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前坐
2015-04-20伊安然
伊安然
简介:自打隔壁来了个神神秘秘的泼辣小寡妇后,他便迷了心窍似的。某天她忽然玩起失踪,难不成,他真是南柯一梦,爱上了一个狐精鬼怪幻化的异类?
楔子
冬夜凄寒,长安街上的马车里,喝得酩酊大醉的郑世安拉着身旁的紫衫男子,傻傻笑道:“韩三,我、我告诉你,我那未过门的娘子可是出了名地漂亮。哪天爷带你瞧瞧是不是真的漂亮……要是不好看,爷、爷我一定让你砸烂我家大门!”
“是是是,不好看就砸烂她家大门!”韩三少爷名叫韩晏,是郑世安的好友,他一边无奈地附和笑着,一边掀开车帘冲驾马的男子道,“四喜,你家少爷醉得不轻,回去让玉葵给他多灌几碗醒酒汤!”
四喜应声的同时,马车稳稳地停在郑府的大门前。门房的两个下人熟练地迎上来,便要扶那摇晃晃地从车厢里钻出来的郑世安。
“爷没醉!”郑世安推开小厮的手,打算自己从车上跳下来,结果脚步虚浮,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似有低沉的轻笑声随风飘来,深冬的凉风吹过,让他的酒意醒了几分。
两个下人吓了一跳,和韩晏一起上前扶起郑世安,却被他再度挣开。
郑世安恼羞成怒地四下巡看:“谁?谁敢笑爷?”
视线停在不远处邻家的粉壁下,一个素袂飘飘的背影,吴带当风般的纤细腰肢不盈一握,特别是那一头如瀑的青丝垂在身后,更衬得身姿娇袅,有如仙障云峦。
“没人笑你,谁敢笑你呀?你乖乖地回去睡,明儿个我们再去晓月茶馆听曲儿!”韩晏上前架起他,便往府门内拖。
郑世安抓住他的衣服指着那面粉壁:“韩三,你瞧见没?方才、方才那荒宅的墙边站了个人,那身段绝对是个美……”
他话说到一半,拖着韩三少爷指向那灰白色的粉墙,惶然住了口。
那光秃秃的灰白粉墙前,哪有半个人影?
1.初见春藻
金陵首富郑家子嗣单薄,到郑老爷这一代,膝下只得郑世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从小就极为看重。
可想而知,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郑世安在后来的十九年里,长成了纨绔做派。平日里眠花宿柳,风流成性。如今还与金陵第一美人洛家三小姐订下了婚约,郑世安按说应该是得意扬扬。
然而此刻,金陵城郊向阳的一处西坡上,这个传闻中的男主角正乖巧得像个孩子,将食盒中的祭品一一摆在坟前。
“娘,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腊鸭冬笋和枣酒来看你了!”他对着墓碑吐出细细白烟,“娘,如今儿子终于订亲了,娘是不是很高兴?等儿子成亲了,一定带她来给您敬茶……”
他说得眉飞色舞,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吵得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郑世安气愤地站起来,剑眉微蹙:“是哪个不怕死的放鞭炮扰我娘清静?”
山风猎猎在耳边呼呼响,郑世安循声看去,身后一众家丁齐刷刷地忙跟了上去。结果在离郑夫人墓地不远的地方,果然看见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喂,刚才是你放的鞭炮吗?”郑世安摆出飞扬跋扈的样子,扳过那个女子的肩膀,对上的却是一张美丽得让人窒息的脸庞。
她披了件黑色的披风,衬得她赛雪欺霜的脸近乎透明。面对郑世安的怒意,她眼中反似有些挑衅意味,看了看他还搭在肩上的手,抬起素腕轻轻拍开:“那鞭炮的确是我放的,不过,教训我一介弱质女流,都要带着这么多高马大的壮汉,还真是承蒙郑公子看得起啊!”
她说话时,一双明眸滴溜溜地转着,似嗔又怒,嘴角带了三分讥笑。
郑世安张着嘴,原本气势汹汹来挑事的人,到头来竟然解释起来:“我小时候被人掳过一次,我爹后来怕我再出事,所以命他们随时贴身保护我……”
“那我可就走了!”说完,女子不管郑世安是什么表情,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等等……”郑世安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忍不住大声喊道,“你怎么知道我姓郑?我们见过吗?”
她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郑世安一眼:“如果前天晚上看到你摔过一跤算是认识的话,那,大概就是认识吧!”
郑世安一怔,眼前下意识就浮现那晚醉眼迷离里的那抹身影。
原来,她便是新近搬到隔壁那处荒宅里的新邻居?
2.烤脚玩行不行?
