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

黑光无色++张执浩++憩园++小引++依尔福++沙马++夏春花++张尹++杨昌文++玉上烟++余怒

黑光无色诗二首

中秋古琴会

梧桐山吸纳了所有的夜色

他们在楼顶轮流弹古琴

月亮无毛

诗人谢湘南愣愣的

斟茶的女人右半边身子显形为一只白亮的仙鹤

不时向着围桌而坐的人引颈，吐纳仙水

墙上抽象画里的人

开始具象地活动

他们一根根偷走琴弦

还有天边稀疏的星

没完没了

这个充满脚手架的大脑

似乎不是生成于我自己

走在大街上，听人声鼎沸

也听它叮叮当当

公交车里移动视屏翻动着广告

不时插进一个动物的笑话

打高尔夫

一杆一杆又一杆

看看周围，无动静

用手把球放进球洞里

拍掌庆祝

事情每天重复

来回握手

肯定否定

温度微妙

街道更替于每一个瞬间

就像念头

晚餐后我走进麦当劳的洗手间

闭门5分钟

直到听见第五次敲门

张执浩诗二首

仿《枕草子》

鸟鸣还是春天的好听，尤其是

第二场春雨后

清晨，大多数人还在熟睡

你也在黑暗中

凭声音去猜测鸟的身份很有意思

彩鹬，鹊鹞，乌灰鸫，黄腰柳莺……

水杉高过了屋顶

水杉之上还有其他的事物

若是从空中往下看

即便看不清，那些摇摆着的

嫩枝也一定有趣

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掉落的叶子

哀求着的生命

是很有意味的

杜鹃花开了

麻城的杜鹃花开了

还真的是漫山遍野

在拥挤的网路上

一个男子 三个女人

很疲倦的表情

下午我盯着那张图片看

回味小时候

杜鹃花的味道

慢慢发现

花丛深处还有另外

三个男人 一个女子

看情形

这件事得等到花谢后才能澄清

憩园诗一首

停电之诗

这个早上

我想写诗。

这是一个停电的早上，

人们都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在树下，抽烟，聊天，哈哈大笑。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整栋楼

