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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机(下)

2015-04-17康焕龙

法庭内外 2015年11期

文/康焕龙

4

鲁佳奥的突然死亡,对倪虹而言,尽管她无不感到震惊和意外,但由于有谋杀她的证据存在,还是让她怨愤不已,并暗暗庆幸自己真是捡了条命,否则的话早就到阎王殿报到去了。可相对肖怡来说,却是致命的一击。不仅失去了一个值得炫耀的靠山外,而且还一无所获。现住的这套公寓,提名是从一个房地产商手里要来送给她的,可并没有真正过户落实到肖怡的名下。那辆车也是从别人手里借用的。至于现金,虽然肖怡一直并不缺钱花,想要多少鲁佳奥都会尽量满足她,可卡上却从未有过巨额余款。除了物质利益外,两人同床共枕的情缘多少还有那么几份让人缱绻的留恋。所以当鲁佳奥这么一死,她真就悲不可言了。整个人像一下完全被捣毁了灵魂寓所般精神恍惚,心神不属。特别是一下失去丰足的消费来源,仅靠她那点工资,对于一个已经大手大脚享受贯了的她,可谓一时捉襟见肘陷入更加困苦之地,一病不起。

“闻婕,等我出院后,你就……回去吧。”在医院的病房里,躺在床上正输液的肖怡对陪床的闻婕说。

“……”闻婕没吭声,同情地看着清癯的肖怡点了点头。

“对不起,闻婕,”肖怡翕动着干涩的嘴唇,“因为我雇不起你了。”

“我知道,”闻婕理解地劝慰道,“你不必说了,现在你需安心养病,别的什么都不要去想。”

“我这出院还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住,我……”肖怡泫然欲泣。

“为什么?”闻婕不解地问。

肖怡用手拭拭眼睛,轻轻移动下身体转过脸,将她与鲁佳奥的关系从头至尾叙说了一遍,然后痛心疾首地感慨道,“我现在是一无所有,我……我……这就是做‘小三’的最后结局。”

是啊,她给自己所下的结论似乎没有错。闻婕心里暗忖道。做别人的情妇,当对方有钱有势时,自己或许会跟上呼风唤雨地满是风光,可一旦出了事,则无论如何是逃脱不了干系。电视上播放的那些与贪官一起被送上审判台的情妇们她是看到过的。像她这样的虽然没有落个坐监狱的下场,可她所依傍的人却不幸而亡,同样规避不了作践青春而最终被社会清扫与抛弃的命运。所以,同为女人,看到她如此命运,闻婕阵阵唏嘘不已。然而,同情归同情,可肖怡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副市长的情妇,闻婕凭着她最为单纯的判断,绝对不相信肖怡现在这等一无所有的说法,“肖姐,他当那么大的官,而且还跟你相好,不会不给你留笔钱吧?”

“真的没有,我不骗你,”肖怡认真地说,“我确实挥霍了他不少的钱,可并没有见过大笔的巨款,否则的话,我能是这个样子吗?”

“我听说他们当官的都挺能捞钱,什么上项目搞工程都有实惠,你和他如此关系,他不会不给你。”闻婕不相信地直摇头。

“闻婕,你是不知道,”肖怡深深吸了口气,“他能闹来钱这不假,但你要知道他还有个老婆,他的大部分钱财不仅由他老婆收也由他老婆管,所以到我这儿只剩下个零头了。”

“这……不可能吧。”闻婕疑信参半地不住闪动着眼瞳。

“这是鲁佳奥亲口告诉我的,我能有什么办法,所以我……”说到此她突然收住了口。

“他是不是在骗你,”出于女人的敏感,闻婕多了句嘴,“到时候不会因为你惹出麻烦,随时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将你一弃了之。”

“这个倒不会,我相信他,”肖怡无可置疑地说,“只是……”她说了半句突然将话转开,“你这鬼丫头,心眼儿还挺多,要是你大概就不会成我现在这个样子了。”

看肖怡并非像说假话的样子,闻婕就没再多说什么,出于恻隐,她忍不住又问,“那你今后……怎么办?”

“怎么办……”肖怡从闻婕脸上移开目光,迷惘得不知沉落在何方,“我也不知道啊!”