自从知道那个冷艳入骨的小寡妇就住自家隔壁后,郑世安偶尔经过那堵墙时,会莫名想起那张美丽的脸,不过隔壁总是静悄悄的,半丝声响也无。
这天,韩晏请来了几个名角儿在郑家花园里咿咿呀呀地闹了整天。待宾主尽欢众人散去,郑世安微微醺醉,便迷迷糊糊地倒头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却似有琴声不绝于耳,凄凄婉婉,扰得他清梦难成。
郑世安掀了被子,披衣下床,用力拉开门。院子里一片清冷,只听见隔壁院里的琴声如泣如诉。
郑世安借着酒意抬着竖梯架在墙下,拎着灯笼,三步两步便上了墙头:“哪个不开眼的,大晚上的弹这种半死不活的凄情小调,找爷晦气是不是?给我出来!”说着还觉得不解气,索性将那灯笼往院中一抛,“再不出来给爷道歉,信不信爷让人把这破宅子烧了?”
“郑公子好大的脾气!”清凉的女声,从院中挂了盏白色灯笼的屋檐下传来,她一袭素袍站在那里,“兴你们淫词艳曲地吵了一天,就不许我夜阑人静抚琴遣怀一下?”
“是你?”大约是墙头的冷风太大,郑世安被吹得清醒了不少,“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他看着她一双乌亮的眸子如盛满流光般寒意凛凛,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惜。
“不然呢?”她笑了笑,有些失魂地看向前方,“我一个寡妇,感受这么些凄冷的长夜,孤枕难眠便算了,不过是因为心有所念弹了首曲子,便有人要来烧我的宅子。”
“我只是喝了些酒说胡话,你不用当真的!”郑世安说着,忽见自己扔过去的灯笼已经烧了外层的红纸,他连忙在墙上把梯子转至这边的荒宅里,急急下去,想踩熄那灯笼里的烛火,岂料脚下那厚棉靴子一沾火立时便烧着了。他一慌神,连跳带蹦地想把脚上的火苗踩熄,却听见身后的女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还笑,还不帮忙!”郑世安顾不得狼狈,朝她跑去,“你屋里有水没有……”
她哼了一声:“我屋里是你能进的?”身影一转,用力地扯下一片美人蕉,朝他脚上的火苗打去,终于冒起青黑的烟到底压熄了火苗。
郑世安这才如负重释,忙倚着她身旁的廊柱脱了棉鞋一看,脚上已是一片燎泡,顿时嘶牙:“嘿,我这大晚上的跑出来烤自己的脚玩!”
“活该!”她嘴上说着,从他身后俯身过来凑到郑世安身旁,替他察看伤势。
因为靠得近了,郑世安分明闻见她身上淡淡的兰麝之香,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
“谁让你平日里坏事做多了!”她手指不客气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栗暴,“在这儿等着!”说着她便闪身融入前方的黑暗之中。
郑世安急急地问道:“哎,你去干什么?”
“哎什么哎?我有名字的,我叫春藻!”那声音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响起。
“春藻?”郑世安重复了一遍,心下莫名觉得高兴。
不多时便听脚步声渐近,却见她手里拎了块厚厚的白色帕子,接着在他脚边蹲下来:“抬脚!”
郑世安乖乖地抬起脚,待她将手中打湿的白色帕子覆上他的脚底才知她刚才去干吗,刺骨的寒意立时便让脚心的灼痛缓解了不少。
见他一声不吭,春藻抬头斜睨了他一眼:“你这脚泡好了就赶紧滚回去,听见没?”
“好!”郑世安觉得她这么一面恶言相向,一面又温柔地替自己包脚的样子真是可爱,心里美滋滋的,说不出的欢喜。
“脚都烫成这样了,还笑得出来!”春藻似是被他傻笑的样子吓到了,“呆子!”
郑世安抿着嘴不说话。他有些郁闷,怎么连这句骂人的呆子,从她嘴里说出来,进入他的耳朵,倒像是情人之间专属的嗔骂了?
3.浑蛋!王八蛋!
“你喜欢上人家了!”韩晏在听完郑世安说了一堆“如果有个姑娘,你瞧不到她就不自在,哪怕被她骂呆子心里都跟灌了壶蜜似的”的话后,做出了“结案陈词”。
郑世安闻言,被刚喝的一口茶呛得连咳了数声,才一脸错愕道:“我喜欢上她了?”
韩晏一脸鄙视道:“你小子明明说好了带我一起去偷看你那未过门的媳妇的,结果自己一个人去了是不是?老实交代,你这脚是不是跟人家幽会时伤的?哼,报应!”
“没有的事!”郑世安挥了挥手,心里却已经天马行空地神游起来。
他居然喜欢上那个泼辣的小寡妇?难怪对她就是没有半分脾气,原来,这便是喜欢人啊!
想到这里,郑世安忽然笑了起来,看得韩晏汗毛直竖:“你一个人跟发花痴似的,忽然傻笑什么?”
