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甲午的追思
2015-04-17周渝
周渝
1894,甲午年。这年七月初一,中、日两国同时向对方宣战,八月十八(阳历9月17日),鸭绿江口的炮声拉开了战争的序幕,史称“甲午中日战争”。2014,甲午年。这一年离那场战场已距120年之遥,黄昏已尽,曙光未明。这一个甲午,我们沿着这段新旧交替、青黄不接的历史轨继续前行,在探索的步伐中追思120年前那个大时代的拐点——甲午1894。
甲午战争是一场决定中日两国历史进程的命运之战。在甲午烽火熄灭了大约半个世纪后,肆虐的太阳旗再度侵略,席卷中华半壁河山,中日之间烽烟再起,又一次生死大决战展开了。在此危机存亡之秋,历史学者蒋廷黻先生反思甲午,在其所著的《中国近代史》中写下此言:“那一次的海军战争是中华民族在这次全面抗战(抗日战争)以前最要紧的一个战争。如胜了,高丽可保,东北不致发生问题,而在远东,中国要居上日本居下了。所以甲午八月十八日的海军之战是个划时代的战争,值得我们研究。”
甲午年是大时代的拐点,此后的中国从“千年未变”走向了“十年一变”。正因如此,才有了“一战而人皆醒矣”“唤起吾国四千年之大梦,实则甲午一役始也”之说。然而,甲午之后的中国真的醒了吗?可以确定,只有一部分先知先觉者觉醒,而他们的救国之路也注定坎坷崎岖。甲午年的孙中山还未言革命,那一年,身在上海的他怀着自己的济世之道,以笔言志,投上一封《上李鸿章万言书》,提出“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的改革主张。遗憾的是这封万言书石沉大海,这个叫孙文的年轻人被阻拦在体制的大门之外,意味着无法在现行体制内实现其改革理想。他“感慨风云,悲怆时局,忧山河之破碎,惧种族之沦亡”,体制内改革的大门已关闭,孙文从此走上了另一条救国之道——革命!甲午年冬,“兴中会”成立于美国檀香山;次年,广州起义;十年后,“中国同盟会”成立于东京,确立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纲领;再后来,他开创了一个新时代一中华民国。
早在青年孙文投递《上李鸿章万言书》之前,另一位叫严复的青年已经历了四次科举落榜的打击。这位精研西学,在英国海军学院多次考状元的优等生曾怀着一腔报国热忱,回到福建参加乡试,结果却因写不好八股而名落孙山,空怀才学与大志,却无法参与到其时的政治体制中。后来,没有功名的严复服役于北洋水师,始终不被重用,到了甲午年,他亲眼目睹了这支海军的毁灭……
一个又一个的治国精英被体制阻挡于门外,反观大清帝国的机关系统中却充斥着大量“为考而考,占个编制”的尸位素餐之徒,这些庸碌之辈很多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但在其时,他们窃据高位。他们缺乏远见,苟安现状,貌似对朝廷忠心耿耿,实则多为趋炎附势、自私自利之辈,最终将政权腐蚀。其时的大多“肉食者”不但不能成为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引导者,反而会在关键时大多变为改革的绊脚石,在此大环境之下,即使有少数体制内的精英试图力挽狂澜,但终究无力回天,只余“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之哀叹。诸贤散于野,小人居庙堂,举枉错诸直,相信这正是清王朝乃至整个帝制走向终结的远因之一。
甲午之后,究竟还有多少像孙文、严复这样的志士仁人被这腐朽的体制拒之于门外,后人无法得知。但在那之后,清王朝体制内发生的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清楚记载于史册中。战争的次年,康有为、梁启超等数千举人发起“公车上书”运动,此后几年,变法之声此起彼伏。东渡留学,师从日本之举日渐兴起,贵州举人傅燮甚至提出封日本明治维新的功臣伊藤博文为相的主张。遗憾的是,真正的变法仅仅维持了103天就以康梁逃亡日本,六君子血洒菜市口的惨痛失败而告终。变法志士、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在就义前曾言:“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有之,请自嗣同始。”
笔者猜想,谭君出此言时,或许也想到了发生在远东那场让战胜我们的那个岛国崛起“明治维新”运动。那是在距甲午战争三十多年前的日本。那年,1858,幕末血风,安政大狱,一个叫吉田松阴的日本人带着他未尽的心愿血洒刑场。吉田松阴的生命终结了,但他的思想还在门人中迅速传播。后来,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等一代代维新豪杰脱颖而出,日本政局天翻地覆,最终“卒倾幕府,成维新”。可以说,吉田松阴是以自己的流血奠定了日本明治一代的根基。
可是,决心为变法流血,只求死得其所的谭嗣同岂又知道,他的牺牲并没有换来中国的“明治维新”,他的鲜血也无法触动国人那早已麻木的神经。和很多历史上的定律一样,改革变法失败后,顽固派当权,“老大帝国”必然要向着历史的反方向飞驰而去。两年后,本已腐朽不堪的王朝竟然与宣扬“喝符水,刀枪不入”的义和拳民一唱一和,演出了一场同时向十一国宣战的闹剧,并直接导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此次庚子国难,更致使四万万同胞受“每个赔款一两”之羞辱。越是荒唐,越是顽固,就越加速了政权的崩溃。辛亥年,武昌起义的枪声引起了全国连锁反应,终于将这个延续了两百多年的腐朽王朝送进阴曹地府,与它一同终结的还有延续了千年的帝制。
旧时代的黄昏已没,新时代的曙光未现。民国新成,但真正的和平与复兴依旧遥遥无期。此后的中国走向了更为崎岖坎坷的道路:建立共和、复辟帝制、南北分治、联省自治、以美为师、以俄为师、阶级斗争……每一个政治理想与主张的背后或是战火纷飞、生灵涂炭,或是文攻武斗、礼义沦丧。两个甲子的时间,我们这个民族为探索这条现代化之路费尽了心力,也付出了太多惨重的代价,可悲剧却一次次循环,正如龙应台所叹:“为什么我们每一代人都要吃一次蜘蛛,吃得满嘴黑毛绿血,才明白蜘蛛不好吃?一百年来,中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百年前,梁启超所著《少年中国说》曾言:“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如今再读任公之言,感其当时无限之希望,唯有痛心而已。2014,又一个甲午,我们的少年是否智?是否强?是否独立?是否自由?我们国家是否已经能明白“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之要义?我们的考试是否还在用“八股”将孙文、严复们阻挡于体制之外?我们的政治是否能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平稳前行?我们的民族文化之根又该从何处寻觅?这一个甲午,我们要追思的、反思的太多、太多……
编辑/徐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