“看来你以后要受苦了。”闻婕按照肖怡以前奢侈的生活标准推断道。

“差不多,生活上不仅如此,还有我的名声,我的青春,每当我一想到这些,我真无脸再活在这个世界上。”悔恨的苦涩在肖怡的眉宇间不住颤瑟着。

“我觉得这对你实在是太不公平了,”闻婕打抱不平地说,“你不能就这样罢休。”

“那又能怎样?”肖怡拉回目光,“我现在是上天无路下地没门啊,”说到这里她蓦地打住,“对,我想起来了,我家里还有鲁佳奥拿回的两张古画,据他说价值不菲,”她说着像注射了针强心剂似的,猛地从床上坐起攥着一只拳头高声道,“谁说我一无所有,不会的,永远不会!”

望着肖怡如此神经质的举动,闻婕讶异地重重咽了口唾液。她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怎么了。是过分地看重个人的尊严,还是有着永不泯灭的金钱欲望,竟然一下子会变得如此颠狂……

经过一个多月时间的治疗和调理,肖怡终于渐渐恢复过来。就在她出院没多久,便被从那套公寓赶了出来。当时她虽然十分气愤,不过她也并没太在乎什么。因为她知道,只要那两张古画在手,就不愁换不来她想要的东西。她在市内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租了套房子安顿下后,正准备拿着那两张古画到古玩市场打探一下价格时,恰好赶上省电视台鉴宝栏目组来这里制作节目。她决定不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让专家给出一个权威的估价,以便出手时卖得更高。当然,她自己是绝对不能现身节目现场,如此公开亮相不被骂死也得被唾沫淹死。过去的朋友和同学因她成了市长的情妇,早已远离而去。而通过鲁佳奥新结识的所谓朋友这类人,都是些官场的痞子,还有谁能在这时和她同舟共济?可让谁替自己去呢?她思来想去,觉得只有闻婕最合适不过了。她不仅单纯而且还很机灵,再说人也长得大气,稍稍化下妆绝对能拿出手。主意拿定后,她将闻婕叫来。谁知闻婕说她不敢去。经过一番的说服,闻婕终于还是同意了。到了节目录制那天,经过肖怡打扮的闻婕拿着那两张古画,靓丽地出现在了电视镜头前。当主持人问她的画是从何处来时,她回答是受朋友委托出面的。主持人没再多问,让她将画拿到专家面前。专司书画鉴定的国内鉴定大师汪蔚静仔细看过这一书一画后,又将它递给其他三位专家。几个人一边用放大镜一点点细看,一边窃窃议论起来。经过一番长时间的讨论,大家才将画交回到汪先生手中。汪先生给出的结论是,古画的纸是古代的纸,可画却是后绘制的。根据颜料的蜕变,基本可以判定为民国时期仿元代王蒙的作品。而那幅书法作品,尽管仿冒得几乎以假乱真,但还是在图章上留下了作伪的痕迹。因此两幅作品都是赝品。当得到如此的鉴定结论后,闻婕并没有立即将这一不幸的消息告诉肖怡。过了大约一个多星期,就在肖怡正要找她时,她考虑再三,才来到她家说出这一结果。肖怡听完后差点昏了过去。她万万没有想到人们送给一个副市长的东西竟然全都是假货!现在,她惟一寄宿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下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就此永远再无翻身之日。

“怎么办,怎么办……”披头散发的肖怡,游荡在窗口前,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着。

看着肖怡这副似乎将要疯了的样子,闻婕心里也十分难受,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肖怡两眼视线飘忽地望着窗外,仿佛将要纵身跳下去的样子,萧索而绝望。

闻婕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知道肖怡现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而有些想不开。因为做了一回副市长的情妇,最后竟然落到如此地步。原本还有两张古画能够从中得到些心理慰藉,结果没想到……她实在是心不甘。可这又能有什么办法。闻婕琢磨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肖姐,我看你这样好不好。”

肖怡牙齿紧咬着嘴唇没有反应,半天才刻板空洞地张开嘴,“还能怎样,现在……”

“你不是说过他的老婆很有钱嘛,你是否应该从她身上打打主意。”闻婕提醒道。

“打主意,从她身上?”肖怡勉强集中起涣散的意识,“打什么主意?”

“想办法从她身上捞一笔钱,用于你下半辈子的花销。”闻婕明确地说。

“按鲁佳奥所说,钱确实都在她手里,可怎么个捞法?”肖怡撩起散落在眼前的头发问。

“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行不行?”闻婕侧头专注道。

“什么主意,你说说看。”肖怡提起精神走到闻婕面前。

“你就说你已经怀上了鲁佳奥的孩子,让她看在鲁佳奥的份上给孩子点将来的抚养费不就行了。”

“这……”肖怡狐疑地抽下鼻翼,“她要拒绝呢?”

