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长,那是什么鬼
2015-04-17虹色鸢尾
虹色鸢尾
简介:天津卫法租界谁最忙?正解是裴源探长!该探长能断案,会驱“鬼”,就是搞不定容家留洋归来的容小姐。为了抱得美人归,裴源这次只能拼啦!
壹 妙用番茄酱
裴源最近很苦恼,迫于总探长的压力,不得不接下彻查容公馆闹鬼的差事。这是他除了苦恼自己是天津卫法租界最帅的探长外,最烦心的事。
容公馆是租界里容老爷的住所。提起容老爷,“风流”二字恰到好处,半个月前,他刚纳了九姨太,可没过几天就传出容公馆夜夜闹鬼的传闻。据说,这鬼专门吓唬九姨太和容老爷,每晚定时定点就出来短短几分钟,便把娇艳如花的九姨太吓得面如菜色,扰得容家二十三口人上下不得安宁。容老爷一边四处悬赏捉鬼,一边托人找关系解决鬼患,可赏金都高至三百金条也无人能平息这件事。为了拉拢这个重金在握的容老爷,总督大人给巡捕房施压,于是,裴源成了法租界首个当钟馗用的探长。
化郁闷为食欲,裴源蹲点前先在容公馆对面的西餐厅饱餐一顿,三盘意大利通心粉下肚,又点了汉堡和番茄酱外带。临走前他没忘用锃亮的勺子当镜子,擦去嘴角残留的番茄酱,这才满意地出门,前往容公馆办案。
他正要敲容宅大门,公馆内骤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墙内冒出一阵青烟,是闹鬼的架势。裴源敏捷地给手枪上膛,循着动静跑了过去。
如果是平时,裴源能用“精明如狐”来形容,可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围墙内,根本没注意到会有“暗器”从斜后方飞过来。等他用握着番茄酱的手去挡时,已经被红色的酱汁溅得一身。
裴源石化三秒,气呼呼地从地上捡起“暗器”,是把女士用的勃朗宁手枪。看来这把好枪是被哪个幺蛾子当砖头使了。
这时,偏门“嘎吱”一声开了一条缝,烫了摩登卷发的洋装女子紧张兮兮地探出头来。
裴源将身形藏在法国梧桐树后,暗中观察自投罗网的“幺蛾子”——中式鹅蛋脸、杏核眼,搭上西式卷发和洋装,是个让人印象深刻、洋娃娃似的女子。他嘴角不着痕迹地扯起一抹笑意,不为别的,只为他认出了这个样貌出众、神经大条的女子,正是自己在新学书院读初时预备科的同学容嘉嘉。
回忆容家资料,裴源恍然大悟:当年那个被他放蛇吓、烧小辫、剪裙子的同桌女孩,就是今早刚从英国留洋归来的容家九小姐。看来,这次的捉鬼任务不会无聊啦!
容嘉嘉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成了老同学重点关注的对象。她心里正纳闷:自己临睡前听到九姨太的尖叫声,鞋都顾不上穿,抓起姑姑送给她防身的手枪就追了过来。眼看鬼影要越墙“雾遁”,她还没学会怎么开枪,索性将枪当暗器扔出去。然而,明明听到砸到东西,出来时却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她百思不得其解,而他已经想好了以什么方式重逢。
裴源将计就计地将剩下的番茄酱挤在脑袋上,估摸着自己的造型足够惊悚,才阴森森地笑着走出来:“刚才是你用枪砸的我?”
容嘉嘉吓得够呛,要不是抓着门框早就跌倒在地。她条件反射性地想关上门,裴源一招九阴白骨爪就把她的小脑袋牢牢摁住了。
容嘉嘉脑子乱成一团,赶紧见鬼说鬼话:“鬼大哥,我无心冒犯。只是今夜初见您的威风,就想追过来把姑姑送我的手枪送给您……”
“哦,是吗?”见她吓成这样,裴源心头暗爽,“枪我很喜欢,可是你手里拿着驱鬼的符咒,又是什么意思?”
容嘉嘉欲哭无泪,扬手把符咒吞到肚子里,含糊答道:“没什么意思。”
见她没认出自己,裴源心头郁闷,一肚子坏水开始翻腾,他收回手,用一支明晃晃的精钢手铐将两人给铐在一起。
容嘉嘉一愣:“鬼大哥,您这是要做什么?”
