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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望若神仙

2015-04-29

新传奇 2015年39期
关键词:母亲

他是“民国四公子”之一,却少有纨绔之气;他曾投身军界,却因政局黑暗而回归文人之身;他被母亲视作十足的“败家子”,却又被同仁誉为“当代文化高原上的一座峻峰”。

他把毕生心血倾注于保护中华文明、中国艺术之中,一腔赤诚却在动乱年代被屡屡错待。他就是张伯驹。多年以后,在女儿张传綵的回忆中,名士张伯驹的身影依然鲜明。

奶奶眼里十足的“败家子”

我父亲原名家骐,字丛碧,别号春游主人、好好先生等,河南项城人。父亲出生于贵胄豪富之家。

我爷爷张镇芳是袁世凯的姑表兄弟,1913年,袁世凯任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爷爷张镇芳升任河南都督。第二年,袁世凯采取了一个重大举措——创立培养军官的陆军混成模范团。

父亲这年刚16岁,不符合模范团的选材标准。但在爷爷的安排下,他破格进入了模范团的骑科,并由此进入军界,后曾在曹锟、吴佩孚、张作霖部任提调参议等职(皆名誉职)。

此后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接着军阀混战,政坛风云变幻如儿戏。父亲眼见政治黑暗,又目睹爷爷官场的沉浮,叹道:“内战军人,殊非光荣!”决然脱下军装。

父亲退出军界,回到家里,奶奶十分不满,絮絮叨叨地骂他没出息,要他进入金融界。父亲一度十分困惑、苦闷,终日无言。

1927年,父亲正值而立之际。一次,他去爷爷任职的北京西河沿儿的盐业银行,半途拐到了琉璃厂,在出售古玩字画的小摊儿旁边溜达。一件康熙皇帝的御笔书法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上面的四个大字“丛碧山房”写得结构严谨,气势恢宏。虽然此时父亲对收藏尚未入门,但由于旧学根底深厚,其眼力已然不俗。他没费思量就以一千大洋将其买了下来。回去后,父亲愈看愈爱,遂将自己的表字改为“丛碧”,并把弓弦胡同的宅院命名为“丛碧山房”。这是他收藏生涯的开始。从此,父亲为了收藏文物,大把地花钱。

爷爷去世后,在奶奶的苦苦相劝和严厉责骂下,父亲无奈答应子继父业,出任盐业银行的董事兼总稽核之职。但父亲对银行的事从来不闻不问。从此,父亲有了“怪爷”的绰号。他一不认官,二不认钱,独爱诗词、书画、戏曲。在奶奶眼里,他是十足的“败家子”,不可能使家业中兴。

初见母亲,惊为天女下凡

20世纪30年代初,父亲初到上海,不久便结识了母亲。

母亲潘素,1915年生于苏州,时为上海当红的青楼艺人,在沪上有“潘妃”之誉。母亲长得清秀妩媚,谈吐不俗,而且弹得一手好琵琶。

父亲早年已有3位太太,均为父母主聘而娶,感情始终不谐。在盐业银行挂名任职后,父亲每年要到上海查账两次。说是查账,实则是来玩的。

因为常在青楼走动,结果就撞上了母亲。父亲初见母亲,惊为天女下凡,才情大发,提笔就是一副嵌字联:“潘步掌中轻,十里香尘生罗袜;妃弹塞上曲,千秋胡语入琵琶。”父亲将母亲比为王昭君,誓要娶她。母亲也欣赏父亲的落拓不羁,两人很快定情并论及婚嫁。

可是,母亲此时已被有权有势的国民党中将臧卓看中。臧卓得知母亲另有新欢,便把她软禁在一个叫“一品香”的旅店。父亲无奈,于是找到换过帖的把兄弟孙曜东。

孙曜东是上海滩的玩家子,年轻气盛,颇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气概。孙曜东趁天黑开出一辆车,带着父亲,先在静安别墅租了一套房子。然后驱车来到“一品香”旅店,买通了臧卓的卫兵,知臧不在房内,急急冲进去,母亲已经哭得泪人儿一般。孙曜东将他们送到静安别墅,躲了几天后,父亲就带着母亲回天津了。最后,父亲分别将两笔巨款给了家里的太太,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

宁死也要保住藏品

抗日战争爆发后,父亲为了银行不致落在和汉奸有勾搭的李祖莱手中,加上他多年收藏的大部分藏品都放在银行,只好勉为其难,以总稽核的身份,兼任盐业银行上海分行经理,前去主持行务。

