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路小巴士

哩哩薇

离发车铃响还有十分钟，管理员已经做好准备了。

79路小巴士排在众多巴士的队伍中，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沮丧。每天每天，沿着同一条路线来来回回地开，乘客上上下下，生活平静得就像一碗没有味道的白开水。

我好累，小巴士心想。突然，它在心里做了一个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决定。

发车铃声准时响起，小巴士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缓缓地驶出车站。它来到第一个站台时，人们纷纷拥过来。小巴士没有停下，紧闭着车门驶过站台。人群先是愣住了，接着他们开始追着小巴士奔跑，看到小巴士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的怒气和怨气就像火山爆发时那滚热的岩浆，一股脑儿从半张的嘴巴里涌了出来：“79路它是疯了吗！”“79路你这个混蛋，我上班要迟到了！”……

人群和叫骂声都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79路小巴士心里难过极了：我每天勤勤恳恳为他们服务，偶尔一次失职，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啊。我只不过是想好好休息一天而已，想去看看海吹吹风啊。

小巴士突然没有了游玩的好心情，它对自己和自己的工作都充满了怀疑。但是，既然一段旅程已经开始了，那就让它继续下去吧。

79路小巴士慢悠悠地开啊开啊，不知不觉已经开出了城市，来到了满是草地和树林的郊区。

一只色彩艳丽的大蝴蝶出现在车头前，和小巴士一起飞啊飞。郊外特有的清新又湿润的空气争先恐后钻进鼻子里，凉爽的小风带着花香草香扑面而来。小巴士觉得舒服极了，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

“真好啊！”它眯着眼看着早晨还不那么刺眼的阳光，轻轻感叹道。

“小巴士，你喜欢这里吗？”大蝴蝶不问它为什么不工作，也不问它为什么在这里，只是柔柔地说，“那边有更美的地方，我带你去。”

蝴蝶在前面翩翩起舞，小巴士愉快地跟在后面。驶过一片开有野菊花的草地，穿过树木葱茏的树林，被绿色包围的小巴士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心里轻松极了。这种驾驶体验想必其他巴士应该会很羡慕吧？小巴士正暗自偷笑着，蝴蝶停了下来：“小巴士，我们到了！”

那么美的花海，小巴士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

矮牵牛、矢车菊、金盏菊、凤仙花、向日葵、郁金香……好多好多的花簇拥在一起，挤挤挨挨地拼成一片浩瀚的花海。嫩绿、橙黄、金黄、嫩粉、大红等各种颜色在阳光下争奇斗艳，美得不像话。一阵风吹来，花儿们随着风轻轻摇摆，就好似海上的波浪一般，一波一波又一波……你仿佛还能听到花儿们摇摆时发出的“咯咯咯”的笑声。

小巴士被壮阔美丽的花海震撼住了，久久地发不出声来。

花海上的蝴蝶们和蜜蜂们都笑着向呆住的小巴士打招呼：“你好啊，小巴士。”

小巴士这才醒过神来：“啊，你们好！”

蝴蝶也笑了：“小巴士，我知道你还有接下来的路要走，那么，再见啦！”说完，它在小巴士头顶上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便飞向了花海上的伙伴们。

“再见！”小巴士又深深看了一眼漂亮的花海以及花海里的蝴蝶朋友，愉快地鸣了鸣笛，便向前方开去。蝴蝶曾经说过，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前面会有更美的风景。

开着开着，79路小巴士才发觉不知道怎么竟然哼起了歌，它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嘿，巴士巴士，快停下，我们要搭巴士！”小巴士从后视镜里看到一群兔子在追着自己跑，连忙刹住车，打开了车门。

“呼啦啦”一下子拥进来五只兔子：气喘吁吁地背着一个大包袱的兔子先生，怀里抱着一只睡着了的婴儿兔的兔子太太，还有两只正满车乱转的小兔子。

“谢谢你啊，小巴士。有车坐，就不用走到天黑了，太好了！”瘫倒在座位上的兔子先生由衷地感谢小巴士。

“不用谢，有你们在，我就不会寂寞了。”小巴士很高兴，“乘客们，你们要去哪里呢？”

“我们要去山的那一边，看望刚生了孩子的姐姐。”兔太太说，“出门晚了，没有赶上大象巴士，幸好遇到了你！”

“好，做稳了哟，孩子们！”小巴士冲两只精力充沛的窜上跳下的小兔子说，“我们出发咯！”

“小巴士真好，座位这么多，坐起来好舒服。”一只小兔子在软绵绵的座位上弹呀弹。

“对啊，比大象巴士舒服多了，开得也比大象巴士快！”另一只小兔子边说边把头探出窗户，惬意地吹着风。

“别瞎说，大象巴士知道了会难过的！”兔子先生训斥道，“它每天要载我们，已经很辛苦了。要懂得感恩。”

“坐好了坐好了，小心摔倒！”兔子妈妈把两个调皮的孩子摁在座位上，它们这才老实了。

看着可爱的兔子一家，小巴士心里的温暖满满的都要溢出来啦。

婴儿兔醒了，一直“咿咿呀呀”学说话；两只小兔子“嘻嘻哈哈”地打闹不停；兔子先生告诉小巴士前面有很美的沙滩和大海。一路上，车厢里“叽叽喳喳”的，热闹非凡。小巴士和兔子们说起路上遇见的蝴蝶和美丽的花海，聊它以前的工作，载过的那些有趣的乘客，以及对自己很好的管理员大叔。