裴源咧嘴笑了,露出他标志性的虎牙:“见过那么英俊的鬼?看清楚,我乃是法租界巡捕房最帅的探长裴源,现在以袭警之名逮捕你。”他摇了摇两人相铐的手,用眼睛说——想逃?做梦!
贰 袭警乘以二
裴源自报家门到这种程度,容嘉嘉后知后觉:“裴源!我是你的同桌容嘉嘉啊!”可对方一脸“别和我套近乎”的生硬态度,让她立即改换策略,“一场误会,咱们别去巡捕房了,赶快止血吧。”
容嘉嘉笨手笨脚地从裙摆扯下一块纱,踮起脚为他处理伤口。忽而冷不丁冒出一句:“原来探长大人的血还是番茄味的。”
裴源神色一僵,很快恢复如常:“我可没说头上的是血,不过是枪砸下来时,正好砸破了我当挡箭牌的番茄酱。”他抓住容嘉嘉沾了番茄酱的手指,蜻蜓点水地一舔,“味道还不错。”
容嘉嘉哪受过这种轻薄,一巴掌就招呼上裴源的左脸。
裴源不怒反笑:“这次是袭警乘以二。”
“你到底想怎样?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容嘉嘉从心底里讨厌这个从小就欺负自己的同学。
裴源挑眉道:“好吧,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只要陪我喝杯汽水压压惊,我就不追究袭警的事。”当作打情骂俏好了,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容嘉嘉好说歹说裴源就是不愿打开手铐,只是用外衣裹住两人相铐的手,乍一看像手拉手的小情侣。她气呼呼地跟着裴源进了一家鞋店。
容嘉嘉之前赤脚追鬼,到现在白皙的双脚早就磨破了。裴源有意献殷勤,冷不丁蹲下身想绅士地为她穿上一双银色的高跟鞋。
容嘉嘉可不是随便被人揩油的主儿,裴源手上的热度刚靠近,容嘉嘉已经条件反射性地给了裴大探长迎头一脚。
没想到容嘉嘉如此彪悍,裴源猝不及防摔在地毯上。一副手铐让两人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下一秒,容嘉嘉也被扯了下来,前凸后凹的好身材以这样贴切的方式砸到他身上。裴源被砸得嗷嗷叫,心里反而雀跃不已——身材恰好,方便生养!
白俄店员赶紧上前搀扶。容嘉嘉又羞又气,脚又不争气,索性红着脸将左耳的白金耳坠递给店员,自己蹬上一双高跟鞋,扯着裴源出了鞋店。
“瞎走什么?我要去圣安娜舞厅喝汽水!否则你就一辈子跟我铐一块了!”他在后方得意扬扬地威胁着,手一用力,夺回主动权,拉着容嘉嘉进了舞厅。
掠过衣香鬓影,裴源心花怒放地拉着容嘉嘉找个雅座坐下,刚点了两杯冰镇可乐,台上已经开始了助兴的魔术。
一个戴着面具、穿着燕尾服的男子,将数粒莲子分撒在咖啡杯中,灌入开水,指尖一拂,莲子便瞬间绽放成碗口大的莲花。接着莲花随着手势凭空飘起,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容嘉嘉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年轻魔术师走到她跟前,他伸出右手做出邀请。众人的掌声让她进退两难,她可没忘自己还有一只手和裴探长铐一块儿呢!裴探长直接握住她的手腕,一副挽留的姿势。
魔术师看出其中微妙,毫不介意地在容嘉嘉耳边一打响指,刹那间,一朵绛紫色的莲花在他手心绽放。他极其温柔地将花别在她的耳畔,然后脱下礼帽朝容嘉嘉被围巾罩住的左手一盖,只听见“咔”的一声,手铐瞬间被打开。没等容嘉嘉反应过来,魔术师已经夺回她的左手,揽住她的纤腰优雅谢幕。与此同时,空中的莲花化成火焰消失无踪。
这回不仅容嘉嘉震惊,就连裴源也觉得难以置信。他坚信所谓魔术无非比的是骗人的伎俩和手法,可是他是如何做到在不触及手铐的情况下,瞬间开锁的呢?
这个男人,不简单。
得出结论后,裴源像保护自己的所有物般,强势地从魔术师怀里拉回容嘉嘉,大步走出舞厅。
容嘉嘉见探长大人一脸吃醋的模样,故意打趣道:“一包番茄酱至于把你弄得这么酸吗?别人还以为你在吃醋呢!”
