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亡清兴”历史格局最为关键的六位历史人物(上)
2015-04-15吴仁安
吴仁安
(上海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241)
【历史研究】
论“明亡清兴”历史格局最为关键的六位历史人物(上)
吴仁安
(上海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241)
[摘要]关于造成“明亡清兴”历史格局的成因,自明末清初以来学界争议颇多,莫衷一是。其实,一部明清史早已实实在在向人们展示:明神宗朱翊钧、明思宗朱由检、弘光帝朱由崧(“明亡”方面)与清太祖努尔哈赤、清太宗皇太极、清朝孝庄皇太后布木布泰(“清兴”方面)这六位关键性历史人物的“治国、平天下”思想作为长期运作的结果,即形成了“明亡清兴”的结局。这是不容置辩的历史事实。明末清初江南大儒顾炎武认清了“明亡清兴”的深刻原因,他发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感叹。如果人人都能“以天下为己任”而皆隐然自承起社会良知的责任,那末明朝又焉有亡国易姓的弥天灾难?!
[关键词]明神宗朱翊钧;明思宗朱由检;弘光帝朱由崧;清太祖努尔哈赤;清太宗皇太极;清太宗皇太极;清朝孝庄皇太后布木布泰
在皇权至高无上、人治特色突出的中国封建社会,关键性历史人物(君主、重臣)的作用绝对不可小觑。君王与重臣都是历史的关节点,他们的安邦治国思想及其所作所为,实在关乎封建皇朝的兴盛衰亡与更替易代。因此,中国正史之二十四史和民间就有所谓“开国圣主”、“中兴名臣”或者“亡国之君”、“误国奸臣”之类的区别和说法。人们把那些关键性的历史人物与国家的兴亡联系起来,也可见研究关键性的封建帝王将相之思想行为对于研究历史的重要性。
一、只有把握了明朝兴盛衰亡的历史概况,才能了解那些造成
明朝“亡国”的关键性历史人物
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军渡过黄河、横扫山西,直逼京师之时,明朝第十六位皇帝(1627—1644年在位)明思宗朱由检(1611—1644年)指责臣僚:“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矣!”[1]迨至该年三月十九日凌晨(子刻),李自成农民军攻占北京,明思宗朱由检由司礼监太监王承恩陪同下出宫来到煤山(即北京故宫内之景山),便在寿星亭畔一棵“歪脖子”大树上自缢身亡。他自尽之前,尚在衣襟上愤然写着:“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2]*文中标注参考[2]的均出自《明史》,具体出处见所引内容后的括号内。(卷二四,《庄烈帝记》)表示他至死都极力否认自己是个“亡国之君”。明思宗朱由检之死,意味着统治中国长达277年的朱明王朝的覆亡。明朝的覆亡,明思宗朱由检实难辞其咎。但如果细加追究,我们又不难发现,明朝衰亡的肇始者乃是朱由检的祖父明神宗朱翊钧,故有“论者谓明之亡,实亡神宗”[2](卷二一,《神采记》)之说。但如果要说清楚明朝“实亡(明)神宗”的问题,则必须先了解明朝兴盛衰亡的概况。
明朝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汉族地主阶级建立的最后一个统一王朝,它是仅次于唐朝(618—906年)的中国历史上第二个国祚绵长的封建王朝,统治时间长达二百七十七年。明朝的历史,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时期。从洪武元年(1368)明太祖朱元璋称帝建国到明英宗正统七年(1442)太监王振专权,是明朝的开创时期,是明朝的前期。此一时段,大明王朝的缔造者明太祖朱元璋于登基称帝后,在调兵遣将进行北伐,把元朝末代皇帝逐出大都(北京),“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逐步实现统一中国的同时,又大力改革国家机构,强化封建君主专制的中央集权制度,既倡导程朱理学,创立八股文取士制度,严格控制士子文人的思想意识形态,并且大刀阔斧地革除元朝弊政,轻徭薄赋,实行休养生息,于是社会秩序渐趋稳定,经济则迅速得到恢复和发展。此后,杰出的明朝皇帝明成祖朱棣又将其父朱元璋开创的基业积极加以拓展,朱棣的子孙明仁宗朱高炽、明宣宗朱瞻基又努力地“守成”基业。尤其是明宣宗朱瞻基是位守业有成的优秀君王,他与其父明仁宗朱高炽的统治被史家誉称为“仁宣政治”,后世有的学者甚至说明宣宗可以与中国古史上周代之成康,汉朝之文景相比美。总之,洪武至仁宣时期是朱明王朝的大发展时期,弼成“洪永熙宣盛世”,其时中国的综合国力在亚洲乃至世界都是首屈一指:国境幅员之广实乃超越汉唐盛世,对外经济文化交流亦十分发达,航海家“三宝太监”郑和先后七下西洋,历经亚非30多个国家和地区,周边和海外有60余国先后与明朝建立了朝贡关系。宣德十年(1435)正月,明宣宗朱瞻基“驾崩”,太子朱祁镇继位,是为明英宗,年号正统。明英宗即位时年仅九岁,太皇太后张氏委托杨士奇、杨荣、杨溥等三位内阁大臣继续辅政。此“三杨”均系建文朝旧臣,他们在内阁任职时间分别为42年、38年、21年。“三杨”历仕四朝,对朱明王朝忠心耿耿,他们又各有突出的优长。因此,在“三杨”辅政的正统朝初期,政局倒也保持了稳定。