聊到这里，小巴士心里有些难过，自己就这么出走，管理员大叔应该会很生气吧？

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79路小巴士沿着山路开啊开，开得不算快，却也追上了满载乘客的大象巴士，并且很快就超过了它。

看到小巴士里坐着的兔子先生和兔子太太，以及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做鬼脸的小兔子，大象巴士上的乘客们不乐意了。

“大象，停下，快停下！”动物们都嚷嚷，“我们要去坐79路小巴士，它看起来好多了。”

大象巴士无奈地停下了，所有乘客都迫不及待地从象鼻子上滑下来，然后排队进入79路小巴士。有刺猬、狐狸、鼹鼠、野鸭、猴子、长颈鹿……看起来有好多动物，但小巴士都一一装下了。“欢迎你们！”小巴士很开心。

“真好啊！”鼹鼠摸摸软绵绵的坐垫，又敲敲明亮的窗玻璃。

猴子吊在车顶的把手上晃来晃去，嚷嚷道：“好有趣的小巴士！”

狐狸在车厢的走道里走来走去，由衷地感叹道：“好宽敞的小巴士！”

大家一致认为，79路小巴士是它们见过最好最合理的巴士了。它们太喜欢这辆巴士，以至于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啦啦啦，我们要出发啦，翻过那草地，爬过那高山，我们去海边……”

79路小巴士很高兴大家都喜欢自己，也跟着大家唱起了歌。唱着唱着，不经意间瞄了眼后视镜，小巴士看到，大象巴士停在路边，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它看起来好失落的样子。它又看到，兔子先生和兔子太太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唱歌，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渐渐远去的大象巴士。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小巴士也沉默了。

但它还是尽到了一辆巴士应有的责任，把每位乘客都送到了它们要去的地方，然后愉快地告别：“再见！”

其实是再也不会见了，小巴士心想。它有点想念自己的乘客们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像大象巴士的乘客们一样，移情别恋，忘了自己……但愿他们不会因为今天它的出走产生怨恨。

最后只剩下兔子一家。车厢里除了小兔子们的嬉闹声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大家都各自想着心事。

小巴士载着兔子们，在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来到了山的另一边。

两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下车后，小巴士叫住兔子先生和兔子太太，很严肃地说：“谢谢大家喜欢我，但我希望你们能帮我转告大家：‘大象巴士才是你们永远的朋友，我只是个过客。它需要你们，就像我的乘客需要我一样。”

“好的，我一定转告大家。”兔子先生终于笑了，“你是个很好的小巴士，再见！”

“小巴士，祝你好运！再见！”兔子太太举起怀里婴儿兔的手朝小巴士挥了挥，婴儿兔就“咯咯咯”地笑了。

告别兔子一家，小巴士继续往前开。不知道开了多久后，小巴士觉得空气湿湿的，迎面吹来的风有咸咸的味道。大海就要到了吗？

越来越近了，近得已经能听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了。是强烈有劲的“啪啪”声，这声音就是在梦中也没有听过。小巴士激动极了。

沙滩已经在脚下。蔚蓝的天空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同样蔚蓝的大海。“哗——哗——哗——”大海发出有节奏的水声，像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小巴士一样。半空中有海鸥在自由地飞翔，它们一会儿平稳地飞着，一会儿突然来个俯冲，自在极了。

小巴士不知不觉就到了海边，一个波浪打来，海水溅在了车身上，凉凉的，惬意极了。“大——海——我来了！”小巴士冲着大海使出浑身力气喊道，随着这喊声出去的，还有早晨的不愉快，以及路上的各种复杂心情。这会儿，小巴士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又满满的。总之，是一种身心舒坦的感觉。

奔波了一天的小巴士，突然觉得累极了。看着眼前近乎耀眼的蓝色，听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它睡着了。很安心地睡着了，没有做梦。

醒来时，太阳已经在海的尽头，落得只剩下半边脸了。大海突然安静了下来，海面一动不动，四周静悄悄的。

望着静谧的、和白天大不一样的大海，小巴士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恐惧。它迫不及待地发动车子，以最快的速度驶向来时的路。要回家了，小巴士很兴奋，但更多的是害怕：不知道管理员大叔气成了什么样子，他会开除我吗？

小巴士开得很快很快，快得像要飞起来了，只用了来时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车站。小巴士远远地就看到管理室还亮着灯，而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忐忑不安的它在门口磨蹭了很久，才亮起前车灯，并轻轻鸣了笛。未知的命运让它感到一丝恐惧。

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接着是开门的声音，管理员大叔走了出来。小巴士的心揪得紧紧的，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

“回来了就好。”管理员看着面前疲惫不堪但安然无恙的79路小巴士，满脸的焦虑随即化为一缕柔情，他轻轻拍了拍小巴士，然后打开了车站的大铁门，“快进去吧，就等你了。”

小巴士默默地开回自己的车位，看着管理员大叔打来一盆水，用毛巾把它擦得干净得能映出人脸来，又细细打上一层蜡。“我们的79路小巴士又像一辆新车啦，明天要好好上班哦！”大叔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声音慈爱得像一个爸爸，“好了，晚安！”

“晚安！”小巴士在心里默默地说，它很想很想去拥抱一下可爱的管理员。

天亮了。每一个早晨都是一样的，依旧是清新的空气和忙碌的人们。但对79路小巴士来说，今天的早晨又不太一样。

这是上班早高峰期，每个站台都会有人挤进79路小巴士，也有人从79路小巴士上下去。“晚上见哦，小巴士！”有位女乘客下车前冲小巴士说。

“好的，晚上见，天天见！”79路小巴士愉快地鸣了笛。

插画/米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