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的痘神信仰探微*
2015-04-15綦中明
满族的痘神信仰探微*
綦中明
(牡丹江师范学院 历史与文化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摘要]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社会,死亡率极高的痘疾一直是整个社会的困扰,因此人们对它敬惧如神。本文主要从满人对痘疾的认识、满语名号与痘神信仰、痘神祭三个方面对满族的痘神信仰进行分析。
[关键词]满族;痘神;信仰
疾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抗拒的,尤其在卫生条件低下的古代社会,一些很难治愈的疾病却与民众的生活如影随行,成为他们生命中挥之不去的阴影,痘疾就是其中的一种。痘疾又称天花,主要由病毒感染而致,是一种极具传染性且死亡率极高的疾病,被人们视为“无妄之灾”。即便得天花而侥幸不死者,大多也会在天花破后留下坑洼,所以该疾病对民众身心的折磨程度可想而知。据学者考证:“天花大概进化形成于一万年前人口相对稠密的农业社会这样的生态环境中,它最早被欧亚大陆的居民,如东北非或印度的居民所知, 并在那里成了地方病。”[1]中国晋代就有了关于天花病的记载,葛洪在其《肘后备急方》中称天花病为“虏疮”,认为是“建武中(317年)于南阳击虏所得”,其症状是“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 状如火疮,皆戴白浆,随决而生。不即治,剧者多死。治得差后,疮瘢紫黑”。[2]有学者据此推测中国的天花是从越南传入的①。古代虽早有痘疾,但是直至清中叶袁旬著《天花精言》时,才出现“天花”病名[3]。因此有人认为“天花一名出现并排挤痘疮,则是晚近的事。天花原是佛教用语,指天界仙花,天女散花,诗词中也指下雪。可能受佛教影响,也可能为了委婉地表明病状,近代才称痘疮为天花”[4]55-56。在清代的历史文献中,大量记载了有关痘疾的相关材料,笔者以这些文献资料为基础,主要从满人对痘疾的认识、满语名号与痘神信仰、痘神祭三个方面对满族的痘神信仰进行分析和探讨。
一、满人对痘疾的认识
满兵初入关之际,“畏痘,有染辄死”[5]960的事实让满人往往谈“痘”而色变。清代有很多人死于痘疾,不仅有平民百姓如《清史稿》中所记载的蔡庚之子得天花而死[6]P810,而且很多王公贵族如顺治时的豫亲王多铎、乾隆得意的继承人哲亲王永琮,以及乾隆时入觐的六世班禅等也不免遭遇同样的厄运,由此可见清代痘疾的残酷性。这样的事实使满人对痘疾产生了巨大的恐惧,面对痘疾往往多采取回避的态度,这在史籍中多有所载,如:
汗下诏书曰:“……倘遇时行痘疾,可令我未出痘之诸贝勒及蒙古未出痘之诸贝勒还,何如?若无防碍则行之,其均由尔等审度之。”[6]810
时朝鲜国中有痘疾,军中未出痘之贝勒等,皆分路返回。[6]839
(天聪六年十二月初二)时已出痘之诸贝勒及八旗满、汉、蒙大臣俱往送。因有出痘消息,汗及未出痘贝勒未往。[6]1354
(天聪六年十二月初九)时因国中有出痘消息,祭坟时,汗、大贝勒、及未出痘贝勒均未往。已出痘之诸贝勒及八旗满洲,蒙古大臣、众汉官皆往祭焉。[6]1356
乾隆二十四年,将军兆惠既定山南,追捕逸回道其地。其渠长遮道奉将军书曰:“……头目等以未出痘,不敢入中国,谨遣使入朝京师。”[5]14713
“至班禅,因未出痘,不敢至京。”[5]14535
由此可知,在清初时,满人就对天花这种疾病的危害性有了一定的认识,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但即使在进行战争、祭祀之际,如遇有痘疾流行的情况,未出天花者皆要回避,前四条材料均说明了这一点。另如第五、六条材料而言,虽不知渠长的话是实情抑或仅仅是政治上的借口或托辞,但确实从侧面说明未出痘者即使是边藩国的首领在朝觐皇帝时也会受到限制,班禅等人也可因此而不能朝觐京师。