“如果不给,你就说要去法院告她,”闻婕延伸着她的思路,“反正她的那些钱也不是从什么正道上来的,她一定害怕你这一招,到时候……”

“嗯,有道理,”肖怡听完后不住点动着头颅,“可我并没有怀孕呀!”

“你呀,”闻婕无奈,“你到医院开个假证明不就行了,找谁恐怕都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

“对,照你说的办,我明天就去!”

5

两个势不两立的女人,终于在一处偏僻的绿地公园见面了。

起始,按照闻婕的主意,肖怡很快弄到一份怀孕假证明,然后就直接找去鲁佳奥的家。结果她碰了一个钉子。非但敲不开他家的门,就连他老婆倪虹的影子都见不着。虽然她通过各种手段弄到了她的手机号码,可她从来就没有打通过。迫不得已,她只好给对方发短信。开始时她仅是以央求的口吻希望对方看在鲁佳奥的情份上给孩子点关怀,至于多少钱,可以私下商量解决。可短信发出后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既然如此,她只好甩出杀手锏,发短信威胁说如果再不给予回话,她就准备上法院。除此之外,她还要将此事通过媒体和网络彻底曝光,以期获得自己的主张。同样,任凭她短信如何扬言,对方就是没有理睬,似乎根本不怕这种威胁,听其随便。当这一短信连发数次仍无效果后,她不得不发出了最后通牒。这次她在上法院和曝光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要到纪检委进行举报,以便将她所知道的一切统统说出来,直接向对方施压。谁知这一招果然奏效,就在她发出短信的第二天,便收到了对方的回应,随即约她来到这个地方。

“说吧,你想要干什么?”倪虹朝对方看都没看一眼,劈头盖脸地抛来一句话。

肖怡听后甚是吃惊。应该说她和这个女人从来没有见过面,可对方……看来她不仅对鲁佳奥与她的关系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还认识她,要不然她不会一过来就这样直截了当。肖怡瞅了对方一眼,有准备地开口道,“我不想干什么,因为现在我已怀上他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可怜一下我们母子,给我们点生活费。”

“呸,”倪虹重重地朝肖怡唾了口,“你是他什么人,居然有脸来和我要生活费,你不尿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臭婊子。”

听到如此辱骂,肖怡并未理会,依然平心静气,“我知道你有钱,我不想要多,能够我们生活就行了。”

“去你的吧,像你这种连脸都不要的女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说到此,倪虹稍稍缓了口气,忿忿地转向肖怡,“你说,你到底想要多少?”

“五百万。”肖怡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五百万?哈哈……”倪虹听后发出一阵冷笑,“你也真是太不要脸了,凭什么?就凭你是他的二奶来和我要钱?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哈哈……”

“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鲁佳奥的,他有遗产继承权,到时候……”

“到时候怎样?”倪虹打断肖怡的话,“到时候还能把老娘吃了?和我玩这一套,你还嫩了点。”她说完站起身就走。

“你等等,”肖怡高声道,“你到底收过多少钱,鲁佳奥可是都和我说过,如果你连这点都不愿付出的话,到时候可别后悔。”

倪虹停住脚顿了片刻,然后扭过脸狠狠地瞪了肖怡一眼,“随你的便。”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两人首次见面,就这样以肖怡的失败而结束,不仅被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而且还一无所获。再说她也并没有怀孕,倘若较起真来,自己恐怕也难得便宜。从见面地点返回后,肖怡心里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辗转反侧,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两天后,她只好将闻婕叫到家里,看如何对付这个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的女人。

“她之所以能够约你出来,就说明她已经开始心虚了。”闻婕听完后推测道。

“可她根本不在乎我,让我随便。”肖怡说。

“你别看她这样说,她是在和你进行心理较量,”闻婕分析说,“先给你来套硬的,看能否将你镇住,如果不行再说。”

“这……”肖怡似信非信地咀嚼着闻婕的话,除了对她所说持怀疑态度,还就她提到什么心理较量之语感到意外。

闻婕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头,但她并没有过多在意,“你应该再坚持一下,除了加大进攻力度外,就是要耐心等待,我想她大概挺不了多久的,退一步讲,就是她真不理你,你也不会失去什么,如果成功了,你不就达到目的了。”

肖怡觉得闻婕说得也对,此时她才意识到了闻婕很不一般。她非但年轻,却还能在关键时候有如此定力,并给予她这等帮助,这让她还真是没有想到。她沉思了一阵后抬起头,忍不住问,“你说这加大进攻力度,怎么个加大法?”

