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带刀
2015-04-16阮红松
阮红松
明初,鄂西南有个奇人,叫张带刀。张带刀是个走乡串户的剃头佬,人们习惯把剃头佬叫带刀师傅,想来也有点道理。乡下的老少爱剃“西瓜皮”,中年人爱留长发,理发也就刮刮发际和胡子,剃头佬带一把剃刀就能把活儿干了。张带刀也是这样,出门也往往只带一把剃刀。
说张带刀神,不只是指他手艺耍得好,且还有两个绝活:一是扳落枕;一是观生死。不小心睡落枕的人,脖子痛得喊爹叫娘,吃药没用,贴膏子也不灵,还只能扳。所以,乡亲们睡落枕,就眼巴巴盼张带刀。张带刀一来,一扳一拍,脖子就不疼了。更神的是观生死,如果谁快死了,张带刀的剃刀在人家头上一刮,就能八九不离十地说出这人还能活多久。
那阵子,本县的县令也成了张带刀的常客。他放着县城的大师傅不用,只往乡下的土师傅张带刀家跑。剃个啥发型无所谓,主要是让张带刀观生死。
张带刀给县令刮了几次头,心里基本有数了。县令虽说年近五十,身体没有啥大问题。头皮像皮球一样有弹性,剃刀走过,泛出红润的光。发根也粗壮,发梢也柔亮,是那种内外调和,气血旺盛的健康人。
张带刀很纳闷儿,县令活得好好的,为啥这么怕死。
县令有次剃帖请张带刀入县衙剃头,张带刀赶了个大早就去了。乡间角角落落他都熟,但县城去得少,县衙更是好几年没去过。
走到县衙门口,他看到一样东西,就吓得差点喊娘。县衙门口的石牌下,立着一个“皮人”。这事他听说过,痛恨贪腐的当今朱皇帝,对腐败官员的严酷令人发指。将腐败官员处死后还不解恨,还掏出内脏,风干浸油制成“皮人”,立在官府显眼的位置,警示敢于顶风作案的官员。这具“皮人”,就是本县前任县令的。
看到这个骇人的“皮人”,张带刀若有所悟。
走进县衙后堂,县令正在等他。
“张师傅,我一向没有视你为下九流人物,而是把你当成一个神。”县令忧郁地对张带刀说,又指了指县衙门口,无力地挥挥手,“你现在明白我为啥怕死了吧?”
张带刀见县令说得诚恳,把话也就敞开了说:“您做个清官,也就不用那么担惊受怕了。”
县令再一次无力地挥挥手说:“清官?你没有当过官,不会懂得。”说着迅速地躺下,接着说:“来吧,给我刮刮脸,顺便瞧一下,我还能活几天。”
张带刀笑了。人在极度恐惧和不安的时候,几乎就成了一个傻瓜。张带刀观生死,不是玄学,观的是发像,是有科学依据的。自己当了近二十年剃头佬,观生死基本没有失过手,硬生生被人看成神人了。
也罢。
张带刀给县令刮完脸,伸五指在县令头皮上一摸一捏一瞧,说:“小人向来爽快地说生,谨慎地说死。大人近来气血两亏,小人想知道原因。”
县令哈哈大笑,指着张带刀说:“你上够不着官,不怕你告我,虽说下贴着民,可是本官最不惧民。也就是说不怕你知道啥,你是神人,想瞒也瞒不了你。来。”
县令把张带刀带入自己的密室,点燃蜡烛,密室里顿时亮得晃眼睛,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
张带刀吓得腿都软了,不迭声地说:“大人,您不是怕死之人,小人走眼了,县衙门前的皮人还没有发臭,您竟敢……”
“本官怕死。收一笔银子,本官就知道自己离死神近了一步。但是,你知道不,不收不行。收是个死,不收,本官这个县令一天也干不下去,不收同样完蛋。”
见多识广的张带刀沉默了。据他所知,县令是个好官,有作为的官,到本县上任两年,为民做了不少的好事。
“小人有一个主意。不如将这些东西上交朝廷。”
县令苦笑道:“本官也想过,但当今圣上对腐败严惩,量刑也懒得量了,抓到就剥皮抽筋。本官不交还能侥幸活着,交了必死无疑。”
张带刀从县衙出来,再一次瞧见那个“皮人,不寒而栗。
几天后,张带刀又来到县衙,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忧愁的人头发胡子长得快,几天没见,县令的胡子盖住脸了。张带刀将剃刀往县令头上一刮,忽然—声惊叫:“天啦,发在飞。”
县令吓了一跳,打着结巴问:“啥……啥……意思。”
张带刀脸色惨白地说:“发茬飞,人成灰。大人,我不得不如实相告,您大限到了,就在本月。”
“是病,还是灾?”
“观发,应当是病。”
听说自己要死,县令反而坦然了。这天,留张带刀吃了饭,还到城里的戏院听了戏。
半月后,县令派衙役将一车金银财宝和一封带血的奏折送到了京城。奏折上写道:“下官可以不明不白地生,但不想不明不白地死。”
神经过敏的朱元璋收到奏折后,破天荒赦免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令。对贪腐恨之入骨的皇帝在反思,剥皮抽筋也止不住腐败,遏制的良方在哪里。
一个月后,县令活得好好的,没有死。神人张带刀的牌号倒了。
不过他不用那牌号了,县令让他做了自己的剃头师傅,不用走乡串户剃头了。
选自《佛山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