“吃醋?”这两个字倒是提醒了裴源,刚才那一瞬间的不舒服,不仅仅是手铐游戏被迫终止的不快,还有所有物被觊觎的不爽!他重新将容嘉嘉上下打量了一遍,看得容嘉嘉浑身不自在。
她甩开裴源的手,利落地转身,准备离开:“一直没告诉你,我从小就讨厌你这样总是欺负女生的纨绔子弟。”
“今后我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没必要!现在咱们汽水喝了也算两清了,以后各走各路,各回各家,后会无期!”说完,她小跑着离开。
见她一副避如蛇蝎的表情,裴源略微有些挫败。掏出她“送”他的勃朗宁手枪,裴源瞄准她的背影,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角眉梢:“之所以欺负你,是因为你勾起了我的兴趣。我们很快会见面的。”说完,他也隐入了霓虹闪烁的街道。
叁 探长捉鬼意在姻缘
第二天一大早,容嘉嘉刚醒就听丫鬟们说,容公馆来了两位美男级别的驱鬼高人。这二位一人自称是钟馗后人,有神来杀神、佛挡杀佛的霸气。一人自称深谙秘术,能保家宅清净。这倒是挑起了容嘉嘉的好奇,她从丫鬟手上抢过茶盘,想去瞧个究竟。
走进大堂,她看到两名年轻男子坐在下首,主位上的容老爷涕泪交加地讲述闹鬼一个月来承受的心理压力。虽说这鬼并未伤天害理,但偏偏喜欢晚上出来散步吓人。光是孤鬼夜行,就让容家不得安宁。
容嘉嘉看不惯老爹的软弱,正要上前给两位“高人”上茶,就听一道极为熟悉的男声说:“本探长确实是钟馗后人,对付区区鬼魅不在话下。不过事成之后,我不要三百金条,只希望能迎娶嘉嘉,您意下如何?”
容老爷当即笑得一脸灿烂:“探长能看上嘉嘉,乃是容家的福气。”
容嘉嘉再也没法装下去,气得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龙井茶直接泼在裴源身上:“痴心妄想!”不理会裴源的哀号,她火上浇油再补上一脚,将前一刻还春风得意的探长大人从椅子上踹了下来。
坐在旁边的是一位穿着青色丝绸长袍的男子,他斜眉入鬓,神色淡然,对这场正在上演的闹剧充耳不闻。他悠然地啜了口茶,看着那边折腾的两人淡淡地笑了:“好身手。好茶。”
大堂上的小插曲并没有让洋相百出的裴源气馁,他既然花了一晚上想通自己之所以多年来对容嘉嘉念念不忘,除了喜欢欺负她外,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和喜欢,他便决定借着这次总探长派下的“捉鬼任务”,好好和老同学续续姻缘。
可他哪里有捉鬼的本事?只能跟着高人装装样子。那边,高人忙着张贴符纸;这边裴源端了把太师椅坐在鬼魂经常出没的花园,嗑着瓜子,差人在容公馆四处拉接电线、设置灯泡。他就不信照如白昼的地方,孤鬼还敢来撒野。然而事实证明——他失算了。
午夜十二点,鬼影率先出现在九姨太的窗前,。九姨太吓得尖叫连连,众人循声望去时,九姨太几乎瘫软在地,鬼影则迅速隐入夜色里。
裴源赶紧扔掉瓜子壳,飞奔至九姨太跟前,握着她的手问:“您没事吧?”
容嘉嘉隔着窗户见裴探长对着九姨太大献殷勤,心里酸酸的,暗自腹诽:色胚!这种时候还不忘吃九姨太的豆腐。
见九姨太并无大碍,裴源又回到花园。
几分钟后,又有尖叫声传来。裴源赶忙从身旁摸出一部袖珍相机,像用枪口寻觅靶心一样,不断追随白影“啪啪”连按快门。对面,青衫高人也放下茶杯,手持桃木剑和灵符,对着飘忽的白影振振有词。
回屋准备休息的容嘉嘉,听着窗外又开始鸡飞狗跳,心里既好奇又害怕。她犹豫再三,还是偷偷拉开了窗户,可还没看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裴大探长歇斯底里地大喊:“嘉嘉!当心!”
就在容嘉嘉呆愣的瞬间,一道白色烟雾从她身旁飞过。那种感觉,就像被人兜头泼了一桶水,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裴源龙行虎步地跑到窗前:“你没事吧?”