“没事没事,我忽然想起来了,我爹今天叫我早点回去!”说着,郑世安一瘸一拐地便起身往外走。
出了门,郑世安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清冷嗓音:“这衣服是我订做的,我若是不肯,你还想强抢不成?”
是春藻?
郑世安立时眼睛一亮,回头果然看到隔壁的玉记成衣铺里,春藻拿着件百花飞蝶袄,而她身旁一脸不悦的女人,居然也是他的熟人——眠春楼的芝兰姑娘。
“你、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们姑娘都说了,这件衣服先给我们,你晚两天来拿,我们出双倍的价钱不就等于白送了一件衣服给你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芝兰身旁的一个丫头尖声道。
春藻冷笑了一声:“若是旁人要这衣服,我兴许还会考虑。可是今天把这衣服让给你了,过几日我再穿着件与风尘女子一样的衣服招摇过市,无端引来些狂蜂浪蝶,岂不败坏清誉?”
“你……”那丫头一时怒急,扬手便要朝春藻挥去。
“住手!”郑世安生怕春藻吃亏,大喊着快步走进店铺,却见春藻反手一把将那丫头推得倒退了几步,这才松了口气。
“郑公子!”芝兰一见郑世安,马上眼泛泪光诉苦,“你来得正好,这女人泼辣得很,与我争抢衣服,还打伤我的丫头……”
郑世安看着春藻的眼中满是讥诮,顿时像被刺扎了一样推开芝兰,三步并作两步地靠向春藻:“她有没有弄伤你?”
春藻冷哼道:“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人?郑公子,好好安抚下你这位红颜知已吧!”
芝兰眼看占不到便宜,纵然心里气极也不能发作,只得狠狠地咬牙向郑世安告辞。
郑世安挥手不耐烦地与她寒暄,急急对伙计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衣服包好给春藻姑娘啊!”
“是!”伙计连声应着,接过春藻手中的衣服。
“这衣服我送给你,当我替芝兰赔罪。”郑世安小心翼翼地跟着春藻往柜台走。
春藻脚步顿了一下,猛然回身看向他:“你是她什么人,用得着你替她赔罪?”
郑世安被她凶得有些生气:“我这不是看你生气了,变着法子哄你高兴吗?你这女人也太难伺候了!要不是爷喜欢……”他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岔开话题,转头冲四喜道,“四喜,你过来!”
四喜小跑着走过来,便被郑世安冷不丁地推向春藻:“从现在起,你们跟着春藻姑娘,哪个敢对春藻姑娘无礼,给爷打断他的腿!”
“郑、世、安!”春藻磨牙,“你当你是天皇老子吗?动不动打断谁的腿,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特别霸气?人人都知道郑家少爷带着几条走狗在洛阳城横着走,天下就你郑世安是爹生娘养的不成?”
她的话未说完,郑世安脸上的笑容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他并不是从小就是这样的,只是娘亲死后,才这样的。所以,任谁提到他娘,都是踩了他的痛脚。
想到这里,他嘴角挂起一抹坏笑,一脸无所谓道:“没错,我就是这么横,可我有这个本事耍横,谁要是看不惯可以教训我啊!我不仅看谁不顺眼就打断谁的腿,我还要看谁顺眼就要抢到手!”说着他猛地一把将春藻拉进怀里,勾着她的腰狠狠地俯身吻了下去。
再次闻到她身上的兰麝香气,郑世安只觉这甘香似催情的良药,将他裹紧缠绕,只是双唇相触的一刹那,他便生出一种满足得想要叹息的冲动。
下一秒,胸膛便被春藻重重地推了一把。
“你……你……”春藻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边擦着自己的嘴,一边抬脚对着他腿上踹去,“你个浑蛋!王八蛋!”说完,便仓皇离去。
“春藻!”他急急地推开四喜追了出去,“我会负责的!”
“滚!”春藻回过头,抄起一旁卖梨小贩箩里的梨子狠狠地砸了过去。她这一怒,双颊绯红,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回眸的一瞬间,郑世安已经看呆,哪里还避得开梨子,于是梨子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鼻子,两行鼻血汩汩而出。
那呆痴模样,让春藻又有些忍俊不住。待笑意浮上嘴角时,她才想起刚刚被他强吻之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4.没有叫春藻的姑娘
郑家少爷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寡妇当街调情的事,迅速在洛阳城中传开。听闻当日郑家少爷一回去便声称要纳这女子为妾,郑老爷气得差点吐血。
自家年轻英俊的儿子,娶妻在即的大好年岁里,居然说要纳一个嫁过人的寡妇为妾。郑老爷当下破天荒头一次对儿子说不。郑世安哪里肯罢休,想翻墙去隔壁跟春藻报告自己的决定,结果从墙上摔了下来,病歪歪地躺在床上,还揪着自家老爹的手说:“爹,我要娶春藻,我一定要娶春藻!”
