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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山狐

2015-04-19□曾

小品文选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山民老罗矿山

□曾 强

这次重返内蒙古和林格尔矿山,第一天我就看见了狐狸!

羊群沟里的雕窝崖山,南坡看过去也像北方惯有的山,牛粪滩样挨个儿铺陈开来,山不太像山,沟也不太像沟。但北侧,竟绝地嶙峭,挺拔高耸,山谷深陷,颇有高天飞雕之势。山民说,这是这一带最有灵性的山。这座山,就是我们的矿区范围。我最早在雕窝崖山南坡开采花岗石五年,经历过生死的跌宕和传奇,又离开了五六年。这次回来,刚住下,情不自禁就想上山。不是去看坑口,去看工作面,或检查矿山生产准备,而是一个人,沿着羊群穿过柠棘林的那些挂满一缕缕细羊绒毛的树缝,踏着在去年殷勤雨水滋润下依旧不肯隐去的倔强的瘦高枯草,和今年只长出的一点点的新绿,渐渐走高,走向山体,走向山顶,走向那些曾经氤氲成熟悉而固定的记忆形象,以及清爽成快意的山野气息。土味,草味,树味,羊味,野鸡味,石头味……我边走边品味着,反刍对比着,就像跟一个个久别的熟人殷勤而热切地打量着,招呼着。快到一个山环,眼前突然扑楞楞飞起一群斑鸠,嘎嘎嘎乱叫着朝一边飞去。我被惊了一下,马上笑了。顺着飞起的苍头斑鸠扩散视野,就见岚气清盈的前上方山腰,一个黑的拖着长尾巴的狗一样的家伙三步一回头,之字形渐渐朝山角躲去,我看它,它也看我,一会儿就隐匿了身影。

嗬!又见狐狸。

我从2000年起在山西、河北的一些矿山也断断续续呆过五六年,但几乎见不到什么野生动物。到了内蒙古,很奇怪,竟一下子见到很多,野鸡、野鸭、斑鸠,圪羚、野兔、獾子、刺猬、狍子等,都见过,也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狐狸。

狐狸在我心目中一直很纠结,也很神奇。课本上文章的描述,几乎都是狐狸的狡猾、奸诈,如怎么骗取乌鸦嘴里的那块肉。从小植根农村,接触比较多的是具有胡仙之称的大仙爷,借某个凡人之体,替人们看病,预测,也似乎能消灾避难。刚开始并不懂,以为胡仙是哪路神仙,后来才知晓,胡仙就是修炼得道成仙的狐狸。关于狐狸,更多的民间传说,包括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又神秘兮兮地暗示我,狐狸妩媚而淫,神怪近妖。比如狐狸附身的“仕女”,专门汲取附身男人精血,直到其精竭而亡。更奇怪坊间还有“屁淋狐”一说,即狐臭气的公狐妖孽女子。这使得狐狸就像一个温柔而色情的陷阱,人兽难分,变化无常,有些妖怪似的阴森,可怕。

因而那时,某些丽妇冬天围着泛着红黄黑紫几层毫光的粗大而漂亮的围脖,有徒慕虚荣深究品牌的好事者就一脸羡慕地感叹说,多好的狐狸尾巴啊!我山汉样仔细瞅着看,那就是狐狸尾巴啊!看着,就觉得那东西的确漂亮,果然好,但不可告人的疑问也随之涌出:那漂亮的狐狸尾巴往女人脖子上一围,别管她到底怎样一副容貌,似乎都印证了我脑海中不知怎么就形成的狐狸的那副白净瓜子脸的漂亮、淫媚,以及诱惑。我甚至正人君子似的撇着嘴心底阴暗地想:这是女人露出的想要狐妖一样缠住哪个男人的狐狸尾巴吧!

第一次见到狐狸,是在一个秋日的下午,阳光柔和地抚照着,山野一片古铜色的明媚。我站在矿山上朝南面钟楼山方向瞭望,突然就看见前面没多远的一条山梁上,一匹黑不黑灰不灰的狗颠颠颠地悻悻然远去。嗬,那是谁家的狗啊?刚这样想,就见那东西远几步,停住,身子不动,头转过来,看我。看我盯着它,它又跑远几步,再掉转头,看我。大同人形容一个人奸诈用“贼”,也用“鬼眊溜眼”这个词,眼前这个动物就是“贼”,就是“鬼眊溜眼”!我霎时想到了传说中的神秘犬科动物,明白这东西不应该是狗,应该是狐狸!跟在我们矿山做饭的山民老马讲述,老马说,就是狐狸!肯定是狐狸!接着,老马又讲说了好多狐狸近年到连村上下人家偷鸡的糗事。

