竟,当碰得头破血流时人们只是想有个地方,可以回去。

那些年,绿妖一直在写,写了几百篇文字后,她觉得自己写的时候开始平心,而朋友却说她以往的文字好就好在总有不平气。论坛里活跃的朋友,几年间渐渐失去了联系,她知道一部分人进报纸或网站,大家做着离黑泽明们十分遥远的事情。更多人音信全无。绿妖连做梦都在讲英语、跟人谈工作,她自觉关闭“写作”“音乐”“电影”频道,因为它们不现实。点点滴滴的变化,让绿妖思考,当她自认音乐与天真的幻想熄灭后,剩下的是无尽长路,多的是平凡,少的是痛苦。

在路上

生活无常,当绿妖再次选择脱离原来的生活轨道时,她并不知道下一个转角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我天生懂得什么是恐惧。”绿妖写,“之前,我是一个特别胆小的人,努力上班,谨小慎微地当一名小白领——我甚至深深地为当自由撰稿人的朋友们担心:钱花完怎么办?生病怎么办?”绿妖在焦虑中拼命工作,改变装束和发型寻求认同,多年后再想当时的状态,她觉得是活得很痛苦。对绿妖来说,文学也好、写作也好,是人生里的一道光亮,她会下意识地跟着它走。

2006年,绿妖辞职,在北戴河租房写小说,她不知道写的小说要到6年后才能出版。2007年,绿妖写完了《北京小兽》第一稿。她形容写作的过程“犹如在地下挖矿,我所有的工具是一双手,一把勺子一般的手铲。窒息、逼仄、每向前推进一寸都很吃力”。

写作的过程改变了绿妖,她没有那么害怕了。她从努力赚钱获得成功的价值观中摆脱出来,放任自己的不靠谱。2012年,绿妖的行李分别放在北京、大理、绍兴一个朋友的车库和另一个朋友的汽车后备箱里。她拉着一个箱子,在这儿待几天,到那儿过几夜。和之前有计划的生活相比,绿妖感到更幸福。这幸福不是因为颠沛流离,而是来自内心的自由感。“我感觉自己,从一个充满恐惧的灵魂里慢慢挣脱。”

“我彻夜排队,向命运领取礼物,命运给了我一块石头,冰凉沉重。我沉默地等待它给我一个解释。在排了更久的队之后,命运给我一个解释。那就是写作。”绿妖敲下这样的字句。事实上,《沉默也会歌唱》距离绿妖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有十年了,在新书中看得到十年间绿妖的变化。

“在老家时,我们总以为这县城太小太小,容不下我们激烈放肆的心。我们长途迁徙像蜕皮那样撕掉过去。”绿妖当年离开故乡时曾和父亲发生激烈冲突。那个夏天,母亲入狱,姐姐离婚,绿妖要抛弃体制内的工作当北漂。父亲约四位最有权威的男性长辈到家里,五个人正好坐成一个圆环,绿妖坐在圆心。他们没能说服绿妖,最后,说累了的父亲挥挥手:“你走吧。你这一走,咱们就是家破人亡。”绿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拎着箱子静静离开。跨出门的一刻,她的心态上已经是孤儿。以这样的心态,绿妖刚到北京后写了很多怀旧的文章,写亲人,写得深情款款,却不敢写真实情况,她不知道怎么写“我母亲入狱了”这种事而不感到耻辱。写着家乡的旧时风物,绿妖的心是紧张的,“是跟世界对抗时的肌肉的痉挛与僵硬”。如今,绿妖才敢直接在文章里写出这些,那些伤痛终于不再溃疡,开始结疤。正如木心所说:一个字一个字地救出自己。

更让绿妖高兴的是,2013年,当初那批朋友,又星星点点出现,他们有人开公司,筹备做电影,有人成为知名编剧,有人在多年外围工作后,筹划的电影已上院线……绿妖和他们再见面,大家嘴边不再挂着大师,脸上有了老成。“就像植物有趋光的本能,人也本能趋向自己的梦想,我特别高兴,比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还高兴。”绿妖说。

绿妖坦承,生活里她是一个没什么话说的人,参加读者见面会,就如同当众歌唱,对她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虽然大部分人沉默着,绿妖相信每个人内心都会有很细腻的情感、很丰富的感受,她选择了写作,唱出沉默。

责任编辑:张蕾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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