郑老爷咬着牙,叫来下人:“你去隔壁把那个狐媚子找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把我儿子蛊惑成了这副德行!”
郑世安头上包着纱布,还不忘急急吩咐:“你给我小心点,别吓着她了。她要是不听话,你就说是爷要娶她,以后有爷护着她……”
“少爷,人家要是买你的账,你那鼻子就不会到现在还青一块了!”四喜忍不住提醒自家坠入爱河、神志不清的少爷。
“你懂什么?她那是害羞了!”郑世安说着,从枕下摸出一条白色的腰带炫耀道,“她对爷好的时候,你们都睡大觉呢。她拿腰带替爷包烫伤的脚,她一边拿梨子砸爷一边对爷笑了呢!你只管去把人请来就是了,给爷客气点,听见没?”
郑老爷看着儿子这么护着春藻,心知这门亲事怕是拦不下来,一脸的无奈。
四喜领着人出去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回来了,有些慌张道:“老爷,隔壁那宅子里没人!”
“没人?”郑世安愣了一下,旋即道,“她兴许出门了?”
“不是出门!”四喜摇头道,“那宅子里根本不像有人住,院里都是杂草,屋里到处都是灰尘,鬼影都没见一个……哎,少爷!”
“安儿!”郑老爷跟着大叫了起来。
病歪歪的郑世安,穿着单衣就从床上跳下来,一阵旋风似的往外跑,嘴里还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于是,郑世安带着四喜、八福和一众下人,浩浩荡荡地推开了隔壁那间荒宅的大门。
院子里,一阵北风卷起满地的落叶,说不出的萧条。
院中的墙角边还有那晚烧着的灯笼残骸,然而那晚阴影中看不清情形的屋里,此刻屋门大敞,屋中层层蛛网伴着厚厚的积尘。
“说起来,少爷,咱们遇见她就在坟边,那女人生得那么漂亮,咱们洛阳城要是真有那么漂亮的寡妇不可能没听人说过……”
“坟边?对了,坟边!”郑世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去西坡看看她相公的墓碑上写了什么,只要知道她相公叫什么名字,再到衙门一查,一准就知道她住在哪里了!”
“你个兔崽子,你还不死心?一定是撞邪了!”郑老爷说着,便要去拖郑世安,“走,爹亲自去慈云寺请方丈大师给你驱邪!”
郑世安的脸色异常难看,全身都在颤抖:“玉葵,去拿张干净的椅子来,爷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
院里一时一片死寂,知子莫若父,郑老爷见儿子这副模样没了办法,只好使了个眼色,四喜带着人又跑了出去。
玉葵在前面不远处找了个池子,搬了把椅子洗净,然后用帕子细细擦干了水才端给郑世安,又替他披上披风,命人回府取了手炉和热茶来。
郑世安看着玉葵做这些,想起那夜春藻离去时的脚步声,再想想她拦着自己进屋时的急切,心里大概能猜出她那晚也是去池中蘸水给自己敷的脚,手还是握成拳道:“不会的,不可能,她要真是什么妖鬼,随手便能变出一片繁景的,是吧,玉葵?”
玉葵红着眼替他裹紧身上的披风:“少爷,咱又不是那狐精鬼怪,哪里知道实情?少爷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要我说,咱们回家等不也一样吗?您身上还带着伤……”
玉葵的话未说完,已经被郑世安狠狠一记眼神吓得不敢吭声。
四喜这一去,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回来时,脸上一片死灰,拿了张官府编的文书,战战兢兢地递给郑世安:“少爷,都查清了,那墓是西成胡同一个卖炒货的货郎的,他娘子在他死后不到半年,就因为难产也去了。”四喜说到这里,又停了停,才咬牙道,“我还让师爷帮着查了下,咱们洛阳城里,根本没有叫春藻的姑娘……少爷,我看还是让老爷连夜去请……”
郑世安打断他的话,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到底还是没撑住,一个踉跄,倒头栽了下去。
身后响起大片惊呼声时,他忽然又觉得,她要真是什么狐狸精也挺好的,以后他娶了她,生个小狐狸出来,洛阳城里谁都要高看他郑世安一眼。
5.春藻,你别走
郑世安大病一场,发烧了三天三夜,慈云寺的方丈在府里念了三天经,却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
郑老爷急得老泪纵横,命人贴了告示,只要能治好郑世安的病,悬赏一千两白银,于是郑世安病得药石无灵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第五天傍晚的时候,一个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郑府门口。四喜一见来人,惊得眼珠子几乎都要掉下来。
“你……你……”
“带我去见你家少爷!”春藻抹着淡淡的胭脂,颜色清妍,神情也是淡淡的,“我不是什么妖邪,让你们老爷把那些招摇撞骗的人都打发了吧!”
