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平:设计教育的教与学
2015-04-23王筠怡
王筠怡
一、设计教育从业者要终身学习
《创意设计源》:李教授,您在瑞典国立艺术设计学院从事教学工作超过20年,已经获得这所学院唯一一位非瑞典裔终身教授称号。您怎样看待自己作为设计教育从业者的终身学习?
李松平:从专业教学出发,我始终保持对世界计算机前沿领域研究的关注。欧洲之外,我基本上每年去美国两次,或者参加国际会议,或者参与一些专业院校的学术交流。
近些年,我从人机工学、体验设计转向“嵌入式微机处理”领域,不断探索新技术,也不断将探究所得融入我的教学。
《创意设计源》:怎样将“嵌入式微机处理”与设计联系起来?
李松平:进入21世纪,先进的科学技术越来越成为设计创新不可缺少的要素。嵌入式技术是“专用”计算机技术,指针对某个特定领域的应用,如针对网络、针对通信、针对音频、针对视频,针对工业控制等。从学术的角度,嵌入式系统是以应用为中心,以计算机技术为基础,并且软硬件可裁剪,适用于应用系统对功能、可靠性、成本、体积、功耗有严格要求的专用计算机系统,它一般由嵌入式微处理器、外围硬件设备、嵌入式操作系统以及用户的应用程序等四个部分组成。
通俗讲,在一辆汽车的驾驶座嵌入微处理器,可以随时根据人的坐姿体态变化实时调节座面和椅背的关系;在一个药囊内部嵌入微处理器,可以控制药物在到达人体指定部位后释放药效;在门窗嵌入微处理器,形成门窗自动启闭等等。由于“嵌入式”技术的介入,艺术设计更深入地与人的生活需求发生联系,更科学地解决了过去无法解决的现实问题。我觉得,运用科学技术,让我们身边的工具和产品更好地服务与人,这就是我们今天意义的设计。
《创意设计源》:眼前这些复杂的遥控直升机组装也是“嵌入式微机处理”相关研究的一部分吗?
李松平:十几年前,瑞典就推出了一个引人瞩目的游戏项目,赛制是:参赛者披着导电波的“头巾”参赛,用“意志”使桌上的钢球滚落到对方。哪方的思想越放松,哪方的球便有机会向对方球袋前进。大约7到8年前,美国硅谷的一批工程师开始运用大致相同的原理设计计算机游戏界面。上述两个项目的共同技术背景是,当人类脑部产生思维变化,就会产生相应的脑电波;这些电波可以被机器感知并收集起来。如果以“头盔”为采集器,盔内设诸个感应点,加导电液;程序设计收集每个信息捕捉点的电波,分析各捕捉点获取的信息内容以及信息间的联系,从而利用判断驱动机器。这一轮人机交互,通过采集人类思考过程产生的脑电波,通过海量数据分析后达成控制机器的目的,我很感兴趣。
我参与了这个项目对脑电波语言的分析加工。不仅参加对于脑电波信息的收集和分析,也参与自己动手设计制作一些相对简单的嵌入用微机。
《创意设计源》:哪些技术已经成熟,哪些还属于新技术探索?
李松平:机器读出对象的脑电波,已经不是新技术。过去我们常奇怪同宿舍的几个人原来并不熟悉,几年后习性竟接近了;一对双胞胎、一对夫妻,共同生活久了,思维越来越同步。其实,虽说思维属于精神层面的活动,但它又可以反映为另一种“质”,那就是脑电波;可以表现为脑电波的发射-传导-接收。因为这种波能穿透物质,遇到环境中的物质还能反射,所以,思考与环境也有关系。
思想的内容在人的头脑里,也以脑电波为形式溢出。只要脑电波足够强,目前的技术有能力通过机器将其捕捉。但是,不同的脑电波分别代表什么尚不清楚。要获得对所有脑信息的解释,需要时间,需要科学技术攻坚。
《创意设计源》:2011年您带着自己装的遥控小直升机参加“世博科技与城市未来”论坛。
李松平:我们变手动遥控为“意识遥控”。运用电位器输出,遥控输入的基本原理,在软件基础程序的基础上,通过自己编的应用程序,达成效果。
《创意设计源》:这类嵌入式微机的市场前景怎样?
