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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鲜的诗歌

2015-04-23向以鲜

山花 2015年4期

向以鲜

代表作(八首)

柳树下的铁匠

除此之外再无景色可以玄览

四月的柳烟,七月流火

再加上两个伟大的灵魂

一堆黑煤半部诗卷

擦响广陵散的迷茫手指

攥住巨锤,恶狠狠砸下去

像惊雷砸碎晴空

沉闷的钢铁龙蛇狂舞

还有,亲爱的子期

我鼓风而歌的同门祖先

请用庄子秋水那样干净的

喉咙,那样辽阔的肺叶

鼓亮炉膛

来!一起来柳树下打铁

吃饱了没事撑着打

饿死之前拼命打

这痛苦又浮华的时代

唯有无情的锻炼才能解恨

你打铁来我打铁

往深山翻卷如柳绦散发

打了干将打莫邪

向无尽江河淬取繁星

世上还有什么更犀利的

火舌在暗中跳跃

在血液里沸腾尖叫,好兄弟

火候恰到好处,请拭锋以待

[注] 妙解《庄子》的向秀(子期)与“竹林七贤”之嵇康相善。二人常于嵇门柳树下打铁,嵇康执锤,向秀鼓风。唐房玄龄《晋书》卷四九:(嵇康)性绝巧而好锻。宅中有一柳树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锻。同书又载:初,康居贫,尝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以自赡给。

白杨·变脸

吐火武士最后的游戏

把苗头吐向自己的脸

一股焦灼的情绪

在森林剧院疯传

小心咀嚼的球形闪电

突然放慢翻卷速度

青春时代的热血与冷泪

洒遍每一处光怪陆离

江山易容的毕生秘籍

都写在白杨的怪脸上

苍老覆盖着苍白

黑眼眶窥视长夜将尽

霜露的银子豁亮朝霞

那些幻化的大自然表情

任凭丛莽绽放出野蛮花朵

萧杀之香阵阵袭来

不可思议的秋色作家

早已悉心编纂一部

风刀沙箭的脸谱辞典

即使是一匹骏马

一座峰峦、一场骤雨

一队婴孩、一群飞鸟

也能在沧桑树皮中

找到自己的脸

白杨真峻峭、英姿何飒爽

武士的唇舌烧得万木彤明

凡在林中所见

必于镜前重逢

乌云谣

乌云只是一个灰暗的想法

像浸满毒汁的箭

只要轻弹岷江山色

就会击穿成都平原的爱情

就连手中的诗卷也顷刻变色

泪水如乌云的魅影

溃败的岂止是清风勇士

山雨欲来落红一点又一片

乌云是晴空涌集的鸦群

它们虽然来历不明

却有着共同的鲜明目标

啄食的破阵乐洞彻云外

这突然到来的造物恩典

极目远眺比沙场征伐

更激烈的聚和散

正拨响铜琵琶的急弦繁响

在变幻古今的玉垒阳台之上

滚动播放着无尽忧伤

透明的苍穹戏剧

雷电的光辉拉开序幕

乌云只是人生悔恨的瘢痕

乌云只是乌黑之夜的倒影

鱼 刺

这种美,彻头彻尾的美

已超过了所有比喻

活着当然很美

但是活着的反面,更加迷死人

用舌头、刀叉和一万年光阴

掏空每一个角落

每一根肋骨、尾翼和鳍

还有,每一寸柔肠

头脑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这儿有点儿复杂

难以挑剔。即使是

一条不善表达的生命

依然显得不同寻常

错综交织之处

似乎隐藏着江湖

爱恋和痛苦的丘壑

“经过了一番深思”