从正统七年(1442)王振专权到万历十年(1582)张居正逝世为明朝的中期,这是明朝的积弱与改革时期。太监王振,蔚州(今河北蔚县)人,自幼选入宫中内中堂,侍奉皇太子朱祁镇。王振为人狡黠,甚得朱祁镇的欢心。朱祁镇即位后,很快升任王振掌管司礼监,并尊称王振为“先生”而不呼其名。但由于当时尚健在的太皇太后张氏贤明,元老“三杨”们继续辅政,王振还不敢胡作妄为。正统五年(1440),少傅杨荣卒;正统七年(1442)太皇太后张氏去世。当时,华盖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杨士奇,因其子杀人被捕入狱而闭门不出。“三杨”之中只有武英殿大学士杨溥(1372—1446年)在朝任事,但他年老势孤。于是王振遂肆无忌惮,他除去了明太祖在宫中所立的“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的禁碑,擅作威福,让他的两个侄子分别当上了锦衣卫的指挥同知(王山)和指挥佥事(王林),疯狂地加害朝廷忠良,京城的公侯勋戚和高官都在其淫威之下尊称王振为“翁父”,朝政完全被王振所控制。正统朝危机四伏,社会动荡不已,先后发生了麓川宣慰使任思发的叛乱和浙闽等地的叶宗留、邓茂七起义,嗣后又导致蒙古“小王子”也先的率军入侵。在与蒙古也先侵略军的交战中,由于王振的鼓惑和瞎指挥,致使明朝的英国公张辅、尚书邝野和大宦官王振等随征官员50余人战死,其他明军官兵死伤达数十万人,甚至“御驾亲征”的大明天子明英宗朱祁镇也做了俘虏。此次明军惨败,即是明史上著名的“土木之变”。在此后的十六年内,明朝相继发生了“郕王监国”、“北京保卫战”和“南宫复辟”等重大事变,但至明宪宗(英宗之子朱见深,登基时年仅十四岁)继位,朝政均无大起色。年青的明宪宗是个性变态者,当他尚处在青宫之时即迷恋上了年长他十六、七岁的入侍宫人万贞儿,他即位后又马上晋封这个半老徐娘万贞儿为贵妃。万贵妃宠冠六宫,权倾朝野,朝中不少高官大僚都拜倒其石榴裙下。例如,眉州人万安,由编修入仕礼部,他与原籍山东青州诸城的万贵妃本非同族,但他却自称是万贵妃的子侄行。在万贵妃的枕边风吹拂下,明宪宗立擢万安为礼部侍郎入阁视事,不久万安又荣升内阁首辅。宪宗末年,更是所用非人,其时民间有“纸糊三阁老(指万安、刘翊、刘吉)”、“泥塑六尚书(指尹旻、殷谦、周洪谟、张鹏、张蓥、刘昭)”之说,成化朝政治之腐败从中可见一斑。明宪宗弃世后其子朱祐樘继位(1487—1505年在位),是为明孝宗,年号弘治。在明史上,明孝宗朱祐樘是除了明仁宗朱高炽、明宣宗朱瞻基之外的又一位“守成”令主,继位后明孝宗励精图治,黜佞任贤,朝廷群贤毕集,诸如马文升、刘大夏等均是忠直大僚,谢迁、李东阳、李梦阳等全是弘治名臣。明孝宗在位十八年,他锐意求治,故他在位时政治清明、社会安宁、国泰民安,史称“弘治中兴”。
但此“弘治中兴”却为时不长。因明孝宗死后继位的其子明武宗是一个中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荒唐昏君,他不理朝政却一味的沉溺于淫乐嬉戏。在奸佞宦官“八虎” 的教唆下,弘治朝遗下的大学士谢迁、刘健、李东阳和兵部尚书刘大夏、吏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韩文忠等忠直大臣均先后被罢免,心腹太监刘瑾则掌管了司礼监兼督团营,权倾朝野。于是,明武宗朱厚照统治时也就朝政大坏,先后发生了安化王朱寘鐇和宁王朱宸濠之乱。正德十六年(1521)三月,年仅二十三岁的明武宗病逝,因他无子,生前也未立皇储,于是慈寿张太后与大学士杨延和定策,迎接兴献王朱祐杬(明孝宗朱祐樘之弟)长子朱厚熜(明武宗的堂弟)继承皇位,年号嘉靖,是为明世宗(1522—1567年在位)。嘉靖皇帝朱厚熜,其人极端地计较所谓的“正统”名位,登位初年即在朝中掀起“大礼仪”的大争论,导致政局大动荡;嘉靖帝在他中年以后则又笃信方士和道教,终年幽居深宫一味修炼,长期不临朝理政,以致权臣严嵩持宠擅权、把持朝政二十余年,搞得政治腐败、国贫民弱,以致当时著名的清官海瑞(公元1514—1587年)在疏谏明世宗朱厚熜时竟然引用了坊间“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之说。与此同时,内忧外患亦纷至沓来。嘉靖四十五年(1566)十二月,明世宗“驾崩”,其第三子朱载垕继位,年号隆庆,是为明穆宗(1567—1572年在位)。当时内阁首辅徐阶邀门生张居正密议定策,他们以《嘉靖遗诏》的名义和形式来革除嘉靖弊政和勉励隆庆新君:“(嘉靖)帝崩,(徐)階草遗书,卂斋醮、土木、珠宝、织作悉罢,大礼、大狱言事得罪诸臣悉牵复之。