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司机佟玉坤

◎ 刘心武

我的司机佟玉坤

◎ 刘心武

1986年4月，我离开北京市文联，到中国作家协会《人民文学》杂志担任常务副主编，后担任主编。

杂志社有位司机叫佟玉坤，他出身贫寒，三十多岁还没娶上媳妇。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了在服装厂当熨衣工的刘秀兰。他告诉我，“对”了几次“象”后，双方感觉都行，一次再见面，他就拿出一只花多时积蓄买的上海牌手表（市价在六十元左右）送给刘秀兰作为定亲礼。刘秀兰有句话让他心里暖和了许久：“我嫁你为的不是东西，是你这个人。”

刘秀兰一家也是城市贫民，她下乡“插队”几年以后，“四人帮”倒台，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掀起了“返城热潮”，刘秀兰所在的村子里的其他“知青”全都办妥手续返城了，她却被生生卡住，熬了很久才终于可以回城，并被分配到服装厂当工人。刘秀兰把自己的情况道出后，问佟玉坤：“我这么个人，你要么？”佟玉坤生平第一次搂住了一个女人，对她说：“你要我，我就要你。”婚后一年多他们生下一个女儿。我到杂志社时他的女儿已经快上小学了。佟玉坤本希望生个儿子，单位里有人跟我反映，说他拒绝领独生子女证，说明他对计划生育政策有抵触情绪，我笑一笑不作指示。我到他家做客，觉得他老母亲身体硬朗，妻子刘秀兰大方勤快，女儿活泼可爱，是个美满的家庭。他管女儿叫“儿子”，“子”以重浊音喷出，我几次想提醒他，将女儿当儿子来养，不利其成长期中的性别身份认同，今后或许会派生出麻烦，但是，那毕竟是他自家的事情，也就始终没有就此插嘴。

大约十二年前的一天，佟玉坤忽然打电话让我去他家。我去了，他告诉我，作协又在分房子，答应分给他的虽然还是两居室，但面积大了许多，还有了像样的厅。我听了对他说：“应该搬过去。不过，以后我就再不能到你家了。你是知道我的，你说你是倔脾气，其实我有时候比你还倔。那楼里住了若干我不愿照脸的人。”

佟玉坤从三元桥迁走后，我们的联系频率锐减。有时候我从三元桥那里经过，望见他曾住过的那栋楼，丝丝缕缕的感伤就旋起于心头。

（摘自《人生有信》江苏人民出版社 图/昵图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