肉体从来就是多余的

只有蚂蚁和蛀虫

用心描绘寥廓大地

一幅毫无牵挂的玻璃鱼

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件冷兵器

插进岩石,刺入疆场

再也不会渴死

麋 鹿

月夜吐出大海的婴孩

只是一闪 像珍珠

戴着骏马的戏脸

从波涛之颠跃上星野

泣哭裹挟着嘶鸣

比空谷足音清澈百倍

四只韬晦的蹄子

四朵错彩镂金的雪花

翻飞于霄壤之间

不断生长蘖变的犄角

如同森林闪烁的人生歧路

多重叠加的形象

似是而非的神学面孔

纵然灵感难以驾驭

叩问大地或时间的良心

消失即重现仍是古老问题

万木早已萧瑟

落叶哀蝉一曲 复一曲

迷途的身影踏向溪水

就在俯首临照的刹那

我瞥见甘甜乳泉

从枯槁的鱼洞涌出

手影者

把自己想象成黑暗幸存者

想象成光明的扼杀者

其实都是一回事儿

细小心思藏在掌握里

多少不为人知的野心

被暗地修枝删叶,被活生生

剪除怒放的羽翼和戈戟

现在,就只剩下这些

胡狼、山羊、灰兔、狂蟒以及雄鹰的

躯壳!它们在强光中变薄

比剪纸和秋霜还要薄

再粘贴到暮色与西窗上去

秋风一吹就立即会烂掉

所有幻化的黑,刹那的黑暗轮廓

均来自于同一个源头

惟妙惟肖的影子催生婆

掌上升明月,倒映着爱恨

反转着万种风尘

恍惚之际傀儡露了真容

影子派对还真是别开生面

夜幕呼啦啦炸开一角

华灯未亮,指间峰峦如点墨

出神的影子来来又去去

那些,掌控万物的谜底何时破晓

石中养狮

它们饲养它不用谷粒

只永远用它存在的可能

——里尔克

我想饲养两头狮子

一头放逐到非洲大陆

那儿是狮子传统的天堂

只有悲欣无常的残酷草原

才是猛兽想要的

对于一个生性贪婪的人

仅有这样的狮子远远不够

纵横披靡的神明

乃缘于雨露、河流及羚羊所赐

与我似乎并无太多关系

这就意味着还得另辟蹊径

饲养真正属于我的

随时可以敌视或抚摸的狮子

秋色如烈酒,古代的弹铗者

突然想到了石头

我决定将另一头狮子

饲养在女娲的石头里

很多来自高峡以至天上的石头

本来就与狮子十分相近

在幽闭中蓄势,于寂静中伏击

要是实在憋慌了

就用刀尖拨开青苔中的利齿

引来清泉冲刷崎岖的傲骨

迎风而运斤,凿燃鬃须

再让闪电打亮苏醒的双眸

回首仔细想一想

这头蜷伏于石头深处的狮子

也不可能完全为我所有

同那颗放浪形骸的狮心相较

本质上彼此并无二致

倒也无妨,狮子养在哪儿

都不会丢掉代代相传的光荣

一只狮子总要梦见另一只狮子

当英雄们惺惺相惜

只岩片石也是别裁天地

游 隼

藐视浮云的游隼

这种平时很难触及的形象

毫无征兆地闯入我的意识

并在万丈之上劈开混沌

黄褐与黑白交织的羽翼天才

风中猎手破竹而行

如果愿意,也可屏息滑翔一会儿

享受气流鼓舞的高潮

惊艳一刻突然如期到来

游隼剧烈跃升至蔚蓝峰顶

折叠好脑袋和箭翎

将身体收束成一枚古老利器

落日流霞辉映着外科手术刀

以每秒百米呈二十五度的锐角

插向乌鸦、海鸥、天鹅

甚至睥睨群鸟的金雕命门

就要突破音障那一瞬

突破引力和逻辑的顽固羁绊

其势不可挡,仿佛平凡生活中的

爱情绝招,死掉也要过把瘾

猎物被击穿脑枕部位

于垂危中展现逃逸本领

游隼仅用余光瞄着鲜血喷薄的

利爪下方,那样孤独又漫不经心

到底棋高一着,造物既定的游戏

胜利者刻意放缓攫食进程

陶醉于惊骇的自由落体之美

这短暂的凌云杂技确实销魂

决意和生命一起坠落

内心须比死亡强大和骄矜

君临大地的游隼

多像一位速度与虚空的游吟诗人

虽然看似不相干

天之苍苍,彻底解放的猛禽

会不会就是我们无法逆料的

来世或前生

新 作(九首)