诏下,朝野号恸感激……”[2](卷二一三,《徐阶传》)大明臣民盼望着一个以虚无缥缈,采用幻听幻觉作为主宰国家政务方针的荒诞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政治清明、国富民强的“隆庆新政”时代的到来。但是,明穆宗却是个庸碌无能、又以嗜财好色见称的君王,他“临朝无所事事”,且享祚极短,在位不到六年他即一命呜呼,隆庆王朝稍瞬即逝,令人大失所望。于是,大明臣民又将希望寄托在隆庆帝的接班人明神宗朱翊钧(1563—1620年在位)身上。当然,历史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在明代中期,中国的社会生产力继续在较快地发展,农业生产日益商业化,白银也日趋货币化,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在江南一些经济繁荣的工商业城镇破土而出。至弘治、嘉靖年间,明代社会已经表露出向近代转型、“走出中世纪”的征兆。而与此同时,由于明代中期封建统治日益黑暗腐朽,社会矛盾日趋激化。从正统年间开始,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在嘉靖年间则更有鞑靼不时南下骚扰和倭寇不断入侵东南沿海的所渭“南倭北虏”相继威胁的困境。在内扰外患的形势下,张璁与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先后为嘉靖、隆庆、万历朝的内阁首辅)等有识之士,他们在嘉靖初年和隆庆年间先后掀起了改革的浪潮。例如,那位“实有康济之志,与庸庸保位者自别”[3]的张璁,他在嘉靖初年通过整肃科举,整顿学政,裁革冗滥、整饬言路,推行一条鞭法等措施,最大限度地清理了一百多年来的明朝积弊,开辟了变革潮流。尤其是万历初年形成集大成的张居正改革,更是使明朝的统治危机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从万历十年(1582年)张居正去世、明神宗朱翊钧亲政到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率领大顺农民军攻占北京,崇祯皇帝朱由检在煤山(今北京景山)自缢身亡,这是明朝的后期,是它的衰亡时期,亦即通常所说的晚明。16世纪下半叶至17世纪中叶的晚明时期,正是新航路发现后的“全球化”起步阶段。在此时段,中国的商品货币经济和资本主义萌芽继续缓慢地向前发展,全国性市场已初步形成,并向世界延伸,海外贸易迅速增长。当时中国在全球化经济中已占有重要的地位,除了邻近国家那种传统的朝贡贸易之外,诸如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等欧洲国家及其在亚洲、美洲的殖民地,也都卷入了与中国的远程贸易。大量白银源源不断地流入华夏大地,中国社会转型、“走出中世纪”的步伐明显加快。但当时的中国,逐利与奢侈之风更加盛行,违礼越制的现象更是屡见不鲜;而市民文学则日益兴盛,由西方传教士输入的文艺复兴以来欧洲的近代科学知识,也为当时一些有识之士所接纳。可是,一个固步自封的封建王朝非但不能把握时机,而是加剧了自相内在的矛盾,从万历到崇祯的几十年之中,统治阶级内部派系林立,争斗不休;东北的建州女真乘机崛起,建立后金(后改称“清”)政权。李自成、张献忠等领导的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声势日益壮大。为了消除内忧外患,明朝统治者耗尽了国力,但朱明王朝还是终于在内忧外患的双重压力下走向覆亡。崇祯帝自尽后,明太祖朱元璋的后裔在南方相继建立过弘光、隆武、永历等几个南明政权,先后进行了长达二十余年的抗清斗争,但由于这些南明政权均是内部矛盾重重,最后它们都是以失败告终,也都未能挽救朱明王朝的彻底灭亡的命运。
兴盛衰亡似乎是不可逃脱的宿命。但人们在了解明朝兴盛衰亡的概况之后,或许能够把握住明朝衰败的脉搏、亦即明朝“亡国”的真实原因。
二、君道不彰、荒怠朝政的明朝衰亡肇始者明神宗朱翊钧与杰出的“后金”(满清的前身)开国英主清太祖努尔哈赤
史家指出:“论者谓明之亡,实亡于(明)神宗。”[2](卷二一,《神宗纪》)人们把明神宗朱翊钧定格为明朝衰亡的肇始者可谓恰如其分,这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在严母李太后、良师兼首辅张居正的约束、教育下,明神宗在万历初政时颇能奋志向学,有所作为,但待严母李太后撒手放任,张居正归西和贤臣被黜之后,他便懒散拖沓、荒怠朝政、沉溺酒色、酷贪嗜财,终极发展成为一个众论咸同的极端贪婪暴虐的昏愦之君而被定格于史册之中,致使明朝走上了衰败亡国之路。