“可是你那个宅子……”四喜还想说什么,春藻却不耐烦地皱眉道:“这些我自会向你家少爷解释。倒是眼下,不把误会说清楚,你家少爷真的被我吓出好歹来可别怨我!”
四喜派人请示了郑老爷后,才将春藻带了进去。
郑老爷见到春藻时却是愣了一下,毕竟久经商场,一看春藻便知道她绝不是什么狐精鬼怪,皱着眉道:“你就是那个女骗子?你接近我儿子,到底有何目的?”
春藻皱了皱眉却不看他,自顾自地走到床前,看着数日不见十分憔悴的郑世安,不由得蹙紧柳眉。
郑世安额上敷着帕子,眼下一圈青黑,神色恹恹,倒真有几分像是被妖邪吸了阳气的样子。
“呆子!”春藻开口,叹息般在床边坐下来。
郑世安睁开眼看了看她,一点也不意外似的笑了起来:“春藻,我想好了,敢娶狐狸精,还生了个狐狸崽的郑家少爷,比那个败家风流的郑家少爷的名声拉风一百倍!你放心,不管你是什么,爷都要娶你!爷就是喜欢你……”
郑世安喃喃如同梦呓,春藻伸手便拍打起他的脸来:“郑世安,你给我清醒一点!我是春藻,我来看你了!”
许是从外面进来的缘故,她的手冰凉的,郑世安被打得恢复了些神志,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凑到鼻间闻了闻她袖上的香味,眼睛蓦然睁大:“是春藻?你真的是春藻?”
“是我!”春藻抽回手,皱着眉道,“我问你,你现在是醒着还是迷糊?你要是还是迷迷糊糊的,我便等你好了再来。”
“不不不,我醒着,我醒得不能再醒!春藻,你为何骗我?你根本就不住在隔壁,他们都说你不是人……”郑世安说着,见春藻眉头紧蹙似是生气,忙又拉过她的手,“你不愿意说便算了。总之,以前的事我不管,现在你来了我便不让你走了,春藻……”
春藻想用力地将手抽回来,郑世安一慌,索性两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春藻无奈:“你放手!我来不是陪你胡闹的!郑世安,我虽然不是什么狐狸精,但我也不可能嫁你,懂不懂?”
“为什么?你要不是狐狸精我就更要娶你啊!我以后再也不去那些烟花之地……总之,我都听你的……春藻,我现在才知,我从前那些日子尽是虚度的……”
“郑世安,你要娶的是洛家三小姐!”春藻咬着牙,“我、我不与人为妾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郑老爷腾地一下站起来,脸涨得通红,“你一个寡妇,还想当我郑家的儿媳妇不成?”
春藻闻言,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郑世安:“你爹说的,你都听见了?我们不可能的,懂吗?”
“你、你的意思是,要当我的正室夫人?”郑世安乐得像个傻子一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春藻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你是说,你愿意为了我退掉洛家的亲事?”
“退,必须退!”郑世安一脸正色地转向郑老爷,“爹,听说那洛家三小姐温柔娴熟,我其实最烦那种女人了,可是春藻不同。爹,您这么疼我,一定会成全我……”
“成全个屁!”郑老爷怒道,“你个混帐东西!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使了那么多银子让他们洛家欠了我们郑家一个大人情,他们哪会把洛家三丫头嫁给你这个不成器的?你、你居然为了这么个女人就要退婚!”说着,郑老爷怨毒地望着春藻,“你别以为我瞧不出来,你这些都是欲擒故纵的手段。我先前还以为你只是死了男人想找个有钱有势的倚靠,却不想你倒是心大的。”说着,冲外面道,“四喜,过来!”
“爹!”郑世安连忙从床上下来,将春藻护在身后,“你想干什么?”
“安儿,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现在贪新鲜,被这女人骗得团团转,爹不怪你!你要是不喜欢洛家这桩亲事,我可以给你退掉,眼下,这女人绝对留不得!”郑老爷说着,冲四喜使了个眼色。
四喜等人便上前要来抓春藻的手。
郑世安气得连踢带赶:“你们敢!谁敢动她一根毫毛!”
春藻的脸色异常难看:“我用不着你们赶,我从来没稀罕过当你们郑家的儿媳妇!我今天来,不过不想这呆子为了一场误会丢了小命。既然他人无大碍,我该说的也都说了。”说着她从郑世安身边大步走出来,四喜等人想上前拦她,却被郑世安叫道:“春藻,春藻,你别走啊!有我在,他们不敢动你的,春藻,你回来!”
春藻的脚步一滞,听着郑老爷恨铁不成钢的怒吼,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离去。
6.春藻是男人!