“谁准你这么恶心地喊我!滚!”容嘉嘉合上窗户,将他隔绝在外。
裴源摸摸被磕起大包的脑门,委屈道:“可我小时候就这么喊你的啊。”
这边,两人隔着窗户进行毫无营养的争辩。那边,青衫高人已经抬着罗盘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并以极快的速度开始驱鬼。只见他手指一掐,一张空白的符纸凭空出现,掠过烛火后飞到空中,顿时符纸上跃起一簇火苗,像有无形之手在操控,竟笔走龙蛇地烧出了符咒。
青衫高人大喝一声:“破!”灵符就猛地贴到了鬼影周身,接着鬼影化成一室白雾。
“结束了?”此情此景让容嘉嘉瞠目结舌,心中顿时对这位青衫高人刮目相看,“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我叫夏生。其实,我们之前见过面的。”他站在容嘉嘉跟前,一打响指,将突然从手心冒出的紫色莲花别到她的耳边。
“原来是你!”容嘉嘉又惊又喜。实在难以置信,这个清俊的男子同时兼具了魔术师的神奇和术士的神秘。
裴源悄悄摸进屋,用袖珍相机在鬼影消失的地方连照数张,见容嘉嘉和夏生相谈甚欢,立即危机感爆棚,赶紧插话:“夏半仙,你再这么诱骗无知少女,我定把你捉拿归案!”
夏生一扯嘴角,不以为意地笑着出了屋。
肆 假想情敌
这几天夜间,容公馆终于恢复了平静。
容老爷大宴宾客酬谢二位高人。夏生占头功,裴源凭白沾了光。酒过三巡,容老爷提起了驱鬼的酬劳:“此前我曾承诺二位,谁为我平了这鬼患,我就将嘉嘉许……”
裴源听这话锋不对,赶紧打断:“容老爷,您可不能言而无信,向您要嘉嘉的是我不是他!要是您反悔,后果很严……哎哟!”裴源的耳朵突然被人揪起,还毫不留情地拧了两转,痛得他眼泪在眼眶直打转。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容嘉嘉做的,因为已经不见其人先闻其香。
夏生赶紧出言解围:“裴探长严重了,婚姻之事岂能儿戏。我此次来天津卫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赏金不着急,只希望能够暂住容公馆。”这个提议容老爷自然双手赞成。裴源不乐意了,他早就觉得这家伙对容家,尤其是对容嘉嘉动机不纯,长久留下岂不是引狼入室!可惜他抗议无效,于是裴源死乞白赖地一同赖在容家。
容公馆一下子入住两尊“大神”,最困扰就是容嘉嘉。主楼被容老爷和姨太太们住满,夏生和裴源就统统住到她的小楼。每次一开门,隔壁的裴源就像警犬一样敏捷地蹿出屋来。
“一起去看电影呗!”裴源晃着手里的两张电影票,见容嘉嘉点头,立即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华灯初上,权仙电影院开始上映卓别林的《摩登时代》。裴源坐在容嘉嘉身边,却是一肚子的气:谁来告诉他,为何夏生这个讨厌鬼也一起来了?自掏腰包,刚好买到容嘉嘉隔壁的座位!
跟夏生的自命清高不同,裴源不放过任何一个献殷勤的机会。电影开演不到五分钟,裴源就用五香瓜子、爆米花和冰镇汽水塞满了容嘉嘉的手心。不过下一分钟,夏生手里也拿着一杯冰镇汽水,是容嘉嘉借花献佛给他的。
一场电影,裴源看得没精打采,倒是嗑了一地的瓜子皮。容嘉嘉联想到自己在英国时的生活,打开话匣也说起了自己的摩登时代。夏生面带微笑听着,时而相视而笑,这暧昧的姿态看得裴源直挠墙。
看来讨好谄媚在容九小姐这里根本吃不开,裴源暗暗下决心,要做一件大事,这样才能树立自己的英勇形象。不过在此之前,这个横空出现的情敌一定得好好查查!这样想着,裴源借买零食的空当,将一卷胶卷和夏生的肖像速写交给了街上执勤的警员。
伍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三人回到容公馆,当晚又有孤魂来作乱。子夜时分,容老爷正和八姨太春风一度,没想到一阵寒意后,窗前忽然出现一道白色的鬼影,吓得容老爷连滚带爬地躲进床底。
主楼传来惨叫声,裴源和容嘉嘉闻声赶去时,夏生已经在屋内开始驱鬼。一招“手指点火”,再一招“火焕符咒”,如法炮制地将天花板上的白影驱散。就在满室白雾过后,一对芙蓉玛瑙耳坠从天而降,正好落到容老爷手里。
容老爷顿时大惊失色:“是你吗?芙蕖……”
芙蕖是二十年前侯家后倾城坊的艺妓,以“一颦一笑皆风景”而闻名。她卖笑卖才卖风情,却为了一个承诺要带她逃离青楼之地的男子守住初心。芙蕖的心上人正是容老爷容昕。然而,就在芙蕖怀着容昕的孩子,满心欢喜地等着他为她赎身、娶她进门时,一场政治联姻打碎了芙蕖的美梦。一年后,她在江边自缢。这对芙蓉玛瑙耳坠,就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容老爷紧紧地握着这对耳坠,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都过去二十年了,她还没有转世投胎吗?”
