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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耀州瓷纹饰主题与人文观念

2015-04-15何倩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4年12期
关键词:耀州纹饰纹样

何倩

“巧如范金,精比琢玉”是北宋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一位名叫张隆的文人在撰写赞颂被皇帝敕封为德应侯的耀州窑窑神的《德应侯碑》中对耀州窑瓷器精湛工艺的最为贴切的表述和赞美。宋代耀州瓷器因其精巧秀丽的造型、典雅温润的釉色、丰富多样的纹样、美观合理的构图、新颖多变的装饰手法、娴熟精妙的工艺技巧而成为北方青瓷的代表。

一、耀州窑瓷装饰纹样的特色与发展

宋代耀州瓷的装饰手法比较多样化,有划花、剔花、刻花、印花、贴花、戳花、捏塑、镂空等多种,其中最为突出和独具特色的是刻花和印花工艺。划花,是使用有弹性的尖状工具在胚胎表面划出线条纹饰,多用作刻划花朵和叶脉轮廓采用的辅助手法;剔花,是瓷器装饰工艺中的一种创新,先在坯体表面勾画出纹样轮廓再用道具将轮廓以外的部分全部剔除,使纹样的主体轮廓凸起在器物表面之上,具有浅浮雕的装饰效果;刻花,在划花和剔花手法基础上,综合两种装饰手法的特点,在深刻凸起的花纹中还精心勾画细线叶脉和花瓣纹理,使纹饰主体轮廓与细部刻画完美结合;印花,使用与刻花同样风格的印花模和范印制纹样图案,不但增加了制作效率,而且使纹样的刻画更加细腻。

宋代耀州瓷根据其装饰手法和纹样特征,大致可以分为北宋早、中、晚三个发展时期。

第一期耀州窑瓷器装饰手法以刻花为主,花纹大部分装饰于器物的外壁。花纹局部略作修饰,图案简朴,浅浮雕效果明显,与五代时期越窑装饰工艺具有显著的借鉴和吸取关系(见图1、图2)。

第二期耀州窑瓷器装饰手法比前期更为成熟,以刻花工艺快速发展为主,印花手段伴随运用。这表现在:瓷器内外壁同时进行花纹装饰,造型较为复杂的瓶、罐、炉等器物虽因制作难度的限制主要采取外壁装饰,却因审美风尚的转变和制作工艺的提升而使装饰部位较多增加(见图3~图5)。另一方面,早期单纯的刻花工艺被更为复杂的刻划结合式装饰手法所取代,这样使得图案层次更为丰富立体,装饰效果也较前期有了较大优化(见图6)。与装饰技艺与手法高度进步相适应的是,装饰纹样在内容上不断充实丰富,鱼、鸭、鸳鸯等水禽和莲花等水生植物的完美组合,形成了这一时期构图繁密、线条纤细活泼的特点(见图7)。刻花技艺在北宋中期的日臻完善,也带动了印花工艺的发展成熟,并成为此时普遍的装饰技法。印花技艺的独特风格适合表现莲花、菊花、牡丹等花卉,和鸳鸯、鸭子等水禽,花卉水禽的组合以及龙纹、云纹等吉祥纹饰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瓷器因器形的差异而在内外装饰上呈现出不同,但总体而言,器物的内外壁和盖沿处均装饰有十分繁复美丽的纹样。同时,短波水纹、大弧度同心圆和以六角形边线刻画出的不规则水波纹成为耀州窑与其他窑口在这一时期的显著区别(见图8)。耀州窑装饰虽然层次众多、线条繁密但仍不失严谨有序的构图特征,体现了印花工艺的普遍应用和高度发展。

第三期耀州窑瓷器装饰手法在前两期工艺的发展基础上更加注重印花技艺的广泛运用,纹样体裁也不断推陈出新,松鹤梅竹、婴儿嬉耍、鱼鸭荷叶、博古文字等装饰图案大量出现,很多都是前中期所未见的。除前中期常用的长波同心圆式水纹组合外,晚期出现了以六格式等份分割为构图方法的扇面形装饰手法,各扇面空间内可施以不同图案纹样,内容与层次感均更为丰富,这种装饰技艺一直影响到金代耀州窑瓷器的生产。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时期把莲、连环牡丹、折枝牡丹、交枝牡丹、缠枝牡丹等图案经过工匠的不断完善组合,呈现出灵活生动的艺术风格,无论是局部的开光装饰,还是整器形的满饰都被运用得取舍自如、恰到好处。器物的内外空间和花朵花瓣的巧妙结合以及印刻结合手法的广泛应用,使这一时期的耀州窑瓷器在装饰图案、装饰手法和制作工艺上均不断获得创新,最终形成了独特的耀州窑瓷器装饰艺术特色,达到耀州窑发展历程上的巅峰时期(见图9)。