郑洛两家的婚事,到底是黄了!但是,春藻也失踪了!郑世安就差没把金陵城那些没主的荒宅和客栈翻个底朝天,可是那个女人真的凭空不见了。
晓月茶楼的布帘隔间里,郑世安被酒精烧红的双眸里血丝密布:“韩三,你帮我想想,这金陵城还有哪条胡同是咱没走过的?你说,我连尼姑庵和尚庙都找过了,怎么可能找不着她呢?”
离他和韩晏斜对面的一个隔间里,有双素白的手腕轻轻地放下布帘,拥有一双精灵般双眸的女子幽幽地看向坐在她对面的白衣男人:“从前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啊!春藻!”
“你还敢说?”玉春藻狠狠地瞪着洛姗梨,“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用出此下策,惹上这么个混世魔王!”
洛姗梨嫣然一笑,俯向他的怀中:“是是是,我知道,你为了我还被那混世魔王亲了一下,委实是忍辱负重。只是没想到这郑世安,竟真的会对你动情。如今,我倒觉得他其实并没有外间传得那么糟。”
玉春藻叹了口气,看了看方才瞥到郑世安的那个方向。
他与洛姗梨自幼青梅竹马,早已互相倾情。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郑世安前来求娶,洛家早年在生意场上欠了郑家一个大人情,洛老爷又不知他们两人的心思,虽然知道郑世安的品性,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允下这门亲事。
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坐视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人。
于是辗转数夜,他想出了这么个以毒攻毒的法子。他自幼生得阴柔美丽,没少被洛姗梨取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就那么惹上了郑世安。没想到的是,真正和郑世安接触才发现,这家伙其实本性并不坏,最要命的是,居然还对自己情根深种,最后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就算是如愿以偿让郑家退了这门婚事,玉春藻心里到底有些不安。尤其是这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看郑世安那架式,竟是没有一丝要放弃的意思。
两人原是来坐馆商量玉家去洛家提亲的事,没想到坐下没多久,郑世安也来了。好不容易等韩晏拖着半醉的郑世安离去,玉春藻才松了口气,逃难似的拖着洛姗梨往外走,边走边拉着洛姗梨道:“再这样下去,到了我们大婚的日子,我总不能蒙着个脸去你家迎亲吧!”
洛姗梨笑得花枝乱颤,玉春藻只觉得气闷,却听见洛姗梨的笑声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他们的正前方。
玉春藻脑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回头一看,果然是那郑世安呆呆地看着自己,宛若被雷劈中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春藻?”
玉春藻皱了皱眉,心念一转,觉得这样挑破此事未尝不好。于是他张了张嘴,刚想开口,郑世安却摇头道:“不对不对,春藻是女的,你是春藻的兄长吧?”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来拉他的手,“兄长见着你真好,你带我去找春藻吧,让我见她一面……”
“郑世安!”玉春藻难得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叫玉春藻,玉记成衣铺的少东家!我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而且……”他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拉过一旁的洛姗梨,“我与姗梨来年开春便会成亲。”
郑世安保持着拉着他的手的姿势,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头去看一旁也傻眼的韩晏:“韩三,你掐我一把,你告诉我,老子是不是喝醉了,发梦呢?”
韩晏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玉春藻:“世安,算了吧……”他的话音未落,郑世安已经捂着嘴狂奔到墙根下,对着墙吐了起来。
“如今你知道也好,你若是觉得心里有气,大可以打我一顿,今后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玉春藻表情漠然地说完,转向吐完之后颓然地坐在地上的郑世安,“只有这一次我会让你打,你不动手我可就走了!”
“动手?”郑世安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却再也不看他,“滚!”
“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玉春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现在你觉得恶心,觉得难受,过不了多久就能慢慢忘了这件事。反正郑家有的是钱,你爹会帮你物色个比姗梨更漂亮的女人……”
“闭嘴!”郑世安像是被他的话彻底激怒,起身像个反击的豹子般扑了上去,“爷家里有钱就活该被你们这对奸夫淫夫骗不成?”他挥起拳头,眼看就要砸到玉春藻那张让他心醉又心碎的脸上,可是久久都无法落下。
玉春藻幽如古潭般的眸子泛起一丝异样,察觉到路人行人异样的目光后,沉声道:“你再不动手,用不了一个时辰,你郑少爷又要多出一个在金陵城里当街骑在一个男子身上的传闻了!”
像是被他这句话恶心到了,郑世安狠狠地从他身上爬起来:“爷不打你,你这种满嘴谎话的骗子,爷打你是污了爷的手!你滚吧,趁爷没改变主意!以后别再让爷看见你,要不然,爷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玉春藻整了整衣襟,从地上爬起来:“郑世安,我承认我这事做得不光明,但并不代表我做错了!倘若你真是姗梨的良配,或者本性纯良之人,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说完,他一把拉过一旁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洛姗梨,“我们走!”