“给她一个最后时限,看她如何反应,”闻婕思虑严严地道,“接下来你就将肚子下面添些东西,然后直接去找她,说生下就做亲子鉴定,逼她就范。”

“哦……”肖怡不由得惊叹了一声,“你真厉害!”

“我是看你实在可怜,”闻婕不无感喟地说,“其实,说白了,这也是让她给逼的。”

“是的,你说得非常对!”肖怡赞同地抿抿嘴。

按照闻婕之言,肖怡给倪虹设定了个最后时间,并用短信连发三次,但她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几天后,就在她正准备填充大自己的肚皮去找倪虹时,对方终于有了回应,并约她老地点见面。

“你到底想怎么着?”倪虹见到肖怡后,依然十分强势地诘问道。

“我不想怎么着,只是希望你能够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稍稍给点生活费罢了。”肖怡指着自己的肚子说。

“唉,”倪虹愤然地慨叹了一声,“世上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她说到此语气一转,“不过既然到了这个份上,看在孩子是鲁佳奥的骨肉,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两个条件,一是钱不会超过百万,再一就是我要看到亲子鉴定报告。”

“你……”听到这两个条件,肖怡仿佛被什么击中似的,面容僵硬地怔在那里不动了。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倪虹一脸的不耐烦,“行不行你自己考虑,否则,我还是随你的便那句话,你爱到哪都行,从此再不要来纠缠我。”

肖怡见对方如此的无所谓,实难有所回击。好半天,她才想起了闻婕的话,“好吧,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就到纪检委将我所知道鲁佳奥的一切都说出来。”她说完扭头就走。

“你回来。”肖怡没走两步,倪虹朝她大声喊道。

肖怡收住脚,但没有回头。

“好吧,我答应你,”倪虹终于软了下来,“钱的问题好商量,但亲子鉴定报告我一定要看。”

肖怡未有任何反应,听完对方的话,径直而去。

“想好了打电话给我。”倪虹冲着肖怡高声道,流露出一种想尽快摆平此事的意愿。

就在肖怡和倪虹两个女人为了各自的利益你来我往进行着激烈博弈的时候,肖怡曾让闻婕拿去鉴定的那两张与鲁佳奥有关的古画却因被鉴定有假而引起了一些风波,并且一直还在发酵。因为当时几位鉴定专家一致认为,这幅书法作品作伪的程度可以说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要不是仔细分辨,还真难看出真假。而让他们惊讶的是除了这幅作品外,他们还发现了另外两幅与其相似的作品。这让他们意识到一个造伪高手,正将他的作品一幅幅抛向书法作品市场。因此他们建议当地要整顿市场,对造伪者给予彻底清查,以有力打击这种艺术诈骗行为。然而此建议并未受到文化部门的重视,因为现在造假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无论是青铜器还是古陶瓷,借你只用肉眼最原始的识别方法,然后用高科技合成造假出和你所说一模一样的东西来。所以这就使得打起假来变得十分困难。而有些收藏界的民间人士为了净化市场却悄然调查起了这件事。那就是这幅作品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其源头到底又在何处?经过一番探查,人们最初了解到这三幅书法作品都与鲁佳奥有关联。一幅就是留在肖怡手里的那幅,另两幅则是鲁佳奥亲自送给别人的。这三幅作品是他受贿之物然后又送给了别人,还是另有其它来源?人们在继续追根问底。如果是鲁佳奥受贿之物,想要证明这一点并不难,稍稍通过些非正常手段找到倪虹或是肖怡就能得出结论。只是要完全弄清到底是谁所送,恐怕得有些难度。而要弄清这些作品又是出自何处,就更是不易了。但这些执著的人却并没有气馁,试图通过网络的人肉搜索寻根溯源。除了将造伪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想看看他究竟是采用何种手段,竟然能将书法作品仿造到如此以假乱真的程度。因为这几幅作品与鲁佳奥有关,所以这件事很快就被倪虹知道了。开始时她并没在意,可后来当有人直接向她询问作品的来历时,她才感到这又是一件麻烦事。就在她殚精竭虑思量着如何应对之际,一个说是曾深得鲁佳奥信任和关照过的人给她打来电话,告诉说肖怡最近找过他,说她要去纪检委反映鲁市长的问题,并还说到了那幅假书法作品的事,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他觉得问题很严重,所以马上给她打来电话,让她提前有所准备。接完这个电话,倪虹拿着手机伫足在原地,久久动弹不得……