二、耀州瓷纹饰的主题与内容

耀州瓷目前见到的纹样图案有两百余种,大致可分为主题纹样和辅助纹样两大类。其中主题纹样按题材内容又可分为植物、动物和人物三大类,以植物类的各种花卉最为常见,动物类的瑞兽、珍禽、昆虫、水族也大量出现,而人物故事与佛道造像类相对比较少一些。

在每一大类中有许多不同的组合形式,很多都采用同类单独构图或几类结合起来构图的形式,再辅以花卉、缠枝朵花等辅助图案,组成了多彩多姿的装饰纹样,不仅画面华美富有变化,而且往往含有吉祥的寓意,寄托古代人们的美好愿望。

1.植物纹

在植物类纹样中,主要有菊花、莲花、葵花、梅花、鸡冠花、西番莲、朵花,其中象征富贵繁荣的牡丹花纹非常多见,是耀州窑瓷器纹样最突出的一类(见图10)。这种牡丹纹样以不同的形态或组合出现,有缠枝牡丹、折枝牡丹、交枝牡丹、对枝牡丹、瓶插牡丹、盆花牡丹等。牡丹花的花朵和花瓣也有多种形式,有塔形楼台式、双层多瓣式、单层三瓣式等,也有牡丹花结、牡丹小簇花等。有时牡丹花还与人或动物或花卉组合起来,如凤凰牡丹、孔雀牡丹等,都是非常生动多彩的装饰图案。这种青瓷、刻划花加牡丹纹样的组合使得器物典雅中透着华贵,长期受到老百姓和宫廷贵族的喜爱。

除上述花卉纹外,还有一些草木枝叶纹样,主要有忍冬、柳枝、竹枝、蕉叶、茨菰、瑞草、芦苇纹等,一般与动物或人物结合使用,或作为边饰、辅纹等;瓜果纹样中主要有石榴、葡萄、瓜瓞纹、莲蓬纹等,一般多与婴孩组合使用。所有这些植物纹样,都以写实为特点,经过艺术加工,再加上耀州窑非常有特点的刻花和印花工艺,更呈现出一种吉祥、富贵的美感。

2.动物纹

在动物类纹样中,可分为瑞兽、珍禽、昆虫、水族等几类(见图11)。在瑞兽纹中,有象征真龙天子的龙纹、象征百兽之王的狮纹、象征和平仁爱的鹿纹、象征威猛霸气的虎纹、象征太平的象纹等。另外,在珍禽类纹样中,有嘴衔果实象征吉祥富贵的“群鸟之王”凤凰,有嘴衔祥花瑞草象征祥和与华美的孔雀,有象征长寿的仙鹤,有象征缠绵恩爱的鸳鸯,有象征喜事临门的喜鹊,有入水而羽毛不湿的鸭子等。以鸭纹为例,所见的图案有“水波游鸭”“双鸭戏莲”“鸭戏鸳鸯”“鱼鸭戏莲”“单鸭戏鸳鸯”“双鸭戏单鸳”等,鸭子多和鸳鸯组合构图,形象写实富有情趣,多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描写,所以相当生动亲切。另外还有飞蛾、蝴蝶等小昆虫,组成丰富多彩的画面,有寄托吉祥的寓意,同时也极富生活趣味。

在水族类纹样中,最常见的是鱼纹,有“水波三鱼”“水波五鱼”“水藻群鱼”“双鱼戏莲”“群鱼戏海螺”“鸳鸯游鱼戏莲”等,画面生动,而且刻画洒脱。其中的“水波三鱼”刻画得最为生动,古代艺术家用极为简练的几刀,三尾生动逼真的游鱼便跃然于碗的内壁,水波流畅,与湖绿色青釉的温润柔和融为整体,是耀州窑刻花瓷器的典型代表之作,体现古代匠人的高度概括和抽象能力。除游鱼纹之外,还有摩羯纹、鱼龙纹、海马纹、螺纹、水虫纹等。

3.人物纹

在人物类纹样中,有婴孩题材纹样、人物生活纹样、佛教造像纹样三大类,以婴孩题材纹样在耀州窑瓷器人物装饰中最为突出(见图12)。

婴戏纹在北宋早中期的耀州窑刻花青瓷中采用较少,在晚期的印花青瓷中经常出现,此时耀窑的儿童纹样较其他各窑要多,装饰手法和图案的变化组合也相对较为丰富。婴孩也多与植物纹组合在一起,代表了老百姓朴素的审美情感,有“单婴戏牡丹”“单婴戏梅”“双婴戏梅”“梅竹双婴”“三婴荡枝”“四婴戏把莲”“五婴戏犬”“群婴戏缠枝葡萄”等。这些儿童题材瓷器纹饰生动活泼,逼真地刻画出一幅幅活泼可爱的童婴嬉戏的生动场面,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人物生活纹样所见的有“母子蹴鞠”“戏装男女”“持物人物”“山石人物”“匍匐人物”,其中“母子蹴鞠”是宋耀瓷中不可多见的以人物生活为题材的纹样。