明神宗朱翊钧(1563—1620年),明朝第十三代皇帝(1572—1620年在位),他是明代诸帝之中享国最久的帝王。朱翊钧系明穆宗朱载垕第三子(穆宗的长子、次子均早夭),生母是贵妃李氏。隆庆六年(1572)五月二十五日,明穆宗坐朝时突然中风,翌日即“驾崩”。是年六月初十日,年仅十岁的皇太子朱翊钧登基继位,定年号为万历,是为明神宗。阁臣张居正为结好万历帝生母李氏,将她同万历帝嫡母陈氏(隆庆皇后)同时并尊为皇太后(李氏为“慈圣皇太后”,陈氏为“仁圣皇太后”)。李太后出生于北直隶漷县(今属北京市通州区)一个瓦匠之家,后被选入裕王府做宫女,并以“都人”入侍,为裕王(即位后为明穆宗)生下第三子朱翊钧、第四子朱翊镠(后被封为潞简王)。她曾伴随裕王朱载垕经历过一段忧郁垫伏的逆境,也深知嘉靖帝晚年迷信方术、明穆宗沉湎酒色而父子二代君王疏怠国事的荒唐行为,故她一心望子成龙,极盼明神宗摆脱其父祖的腐败轨迹,决心要将明神宗朱翊钧教育培养成为贤明有为如同古代堯、舜般的一代令主。当明神宗冲龄继位,由于孤儿寡母骤然接掌最高权力,李太后十分害怕朝廷权臣欺蒙幼主,窥测神器。
而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与其时的内阁首辅高拱芥蒂颇深,他抓住高拱曾说过“安有十岁天子而能自裁乎?”的话,密告于两宫皇太后和小皇帝,此话正击中了万历帝母子的心病,使他们认定在当时外朝中确实存在一个以高拱为首的敢于藐视皇权的官僚群体,务必予以严厉制裁不可。于是,明神宗召见臣僚,宣布高拱因“专权擅政”,“着回籍闲住,不许仃留(逗留京城)”*高拱撰《病榻遗言》卷一,《矛盾原由》。。其时卧病在床的另一位阁臣高仪,为之忧心忡忡,呕血三日而亡。明穆宗“大行”时遗命的三位顾命大臣,一逐(高拱)、一死(高仪),剩下的张居正也就水到渠成地担任了内阁首辅*参阅拙文《张居正与明代中后期的隆庆内阁述论》,系笔者为2012年六月在湖北省荆州市召开的《中国·荆州张居正国际学术研讨会》提供的论文,后发表于《江南大学学报》(社科版)2012年第六期和2013年第一期分上、下两次将近三万余字的全文刊载完毕。。鉴于《皇明祖训》明确规定“卂皇后,止许内治宫中诸等妇女人,宫门外一应事务,毋得干预”*《皇明祖训·內令》。,李太后于是“内任(冯)保,而大柄悉以委(张)居正”[2](卷二一三,《张居正传》) ,要求张居正担负起帝师和首辅的双重职责。李太后、冯保和张居正结成的“铁三角”架构,从万历元年到张居正逝世,维持了十年左右,其时“幼主当阳”*《张太岳集》卷26,《与南台长言不干外政》。,“宫府一体,上下一心”*《张太岳集》卷24,《答王鉴川》。,“万历初政,委任张居正,综合名实,几于富强”[2](卷114,《后妃列传》2“李太后”) 。这是万历朝最为靖昌的太平时期,但它不能称之为明神宗的治绩,而主要是帝师兼内阁首辅张居正励精图治的结果。
张居正(1525—1582年)字叔大,号太岳,湖广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人。“立德、立功、立言”是饱读诗书的张居正人生价值取向的主要目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则是他自小树立的远大抱负。他23岁成进士,并入选翰林院庶吉士。36岁时以右春坊右中允领国子监司业事,39岁以右春坊右谕德兼太子裕王朱载垕讲官。嘉靖四十五年,升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掌院事。隆庆即位晋仕礼部右侍郎,隆庆元年二月旋改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视事,元年四月则又晋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隆庆“驾崩”时又遗命张居正为三位“顾命大臣”之一。张居正为人“沉深有城府”[1](卷二一三,《张居正传》) ,他有志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深愿歇尽自己的忠忱和所识所能来缓解当时明廷严重的统治危机。万历继位,在驱逐了高拱之后,身为内阁首辅兼帝师的张居正大权独揽,他针对嘉隆以来的社会实际,大刀阔斧地继续推行隆庆以来的改革大业:颁布“考成法”,大力整肃吏治,精兵简政,裁汰冗员;申严军政,整顿边防;整饬驿递,革除积弊;整治士风,统一舆论;兴修水利,畅通漕运;量入为出,开源节流。尤其是万历九年张居正下令在全国推行“一条鞭(编)法”,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贵族势家、豪强地主漏税,缓解了赋役不均引起的社会矛盾,同时也扭转了国家财政的困难局面,国家的财政收入大幅增加,“太仓栗可支十年,冏寺(太仆寺)积金至四百余万”*谷应泰撰《明史纪事本末》卷六一,《江陵柄政》。,扭转了此前国库连年亏空的窘境,成为明朝中期以来政局最清明、稳定的时期,史称“万历新政”。但这“万历新政”却为时不长,万历十年(1582年,壬午)它随着帝师兼内阁首辅张居正的逝世而戛然即止。普天下大明臣民盼望的“万历中兴”很快就走向其反面,亦即走上了明朝衰亡的亡国之路。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正是张居正的得意门生、其母李太后所一心勉励他成为一代令主的明神宗,这也许是所谓的“历史悖论”吧。