6

得知倪虹坚持要看孩子亲子鉴定这种态度,肖怡再次陷入困局。如果拿不出这样一份东西,无疑也就别想从倪虹那里得到一分钱。说去纪检委,可自己又能反映和举报出哪些问题?面对如此困厄的窘境,肖怡煞费思量,还真难想出什么应对的招数。没办法,她只好准备再去找闻婕,看她是否能有绝妙的主意,彻底打断倪虹索要亲子鉴定的念头。然而,人们常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她借了辆车到百公里外的平江县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并准备回来就找闻婕时,谁知返回的路上却发生了车祸。一辆重型卡车将她的车撞下公路,肇事后急速逃逸。她被过往车辆救起迅速送进就近的一家医院。由于系着安全带,尽管她的车翻了好几个跟头,但她却并无生命危险,仅是左腿骨折。根据伤情,医院很快给她进行了手术,然后用石膏全封闭固定好送到一间单人病房进行疗养。等所有的一切都平静下来后,她望着输液管里一滴滴不住下流的液药,自己的眼泪也纷然落下。有了这场事故,她忽尔有了些启悟。她悲叹自己红颜薄命,原想傍着鲁佳奥能够有个美好的归宿,可岂料他……现在,自己不甘心被捉弄的命运,却又遇此劫难。她不知这是老天爷故意和她作对,还是自己过分贪婪而引来的灾祸。她追悔着自己的人生,怆恻廖落地枯望着天花板,白茫茫的空洞让她仿佛瞬间失去了生命样的一无所有……

“你是肖怡吗?我是倪虹。”

住进医院的第二天,肖怡突然接到了倪虹用一个新号码打来的电话,“你……”她惊愕得一时噤口。

“告诉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倪虹追问道。

“我……我……在平江医院。”肖怡说出了自己所在位置。

“我准备同意你的条件,”倪虹语气依旧强势,但似乎比以前略些弱化,“我告诉你,我这并不是向你妥协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怕你,我是考虑到鲁佳奥的骨肉,他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不能再不管他的孩子,否则我的良心也过不去,所以我答应你,但五百万太多,我只能给你三百万,再多一分钱也没有。”

“……”肖怡听后心脏像被什么抓住样传导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三百万,应该说不少了,可怎样回答她,她难以组织起自己的句子。

“我不想再和你这种贱人多说什么,”倪虹说着气又不打一处来,“钱不能走银行,我直接给你现金,我不想让你怀疑我存心不良,地方你定,到时候我给你送去。”

“唔……”肖怡口纳着,“我……”

“另外,我还有份协议,你必须在上面给我签字,从此咱俩两清,以后再不要让我看到你。”倪虹严声厉色道。

“……”对方富有威慑的压制,让肖怡的喉咙仿佛被关闭了样难以招架。

“肖怡,不,你这个婊子,你要知道,是你害死了鲁佳奥,”倪虹怒不可遏的声音变得格外尖啸,“我警告你,如果你再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我绝饶不了你!”她说完决然切断了通话。

接完倪虹的电话,肖怡痴凝在那里半晌才深深地透出口气来。这回可好了,不管怎么说,自己总算出了这口恶气。这多亏了闻婕,否则的话,自己可真与沦落风尘的女人再没有什么两样了。想到这里她立刻拨通了闻婕的电话……

从车祸后被抬进这家医院已是第五天了。由于手术后伤口愈合得不是那么理想,再加上其它地方还有炎症,不得不继续输液的肖怡,只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继续忍受着伤痛和时间的煎熬。晚上十点多了,护理人员和医生都已下班,住院处也由白天的喧嚣变得肃静下来。正当肖怡看着最后即将输完的一瓶液体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衣戴口罩的女护士走了进来,直接走到输液瓶前,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支药剂。

“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药……”肖怡疑惑地看着对方问。

女护士没吭声,拿出注射器直接将药液推进到输液瓶中。

肖怡不由移动下身体,将扎有输液针的手背掖在身后,“我这两天睡不好觉,是不是镇静药?”她又问道。

女护士点下头,警惕地回头看看房门,就将目光集中在输液管的滴壶上。

大约一分多钟后,肖怡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全身也出现了间歇性的颤动,“我……我……这是……怎么了?”