痘疾是如此的令人恐惧,所以一旦发现有得该病者,自然要进行隔离,以防传染他人,如“京师民有痘者,令移居出城,杜传染”[5]9605,而且在行军打仗中,也会因此而放弃可能唾手可得的战果:“其兀苏城以痘疫未收 ”[7]9。
面对这种类似瘟疫类的疾病,政府除回避外也会不断探索医治此病的方法,有学者认为“至迟到16 世纪中叶,中国发明了人痘接种术。到16世纪中后叶, 人痘接种术已有改进并广泛推行”[4]56。康熙二十一年(1682 年) ,他在《庭训格言》里写道:“至朕得种痘方,……尝记初种痘时, 年老人尚以为怪,朕坚意为之, 遂全此千万人之生者, 岂偶然耶?”[8]25有了遏制痘疾的技术,朝廷专门设置了种痘局:“(黄辅辰)又拨产给书院、义学、养济院、育婴堂、种痘局及灞岸堤工、渠工,诸废皆举。寻卒,祀名宦”[5]12354。
清初的皇太极与顺治帝两位皇帝都没有出过天花,所以痘疫流行时就要离开皇宫到“避痘所”中去躲避,但是顺治帝最终还是患天花而死于顺治十八年正月,因此,从某种程度而言,康熙帝的继位实际上与痘疾也有一定的关系。痘疾的影响不仅如此,从清初的历史发展来看,当时行政措施的制定和实施也能见到它的影子。②
二、 满语名号与痘神信仰
在生产力较低下的情况下,人们设若不能征服某种现象,往往就会走向对它的顶礼膜拜。清代虽然有了遏制痘疾的“种痘”技术,但是人们对痘疾的恐惧丝毫未减,在不得已之时,仍然还需求助于“痘神”的庇佑以求得内心的安宁。
关于敬奉痘神之事早在《明史》中已经有嘉靖中“庄敬太子患痘,祷之而瘥”[9]7896的记载。这样的内容到了清代更是不绝如缕。如“嘉庆己卯年,痘疹在(福建)旗营辖地内肆虐, 旗营派镶红旗协领吉隆阿处理此事。在当时的防疫能力下对付天花这个凶猛的传染病是无能为力的, 于是只好求助于神灵, 他想起了痘神珠妈”[10]58,于嘉庆二十四年重建了“珠妈庙”,“珠妈”就是古代掌管出痘的神仙。同治六年(1867)三月十四日当夜,曾国藩的次子曾纪鸿出现腰疼头疼等症状,十八日,病情加重,找来医生诊断乃得了“痘疾”。此时曾纪鸿的病已经很严重,全身都长满了痘。曾国藩深为焦虑,以致夜不能寐。于是打扫屋宇,择花园中厅净室敬奉痘神。傍夕沐浴,灯后拈香行礼。[11]1361-1371二十一日,曾纪鸿病情“大有转机”,曾国藩认为“盖全赖神佑,非由人力,钦感无已”。在二十二日给纪泽的信中写到,“托痘神佑助,此三日内,转危为安”[11]1332。曾纪鸿的痘疾基本痊愈之时,曾国藩便大张旗鼓举行了送痘神之礼:“是日(四月初八),礼送痘神。余作祭文一首,四言三十二句,令叶亭缮写。辰初读文,行四拜礼”[11]1370。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文化是语言的内蕴,语言与文化水乳交融,密不可分。民族语言从它形成的那天起,就深深地扎根于民族文化的土壤之中,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民族的语言蕴含着丰富的民族文化,不仅反映了该民族先民的生态环境、精神信仰、民族交往,而且也充分体现了该民族的思维模式、价值观念的变化。清代是满族创建的封建王朝,满族在入驻中原后为维护本民族特色,坚持“国语”、“骑射”,满语也因此成为清朝的国语。所谓“名号”主要是指政治名号,以及从政治名号衍生出来的其它他名号,如人名、地名、族名等等。名号制度是清代政治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有趣的是,痘神信仰在清代的满语名号中也有所体现。
在满语名号中,bayan义为饶、裕。如bayan cin wang(裕亲王)、bayan giyūn cin wang(饶余亲王)。bayan还被形容出痘多的人,它与满族的痘神信仰有着密切的关系。bayan在《御制清文鉴》有以下几个义项:
(1)mama tucere jusei ilaha labdu be hadumbihide,bayan sembi.