—— 《聂家岩叙事》选九

火车之蛇

那年还不到十岁

为了见到火车

我跟着哥哥

从聂家岩出发

梦中的轰鸣犹在回响

响滩子河冲洗着清澈的旭日

料峭额头穿过早春的

桐子花和马耳草

滴血成珠滚落食指

一路急行奔向罗文

只有在那儿

才能见到火车压过大地

我不断问:你没有骗我吧

哥哥让我把耳朵贴向青石板

诡谲地眨着眼睛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我用力把嫩叶般的耳朵压平

把耳朵嵌进石头里

好让耳膜更加接近火车的幻影

在心跳之外冰凉的世界

死亡般安静

这时山峦微微抖动了一下

哥哥突然叫了起来

一只斑斓的幼蛇

飞速划过我的耳际

父亲的银卷尺

在錾花的老银表面

有芝麻的黑点散布其间

如同星汉里的暗物质

以腐蚀的语言

和无量的恒河沙痕

与我们达成默契

父亲与之形影不离

仿佛随时准备丈量

谷穗、麦芒的高度

或放学回家的孩子

山羊般跃过溪水的宽度

事实恰恰相反

被父亲紧攥的尺子

很少展露容貌

从祖父传下的小银盒

是父亲珍藏的一颗

不欲轻示于人的瑰宝

偶尔也会让我握一握

当父亲郑重递给我

那团亮如苍穹一隅

的冬眠神物

我甚至能听到沉睡

的心脏间或跳动

精确地蛰伏在黑暗

的卷曲中心 并为数学

或哲学问题所困扰

匀速地标记

剔于铜色牛皮

流传有序的卷尺

看来并无特别之处

本是测量事物空间的工具

却成了时间的见证者

这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我不知道这盘踞其中

的坚韧皮革如何测出

星光与睡梦之间的距离

柳烟啊荠菜花啊

一滴竹子上的甘露啊每分每秒都在无常生灭

如何测定 鸟儿

及蝴蝶飞舞一世的长度

又如何测量鸣蝉短暂的浮生

父亲心里似乎早有答案

所以很少抖开斑斓的身躯

浑圆的银色阴影中

有的刻记早已驳落

小小列岫 像时光的野兽

在草地上留下齿印

或许 父亲唯一测绘过的山川

是自己七十五年的苦厄

和最后要去的龙泉燃灯寺

在寂静的春天

打量尘封的银卷尺

仍然是我表达怀念

的一种特殊方式

父亲退回到更小的银屋子

卷尺在握 万物皆有分寸

闹钟散

母亲以红色蘸水钢笔

在方格子作业本上划过

聂家岩的暗夜 然后把一只

拳头大小的圆脸闹钟

从板壁上取下握于胸前

熟稔地拧住巧妙的机关

沿着反时针方向旋转几圈儿

并随手关上纸糊的旧木窗

蛙鼓乱击的乡村才落下帷幕

天气放晴时 母亲也会在正午

将闹钟置于走廊前

依照青瓦及槐树的晷影

去校正时针和分针的位置

要么向前拨 要么向后拉

闹钟的背面长着几只

时间的旋钮 它们掌握着

快和慢 春与秋

仿佛大地深处探出的小耳朵

撑破比薄暮更薄的玻璃罩

倾听不断退后的炊烟

咀嚼之声如同世故

且苍茫的谜语 催促一只猫

冒着必将被母亲惩罚的风险

悄悄把嘀嗒作响的尤物衔至阁楼

好奇是众善之始万恶之源

我试图弄清这部寻常

的充满古典气质与玄学精神的机械 和晨昏 飞鸟

以及果实之间的关系

更为大胆的设想在于

如果拆开甚至毁掉

控制着偏僻之地作息与欢乐

的小家伙 淘气又伤感

的暑期 以及繁星蔽月的流光

会不会戛然而止?