见肖怡很快出现了药物反应,女护士没说话也没有动,仅是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肖怡,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肖怡嘴唇痉挛得一张一合,可无论怎么用力就是说不出话来。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乱抓着,示意出异常难受的样子。

看肖怡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女护士这才慢慢摘下脸上的口罩,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影。

借着台灯昏暗的光线,肖怡竭力睁大眼睛。当她看清这个女护士居然是倪虹时,拼力从嘴里机械地迸出一个字,“你……”

“没想到吧,”倪虹睨视着肖怡,“你不是想要钱吗,我今天就是专门给你送钱来了,遗憾的是我并没拿钱来,而是只带了和你所说的这份协议,不过我已将它浓缩成这支小小的药物,预先给你输入了身体,这也就等于让你签了它一样,你大概就永远不会再用孩子或是什么纪检委之类的来威胁我了。”

“……”肖怡使劲挣扎着像被捆住一样的身体,两眼不住瞟向房门,向对方发出警告。

倪虹完全明白肖怡的意思,但她毫不在意,“你是说会有人来?NO,这个时间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人来的,再说我来这里是事先进行过了解的,你的这间病房位于一楼东侧,不仅距护办室很远而且还是监控的一个盲区,我从两楼连接处的一个接口进来是不会被任何人和探头看到的,再说我又是这样一身护士打扮,谁又能分辨出我不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呢?当然,为了更加安全和保险,我还会在杀死你后不留下任何痕迹,我刚给你用的是一种属于生物碱类的药物,它在促成你死亡之后能迅速分解为胆碱和琥珀碱,与人体内的这种物质完全融合,所有的物证自然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胸有成竹地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好了,闲言少叙,你这个破坏别人家庭的道德败坏者,并企图怂恿鲁佳奥与我离婚合伙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结果怎样?鲁佳奥两次出手都以失败而告终,你非但不接受教训,反而还想以种种狠毒的招数来敲诈我,只可惜你想错了,和我交手大概功败垂成预先已成定局,这回该轮到你了,实在对不起,所有这一切就是这样的简单。”她的声音混浊而低沉。

在药物的作用下,肖怡的骨骼与肌肉已经松弛到完全失去了支配的力量,仅剩下因神经系统遭破坏而放大的两只眼睛在一翻一翻地眨动着,好像想从对方脸上读出她与鲁佳奥失败的答案。

“看来你还是有些不死心啊,”倪虹用手指着肖怡说,“好吧,既然想知道答案,那我也就成全你,让你死个明白,自从鲁佳奥和我离婚不成后,我便清楚地知道了你的存在,此时你们已经开始了谋杀我的计划,当然我是不知情了,只是当他将我领到翠云岭游玩企图将我从山上推下而被我识破后,我才得以明白,他真的要杀我,从此我便格外地小心起来,并随时了解你们俩的动向,当然,我不能也不会就这样束手待毙,我必须得自卫,于是便有了这最后的结局,”她说到这里朝肖怡点点下颏,“好了,我该走了,明天一觉醒来,哦,不,今晚你就可以见到鲁佳奥了,我祝愿你们俩地狱成双配对吧。”她说完戴上口罩转身就走。

“你……你这个杀人凶手!”就在倪虹刚要走到门口之际,肖怡猝然从床上一跃而起,试图想下地的她朝对方迸发出一声吼叫。

倪虹被肖怡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她返回身骇异地愣在那里难知所以。片刻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不顾一切地朝肖怡猛扑过去,双手紧紧掐住了她的喉咙。

“呕……呕……”带着一条伤腿的肖怡力不从心,倒在床上发出了噎气的叫声。

“住手!”

随着一声断喝,房门突然被打开,前后紧随着一起走进了两个人。倪虹惊惧地回过头,当她发现来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女警察,立时松开双手定格不动了。

“你……没事吧?”另一个人迅速从床上扶起肖怡问。

缓过气的肖怡干咳地不住捋着脖子,刚才由于缺氧而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出眼前的影像时,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一激凌, “你……闻婕?”

“是的,是我。”闻婕朝她点头示意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肖怡看看闻婕,又看看已被女警察控制的倪虹,一脸惊诧的纳罕。

“她以送钱名义向你打探到了你所在的地方,然后假扮护士想不露声色地悄然来杀死你,所以我们必须得阻止她,”闻婕说完朝女警察命令道,“带走!”