李松平:我再举个例子。现在全世界交通事故发生的原因大致相同,酗酒、过度疲劳、心情影响及其他。酗酒可以通过法制遏制,但疲劳和心情影响标度比较模糊,无法通过同类方法硬性改变。我们可以设计一款软件,通过编程,分析驾驶者的疲劳程度和心情躁度信息,然后将这些信息与汽车控制系统联动。只要微机测到并判定驾驶者发生疲劳或心情影响,就根据程度判断限速乃至靠停。汽车钥匙也可以这样设计,严重的疲劳和心情影响可以联动钥匙对启动汽车无效。这样的设计介入,是以前无法想象的。
《创意设计源》:设计展开的瓶颈似乎在更多识别脑电波的意义。
李松平:我们也在参加试验。比如给你看一段视频,画面有一个失重状态的球体飘浮半空,要求你想象那只球“向上向上”。机器1秒钟能读出50万条脑电波信息,对比之前无此思维情景的脑电波,与“向上”意识相关的脑电波就有可能因为集中出现而被捕捉并分析出来。人们就是这样,通过比较分析,获得对脑电波语言解读的积累。当然,实际操作,尤其是海量机器识别要比我们这样嘴上谈兵困难得多。
《创意设计源》:您在世博联合国馆多媒体互动设计中运用了“嵌入式微机”。endprint
李松平:也算一种尝试。原来整个馆的多媒体互动以“主轴式”全部归纳到一个主机,也即一台电脑控制多台电脑;我提出一个新的理念,做成“细胞设计”:现场一共装八十几台电脑,每台电脑相对独立;电脑之间发生交互,实际运作不设完全控制。这样,整馆的多媒体互动效果有机会产生不完全由“设计”既定的结果,反应有即时性、互动性、多元性,受到主办方首肯。最后招标时这个方案竞标成功。
《创意设计源》:您工作桌上的工作似乎还在进行中。
李松平:我喜欢自己动手做设计,包括嵌入式微机。自己编程,自己设计电路,甚至自己焊接电路板。因为有许多工作并行展开,这些“动手”的工作就被当做脑力劳动的调剂,这个工作室是同济设计创智中心提供的,几张桌子上展开的是几个不同的实验,有时候从瑞典归来推进一下,有时候脑力劳动疲劳了调剂一下,是一种行动思考,我很享受这样的“动手”。
现在,我在瑞典有一个自己的公司,一开始做工业设计,后来把各种设计之间的元素进行互动,与传统设计实现设计的组合。将周围的产品、环境、服务与使用者联系起来,让他们之间产生交互,使用者的体验品质就有了很大提高。
让产品更加适应人,让产品能够“学习、理解使用者的用意”,这就是我们想做的事情。
二、设计教育的理念、手段、方法
李松平:我一直主张技术对设计和设计教育的介入。因为我在在瑞典工作的院校有美术背景,所以最初推技术进教学会有一些不同意见。但主管部门支持,学生非常欢迎,而且事实证明,有技术修养的学生毕业以后更受就业市场欢迎。所以这类课程不仅在学院持续开设,而且每2到3年我会做些改变,尽可能将更前沿的信息带进教学。
《创意设计源》:学生对科学技术隔膜吗?自己动手做会不会有难度?
李松平:动手能力,在欧洲的艺术设计学院非常普遍。从艺术设计的教育目标看,从事这一职业的未来设计师必须能够动手、擅长动手,而且乐于动手、享受动手。我所在的瑞典国立艺术设计学院为不同专业的学生配备金工、木工、陶艺、玻璃、印刷等诸多实习车间;车间内的各类机器、工具与行业产业市场同步;学生们都已成年,他们只要参加国家有关的安全操作培训,获得合格证书,就能两个人为最小单位,自由安排进工场操作的时间。学生们的课程作业或是毕业设计,无论模型还是成品都以自己制作为主。“嵌入式微机”进入课程,学生们接触时间不长,但很自然地一边实验,一边完成毕业设计。从小到大,他们在成长过程中习惯于动手。至于在元程序基础上完成一些应用程序的编制,他们也能够胜任。
《创意设计源》:您在瑞典以怎样的姿态从事设计教学?