夏生摇摇头:“此女鬼执念太深,怨气太重,心愿一天不达成,她就会游离在三界之外。”
“可有化解之法?”容老爷的声音抖得厉害。
“解铃还须系铃人。您欠她一个嫁娶之礼,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以此平息怨气。”夏生拿起茶杯啜了口,眼角不着痕迹地挑了挑,像期待好戏开场一样。
裴源听着新鲜,也来凑热闹:“按照夏生兄所讲,是要容老爷办一场阴婚……”
“阴婚”二字让在场众人不禁背脊发凉,裴源认真地跟夏生讨教:“那么怎样才算轰动全城?新郎官戴红绸、骑白马,八抬大轿游街?可是据我所知,倾城坊前几年就从侯家后搬到三不管另起炉灶了……容老爷,您想怎么办呢?”
容老爷对芙蕖有愧,加上怨气缠身,家宅不宁,便决定按照夏生的说法,挑吉日举行“阴婚”。然而,他要上哪儿去迎娶已故二十年的芙蕖呢?
这个问题难不倒探长大人,他在天津卫有的是线人和门道,很快就找到芙蕖旧识的线索。
这天,裴源前脚才离开容家,容嘉嘉后脚就从偏门跟了出来。
容嘉嘉虽对自家老爹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但好奇的天性还是让她想一探究竟。为方便进出勾栏院,她换上立领的西装,将长发裹进帽子里,一副油光水滑的摩登公子打扮。
裴源脱掉卡其色的探长制服,穿得比较花哨——浅蓝色的条纹马甲,配上粉色波点领结,衬衣上还别了一枚蓝宝石的袖扣。
“闷骚!”容嘉嘉躲在墙后小声嘀咕,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这哪是去找人,瞧呢这高兴劲,肯定常去那些不正经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了“三不管”。天津卫的“三不管”好比北平的“天桥”、南京的“夫子庙”。街面上相当热闹:变戏法的、说相声的、拉洋片的、卖药糖的……三教九流统统汇聚在这儿。
容嘉嘉对西洋事物见惯不怪,对这些传统的小玩意儿倒是兴致勃勃。她东看一眼,西看一下,毫无悬念地把人给跟丢了。更让她绝望的是,自己这个路盲既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忘了把钱包带出来。
容嘉嘉可怜兮兮地蹲在路边,鼻子里全是狗不理包子的香味。她索性闭上眼睛,放任肚子咕噜噜地响。想到那个穿得闷骚的裴大探长,说不定现在已经为了打探消息去了哪个温柔乡,容嘉嘉就气得牙痒痒。
“死裴源,臭裴源!”她拿过小石子儿有一下没一下地砸着地面发泄,眼泪已经滴溜溜地在眼眶打转。
突然,面前掉下一袋肉包子。容嘉嘉喜滋滋地捡起,忍了又忍才艰难地递还给路过的大娘。
“谢谢你啊。”大娘提着两大兜东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你是哪家的小少爷,怎么饿得脸都绿了?来,先吃个包子垫垫底。”容嘉嘉不好意思接,大娘提议,“这样吧,你帮我把东西提回家,包子算是谢礼。”
见大娘面善又热心,容嘉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点了点头。
陆 大闹三不管
当容嘉嘉宝贝似的吃着肉包跟大娘回家时,裴大探长早在人群中急疯了!
裴源早料到容嘉嘉会一起跟来,便用最帅的打扮出来办事。他怀揣着罗曼蒂克的主意,享受着她跟踪的小心翼翼,还故意走得很慢,没想到后边的“小尾巴”还是不小心跟丢了。
“容嘉嘉!嘉嘉!你在哪里?”