看着这瞬时所发生的一切,肖怡不知闻婕到底是什么人,在她脸上梭巡的目光,怎么都移之不去。

7

“你怎么知道倪虹就会一定来害我?”一个多月过后,当肖怡知道闻婕是反贪局侦查员的身份后,拄着单拐下地的她向来看她的闻婕问道。因为当她将倪虹打电话给她送钱的事告诉闻婕后,闻婕就提醒她一定要警惕任何可疑来人,包括医院的工作人员。所以在倪虹假冒护士给她输液时,她就即刻想到了闻婕的话。这才有了她暗中拔掉输液针头的表演。

“那是必然的,”闻婕客观地说,“当你告诉我她要给你送钱时,我就猜到她要动手了,因为你的存在切切实实地威胁到她的利益,她必定会孤注一掷铲除掉你。”

“我只不过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至于她有多少钱,其实我根本就不清楚,她可以完全拒绝我任我去折腾,何必要如此呢?”肖怡还是觉得倪虹杀她有些匪夷所思。

“俗话说,肚里没邪气,不怕冷风吹,”闻婕解释道,“首先答应你提出的条件,这就说明她确实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地方,为了保护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利益,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了百了,这就是她的想法与动机。”

“看来鲁佳奥确实给她留下不少的钱。”肖怡揣度说。

“是的,要不我们是不会关注她的,”闻婕肯定道,“据群众举报,鲁佳奥不仅和你有关系,更是接受了多项巨额贿赂,其中仅为某公司廉价取得一块土地,一笔受贿就高达六百万元,可我们经对他的银行存款账户进行调查了解,并未发现有高额钱款流动,所以这些钱到底哪里去了,我们不得不展开追查。”

“所以你就假扮成钟点工到我这里进行卧底?”肖怡终于明白了闻婕的所作所为。

“没错,”闻婕承认道,“我们原本的旨意就是想找到鲁佳奥将钱转移到何处或是受贿销赃的证据,可谁知却发现了鲁佳奥想杀死他老婆的图谋,这不得不引起我的注意,然而,令人没料到的是鲁佳奥非但没有谋杀了他老婆,相反却弄巧成拙地搭上自己的性命,此时我们只好将重点全部集中到他老婆倪虹的头上了。”

“为了由倪虹身上弄清赃款的去向,你就充分地利用我来逼倪虹就范,是不是?”肖怡顺着闻婕的说法推论道。

“是啊,”闻婕愧疚地俯下脸,“所以我今天就是专门来向你道歉的。”

“……”肖怡沉吟不语,慢慢在床边坐下。良久后,她艰涩地张开像两扇铁门样的嘴唇,“唉,所有的一切或许都是我一人的罪过,如果没有我与鲁佳奥的关系,也就没有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再说密谋对倪虹的不轨行为,我也有份,公安机关之所以没有对我采取什么措施,恐怕也是你考虑到后面的工作而在其中起了作用吧,所以我……道歉的应该是我呀!”

“能够求得你的理解和原谅我十分高兴,”闻婕见肖怡明白其中的道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一转话题道,“不过我今天来还想告诉你一点的就是,鲁佳奥企图谋杀倪虹,这你是知道的,但最后他却是被她杀死的。”

“什么,你说什么?”听到这一意外,肖怡骇异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由鲁佳奥制造的那起车祸的本质来看,这确实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但客观事实却毫不含糊地说明了这一点,”闻婕一本正经地说。

“闻婕,到底是怎么回事?”肖怡抓起闻婕的手急切地向她问道。

闻婕顿了顿,松开肖怡的手,便开始讲起了这令人不可思议的倪虹逆袭杀人的整个经过。她说正如你和倪虹所知道的那样,自从鲁佳奥和你有了情人关系向他老婆提出离婚遭拒后,他便有了谋杀他老婆的想法,于是就有了他拿回到公寓里的那些有关谋杀的书籍,经过一番缜密思考之后,他决定以游玩为借口将他老婆领到翠云岭险要的地方将她推下山,然后以失足滑落为由欲盖弥彰,可惜由于他过分急切而致使阴谋败露,据倪虹交代,其实她早已知道了你们俩的关系,经过这次危机,倪虹更是看透了鲁佳奥的司马昭之心,因此时刻都存有高度的戒备和防范。而鲁佳奥此时还不以为然,依旧按部就班地准备着第二次谋杀。所以当倪虹在鲁佳奥车里发现了潜水管和那把刀时,就已经猜测出了八九分,她不得不精心做好了应对可能发生一切的准备。那天车祸发生后,她即刻动手敏捷地先鲁佳奥一步抢到了那根潜水管,在沉入水下后,就死死地拖住企图逃命的他……因她非常清楚地知道,鲁佳奥对她已经铁了心,如果他这次失手,必定还会有下一次,她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不如借此机会将他淹死,自己非但不会露出任何马脚,而且他所有受贿财物也足够她吃穿几辈子了。结果,她成功地做到了,而鲁佳奥机关算尽,反倒送了自己的性命。

“哦……原来是这样,”听完闻婕所说肖怡马上跟进问道,“既然她做得这样完美,她何以还要向你们彻底交代呢?”