李松平:举个例子。我带的课程一个单元一般2到3周时间,与学生在一起的时间可能超过国内院校一般理解的“上课时间”。无论上课还是做项目,教授的职责是为学生“服务”。我们有针对性地介绍课程或项目的目标及具体要求,向学生提供相关资料的查询方法和基本路径。然后,学生就自己去开展研究和讨论,而我们,则随时提供专业咨询和问题讨论平台。
作业的过程是学生成长的过程,创意的多元和个性都在这一过程中培育。作业完成,课程通常要举行集体的创意阐释。每个学生,每个作业小组,都要上台介绍自己的创意理念、手段、方法;大家也可以互相评论。教师的评论是所有交流课程评论的一个部分,不是最后总结,更不是一把将所有学生作业判为三六九等的标尺。
《创意设计源》:近些年来,您为中瑞两国设计及设计教育的交流做了很多工作。
李松平:我生活在瑞典,对欧洲了解得比较多。瑞典有很多设计方面的理念与欧洲大陆或是欧洲南部的意大利、法国有很大区别。如果你在那里生活,就会明白这些区别既给瑞典设计带来了好处,同时也造成了局限。所以对我们来说,走出去学习,到别国或别的地区去看一看,对自我反省,对扬长避短,对我们的设计会带来好的影响。
两国间的交流,只要有人跑动,过程就会带来结果。不同的人,不同的团队,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合,交流所得到的收获有时候不是事先可以预设。所以,只要有中国人想去瑞典,有瑞典人想来中国,我都尽力牵线,尽可能促成。
《创意设计源》:您认为从中国看瑞典、看北欧的角度,哪些学习和交流最不容忽视?
李松平:中国和北欧,两地的设计理念非常不同。中国社会垂直运作,北欧则以扁平化为特色。无论设计还是设计教育,瑞典不会由某一个人决定。民主并多元,是瑞典的社会管理精髓,也是设计理念的精髓,并且普遍形成共识。波及到设计院校,学习过程中,学生的设计一定充分表达他们自己的想法,不可能是教授观点的方案化。至于教师评价,只是所有社会评价的一个方面。“扁平化”,这是我希望在中国传播的一个理念。至于技法和手段,中外虽也会有不同,但相比较理念而言,区别不算太大。
北欧的设计风格,因为与地域、与民族文化的关系,比较洒脱,低调,自然。说得通俗一点,设计师设计了半天,不是为了要让客户看出设计过了,目标反而在提供“看不出设计过”的产品带给人的幸福感。
《创意设计源》:中外设计院校的学生,在学习习惯和学习能力上也会有不同。
李松平:中国学生和欧洲学生是有差异。中国学生比较谦虚,功底扎实,技艺很好,表现、切入都很有秩序,缺少的是用审视的眼光看事物。给一个课题,中国学生不会质疑问题的本身,目标是翻阅资料找答案。而瑞典学生觉得没有什么理论是肯定的。所以,他们质疑问题本身,证明对课题的批判——这种能力对设计创新很有帮助。
我希望中国的设计院校能有专门力量实现对学生质疑能力的培养。我现在着重做的就是要让学生走出去,把国外的老师和学生带到中国让中国学生和瑞典学生合作时能够互补,我会积极推动这样的交流。
《创意设计源》:您认为中瑞设计院校人才培养与产业市场关系的差异在哪里?
李松平:中国的设计院校培养了很多设计师,大多数学生毕业后是去市场找工作,努力想着去大公司做设计师。在瑞典,我们学校90%毕业生不是找工作,是去创业。这样,设计本身才可能成为一个产业。
大公司并不利于设计发展。一个地区拥有10家500人的公司,算有设计产业了吗?没有。如果一个地区拥有500家10个人的公司,那这个地区的设计产业就有希望形成了。每家公司都会有一个设计大师,形成一个设计网络;来自不同公司的大师可以为一个项目组成团体,各自发挥最好的效用——说到底,作为中国的设计院校,培养未来设计师具备创业意识和创业能力,是很重要的工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