裴源扯着嗓子在人群里寻找,嗓门之大,惹得卖大力丸和说相声的直接抗议:“声音小点,还让不让人做生意。”
裴探长可不是吃素的主儿,掏出探长证立即让对方噤声,接着用纸笔画出容嘉嘉的面部速写,四处打听起来。
此刻,容嘉嘉跟裴源其实仅隔了一排民房,但房后已是一片荒凉。她隐约听到裴源的呼唤,雀跃地向大娘告别:“大娘,我朋友找我呢,就把您送到这儿吧。”
“可俺实在是提不动啊……”大娘说着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容嘉嘉赶紧上前搀扶,不承想人才扶住,大娘转过脸来就朝她喷了一道迷烟。
容嘉嘉恍惚间看到大娘瞬间变得恶毒的脸,用最后的意识反省:再也不多管闲事了,白给肉包子也不行……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裴探长见自己势单力薄,调动警力在“三不管”找起人来。得知容嘉嘉跟着一个大娘去了偏僻之地,裴源就猜这个看似精明实则迷糊的女人,肯定是遇到了人贩子。
然而租界巡捕无权对三不管的勾栏院实施进一步的搜查,裴源只能单枪匹马,挨家挨户地找。
容嘉嘉是被周围嘈杂的哄笑声吵醒的,衣服还穿在身上,眼睛蒙着,嘴巴堵着,四肢被固定在床上。从周围的吵闹程度判断,大床显然是在一个类似戏台的中央。
这是人贩子地下交易的秘密场所,会将拐卖来的上乘货色在此拍卖,或卖给勾栏院,或卖给有钱人当玩物。此刻,容嘉嘉就被当作上等的“兔儿爷”被秘密拍卖。
听着台下拍卖价格从一块大洋一路升到五十大洋,容嘉嘉欲哭无泪,心想难道自己真的变成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吗?她恍惚中听到有人开价一百二十大洋将自己买了,接着她被连人带床抬进一间全是脂粉香气的厢房。
一股带着鸦片的陌生气息突然欺近,容嘉嘉吓得开始剧烈挣扎。
“老子就冲你小子细皮嫩肉才下的血本,越挣扎爷越喜欢!”山东口音的大爷淫笑着就要扑上来。容嘉嘉奋力一闪,对方没占到便宜,却将她的衬衣撕破,里头春光若隐若现。
对方见了,骂骂咧咧:“他娘的,怎么是个女的!”
紧接着,容嘉嘉听到窗户被人推开。裴源略低的声线伴着手枪上膛声同时传入容嘉嘉的耳里:“敢动我的女人试试!”
容嘉嘉没有深究自己何时变成他的女人,只是庆幸逃过一劫。裴源三两下打晕了买家,利落地扯下她的遮眼黑布。
“嘉嘉,你没事吧?”
就像突然间从黑屋走出来,即便看到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阳光,也会被难以名状的激动震撼得落下泪来。于是,当容嘉嘉第一眼见到对她微笑、安慰她的裴源时,心中的柔软被莫名戳中,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裴源故作君子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她春光外泄,恋恋不舍地瞄了好几眼,才用外衣给她披上。没等容嘉嘉感动,裴源就用羞涩的表情说出欠扁的话:“知道吗?你现在的眼神分明在说‘我要扑倒你,可时间紧迫,咱们还是先逃出去再……哎哟,干吗踢我……”
容嘉嘉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活该!还不快走!”
最终,两人狼狈地从窗口逃脱。裴源将容嘉嘉送上停在街口接应的老爷车,自己则继续去查倾城坊和芙蕖的事。
看着裴源疲惫离去的背影,容嘉嘉竟一时舍不得挪开眼。就像着迷一般,她肆无忌惮地目送他渐渐隐入霓虹灯的绚烂光晕中,脸上露出了她从未有过的甜蜜。
“九小姐,别看了,这人都走没影了。”司机眼尖地打趣道,“我看裴探长人不错,要不就勉为其难做个探长夫人吧。”
容嘉嘉被人戳中心事,有些手足无措:“傻子才会看上那种闷骚探长。”
司机是过来人,旁观者清:九小姐似乎已经快变成她自己口中的那个“傻子”了……
柒 虚实真假
九月初七,宜嫁娶。
八抬大轿从法租界丰领事路一直抬到南市区三不管,一路喜乐不断。年过半百的容老爷穿着新郎喜服,身骑白马,在满大街的冷嘲热讽中来到了听风小馆。
“听风小馆”便是“倾城坊”在三不管的新名字。裴源费了一番功夫才弄清这条线索,并说服听风小馆的管事一起配合。
候在听风小馆的喜婆,将一套新娘装盛在喜盘上,小心翼翼地上了花轿。容公馆设置了喜堂,大红喜字和龙凤喜竹只多不少。可惜没有宾客,还有九个姨太在一旁哭丧着脸,一点都喜庆不起来。
容嘉嘉站在一旁,小声问夏生:“你说这场婚礼,芙蕖真的能看到吗?”