没有电，就像人没了精气神。

年轻的保安，一条卷毛狗跟着他。

晨练的人们陆续往回走，这狗就跟在后面。

模仿着警犬，嗅他们的味道。

保安唤它，它不应，或许

它耳朵不好。

保安像训斥孩子一样

将狗拴在树根上，它就对着树上的

叽叽喳喳的鸟雀，汪汪直叫。

青色的果子落了一地。

如果鸟儿不是故意的，

我都不信。瞧，它们蹦跳得更欢了。根本

不把这狗当回事。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突然心底一沉

不是这狗，也不是这鸟。

小引诗二首

夜雨

下雨的时候我在屋中

漆黑的屋檐下

闪着路灯的微光

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东面来的云，我想

应该回到东面去

我的邻居对此不屑一顾

他敲打墙壁

试图用锤子解决一枚钉子

我察觉到他的难过

就像一根绳子挂在两棵树间

天上有轻轻的雷声

说不定几天后

天空晴朗

我们在楼梯上偶然相遇

我很想告诉他

那夜春雨下了很久

我在一首诗中提到了他的忧伤

去美领馆的人

一个聋子问一个哑巴

去美领馆怎么走

芳邻路上的酒吧真不错啊

哑巴打着手语说

成都的天气很好，很好

阳光洒在盆地里，像什么

谁也不知道

关于世界的问题

关于革命和背叛

只有聋子一个人明白

昨天的消息就像一团树荫

你再怎么说也没有人相信

从人民南路转过去

前行三十米一一快跑吧

菜市口的馒头明天涨价吧

松柏啊继续长这是秘密

哑巴们坐在苍蝇馆中继续喝酒

乱劈柴呀，乱劈柴

聋子不能代表你一一但是

你必须代表你的尸体

依尔福诗一首

巴登街5号

Mickey从-棵树

飞向另一棵树

她父亲

因此把她想象成一架俯冲的

内窥镜

Mickey的身体和精神亦成为不解之谜

看不见鸟的踪影也看不见一个游荡的

待嫁的茨冈女子

我把刀子

擦了又擦折起来

砰地关上车门

Mickey的刀 甚至更小巧 从她圆润的肩膀一直到

她锋利的

刀口 她甚至在座位上

嚼着成熟的冰块

和一把针头

我大约十点钟醒来 净身 沐浴 顺便刮掉一身

鱼鳞Mickey在对面的一棵树上

伸出手

拉低了帽檐

天色晦暗甚至有一些

阴冷

我牵着两头咆哮的狮子沿海滨大道

朝一家餐厅

缓缓而去

在二楼 我跟一只母狮喝暖心酒

而把Mickey的一些骨头

给了另一只

窗外是一座海滨灯塔它的一头通向天堂

另一头

通向港口

沙马诗一首

为了应付这些

我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窗口的对面

是小丽的窗口，中间隔着一棵树

树上长满了叶子，我很难看到她一眼

除非到了冬天叶子落光了

我才能透过枯枝看她一眼。可是整个春天

就浪费了。为了应付这些

我一天天的老，她一天天的老

日子一天天的老。她出门时从我窗前

一闪而过，光线将她的影子

折射到我的身边，也仅仅是个瞬间

我双腿并拢，僵直身子

舌头在嘴里空空转动

“女性，是另一种事物吗？”