译:孩子出痘多的称为富。
(2)eiten jaka umesi elgiyen labdu be bayan sembi.
译:物很富多称作富。
(3)ulin labdu oci ulin bayan juse labdu oci juse bayan seme gisurembi.
译:财产丰厚,子众多称作富。
(4)boo banjirengge ulhiyen i badarafi baitalara jaka tesuhe be bayan sembi.
译:家境丰裕,物渐足,称作富。
《清代满蒙汉文词语音译对照手册》中,bayan有两个义项:(1)“富”;(2)“花儿多”,这里的“花儿多”所描述的就是痘花。可见以bayan用来描述孩子出痘,与满族人对痘疾的畏惧与崇拜有很大关系。不仅如此,当时人们已经对出痘有了细微的观察和认识,并且出现了许多描述出痘的词语,如sogiya(花儿)、halašambi(痘前发赖)、mama elršembi(出花)、ajige ningge elšembi(出盖痘疹)、yadahūn(花儿穷)、gosihabi(花儿少)、jilahabi(花儿稀)、jira(花儿密)、ayalambi(灌浆)、marimbi(花儿回动)、handa(痘毒)、moyo(水痘)[12]377等词。
三、满族祭痘神
在满语中,痘疹神被称为sure mama。sure《御制清文鉴》解释为:
banitai genggiyen ulhisu be,sure sembi.
译:秉性聪敏的称为sure。
满族先民的痘神信仰一直流传至今,在今天牡丹江市宁安地区的满族家庭所保存的祭祀用的神本子中还有关于祭天花的神词。如在宁安《宁古塔瓜尔佳氏祭祀神册》中就有“赏出天花”的神词,兹列于下:
“神祖施恩赐福:
恩都哩倭车库衣科日得依希布,胡徒哩泊赏那佈,特勒阿娘阿倭索浑衣哈哈居徒哩徒七付一,玛玛额哩赊莫达撒佈莫也泊倭豁,批林得倭车勒,阿木孙泊泊而和莫付歪达付一,三音一能尼泊孙卓付一,倭车库玛法萨泊倭车密,伍勒滚色布其阿里莫该七。”
对上面的汉语进行满语音转,其满语原文应该如下:
enduri weceku i kesi de isibu,hūturi be š angnabu,tere aniyangga,wesihun i hahajui turi fucifi,mama er š eme dasabume yebe oho,mjilin de wecere,amsun be berheme faidafi,sain inenggi be sonjofi,weceku be wecemi,urgun sebjen alime gaiki.
其意为:集神仙之恩德,把福赐予,属某某的最尊贵的男孩子出痘了,所以让他侍奉痘神,把痘治好。供肉已经摆好,吉日已定,祭祀神祖,敬请享用。
在百余年的时光流逝中,虽然痘疾早已成为历史,但通过这遗存的神曲,后世的我们似乎依旧能在满人那曾经的低吟和虔诚的祭祷中,生动地感知到他们对于痘神的敬畏之情。但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这也终究成为我们这个曾经多灾多难的民族发展历史中一段难忘的记忆而已。
[注释]
①参见:马伯英,高希,洪中立《中外医学文化交流史》,香港:文汇出版社,1993年第100-103页。
②具体内容可参见谢景芳《天花与清初史事评议》,民族研究, 1995(1);杜家骥《清初天花对行政的影响及清王朝的相应措施》,求是学刊,2004(6)。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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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东晋)葛洪,著.肘后备急方(卷二):治卒霍乱诸急方;治伤寒时气温病方[M]//四库全书:第73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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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江桥.清代满蒙汉文词语音译对照手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9.
[13]金启琮.女真文辞典[K].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
[责任编辑:田丽华]
[中图分类号]K89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9882(2015)06-0173-02
[作者简介]綦中明(1981-),男,内蒙古赤峰人,牡丹江师范学院历史与文化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东北地方史。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面上项目(11552292);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14E084).
*[收稿日期]2015-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