没多久,我就亲身经历了狐狸偷鸡。

我们居住的雕窝山区,气候其实跟大同或呼市平川一带没多大差别,野草丰茂,周边山坡多有山民种植的农田。当时的矿山包工头是四川遂宁农村人,很会利用这样的自然地理环境。他们春天捉了三十多只小鸡,计划养到八月十五,杀了吃生态鸡肉。小鸡吃剩饭,抓吃蚂蚱,刨土吃虫子,长得很快。转眼八月十五就临近了,鸡仔都长得身高体壮。一天傍晚,我们站在院里吃饭,一大群鸡围着,你争我抢我们赐予的饭食。老罗笑呵呵对我说,一两天就把这些鸡全部杀掉,请大家好好吃一顿。谁知,第二天,一大早放鸡的老罗女儿惊慌失措地叫喊,鸡没了!这消息简直就是炸弹,整个矿山人都被惊懵了。怎么回事,那么多鸡都没啦?!人们赶紧起床。

不是全部都没了,仔细盘点,只剩下十几只小些的已经被吓呆吓傻的一些鸡。那些曾经被我们评头品足个儿大体肥的鸡,一只也没有了。一个晚上,十六只大鸡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老罗的儿子小罗年轻气盛,马上组织了一帮年轻工人仔细巡查,只见从生活区的鸡窝一直延伸到雕窝崖山腰的一个幽黑狭小的石洞,一条小路密布了小狗蹄一样的脚印,间或,就有几滴暗红的血。他妈的!狐狸!肯定是狐狸!小罗一下就猜到狐狸身上。他一时性起,立即叫人拿雷管拿炸药,一下就把狐狸窝给端了。

我纳闷,过去我一直没发现那里或附近有过狐狸,虽然转山时也看到过那个黑窟窿,怀疑有什么东西经常进出,但根本没想到那就是狐狸窝。再说,老罗他们养鸡也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为什么偏偏鸡长成要被杀的时候,狐狸就突然下手?也许,狐狸也深谙“兔子不出窝边草”的道理,真正的窝一直就在我们生活区附近,但就是深藏不露,静观时变,直到耐心等到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果断出手抢窃了觊觎已久的我们的劳动成果……如此想来,狐狸其实比我们大多数人类要更聪明,更耐心,也更奸诈。

其实,狐狸偷鸡,我们谁都没看见。

近距离观看一只狐狸,是在第二年秋天。矿山没开工。就在被炸的原狐狸窝附近。我沿着风管线独自上山察看,在一个相对空旷处,突然就发现崖角静伏着一个红得似火、毛一抖一抖的动物。我被大大吓了一跳。

我喊了一声,那家伙没动,毛还在一抖一抖;检起块石头打过去,再打过去,它仍然无动于衷。我大着胆子一步一步靠过去,这下看清了,是一只狐狸,一只死狐狸。它的毛色真叫漂亮,红黄黑紫,仿佛身上披着一道道细小的彩虹,跟那年见到的丽妇脖子上围的狐狸尾巴一样,不,甚至比那个更好,更华丽!

遗憾的是,它死了,不知是病死的还是老死的,但肯定已经死过几天了,肉体多处附着一团团黄白色蠕动着的蛆。我轻轻拽拽尾巴毛,一撮毛一下就脱了出来。我本想收藏这几根狐狸尾巴,但特别恶心那些蛆,轻轻一放手,那些美丽的丝毛就像得到解脱,一下就自由自在,飘然远逝。

这是我见到的最美丽的一只狐狸。一只死狐狸。

我再次抚摸到狐狸,准确地说,只是狐狸皮。

那年冬天,将近年根儿,我奉命察看雕窝崖矿山情况,就听说附近好几户山民套住了狐狸。很奇怪,不知什么原因,那年狐狸到人家作踏得似乎特别厉害,东家出西家进,偷鸡偷鸽子,谁家都难以幸免。偶尔,有限,也就罢了,人们都能容忍,但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一贯与世无争的山民气恼了,就使了坏心,他们跟踪狐狸,在狐狸必经的羊肠小道上下了铁丝套。一些贪吃而心存侥幸的狐狸就这样被弄死了。狐狸肉不好吃,据说多便宜卖给了饭店。

我看到那几张苍狗似的皮毛,跟书上说的、我近距离见过的火狐狸,品相都相差很大,要不是那根长长的大尾巴,我倒真疑心那是不是狐狸。山民都信誓旦旦地说,那就是狐狸,山狐狸。如果真要见到火狐狸,那是缘分,也是福分。大多山民也都无缘见到过。

……

我看着山腰渐渐遁去的黑灰色的山狐狸,我想起了那几张毛色几乎与此相同的狐狸皮,马上,脑海又印出了那只早就死去的火狐狸。它似乎一直就在雕窝崖那个山腰上火一样调皮欢快地跳来跳去。

唉,还是多看看风景,别想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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