直到有一天我关上窗子，坐在床沿上

写着诗，在诗的空白处

画她的身体，画她的精神

把她画得和我一样的热气腾腾

一样四肢朝天

我还为她画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有菊花，有沙发，有书籍，有诗歌

有一次性卫生用品，有NTRO胶囊

有百事可乐，还有淡紫色的内裤

我一边画一边想，瞧，多好的生活啊！

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啃一块

干巴巴的面包，如同我的生活

没有一点水分。2008年10月的一天

她出门后再也没回来了。我把我的破房子

也搬到了一个荒凉的地方

试图过完50岁以后的生活

噢，挺好的，这里有松鼠乌鸦蝴蝶

这里开着各样小花，白色的，紫色的，一闪一闪

夏春花诗二首

草木书

几场雨过后，秋天更像秋天了。

风不大，吹在人身上凉凉的，吹在草木身上

一一她对草木有自己的理解。

其一是“夏始春余，叶嫩花初”。

那时她16岁。生物老师说，毛毛虫长大了

会变成蝴蝶。她长大了，身体有了奇怪的变化。

总是想飞。总是想得太多。

直到秋天，荷花谢，菊花开；

蝴蝶飞着飞着，不见了。

其二是“天地变化，草木蕃”。

晴天，菊花开。

风雨如晦，菊花照样开。

曲径通幽，菊花开在幽处。

一条大路通向天，菊花开在天边。

菊花开在祖父的坟冢旁，父亲的

圣迹中，母亲的白粥里，瞎大叔的记忆里，送奶人

凌晨的自行车后座上，一个驼背老太太

白色的鬓发问，她镜子背后的秘密里。

她喜欢呆在浴室，面朝镜子，以泪

洗面，洗妊娠纹。

被遮蔽的身体历史，怎么洗，

也洗不干净。

直到秋风吹进来，她耗尽全身的力气，

瘫软下来。

松弛的妊娠纹，像一片一片散落在地的

菊花瓣，舒展，自如，为了终于可以安心放下

紧紧拥抱过的。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一一

今天，比任何一天更像秋天。

风不大，吹在人身上凉凉的，吹在草木身上

花瓣纷落，仿佛蝴蝶低飞。

那是另一个世界。

平衡术

台风来了又走了，仿佛陌生的路人甲乙

擦肩而过。她不动声色地顺应

周遭的变化，仿佛从来不曾变化

依旧乘四路公交车去上班

写报告、拟文件、发通知、收邮件

像数学老师演示公式，一步一步

计算下来，总会有个结果

譬如1+1，可以是O，也可以是9

下班了，依旧围着儿子转

煮饭烧菜洗衣浇花，为他的偏见与傲慢

支付账单与体能。一天又一天

他在长大。一场台风接着另一场台风

此起彼伏，如他爱玩的跷跷板

她是支点，也是杠杆

保持平衡是不可多得的技艺，也是残忍的

美学法则。它是海葵，还是布拉万

只要没有打破平衡

爱来便来，爱去便去

仿佛陌生的路人甲乙，擦肩而过

仿佛一阵凤，不需要记住

也不会记住

张尹诗二首

两位老太

她们头靠着树干，身子躺在

撕破的方便袋上

红色人行道地砖冒着热浪

烤着她们

她们的衣衫，保持着十年前流行的风格

现在已被时间氧化

褪去了颜色

稍微用力，就会撕破

她们睡着了，如此安详

行人一阵阵走过，也没有打破她们的梦境

七月的正午。太阳在上空

城市管理人员在休息

一棵树在长着，投下一片影子

下午

工作已做完。办公室里说话的声音

不时传来

大家都在

做着自己的事情

外面下着大雨，透过窗户，看不见远方

楼下山洪如河

流向它的角落。有人

在小心地走着，挽起裤脚。

这个城市已经不起一场大雨

天天暖阳普照

人民情绪高涨

一个小灾难就如末日来临

而家乡已干旱多日。电话中，母亲的声音

有些焦急：

今天放了些水，要尽快将秧苗栽下。

端午节。人民休息。亲人在地里顶着烈日。

杨昌文诗二首

迷魂记

山上的桃花

应该开了

我没时间去看

你有时间

去看一看吧

看一看

回来告诉我

迷倒我的

那些香气

是不是桃花

借春风的手

使坏

哎呀呀谁肯匀

点空闲给我呀

太阳底下散步

的人身上长满

了蘑菇

猫

是白色

的一团

明白吗

肉嘟嘟

的一团

白色

蜷缩在

脚下

一抬腿

像足球

的一团

哀婉地呼唤时

想抱在怀里

安慰

的一团

有一天

突然

离家出走的

一团

白色

想起来

有点像雪

在心里

堆积

玉上烟诗一首

气味

从梦里醒来

我看了一下表，三点零七分

想继续睡，但有一种气味包围了我

一种膨胀的没有形迹的味道

它甚至发出了衣服开裂的声音

我把被子蒙到头上

那种气味又钻了进来

我感到好奇和不安

我无法确认它来自哪里

一定有人趁我熟睡时来过我的房间

我打开台灯

天哪，我放在书桌上的咖啡已经变成红茶

忘记关闭的电脑里，某个代词被命名了

我敢打赌

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此刻，气味开始消退

它破碎的声音，仿若音乐突然中断

客厅，阳台，橱柜，落地窗

一切如白天一样

我差一点叫出声来：

“难道这气味是我自己？”

我有些失望

或者，三点零七分，根本没有什么气味

就像刚才从烟盒里摸出的那只烟

不过是我点燃它

它才发出了烟的味道

余怒诗二首

诗学（11）

将杯子中的果汁往顺时针方向搅几下，看到

一个漩涡，而后往逆时针方向搅几下，击破

这个漩涡，这样就会出现无数个

自顾自旋转的小漩涡。

我们先来谈谈这些迷人的小漩涡，再来

谈谈世界。对于一脸淫笑的老板娘将一头跳到桌子

上，突然插入到你

我之间咪咪叫的黑猫称之为“一个正在由里向外膨

胀的纯主观个体”

你怎么看？

诗学（12）

轻人玩穿越。钢琴师

自由地在诸多空间之间

挪来移去。

雨过天晴，视野

开阔了许多。你试一试

顺着山坡往上喊。

好多人想安静，可就是安静不了，

架起二郎腿，

夹紧肌肉。

夜里睡不着，将一只铁钩子，

挂在蚊帐里，盯着它，催眠。

好大眼睛。

所以我说嘛：写诗之前，要做做

扩胸运动，养成吃饱了出门

看星星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