明神宗朱翊钧在少年时期本来是个聪明早慧又颇有才情的“了了”孩子,在他骤登大宝的最早期,即在万历三、四年之前,他是比较能够接受李太后、冯保和张居正联合组成的“铁三角”架构的辅导监管,特别是在慈母李太后和帝师张居正的严格教育、督导之下,颇有追踪前代的圣贤君王,勉力成为中兴令主的大志。他钦佩帝师兼首辅张居正渊博的学识、干练的才能,十分感激张居正的殷殷教诲、淳淳善诱,他俩体制上是君臣,但在感情上却如同父子。史载,少年明神宗朱翊钧有着如同一般蒙童那样崇拜师长的朴素感情:“上(明神宗)以师臣待(张)居正,所赐御礼皆不名,(而)称先生,或称元辅”*《明史窃》卷49,《张居正》。。讲读之时,若是盛暑,明神宗便令内侍为张居正摇扇;如果是隆冬,则令内侍毡片先铺地。张居正有时偶患小疾,明神宗竟然亲自“手调辣面一器以赐”*《万历起居注》万历元年六月十六日。,或者“手封药一裹,命中官守候服毕覆命”*《万历起居注》万历二年五月八日。。明神宗朱翊钧甚至多次手书称誉张居正为“社稷之臣”、“股肱之佐”*《明神宗实録》卷四O,万历三年七月癸丑。,甚至指天誓日地说:“先生精忠大勋,朕言不能述,官不能酬,惟我祖宗列圣必垂鉴之,阴佑先生子孙世世与国咸休也。”*《万历起居注》,万历四年八月对张居正一品九年考满的批语。迨至万历六年(1578)三月,张居正请求归家葬父,得到明神宗的批准。该年三月十一日,张居正在文华殿向皇帝辞行时,明神宗还深情款款地对张居正说:“圣母与朕意,原不肯放先生回,只因先生情词恳切,恐致伤怀,特此允行。先生到家事毕,即望速来。国家事重,先生去了,朕何所倚托?”*《张文忠公全集》卷七,《召辞纪事》。明神宗既然对于张居正这位帝师兼内阁首辅如此的情意深切,那末他在张居正逝世后却又为何要对其实行残酷的报复呢?这是由于“铁三角”特别是帝师张居正对明神宗的期望值太大,对神宗要求过高、教育太严,这就引起了明神宗的逆反心理。张居正抓紧对小皇帝明神宗朱翊钧的教育与督导,期以“致君尧舜上”,切望能将明神宗培养成为古代传说中的尧、舜那样贤明的君王。张居正不仅亲自滙编成《帝鉴图说》,而且又命翰林院编成《创业艰难》、《励精图治》和《勤学》等40多本书籍让明神宗认真学习。张居正规定每月除三、六、九日视朝之外,其他日子必须在文华殿办“日讲”,听翰林院饱学儒臣讲解“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和《资治通览纲要》、《帝鉴图说》等历史知识。此外,又在文华殿开办经筵,逢六开讲,每月三次,小皇帝朱翊钧必须届时出席听讲。每有机会,帝师兼首辅张居正本人也总抓紧向明神宗讲解一些如何为明君的正论,既精致、高深又严厉,使明神宗对他极其敬畏,有时神宗甚至“悚然而惊”,例如《明史纪事本末》记载:“初,上(明神宗)在讲筵,读《论语》‘色勃如也’,误读作‘背’字,居正忽从旁厉声曰:当作‘勃’字。上(神宗)悚然而惊,同列皆失色。”*谷应泰撰《明史纪事本末》卷六一,《江陵柄政》。故明神宗从小就很怕张居正,他一旦做错了什么事,李太后在训斥他时,总要添加一句:“使张先生闻,奈何!”这样,“于是帝(明神宗)甚惮。及帝渐长,心厌之”[2](卷二一三,《张居正传》) 。这无疑给明神宗后来残酷地报复张居正埋下了祸根。
万历十年(1582)六月二十日,内阁首辅兼帝师张居正未能如“慈圣”皇太后李氏所愿“再辅政30年”而溘然长逝,明神宗朱翊钧亲政。明神宗亲政后的所作所为,使时局急转直下。首先,是“铁三角”之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被驱逐。明神宗将早先被冯保排挤出宫的太监张诚召入宫中,张诚密报冯保以前与张居正结交、专横的罪状,并说冯、张两家珍藏的金钱、珍宝富可敌国。嗜财如命的明神宗听得双眼发亮,立刻下旨先对冯保查抄,得到黄金百万余两和珍宝无数。冯保即被谪奉御,贬至南京。二年后冯保死在南京,葬于皇厂。冯保的一大罪状是“密迩辅座,掌握中枢”,于是接着就对张居正进行清算。明神宗指责张居正“不思尽忠报国,顾乃估宠行私,殊负恩眷”。*《明神宗实録》卷一三一。万历十一年(1583)三月明神宗下诏追夺张居正官秩,四月又命司礼监太监张诚、刑部侍郎丘橓,偕同左给事中杨王相、锦衣卫指挥曹应魁等前往湖广荆洲查抄张居正家产。史载:“(张)诚等将至,荆洲守令先期録人口,锢其门,子女多遁避空室中。比门启,饿死者十余辈。”[2](卷二一三,《张居正传》) 张居正长子张敬修(原任礼部主事)不堪酷刑,自缢身亡;居正之弟张居易(仕都指挥使)与居正次子张嗣修(翰林院编修)等亲属,俱发配烟瘴之地充军。报复之残酷,令人扼腕。随着清算活动的展开,一股自上而下取缔张居正改革的逆流也汹涌而至,逐使朝局大变。