郑世安发现,从开始到现在,他总是头也不回地离去,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这女人……不,这男人,明明亏欠于他,凭什么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对他?
7.对春藻还是恨不起来
玉春藻和洛姗梨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初。
洛家三小姐刚被郑家退亲,便委身下嫁玉记成衣铺的少东家的事,在金陵城里又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浪潮。
“虽说是金陵第一美人,可到底是被郑家退了婚不是?那身价怎么着也会下跌些吧。”
“我倒听说那洛三小姐和玉家少东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璧人呢!两家原就有意玉成此事。只不过姓郑的小子垂涎人家洛三小姐的美貌要强抢而已。后来又因为喜欢上了一个风流的小寡妇,看不上洛三小姐才退了亲!”
原本聊得兴起的几个男人冷不丁发现身后站了个男人,正阴恻恻地看着他们。
“啪!”一个精致的酒杯被狠狠地砸在了墙上:“哪个告诉你们,我喜欢过一个风流的小寡妇?”郑世安眼中血丝密布地看着刚才说话的瘦高男子。
“哟,这不是郑家少爷吗?”瘦高男子撇嘴,一脸嘲弄道,“啧啧,瞧你这满身酒气,怎么?心情不好啊?这也难怪了,我听说你喜欢的那个小寡妇跑了,你和洛三小姐的亲事也黄了,你这叫两头空,也难怪了!像你这种仗着家里有几个破钱便狂得以为天下姓郑的家伙,想来那小寡妇与你当街调情也不过贪你郑家的铜臭而已,对你能有几分真心?哪家的好女子愿意嫁你……”
他的话音未落,郑世安已经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整个人如同疯了的野兽般扑向瘦高男子:“她对爷有几分真心,用得着你这瘦脸猴在爷面前嚼舌根吗?她对爷的好,你们哪个知道?”他说到这里,鼻中一片酸苦。
那瘦高男子的同伴们一见,顿时都跟着扑了上来:“郑世安,你想干什么?”
原本守在他身边的四喜等人连忙跟上来拉他,却被那些人架住:“你们想人多欺负人少吗?”
“郑世安,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堂堂知府大人家的公子,你敢打我?”那瘦高个子被打得红了眼,扑上去对着郑世安也是一拳,正砸在他的眼角,“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你说对了!”说到这里,郑世安醉眼一笑,吃了痛却没喊出来,憋着劲狠狠地一脚对着瘦高男子的胸口踹去,“爷还真是不想活了!”
明明是玉春藻那个骗子耍了他,到头来,他尝尽了苦果。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起初他以为自己必定会忘了他,毕竟爱过一个男人这么恶心的事,实在是太不光彩。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闭上眼,他满脑子还是那夜在荒宅里,他蹲在地上替自己绑脚时抬起头的莞然一笑?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就算他是个男人,他依旧对他恨不起来。
有好多拳头般的雨点朝他砸来,他也不躲闪,只是腾出一只手,握向怀中的一条素色腰带,醉得一团空茫的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就这样死去,也挺好的,从此重新投胎,找户小门小院的寻常人家,做个农家少年或者饥贫乞儿,也胜过做这声名狼藉、无人真心相待的郑少爷。
各种声音像锣鼓齐鸣一样,在耳边响起。恍惚中,似是有人在说:“出人命了!都别打了!快别打了!”
郑世安心中一喜,笑出声来:“爷要死了吗?玉春藻,爷要死了,爷是被你害死的!爷倒要看看,爷死了,你的心里……心里……能安安乐乐地娶那个女人吗?”
期待中的晕眩感迟迟没有来,他就那样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直到有人号啕大哭的声音传来,接着,他的衣领被人一把揪起,一个盛怒的男人目眦欲裂地看着他:“是你?是你打死了我的锐儿?”
他杀人了?
“原来不是我要死?是我打死了人?”郑世安的双唇终于颤抖起来,这一刻,是真正地害怕起来!不是害怕死亡,而是那种自己的双手终结了一个鲜活生命的恐惧。
“来人!将我把这杀人凶手押入大牢!”
8.春藻探监
过了几日春藻才知道郑世安杀人的消息,他说过的话、傻笑的脸,一幕幕在眼前浮现,眉眼清晰地在脑中摇晃。
玉春藻再也坐不住,大步便出了门,直奔知府衙门。
“郑世安是重犯,知府大人有话,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见!”牢头一脸不耐烦地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着玉春藻。
玉春藻赔着笑,从袖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总算是走进了那间阴暗潮湿的大牢。
“喏,就是那间,只有半盏茶的时间啊!”牢头指了指最里面一间牢房便离开了。
牢房里,郑世安蜷在门旁的稻草堆里,身穿囚服,紧闭着双眸,似是睡着了。
玉春藻鼻子一酸,想要走近些看清他,却听郑世安轻轻叹了一声:“春藻!”
