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游戏》的落寞与伟大

张月寒

美剧《权力游戏》第五季剧照

迷恋《权力游戏》的人，大都相信自己内心始终有一种潜藏的伟大，长久没有实现。今年4月12日第五季甫开播，旋即引起新一轮的剧情猜测和讨论。其实，对于坚实的《权力游戏》“粉丝”来说，最纠结的事莫过于到底要不要读原著？读了，则有可能面对原著中出现的诸多剧透，扼杀了观看电视剧时的惊险美感;不读，面对第五季第五集到现在还没有更新的节奏，究竟该怎么度过？

《权力游戏》像任何长篇奇幻一样，有一种让人上瘾的特质。这种特质，来源于人类共同的对于现实生活的逃避欲望。《权力游戏》是这套叫《冰与火之歌》系列的第一部的书名，之后的几卷分别叫《列王的纷争》（A Clash of Kings）、《冰雨的风暴》（A Storm of Swords）、《群鸦的盛宴》（A Feast for Crows）、《魔龙的狂舞》（A Dance with Dragons）、《凛冬的寒风》（The Winds of Winter）、《春晓的梦想》（A Dream of Spring）。目前热播的电视剧取了第一部的书名作为整个电视剧的统称。《冰与火之歌》在英语文学里属于High Fantasy体裁，可翻译成“严肃奇幻”或“史诗奇幻”，指一类建立于架空世界而非现实世界的奇幻小说。这种在我们平行世界之外的架构，为广大观者和读者构成了一个与现实生活极不相似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他们可以抛开自身的一切局限，成为英雄、骑士、拯救世界的人。这样广阔的现实是悲哀的，但是《权力游戏》的全球热潮证实了人类骨子里的悲哀。在这种史诗奇幻中，“架空世界”通常是自洽的，《权力游戏》就有一套完整的自我体系，原著后还附了一张完整的地图，让读者能清晰明白列王纷争的各个国家、地域以及地区特点。

《权力游戏》究竟在当下的流行文化领域形成了怎样一种热潮，从它在今天的欧美教育体系中的迎合可以看出来。早在2013～2014年，英国有些学校就为了迎合青少年口味将《冰与火之歌》作为课堂指定读本。今年，美国的北伊利诺大学（Nor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甚至开设了《权力游戏》课程，它的理由是：为什么不呢？该课程的正式名称叫“《权力游戏》，电视和中世纪历史”（Game of Thrones，Television and Medieval History），化解了这部作品和中世纪历史的迷思。该课程的教学大纲说明，学生可通过观看《权力游戏》剧集，进行《权力游戏》如何和中世纪历史，以及当今世界事件联系起来的Presentation。Presentation是欧美大学体系中一种常见的学生在课堂展示自己对所学知识掌握多少的形式，通常可用一个白色硬纸板，在上面贴上与他所讲话题相关的任何图片、文字或资料。这个展示板可以做得非常栩栩如生、精彩纷呈、五颜六色，充满个人特色。或者学生也可选用比较方便的PPT手段，将U盘插到电脑中或使用云端存储，讲解所选择的话题。Presentation锻炼学生创造力、想象力以及表达能力，同时又让课堂不那么枯燥和省去了老师大量的精力，所以在欧美大学课堂中很受欢迎。《权力游戏》第四季有一个重磅情节，“血色婚礼”。它出人意料的程度就像《纸牌屋》中弗朗西斯把佐伊（Zoe）推下地铁站台的那一瞬，只是“血色婚礼”更血腥、视觉冲击感更强。这一情节把观众一直钟爱的人物在一个场景中全部残忍杀死，而且在杀死前做了大量的铺垫，使这一暴力、突然的死亡方式更直摄人心。北方的背叛者们首先用尖刀戳向罗柏·史塔克（Robb Stark）深爱的怀有身孕的妻子腹部，然后在他的母亲凯特琳·史塔克面前割断她儿子——充满希望的少年之狼、北方之王罗柏·史塔克的颈部大动脉，最后，将他的母亲也杀死了。屠杀完后，背叛者们更将罗柏·史塔克的身体和他的宠物——冰原狼的头缝在一起，嘲笑他少年之狼、北方之王的称号。在北伊利诺大学的Presentation上，学生就可以将罗柏的身体和冰原狼头的图片贴合到一起进行讲解。“《权力游戏》，电视和中世纪历史”的老师杰夫·乔恩（Jeff Chown）说：“这门课很受欢迎，教室早就坐满了。”

《冰与火之歌》原著作者乔治·R.R. 马丁

《权力游戏》砍头场景太多一直遭到各方嘲讽，美国著名搞笑动画片《辛普森一家》就暗讽过这一情节。《权力游戏》第一季第一集的开篇便是砍头，以后各个季、各个集都充斥着砍头。这是因为，砍头在中世纪时被认为是所有死刑中最有庄严的一种死法，只有地位尊贵的人才能被施以这一刑罚，平民则一般采用绞刑。英、法历史上被推翻的皇帝皇后们大都是在断头台上执行死刑的。在《权力游戏》中，临冬城公爵、北境守护者艾德·史塔克就是被砍头处死的。然而，在《权力游戏》第一季第一集，艾德·史塔克虽对于叛逃的守夜军团一员施行砍头，但这更有可能是史塔克家族的作风，给叛逃者施以最触目、最直接的视觉警戒。

《权力游戏》1996年在美国出版，是一本700页的厚书。但是，刚出版时它却没有很受欢迎，只在一些独立出版商之间获得好评。作者乔治·R.R.马丁的妻子说，第一本书出版后，一次在圣路易斯的签售会上，甚至没有读者前来。今天，长期盘踞全球图书市场的畅销书排行榜的事实显然洗却了当时的艰辛。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图书是在2011年HBO的同名剧集播出后才获得火一般的畅销的，这一点，当初因为撰写电视脚本的限制而毅然离开好莱坞的乔治·R.R.马丁多少会感到一些苦涩。