佛教造像纹样也是宋耀瓷人物纹饰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如飞天、力士、化生人物、罗汉、供养人、大乘居士维摩诘、剃发着袈裟的僧人等。

三、宋代人文思想对耀州瓷纹饰艺术的影响

一个时代的文化、哲学必然会对这个时代的观念和审美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宋代的耀州瓷陶瓷纹饰呈现出质朴无华、平淡自然的情趣韵味,这是与宋代以来逐渐形成的文化审美观念不无关联。

1.宗教文化的影响

宋代哲学儒、释、道三教融合,相互影响,并行发展,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受到较大影响。宋代的官方思想是程朱理学,该派以儒家传统思想为主体,糅合道家的宇宙生成学说和佛教的禅法思想,将传统作为国家政权支柱和政治伦理思想的儒学,加工改造为上到宏阔宇宙细至人的思维、重视实践、层次清晰的新的儒学体系,因此,原本处于被文人士大夫排斥与接纳之间的佛教和道教也在此真正融入了宋人的日常生活中。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宗教题材便被大量运用在耀州瓷的装饰上,莲花、狮象、飞天、力士、僧人为佛教的代表性图案和仙人、童子、飞鹤等道教符号成为这一时期较为流行的装饰纹样。

2.宋代绘画艺术的影响

陈寅恪先生在论述我国文化发展进程中曾指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宋代的诗词、书法、绘画等艺术门类均对后世产生了巨大影响。帝王文臣的提倡、参与,清雅多姿的社会风习以及富庶精致的百姓生活,都使得宋代绘画艺术蓬勃发展,山水画、花鸟画、人物画等画种都较前代有了极大进步。由于社会整体文化水平和审美情趣的提升,耀州窑瓷器中的精品也极具宋代画风,在耀州瓷上大量出现的花鸟植物纹饰就是最好的体现。

3.不同阶层的审美价值及审美取向

两宋时期经济发展、文化进步,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文人士大夫以及市民阶层都在追求一种清远秀雅、中和自然的审美意趣,特别是处于社会中坚阶层的两宋文士极为注重生活品质和情趣的内心体验,充满了温婉闲适的审美意趣。在宋人的艺术表现领域,日常生活的题材以及对个体生命意趣的阐述精致细腻,将人生和艺术结合得天衣无缝,也使得当时的工艺美术产品具有很强的装饰性和文化意蕴,通过观察现存宋代耀州瓷我们可以明显感到,器物在造型、色彩、纹饰等方面讲究和谐,善于捕捉美、发掘美、创造美,追求雅致,整体上呈现出质朴无华、平淡自然的意境之美。

4.对美好生活追求的体现

宋代是一个高度发达的商品经济社会,经济的发展、文化的普及、城市功能的转变为市民阶级的兴起提供了先决条件,耀州窑虽然有过作为宫廷贡品的“风光”,但是其主要还是作为普通民众的日常的消费品而大量制作销售使用的,民众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表现在他们的喜好、情感和价值取向等方面,从而影响了当时日用瓷器的风格特征。

耀州窑位于陕西关中地区北部山区,这里区位闭塞,交通不便,自然环境恶劣,又处于北宋与西夏交战的前沿,故而,耀州瓷的制造者们把内心对安定生活和美满事物的追求完全融入到了瓷器的制作中,无论是制作精细的装饰意味强的高等级瓷器,还是碗、盘、壶、瓶等日常生活用瓷,其上刻划的花草动物抑或婴儿戏耍等图案,均被装饰得饱满而充实,与其他窑口刻花纹饰的疏朗布局形成强烈对比。观赏耀州瓷纹饰的题材,“鸳鸯戏莲”“凤衔瑞草”“凤衔缠枝石榴”“牡丹卧鹿”等,无不体现了古人追求长寿健康、夫妻和睦、家庭幸福、多子多孙的美好愿望,彰显了极大的人性美。

宋代耀州瓷的装饰艺术受影响于特定的时空条件,凝聚着一种雅俗共赏之美。我们在这些瓷器上既可以看到端丽清新的宋画神韵,也可以领略到质朴豪放的民间审美风格,这些动植物、花鸟鱼虫、仙人婴儿、无不渗透着工匠们个人对生活的理解,它们将生活美、艺术美与陶器本身的物质美熔于一炉,表现了十世纪前后关中乃至北方陶瓷制作艺术的最高水平,它们身上所散发出的独特魅力,值得我们永远深入品味和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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