夏生肯定道:“她会看到的,如此才能瞑目。”
“裴源,你觉得呢?”容嘉嘉习惯性地向左偏头问,却发现总是爱站在她左边捣乱的某人,今天竟然没有按时到喜堂凑热闹,“那家伙去哪儿了?”
“吉时已到!”管家扯着嗓子大喊,容嘉嘉赶紧正襟危坐。
容老爷自己端着喜盘走到正堂,从首饰盒里取出那对芙蓉玛瑙耳坠,然后将它放在喜盘的喜服上。他收了收肚皮,正准备一拜天地,被门口传来的男声阻止了。
“慢着!”来人是中场玩失踪的裴源,他穿着探长制服,嬉皮笑脸地走到宋嘉嘉跟前,抓了一颗枣子边嚼边说,“容老爷,您不会真的要把这场阴婚进行到底吧?”
容老爷蒙了:“裴探长是何意?”
裴源打开一本卷宗,笑得神秘兮兮:“所谓阴婚,只是引狐狸出动的权宜之计。据我调查,容公馆从来就没有死不瞑目的冤魂,只有心怀不轨的人。”
他从卷宗内拿出一叠照片摊在桌面上:“这些照片是我在容公馆拍到的。夜间我点了不少的灯泡,能明显看出半空中飘浮的只是一个添加了假发的白裙。”
容嘉嘉好奇地拿过来比对,十张图片有飘浮的人偶,有留下丝线划痕的树干,还有地面上细碎的灰烬。种种迹象表明:闹鬼之事其实是有人故意而为。她非常不爽:“没想到我们竟被这破玩意儿糊弄了,但夜里真的挺吓人的。”
裴源点头:“这些只是基本道具,要表现出毛骨悚然的鬼怪效果,幕后之人必须精通一些江湖秘技。比如,线灰悬钱术。”见容嘉嘉目不转睛地等待自己揭晓谜底,裴源乐得心花怒放,发挥“孔雀男”的特质嘚瑟地向大伙展示自己刚从民间高人那儿学到的江湖秘术。
“我手上这根丝线可不是普通的丝线,它在盐卤中浸泡又晒干,再加入磷粉和其他不明物质,遇火就神了。”他将绑着铜板的丝线捆在两个椅子中间,划了一根火柴,丝线瞬间被所谓的“鬼火”燃尽,然而线上的铜板却依旧悬在空中自如滑动。
容嘉嘉靠得近,眼尖地发现:其实铜板还挂在丝线焚烧后的灰烬上。她伸手一摸,微微发烫的线灰竟维持着线的姿态坚硬不化,这让她不禁双眼放光:“原来秘密都在这根线上头。怪不得每次闹鬼,都是先见绿莹莹的鬼火,才看到白色鬼影直线飘过花园。”
“聪明!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裴源一边说一边不忘冲容嘉嘉眨了下眼。
容嘉嘉赶紧用一把枣子堵住了自信心爆棚的探长的嘴。
“可是,人偶那么大的物件,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了呢?”九姨太忍不住问。
裴源吞了满嘴的枣子,一脸开心地继续分析:“这就是障眼法了,每次驱鬼结束都有大量的烟雾,烟雾散去时就是最好的处理时机。”
一直在旁边不吱声的夏生蹙眉道:“听你这么说,我嫌疑最大?”
捌 原来如此
容嘉嘉若有所思地看向夏生:“对啊,如果鬼怪只是无稽之谈,你为何还能煞有其事地驱鬼?”