首先,是对追随张居正的臣僚,诸如刑部尚书潘季驯、南京刑部尚书殷正茂、两广总督陈瑞、蓟永总督戚继光、陕甘总督高文、湖广巡抚陈省以及前后任兵部尚书吴兑、王国光和南京佥都御史吕蒮等文武大员均予贬免。其次,对于为“夺情”事被杖、被谪的诸如赵用贤、吴中行、邹元标等人均予官复原职;对于因弹劾张居正而被贬责的诸如余懋学、朱鸿谟、王用汲等人,尤其是对于清算张居正过程中那些善于探摸明神宗阴暗心理而积极“反张”的“英雄”诸如御史李植、江东之、羊可立等人均被提拔重用,如李、江、羊三御史俱被重赏卿衔。清算了张居正之后,极大的加强了明神宗朱翊钧的专制独断。张居正死后,张四维晋升内阁首辅,申时行递升次辅,而他俩则都是随波逐流、只知一味保位固宠,却不顾国计民生的庸官。张四维继任内阁首辅后,他“务倾江陵以自见,尽反其所为”。张居正革除的冗官弊政,张四维都一概恢复。申时行则更是步张四维的后尘,他建议明神宗废除考成法,并弛驿递之禁。张居正的各项改革措施,均被张四维、申时行等后任者一一破坏殆尽:“蒲州(张四维籍贯为山西省蒲州人)之进由江陵,及代柄政,务倾江陵以自见,尽反其所为,所载冗官秕政一切复之,博惇大之名,阴行排挤。吴县(按:申时行籍贯为江苏省苏州府吴县)亦踵其故智,使纪纲陵迟,侵渔日恣,吏贪而民玩,将惰而兵骄。国储薄然,基无穷之祸……”*谈迁著《国榷》卷72。。轰轰烈烈的张居正改革戛然而止,可期的“万历中兴”飘逝而去,从此明朝走上了衰落亡国之路。
就在朱明王朝步入死胡同之时,中国境内东北地区的女真族却异军突起。女真族是中国东北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在中国古史上先后被称为肃慎、挹娄、勿吉、靺鞨等。至五代时,始有女真之称。北宋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女真族完颜部首领阿骨打建立了金朝,统治淮河以北广大地区长达百余年,直到南宋端平元年(公元1234年,元太宗窝阔台六年)金朝被南宋与元蒙的联军灭亡,女真族才又重返归东北故土白山黑水之间。迨至明代中叶,女真族分为建州、海西和野人等三大部,属于明朝奴儿干都司统辖。建州又分建州和长白山两部,建州部属有浑河、哲陈、苏克素、护河、苳鄂、完颜等六个部落;长白山部属有讷殷、珠舍哩、鸭绿江等三个部落。海西分为叶赫、鸟喇、哈达、辉发等四部,野人则分为瓦尔喀、库尔喀和渥集等三部。当时女真族的建州、海西和野人三大部生产水平不尽相同,其中的野人女真以渔猎为主,并且“无市井城郭,逐水草而居”。而建州和海西这两大部女真族生产水平较高,均以农业为主并已学会治炼,已经进入氏族制末期家长奴隶制社会。女真族建州、海西、野人三大部之间,当时“群雄蜂起,称王号,争为雄长。各主其地,互相攻战。甚至兄弟自戕,强陵弱,众暴寡,争夺无巳时。”*《清太宗武皇帝实録》卷一,《满洲源流》。女真族杰出的首领努尔哈赤(1559—1626年)是建州左卫指挥使猛哥帖木耳的六世孙。永乐十年(1412年)猛哥帖木耳入朝,明成祖朱棣尝识其忠诚和勇武,任命他为建州左卫指挥使。由于猛哥帖木耳为明朝忠诚守边,功绩卓著,先后荣升都督佥事和右都督的官职。猛哥帖木耳家族作为朱明王朝的臣民,世代承袭建州卫的官职,可谓家世显赫。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先后娶了三个妻子。努尔哈赤的生母姓喜塔喇氏,名字叫额穆齐,是建州卫一个部落首领王杲的女儿。喜塔喇氏生有努尔哈赤、舒尔哈齐和雅尔哈赤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努尔哈赤幼年备受父母宠爱,从小衣食无忧,过着女真贵族世家子弟的幸福生活。但在他十岁那年生母喜塔喇氏不幸病亡,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因继母纳喇氏是个刻毒的凶恶女人,父亲塔克世则受了继室纳喇氏枕边风的影响,也对努尔哈赤兄弟都寡恩无爱。无奈的努尔哈赤只得自谋生活,他经常到深山老林采松子、挖人参、拾蘑菇等山货去抚顺马市换钱,用来维持自己和两个弟弟的生活。就在抚顺马市这所社会大学里,努尔哈赤学会了讲汉语、识汉字,《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就是他最爱读的两本历史知识和社会生活的教科书*黄道周撰《博物滙典·四夷附奴酋》载:(努尔哈赤)“好看《三国》、《水浒》”,“自谓有谋略”。。聪明好学的努尔哈赤经常来到抚顺马市,不仅经营贸易挣钱维持生活,而且也日益增长了才干、开阔了视野。努尔哈赤后来投靠到明朝辽东总兵李成梁帐下当兵,每逢征战他总是勇猛冲杀,屡立战功,李成梁将军十分尝识其非凡的胆识和才干,两人情同父子。但是,万历十一年(1583年),李成梁因为镇压叛乱反明的建州右卫首领阿台,在建州左卫图伦城主尼堪外兰的引导下,在率兵攻打阿台驻地古勒寨的战役中误杀了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努尔哈赤得讯后逃出李成梁军营,返回建州女真。