事实上 杀死一只时间的动物

远比杀死一只黄鼠狼 敲开

一颗青核桃要困难得多

当我用剪刀 牙齿和羊角锤

奋力揭下金属的硬壳时

才发现 拆散一部闹钟

等同于拆散一个旧世界

满腔多么复杂又精密的组织啊

齿轮 链子 发条 螺丝 锈蚀

各种各样的高低错落

无法理解的绷紧与松弛

正反的力量灌注其中

如空明的血液奔流于丘壑

直到今天 我仍记得

深锁的弹簧被打散时的惊惶 那完全就是一条幽闭的韬光养晦的蟠龙

急速扩张的金色鳞片

照亮尘封的课本 虽然尚不认识

里面的任何字与词

但我确信那一刻 六岁的孩子

负荆向母亲赎罪的小精灵

已触及致命的秘密

1970年的炸药

1970春天

聂家岩的香樟树打开巨伞

那真是无风的好日子

我偷走了一圈儿导火索

白云的棉线

缠绕住凶猛天性

让它在手掌中盘桓一会儿

像远山安静的暴风雪

然后以铅笔刀

划开闪电的断肠

空气中顿时弥漫硫磺

与木炭交织的呛鼻气味

收拾起满地黑色花蕊

沉于墨水空瓶底部

其上筑入一层

研细的干燥浮尘

当孩子气的危险装置

还未嵌进石缝之前

心中似乎早已翻卷

六月惊雷

我沉缅于想象中的

日月失色

几次点燃又捻熄

深恐转瞬即逝的爆炸

会毁掉邪恶的乐土

一只觊觎多时的松鼠

好奇地迫近观察

夺命的坚果

试验在惊惶中收场

除了轰鸣和烟雾

在枯树的上空停留

便是一道意外的伤口

1970年的炸药威力

一直刻于面壁之夜

玻璃碎片呼啸着

从我右眼角掠过

倘若在镜子前发呆

就能看见44年前的电光石火

正在缓慢地聚焦

谁也无法逆料

下一个春天下一次爆炸

会是什么样子

光明与黑暗合谋的炸药

从未停止化学反应

核桃世界

——哈姆雷特:啊, 老天呀,

我可闭于核桃壳内,

仍自以为是无疆限之王。

还是青涩的时候

我注意到一个现象

大多数果实躲藏

于叶底。像喜鹊躲藏

于谜语或丛林

一颗、一簇、一树

好多丰收的歌谣啊

苦味的星辰缀满枝头

整个聂家岩的夏天都卷入

一场关于核桃的宗教

层层包裹:翡翠的袍

斑驳黄金支撑起

思想的穹庐

并以造化运行方式

无限接近玄学的丘陵

那儿白雪经年,泉水绕屋

世界突然恍惚起来

孩子与老人相互叠映

唉!核桃啊核桃

时光雕琢的崎岖珍宝

当我再次凝视

掌中油亮的阡陌之美

心中升起无限敬意

仿佛从另一个角度

重新审核自己

地主罗婆婆

最先引我好奇者

是罗婆婆的两枚金牙

那儿镶着上世纪六十年代

十分罕见的昂贵物质

即使浓烈的叶子烟

也无法使之变得晦暗

迫于反复纠缠与祈求

罗婆婆允许我伸出右手食指

小心触及标识身份的门牙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

接近不朽之物

在孩子的眼中

阁楼上的菩萨也是不朽的

菩萨与地主之间

我始终没有弄明白

是统一还是矛盾的

菩萨像地主一样美

地主比菩萨还要善

罗婆婆身上总是带着

某种神奇的力量

不仅源于她用熟读的

本草救过我的命

用阿司匹林、银针、苦菊花

各种充满幻想气质的偏方

阻挡农民的死亡

力量之源还在于

罗婆婆曾有位北大潘先生

被秘密枪杀的巴山才子

谈吐中也闪着金色光芒

这些事物汇聚起来

不断为乡村增加活下去的信念

如同聂家岩积雪

照亮吠声若豹的长夜

罗婆婆自己的力量

每天却在悄无声息地减少

她说:潘先生,衰落中重逢吧

在我离开聂家岩的

第一个春天,明月照积雪

罗婆婆终于化为涓滴

而我深知:这是另外一种力量