脚下陡然便是一僵,原本已经扶向牢门的手像是被烫着一样缩了回来。
这呆子如今与他,委实再无半点干系。就像管家说的,他那样神憎鬼厌的性子,闯出什么祸来是迟早的事啊!
可是,玉春藻知道的,他其实是善良的。
纵使他负过全金陵的人,但对他玉春藻是再好不过的。甚至,他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怕是和他玉春藻脱不了干系。毕竟,他从前并不是会酗酒闹事的人!如今,躺在这稻草堆里,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玉春藻不自觉地从牢门的隔隙里伸出手,想替他将皱巴巴的囚衣扯平,却听得有脚步声传来,立时像被烫着了一样缩回了手。
他是郑老爷唯一的儿子,他爹必不会让他有事的。倘若连郑老爷都束手无策的话,他玉春藻又能做什么呢?
思及此,玉春藻终于起身离去。
原本蜷成一团的郑世安缓缓地睁开眼睛,伸手从怀中摸出那条腰带,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他心里还是有我的,是吧?”
9.永不相见
三月初九,洛家的花轿吹吹打打将洛三小姐送至玉家。玉春藻一身大红喜服,与洛姗梨拜了天地后,又回到宾客席上轮流敬酒。待敬到临窗的一桌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玉少爷今儿个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韩晏自人群中站起来,“我今天不请自来,除了沾沾玉少爷的喜气之外,还是受人所托,带份贺礼给你!”
玉春藻接过锦盒的手有些发抖,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条素色的腰带,当日在那荒宅里,拿来替郑世安包了伤脚。没想到,郑世安还在这腰带上嵌了两块玉如意的玉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韩晏说着学起郑世安的语气:“他说,这种身外之物害了爷一世,留着也是枉然。正好拿来放在你这里,让你时不时见着了添添堵!”
郑世安的官司在四天前就结了案。郑老爷耗尽万贯家产,知府也不可能轻饶他,最后被充军发配边疆已经算是万幸了。
玉春藻垂下眼睑,脸上的表情瞧不出喜怒:“韩兄可知他何时会走?”
韩晏挑眉:“怎么?你准备去送他?现下怕是来不及了!我来时他们便出了大牢。”
玉春藻默然,转身将锦盒递给身后的管家,忽然大步冲出了客厅,拉过门外方才迎亲时的枣红马,翻身上马,竟是一路疾奔离去。
玉春藻一路出了城门,直奔城郊的官道。却听得西坡的墓地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顿时怔住了。
是郑夫人的墓地!
玉春藻眼睛一亮,飞身下马,快步朝那西坡奔去。快到郑夫人墓前时,他终于见到了那个久违的身影。
“娘,对不住了,儿子这辈子怕是不能带漂亮媳妇来给您看了。不过不要紧,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儿子。到时候你好好教我,帮我娶媳妇,给我带孙子……”郑世安说着,忽然苦涩地笑了起来。
郑世安脚镣重枷,一路叮当地从坟前走道一旁老泪纵横的郑老爷身边:“别哭了,再哭你那张老脸都没法看了!”
“你还有脸说!我郑家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郑老爷嘴里虽是在骂人,可是望向儿子的眼中尽是不舍。
郑世安依旧那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不耐烦地让他用剩下的那点钱好好养老,别再为自己折腾。说着,他的眼睛似乎察觉到这边灼热的视线,瞟向玉春藻藏身的地方,待看到那抹从树后飘出的红色衣角时,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欢喜,嘴上却道:“哪个乌龟王八蛋,藏头露尾地躲在树后面偷看爷?”
玉春藻淡然一笑,自树后走出来:“都这种时候了,你这嘴上不饶人的毛病还不能改改吗?”
“回去吧!新娘子该着急了!”说完,郑世安忽然又笑了笑,“你这么一直看着爷,爷会以为你喜欢爷的。下辈子吧,下辈子你记得跟阎王爷说好,你要做女人,要做爷的女人!”
“呆子!”玉春藻忍不住眼圈有些发红,“你老实说,你喝醉酒打人,是不是我害的?”
“这叫什么话?金陵城里谁不知道爷是属螃蟹的?你别跟个娘们儿似的,赶紧滚回去跟你那洛三小姐洞房花烛吧!”说着郑世安忽然得意道,“不过,你等爷走远了,走到看不见了再走吧!每回都是爷看着你的背影,这回也让你欣赏下爷的英俊身姿,记住没?”
玉春藻白了他一眼,心里一片苦涩,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日,山风猎猎,那人离去时唱了首无耻的花楼小调。玉春藻捏紧了拳头,直至那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才似耗尽了全身力量般无声地瘫坐在地上。
这样也好,他一语成谶,他和他果然从此江湖路远,永不再见。
只是这一世,他欠他的,再也无处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