夏生不慌不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们这些跑江湖的自然免不了坑蒙拐骗。不过,我发誓,起初真的只是为捉鬼而来,发觉有人装神弄鬼,存着高手过招的想法,我才收钱继续留下。”
容嘉嘉见夏生一脸正气,不像撒谎的样子,心中疑团更大了:“这么说,芙蕖的耳坠不是你特意安排的?我还以为你和我爹有仇,故意勾出这段往事……”
“得,大小姐您的联想赶紧打住!”夏生一脸无辜,“我就是个四处赶场表演的魔术师,见这边捉鬼赏金高所以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歪打正着。至于那些驱鬼的手法,也是跟道士学来吓唬人的假把式。”
其实裴源之前也曾怀疑过夏生,不过当他找到夏生久卧病床的母亲,才知道这家伙虽然看起来高冷,但为了给母亲筹钱治病,也会四处跑场表演魔术。这次来容家,他是为了拿赏金。
于是裴源私下试探夏生,见他也觉得这事有蹊跷,便干脆顺水推舟,联合他一起跟着幕后人的思路来将这场戏继续下去。
裴源绅士地走到九姨太跟前,笑得人畜无害,但这样的笑容却令九姨太禁不住背脊发凉,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九姨太,你这样害怕我,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胡说!”她赶紧躲到容老爷身后,“老爷,我这段时间被吓得已经很憔悴了,裴探长还怀疑我……”美人垂泪,素来多情的容老爷赶紧安抚。
“容老爷,我裴源既然接下容家捉鬼的差事,就有责任向您说明真相!您难道不奇怪吗?自从纳了九姨太就怪事连连,为什么每次最先发现鬼影的是她?闹鬼之后,不见踪影的还是她!”
“哐当——”容老爷惊得将喜盘打翻在地。
“我在听风小馆听说芙蕖当年身边有个未成年的小丫鬟,现在二十年过去了,也该和九姨太一般年纪了吧。”
纸是包不住火的。情急之下,九姨太拔出发上的金钗,以锋利的钗尖抵住了容老爷的脖颈:“我没兴趣和裴探长玩侦探游戏,我要离开这里,现在!”她的手因紧张而颤抖,金钗在容老爷颈上拉出一道血线。
见她来真的,大伙纷纷往后退。裴源比了“请”的手势,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喝起茶来,隔着茶水氤氲的热气,他悄悄地向站在九姨太左侧的夏生比了个眼色。与此同时,夏生以极快的速度抽出桌布,然后蒙在九姨太的脸上,并将惊吓过度的容老爷一把扯了过来。
九姨太到了穷途末路,只能束手就擒,然而,她心有不甘:“我明明算计得很好,就算怀疑也该怀疑夏生,为什么确定是我?”
裴源走到九姨太跟前,抓起了她的右手:“算计是心的事,可你的手是诚实的。”
原来,裴源在容宅驱鬼的第一天,搀扶九姨太时无意间注意到了她的右手。这个据说出自北平没落名门的九姨太,按理说不该有这样一双手:指尖生茧,右手虎口位置还有一道明显的勒痕。
之后,裴源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很快查出九姨太的来历。所谓没落名门不过是从勾栏院走出的琴妓,从小在三教九流中摸爬滚打,和精通江湖秘术的地痞关系甚秘,学了不少装神弄鬼的把式。半个月前靠着假身份和勾引人的功夫成为容老爷的九姨太,可为何她还要这般装神弄鬼,自毁前程?她究竟想做什么?
今天上午,裴源发现听风小馆的管事见到九姨太后,除了一脸熟稔外,还提起了芙蕖。他跟管事的一套话,才知道九姨太苦心隐瞒的身份。
捉鬼之事水落石出,九姨太被巡捕带走后,容老爷显得格外憔悴。对于这场闹剧,容嘉嘉也是五味杂陈,她是看不惯父亲的情场做派,但九姨太这样的复仇方式最终也是得不偿失。
容嘉嘉这股惆怅劲儿还没抒发完,探长大人已经将大红绸花的一端塞到她手里。
“喂,你要做什么?”看他笑得像只狐狸,容嘉嘉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裴源咧嘴一笑,展露出来八颗白牙:“老婆,这鬼也捉了,案也破了,可惜了这喜堂,不如咱们就地成婚吧……”
容嘉嘉惊得一个踉跄,赶紧用手抵住他越靠越近的脸,猛地将他推开,自己仓皇而逃。
裴源没想到容嘉嘉反应这么大,他掏出那把牵线的勃朗宁手枪,笑得志满意得。
看来下次还得将手铐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