比黄金更加稀薄、更加清澈

罗婆婆已涌入淌尽鲜血的爱人

细小的雨露终会汹涌

宛如怀抱江河

蚂蚁劫

近于虚无的遥远夏天

又大又黑的金刚战士们

举着剪裁得当的柳叶旗帜

向着落日堡垒飞逝

那片小小的沙化高地

雄关连着漫道,烽火照遍亭台

仿佛鏖战方休的埃及法老

眺望尼罗河颓废城池

更庞大的阴影及预感

来自于专心注视

天真烂漫的司芬克斯

突然焕发怪兽固有的残忍念头

酷暑中的秘戏巧妙又激烈

一方进退无方迂回有术

灵动的爪须如闪电

一方攻防恰到好处

在聂家岩小学的孤独球场边

儿童无端肢解一只

卑微又勇敢的动物

卑微得看不见一丝血迹

这情形并不罕见

并不比驾驶吉普猎杀曼德拉雄狮

或用高能武器击毁民航客机

多几分冷酷、少几分仁慈

牛粪如烟

What did you do in the great World

War Two?

You wont have to say

Well, I shoveled shit in Louisiana.

——George Smith Patton

在所有的动物粪便中

我唯一能接受的是牛粪

它不仅与传说中的黄金有关

更与低矮的房屋有关

有时候,还是治疗冻伤的良药

聂家岩的牛群三三两两

黄牛最英俊,常在松林间撒野

浓墨写意的水牛和孩子们欢叫着

点染外公守护的池塘

大地馈赠无所不惧

牛粪裹着青草、尘土和麝香的气味

各种颜色的甲壳虫出入其间

那仿佛是另外一种独立存在

来自于反刍与回忆的世界

每一个腐朽角落都被太阳烤得透亮

这就不难解释牛粪之火

为何如此壮丽又暖心窝

值得思考者:一堆燃烧的光芒

常常来自于卑下之物

甚至是俯仰即拾的脏东西

犹记得和小伙伴的快乐游戏

当我们将手中余温未消的牛粪团

像酷毙了的巴顿将军一样

使劲儿摔到老墙上

牛的力量已转化为潜伏火星

只需一根瘦小的火柴

就足以点燃童年的落日孤烟

[注]外公鲜思喜的墓前池塘,是聂家岩的灌溉蓄水塘,也是夏日牛群与孩子们的天堂。

《香樟树》

你的树和我的树的沉睡

仍然交融在黑夜里

——Jorge Luis Borges

把你叫做一棵树

我的心会莫名跳动不安

仅仅从生命形态来看

你确实只是一棵树

碧叶霜皮,根须一应俱全

和头顶的天空相比

十亩树冠还不算太辽阔

金枝停云,四季浓荫匝地

倾斜小院落仿佛一架

悉心蔽护的青瓦鸟巢

数人合围的躯干堪称雄奇

比杜甫讴歌的柏树还要摆谱

有人曾试图砍死你做成传世嫁妆

贼亮的刀锯在黛色峭壁映照下

显得苍白,那样不堪一击

而潜行交织的蟠根虺节

是聂家岩地下的绝对王者

控扼着所有的缝隙和水分

并以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

穿透小学操场,梯田及墓地

至于昼夜分泌的爱情或樟脑

造化独一无二的辛香瑞雪

不仅杀万千虫蚁于无形

假若配上黄连薄荷、当归槐花

则可以清心、明目、防腐蚀

当整个村庄都置于长风流苏

与狄安娜的伞形月色中

我的睡梦全是仁慈的叶子

全是母亲怀抱一样的影子

香樟树下的世界总是让人放心的

请宽恕我这样轻描淡写地

谈论故乡翠微的神灵

千百年来的毗沙门撑着一柄华盖

即使我满含热泪匍匐于麾下

也丝毫不能有所裨益

好吧,无比霸道的香樟树

青春不老的巨人手掌

我只能视你为一棵树

在燕翼一方生民的大树面前

再掏心掏肺的赞美都是陈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