明廷为了安抚努尔哈赤,归还了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俩的遗体,又给了他“敇书三十道,马三十匹”,并让他袭任其祖觉昌安之职当上了建州左卫都指挥使,每年赐予白银800两、莽缎十五匹。但优厚的赏赐并没能熄灭努尔哈赤替父祖报仇的怒火。其时,恰有木湖城主噶哈善哈思虎、萨尔哈城主诺米纳嘉和沾河城主常书前来投奔,努尔哈赤与他们盟誓并许诺将女儿嫁给他们为妻。有了三城主的支持,努尔哈赤决定借“为父祖报仇”之名义起事。他以父亲塔克世的遗甲十三副,率领部属百余人一举攻占了尼堪外兰的驻地图伦城。从此他四处攻城略地,开始了统一女真的战争。努尔哈赤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他交好蒙古和朝鲜,仅用了十年的时间统一了建州女真各部落。在统一女真战争的过程中,努尔哈赤又将女真族原有的狩猎和军事组织“牛禄”制度改造成为集军事、政治和经济为一体的“八旗制度”,“出则为兵,入则为民,耕战两事,未尝偏废”,“以旗统人,即以旗统兵”*《清太宗实録》卷一。,从而极大地提高了后金(满清前身)的战斗力。努尔哈赤起兵后,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前后用了约三十年左右的时间即统一了女真族各部,迨至万历末年,不仅建州女真,其他的海西和野人两大部所有的女真族各部落全都被努尔哈赤统一了。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丙辰,后金(清)太祖天命元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今辽宁省新宾老城)登基,满洲诸贝勒尊称他为“覆育列国英明皇帝”,立国号为“大金”,定国都兴京(今辽宁省新宾西)。其疆域东至辽边,北临蒙古,南濒鸭绿江。“大金”(满清的前身)的崛起,对于明朝无疑是极大的威胁。
张居正死后,因明神宗朱翊钧长期怠荒,朝政不举,明朝国力大踏步衰退。明神宗朱翊钧亲政后,他大权在握,力图改变以前凡事都由帝师兼内阁首辅张居正和生母“慈圣”李太后决断的形象,强调“事事皆由朕独断”。但由明神宗决断之事却大多因其决策失误陷于失败而导致了灾难性后果。其中最为明显的一例,即是努尔哈赤集团崛起之后,其所以之能够日益坐大,并未受到明廷的干涉和打击,这完全与昏聩的明神宗受其蒙骗是密切相关的。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族各部落之时,采取了对明廷“外示忠顺”之策。从万历十八年(1595年)到建立后金的二十多年间,努尔哈赤曾八次到北京朝贡,得到了明神宗的信任。这样,努尔哈赤的官职便由指挥使逐渐晋升为都督佥事、左都督,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并且以“保寨”之功而被明神宗晋升为散阶正二品的“龙虎将军”。当时,明朝一些有远见的大员,诸如内阁大学士叶向高、淮抚李三才和辽东巡按熊廷弼等曾多次上疏,认为努尔哈赤集团“度其事势,必至叛乱”*陈建:《皇明从信録》卷三九。。但明神宗却均置之不理,终使东北女真族之患发展成不可收拾。又如,“江陵柄政”十年,开源节流,明朝曾出现“太倉栗可支十年,冏寺(太仆寺)积金至四百余万”[2](卷二一三,《张居正传》) 的可喜局面。但明神宗亲政后的大肆挥霍与索取,却使张居正改革的成果尽付东流,致使国家的财政迅速恶化。明神宗亲政后,在膳食和衣装器用等方面,都极尽奢靡挥霍之能事。仅举皇宫伙食费一事,既可以说明问题。由光禄寺开支的皇宫伙食费,万历初年每年十三、四万两银子;万历中年,增加到每年近三十万两。迨至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十二月,光禄寺已经无银可支,明神宗下旨向户部借银三万两,又向太仆寺借银三万两,才勉强维持了一些日子。而皇室宫廷举办的婚丧册封等各种典礼,其耗费更是惊人。明神宗大肆挥霍浪费,不仅极大地增加了国库的负担,同时也使内府日益支绌。于是明神宗就不断地向国库索取银两,或者干脆向百姓搜刮钱财,因为明神宗朱翊钧认为他“朕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财,皆朕之财。”*申时行:《召对録》。他先后派出御马监太监鲁坤、承运库太监王亮等大批太监到全国各地充当矿监税使,以开矿收税为名,直接向工商业者进行搜刮,上交内府供他挥霍。这些充当矿监税使的太监对百姓横征暴敛,无恶不作,加深了社会矛盾,各地民变蜂起。而与此同时,又先后发生了平定哱拜、援朝抗倭和讨伐杨应龙的“万历三大征”。而连续八年的“万历三大征”战争,前后动用军队上百万,军费支出将近2000万两白银,朱明王朝的国库积储几乎被耗费一空。