“当然是在你的要求与逼迫下,特别是最后你找的那个说是曾受到过鲁佳奥关照的人向她提到进行鉴定的那两张古画的事,从而触动了她致命的要害,迫使她破釜沉舟,结果被我们一举抓获,在铁的事实面前她只好承认了整个犯罪经过。”

“我不明白,原来对我有了孩子和去纪检委,她都不屑一顾,可当说到了那张假画的事,她便立刻改变了态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肖怡再次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不是刚才和你说了,当倪虹发现了鲁佳奥的企图之后,她不仅有了鱼死网破的思想准备,而且还有了行动准备,除了暗地检查鲁佳奥的东西之外,还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为了不被鲁佳奥杀死而借机干掉对方,同时自己还不露任何痕迹并让对方留下确凿的证据,所以就有了他的那本谋杀日记。”

“就是上面写有准备谋杀她的十几种方法的那本日记?”

“是的,正是这本完全证明鲁佳奥准备谋杀倪虹日记的存在,才使后来的车祸调查以他具有充分谋杀动机而告结,同时也正是这本日记最终让倪虹彻底露出了马脚。”闻婕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因为这本日记是她伪造的。”

“伪造的?”当又一条几乎让她想象不到的事实从闻婕口中说出后,肖怡眩惑得没扶拐杖就从床边站了起来。

“当车祸发生后,所有的事实都证明鲁佳奥企图谋杀倪虹的案情告结后,我们正不遗余力地想从倪虹身上找到突破口之际,这时,你让我去鉴定的那两张古画却引起了收藏界和书画界的格外关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也想一探究竟,在我介入和其他人齐心协力的追查下,终于查到了那幅书法作品的出处,造伪者不是别人,正是倪虹的一个表兄弟。得到此消息后,我忽尔有了一丝启悟,那就是这几幅以假乱真的书法作品既然出自倪虹表弟之手,而那本足以证明鲁佳奥具有谋杀倪虹的日记也是从她家里搜出来的,那么这二者之间是否具有某种联系呢?如果假定鲁佳奥的那本日记也是仿鲁佳奥的笔迹伪造的,这究竟能说明怎样的一个问题也就不言而喻了,所以她对你所说的怀孕和去纪检委都无动于衷,而当她听到了假书画的事,如果由此将那本日记也被查到是伪造的,就会坐实证明她有问题,她所建立起铜墙铁壁般的防线也必然会在瞬间彻底分崩离析。”

得到闻婕给出经她合乎逻辑推理而揭出的真相,肖怡哑然无语。倒不是对自己充当情妇而道德沦丧的自责,也不是对曾与鲁佳奥共谋对付倪虹的犯罪意识的深刻反省,因为这些她早已在鲁佳奥死亡后由灵魂深处彻底觉醒,着实懂得了害人如害己的道理。而现在之所以难以言语,则是由于内心深处对倪虹精心算计的畏惧,对她处心积虑心机的战栗。和这种人过招,自己实在不是对手。大概只有像闻婕这样智慧等身的人才是她真正的天敌与克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彻悟的有所感知,似乎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朝闻婕问,“按道理,倪虹借鲁佳奥制造车祸之机将他杀死,已经做到天衣无缝了,为什么还要伪造日记,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为了防范,也为了反制,她不仅精心策划准备,还让他这个造伪高手的表弟伪造了鲁的日记,当车祸发生后,为了更进一步证明鲁就是想利用车祸谋杀她的行为真实可信,同时使自己隐匿得更深,她有意识地让人搜到了这本日记,然而任何自以为是聪明的人都是很蠢的,倪虹也不例外,日记倒没问题,可留在你那里的两张书画作品,却让她的阴谋彻底败露!”

该说的都说了,在闻婕收住嘴的那一刻,一股冲击的震荡像波涛般在肖怡心中泛滥开来。她压抑不住地一头扑进闻婕的怀里,像个婴儿般嘤嘤地哭泣起来……经过好一番劝慰,肖怡才敛起了眼泪。

“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出去走走,因为你还有人生,还有未来!”闻婕向她建议道。

肖怡擦擦脸颊,重新收拾起还在不住隐隐作痛的精神,“好吧!”

闻婕慢慢扶起肖怡,将拐杖递给她,两人一起朝屋外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