父亲每周去一趟上海。1941年的一次上海之行,让父亲陷入险境。

一天早晨,父亲去银行上班,刚走到弄堂口,迎面冲来一伙匪徒,把他抓住塞进汽车后面,迅速离去。母亲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跑到孙曜东家,见到孙曜东就跪下,请他救救父亲。

第二天,母亲接到绑匪的电话,说是要200根金条,否则就撕票。这下子母亲更急了。经孙曜东的一番活动,绑匪开始和母亲谈判。

谈判过程中,绑匪说父亲绝食多日,已昏迷不醒,请母亲见一面。母亲见到父亲时,只见他已经有气无力,憔悴不堪。母亲唏嘘不止,可是父亲却置生死于度外,悄悄关照母亲说:你怎么样救我都不要紧,甚至于你救不了我,都不要紧,但是我们收藏的那些精品,你必须给我保护好,别为了赎我而卖掉,那样我宁死也不出去。

父亲被绑8个月,最后,经孙曜东努力调停,周佛海亲自过问,父亲终于安全回到家中,而他不愿卖画赎身,视书画如生命的事情很快传开了。几家报纸也刊登了消息。父亲怕树大招风,便于年底离开上海这块是非之地,取道南京、河南来到西安。为谋生计,父亲在西安创办“秦陇实业公司”,自任经理。

小时候,我对父亲和母亲一次次往返于北京和西安之间,当时不甚了解,长大后才知道,那时候北京已经沦陷。父母为了不让像《平复帖》那样的国宝级字画出任何意外,将它们偷偷缝在被子里,一路担惊受怕地带出北京,来到西安。

直到日本投降,他们才重回北京安定下来。

被打成“右派分子”

1949年以后,父亲收藏的热情丝毫未减。

但是,此时的文物市场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光是有钱还远远不够,地位和权势扮演了更为重要的角色。有了“好东西”,文物商店先要留起来,等江青、康生等过目。如果他们看中了,几毛钱就可买走一件价值连城的古物。到了父亲之流那里,已经是残山剩水了。

1956年,全家迁到后海南沿的一个小院落,这是父亲最后的一点不动产。

这一年,父母将30年所收藏的珍品,包括陆机的《平复帖》、杜牧的《张好好诗》、范仲淹的《道服赞》以及黄庭坚的《草书》等8幅书法,无偿捐给了国家。这八件作品件件都是宋元以前的书画,至今仍是故宫博物院最顶尖的国宝。国家给了3万元奖金,父亲坚持不收,说是无偿捐献,哪能拿钱呢,怕沾上了“卖画”之嫌。

后经一再劝说,告诉他这不是卖画款,只是对他这种行为的一种鼓励,父亲才把钱收了下来,并拿去买了公债。

万万想不到的是,父亲捐献国宝不到一年,一顶“右派分子”的帽子就戴在了他的头上。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父亲又将三国时魏国敦煌太守仓慈写经、元明清诸家绘画等多件文物上交国家。他以这样的行动证明自己对国家的挚爱。然而,1966年“文革”批斗大会上,父亲仍在“牛鬼蛇神”之列。年近古稀的父亲跪伏在地上,被人拉着,绕场爬行。以后,几乎每次批斗会都少不了他,人们传说他的问题很严重,连“中央首长康生”都过问了。

不久,灾难又一次降临到父亲的头上。

他的一首词被认为攻击了江青,攻击了无产阶级司令部,被定罪为“现行反革命”。新老账一起算,父亲以“历史反革命”“资本家”“反动文人”“封建阶级孝子贤孙”“反对革命样板戏黑手”“右派分子”“资产阶级安放在吉林省文化界的定时炸弹”与“走资派的马前卒”等八顶帽子遭到“造反派”的批斗。

母亲和父亲一起被关押在地下室,父亲在七号,母亲在三号。父亲被关,尚有一条荒谬的理由,而母亲被关押纯属株连。没人知道两位老人是如何度过这艰难岁月的,他们似乎也不愿意多谈。父亲在地下室里蹲了近两年,这两年里,他没见到过一张熟悉的面孔,没走出过那间不过10平方米的小屋一步。直到1970年1月才结束关押,回到家中。

1978年,戴在父亲头上的“现行反革命”的“铁冠”终于被彻底摘了下来。他很庆幸,自己活了过来。4年后,1982年2 月26日,父亲心脏停止了跳动。

(梁衍军荐自《文史博览·文史》2015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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