其实，排除电视剧的干扰，仔细阅读《冰与火之歌》的英文原著，可以发现它是不差的文本、精彩的小说。《冰与火之歌》采用小说写作中的POV（Point-of-View）手法，以每个人物的角度进行分别陈述，多线交织推进情节。与符合影剧圈“二流小说拍出一流影视作品”定律的《饥饿游戏》、《暮光之城》等不同，乔治·R.R.马丁的《冰与火之歌》系列不能算作二流小说。但是，由于电视剧太受欢迎，形成的主角形象、场景印象太过鲜明，太具象化的感觉剥夺了读小说的乐趣。小说最初的功用是用文字在头脑中形成一些若隐若现、似有若无的印象，读字的人直接通过文字形成自己的印象。文字的留白保证了读者大量想象的空间，每个人用自己的想象力和作者进行了一次再创造。这也是文学的巨大魅力。但是，由影像再跳至文字的过程显然破坏了这一美感，同时，习惯了电视剧快速的叙事节奏的观众，读原著时往往会觉得情节推进太慢、细节陈述太多，无法满足看电视剧时那种追随快感。

电视剧《权力游戏》的拍摄地集中在北爱尔兰和地中海岛国马耳他，同时在苏格兰、克罗地亚、冰岛和摩洛哥等都有外景拍摄。这一庞大的预算完美诠释了乔治·R.R.马丁在书中描述的由北到南的地域分布以及横跨海峡（Narrow Sea）的九大“自由城邦”。除此之外，电视剧中另一值得称道之处就是剧中演员口音的精雕细琢。

《冰与火之歌》松散地以古英格兰七个王国以及英国历史上著名的玫瑰战争为原型，剧中演员的口音也呈现了英国由北到南的地域特点，并为东方自由城邦来的角色贴心地附上卷舌的外国口音。这一点可谓细节之至。在书中，最北的区域应该是北境长城以外的区域，书中野人居住的地方。电视剧中将这一地域对应英国的最北——苏格兰地区，因此，塞外野人说的大都是比较难懂的苏格兰口音。比如和私生子约翰·雪诺相爱的女野人耶哥蕊特，说的就是比较典型的苏格兰口音。由于苏格兰口音是大不列颠出了名的难懂口音，很多伦敦人到了苏格兰都听不大懂他们在讲什么，所以剧中的苏格兰口音是稍微经过改良的。史塔克家族所属的北方比苏格兰口音再南些，因此说的是英国北部的通用口音。当史塔克家族南下到首都君临的时候，我们能明显听出北境人和南境人口音的不同。《权力游戏》中的首都君临城的发音可对应现在伦敦地区的发音，以王后瑟曦为代表的王族、贵族人士说的是目前英国社会比较标准、通行、公认的英语发音，英国首相卡梅伦和女王、王子等公共人物讲的就是这种英语，在英国被称为“标准英语”（Received Pronunciation）、“BBC英语”或“女王英语”，是上流社会的通行发音。但同样居住在君临城的普通居民，说的却大都是伦敦东区的土腔（Cockney）。伦敦历史上由于东区大多住的是穷人，所以久而久之这种土腔口音被认为是东区穷人的特有口音。在现在的伦敦，虽然东区居住的已经不一定都是穷人，但基本上工人阶级或更低的阶级仍在说着这种口音。英国有一句老话，“阶级都写在舌头上”，在《权力游戏》电视剧中得到了化石般的体现。

原著和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的Ale，也是英国一个特有的酒精类饮品（爱尔啤酒）。Ale是古英语，来源于英国。对于当今通行的啤酒文化来说，啤酒非冰不能喝，但Ale却是一种温啤酒，在现在的英国酒吧依然大量存在并很受欢迎。周五晚间伦敦下班族的第一件事几乎都是冲进酒吧点一杯Ale。Ale的顾客群体以男性居多，在英国重要足球赛事开始的时候，相约去酒吧看球的球迷们，点的也是各种Ale。Ale大概有这样一些种类：淡啤（Mild Ale）、棕色啤（Brown Ale）、淡色啤（Pale Ale）、印度淡色啤（Indian pale Ale）、老黑啤（Old Ale）等几种。Ale本身就是室温发酵，所以最终尝起来也是温的。在中世纪，Ale和面包是人们重要的营养补充来源，因此在《冰与火之歌》系列也经常出现，在逃亡途中的人或休闲后的下等人在小酒馆喝着Ale，开着粗鲁的玩笑。那时的孩子们甚至都喝这种温啤酒，因为中世纪时由于卫生条件所限，细菌学、营养学都还没有出现，人们还不懂煮沸水以消毒，因此Ale比当时大多的自然水都要卫生。

与更多的科幻作品不同，《冰与火之歌》的读者更加成人化。首先是由于它降低了作品中的魔法成分——其主要人物几乎全无任何法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人;其次是因为它从人性和现实的角度探讨了问题。作品中刻画的善恶皆存的人性和主要人物的一直不断死去，使得广大受众意识到作品中的某种真实。

凡是伟大的作家，都有一种巨大的想象力，他们在自己平凡的家庭景致间看到的是一个更远更美的世界，然后将它写出来，引起全球的文化共鸣。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天赋。然而，在当今这个时代，一篇文章所能引起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龟缩。文字的成功似乎非得通过畅销书、改编影视作品、经过大规模宣传后才能引起更广程度的欢迎。这是作家的悲哀也是无奈。乔治·R.R.马丁在面对自己作品的盛世成功之后，是否也有着这样一丝落寞和无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