必须着重指出的是,明神宗朱翊钧由于从小就在糜烂的王府(翊钧即出生于其父裕王府)和皇宫里浸泡长大,他无法摆脱其祖明世宗朱厚熜和其父明穆宗朱载垕那种奢侈懈怠、风流放荡等种种腐朽生活的不良影响。因此,在万历六年(1578,戊寅)朱翊钧“大婚”后,其生母“慈圣”李太后深居慈宁宫不再过细管束成年了的皇儿明神宗,尤其是在万历十年(1582年)帝师兼首辅张居正溘然长逝后,明神宗朱翊钧真正亲掌国柄,他也就更无顾忌地“留意声色游宴”*《明通鉴》卷68,万历十一年十二月。。明神宗整天深居内宫,“因曲蘖而欢饮长夜,娱窈窕而晏眠终日”。过度的酗酒纵欲,使明神宗“龙体”日益虚弱以致疾病缠身,于是视朝、日讲、经筵越来越少。早在“论国本”之争中,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大胆上疏,向明神宗尖锐地指出:“皇上之恙,病在酒、色、财、气者也”*《万历邸钞》,万历十七年己丑条。,并进“四箴”,劝说明神宗戒酒、戒色、戒财、戒气。疏入,帝震怒。由于首辅申时行的百般维护,最后将雒于仁“逐斥为民”才算了事[2](卷二三四,《雒于仁传》) 。正因明神宗患有上述“四病”,明神宗自万历14年(1586)起直到万历48年(1620)病死,他长期疏怠朝政,难得视朝理政(按:自万历17年至万历43年,明神宗不召见群臣长达25年。万历四十三年因“梃击案”召见群臣一次,以至有些朝臣竟手足无措)。这样,“上奏之疏,十留六七”*《明神宗实録》卷二一○。,许多军国大事不能及时处理,形成“人滞于官”*《明神宗实録》卷三九二。,“曹署多空”的局面[2](卷二二五,《赵焕传》)。在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甲寅),甚至还一度出现了内阁空巢的历史上罕见之怪现象。官曹空虚,缺员不补,国家机器难以正常运转,“职业尽弛,上下解体”*赵翼著《廿二史札记》卷三五,《万历中缺官不补》。,明朝的政治也就日益趋于腐败。万历四十七年(1619)二月底,发生了著名的“萨尔浒(在新宾西浑河南岸)之战”,努尔哈赤诱敌深入,集中八旗劲旅攻打明军,打得明军损兵四万六千余人,折将300余员,明军不得不被迫撒出辽东。这次战役之后,后金(满清的前身)与明朝的力量对比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后金的军事力量大大增强,已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当年,努尔哈赤的八旗兵又攻取了开原、铁岭等地,十万满清铁蹄穿过辽东大地,直逼明朝的京师重地北京。“萨尔浒之战”的失败,已将亡国的威胁明白无误地推到了明神宗朱翊钧的面前。战后,明神宗染上了重病,拖了一年多,迨至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寅申)七月二十一日,明神宗朱翊钧以58岁的未老之身终于“驾崩”了。
综观明神宗朱翊钧的一生,可见他亲政后的倒行逆施,不仅导致民变与兵变频发,内政危机四伏,而且致使边防的废弛,使建州女真日渐坐大,成为威胁明朝统治的大患。万历末年,政府“曹署多空”,加之党派纷争,宦官横行,政局混乱腐败已极,国力衰弱殆尽,于是明朝已无可避免地走上了亡国之路。因此,不少史家称明神宗朱翊钧乃明朝衰亡的肇始者可谓是恰如其分。史论:“(明)神宗冲龄践诈,江陵秉政,综核名实,国势几于富强。继乃因循牵制,晏处深宫,纲纪废弛,君臣否隔。于是小人好权趋利者驰骜追逐,与名节之士为仇讎,门户纷然角立。驯至悊、愍,邪党滋蔓。在廷正类无深识远虑以折其机牙,而不胜忿激,交相攻訐。以致人主蓄疑,贤奸杂用,溃败决裂,不可振救。故论者谓明之亡,实亡于神宗,岂不谅欤。”[2]
如果说明神宗病逝时的朱明王朝已是西沉的落日,那末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政权(满清王朝的前身)则如旭日之东升。努尔哈赤在“萨尔许之战”大获全胜之后,他又率领八旗劲旅乘胜攻打明朝。后金天命六年(公元1621年,明熹宗天启元年),后金八旗兵攻陷沈阳,明朝总兵贺世贤、尤世功等战死。不久,后金军队又攻占了辽阳,明朝经略袁应泰兵败自尽,明朝东北城寨多处降归后金。嗣后,努尔哈赤迁都沈阳。其时,雄心勃勃的努尔哈赤已有夺取全国的企图,他曾指点江山地高谈阔论:“……南京、北京、汴京本非一人所居之地,乃女真人、汉人轮流居住之地也。”其子皇太极,于天聪十年(1636年,明崇祯九年)四月即皇帝位,改元崇德,国号大清。顺治元年(1644年),多尔衮和济尔哈朗等辅佐努尔哈赤之幼孙顺治帝入关,迁鼎燕京,入主中原。努尔哈赤则是大清皇朝的开创者,是大清帝国的奠基人。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闫卫平)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973(2015)06-0029-08
[作者简介]吴仁安(1940-),男,上海人,历史学教授,主要研究明清史。
[收稿日期]2015-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