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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亨利·詹姆斯《一位女士的画像》的叙事视角

2015-04-14周丽华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斯蒙德伊沙伊莎贝尔

周丽华

(辽宁对外经贸学院,辽宁大连116052)

作为19世纪美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倡导者,亨利·詹姆斯1884年发表了《小说艺术》。这部力作诠释了“意识中心论”的叙事视角,倡导通过心理现实主义描写手法,注重从人物的心理和精神的方面进行叙事铺开,直接透视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打通生活现实与艺术虚构之间的脉搏,将现实生活的内容与小说的内容融为一个有机体。如果说当代叙事学理论是在20世纪60年代形成规范,而源头则是亨利·詹姆斯的《小说艺术》为他推崇的文学鉴赏形式制定了标准——叙事的写实性与虚构性相结合,使得这一标准成为现代小说叙事理论的伟大开拓。亨利·詹姆斯小说实践充分论证了“意识中心论”的叙事视角对于心理现实主义的解读,正如他自己所说;“第一流的批评家本人首先必须是第一流的诗人或小说家,没有文学创作实践作为根基的批评家对于文学无权置喙。”[1](P165)詹姆斯1881年创作的“国际题材”小说《一位女士的画像》,读者从中深切地感受到詹姆斯对于处在欧美文化碰撞中美国青年的焦虑和欧洲贵族的堕落给予的理解与批评。

一、亨利·詹姆斯现实主义小说的叙事观点

亨利·詹姆斯的先祖是来自新英格兰的移民美洲的第一代,为詹姆斯家庭在美国打下了坚实的财富基础。詹姆斯兄弟幼年时随实用主义哲学家的父亲往返于欧美大陆之间,欧洲骑士传奇、流浪汉传说等素材启蒙了亨利·詹姆斯对故事“情节”的意识,为亨利·詹姆斯的创作打下了心理叙事理论的基础,而就心理活动的内容与形式而言,詹姆斯的作品又体现出其兄长——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威廉·詹姆斯在《心理学原理》中提出的“意识流”文学流派。威廉·詹姆斯认为:“意识在它自己看来并非是许多截成一段一段的碎片。乍看起来,似乎可以用‘链条’或‘系列’之类字眼来描述它,其实,这是不恰当的。意识并不是一节一节地拼起来的。用‘河’或者‘流’这样的比喻来描述它才说得上是恰如其分。以后再谈到它的时候,我们就称它为思维流、意识流或者主观生活之流吧。”[2](P86)亨利·詹姆斯在《一位女士的画像》中开创了“意识流”叙事技巧的新路子,他充分利用意识流中的回忆、想象、感受、感觉、推理、意识等人物心理活动,通过主人公伊莎贝尔将“意识流”的几个方面交织推进,围绕主人公的“意识中心”铺开“事件”的叙事视角,把人的意识活动和所处的场景同时展现在读者的面前。

《一位女士的画像》的叙事技巧比传统的心理描写看起来要显得丰富而杂乱,因为时常要穿插“事件”的场景来凸显人物的心理意识活动,所以意识流创作手法在心理活动的内容与形式上表现出混杂与跳跃,但是它的“意识中心论”紧紧围绕伊莎贝尔这个主题,令读者跟随着人物的心理变化“欲罢不能”地追随下去,愈发深刻地感受女主人公心理活动的不同层面。正如亨利·詹姆斯在他的《小说艺术》一文中所提到的:“许多人把小说说成一种不自然的、人为的形式,一种匠心的产物,把它们转化为因袭的、传统的模式。然而,这种看法使我们走不了多远,……抓住生活的调子和特色、抓住那不规则的节奏,这就是以其坚强的力量使“小说”站得住脚的努力。”[3](P297)小说“在塑造人物时,要表现作者置身局外,……与描述某些可以直接看到的事物相比,这一点无疑更加困难。”[4](P178)

二、《一位女士的画像》中“意识中心论”的叙事分析

亨利·詹姆斯经常把关于“视点”的讨论与小说的“中心”,或是“中心意识”联系在一起。小说《一位女士的画像》描写了单纯而又富有个性的美国姑娘伊莎贝尔在欧洲追求独立人生的道路上所遭遇的种种碰撞,这部以表现文化碰撞为线索的长篇巨著有众多人物出现,詹姆斯选择了年轻的女人——伊莎贝尔的心理成长作为小说的主题中心。“把最大的分量放在这里,也就是这位女士与自己的关系。……对女主人公意识周围的那些卫星人物只需稍稍给与注意就够了,尤其是围绕着她的那些男性人物意识”。[4](P51)詹姆斯坚持小说中应引入场景。“场景方法是我的绝对原则,是必要的方法,……因为我总想集中于展现一个行动发展的过程。”[4](P118)詹姆斯的小说娴熟地借鉴了戏剧的场景(或情景)烘托着内心独白,人物对白、联想回忆等艺术表现手法,达到了阅读与欣赏的统一。

出身于美国的詹姆斯具有强烈的民族主义情节,而频繁往返欧洲的经历又使他特别渴望在美国文化贫瘠的土壤上注入欧洲古老文明的滋养,通过作品中的“意识中心”人物伊莎贝尔的思想过滤,把游离于小说之外的作家本人的思想意识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作家是作品的始作俑者,他的思想是不可能完全退出的,詹姆斯的巧妙之处在于从叙事的层面将自己隐身,而他关注的“视点”是伊莎贝尔成长的心路历程则时刻保持与小说的主题契合。詹姆斯通过戏剧场景的巧妙设置,营造出揭示女主人公的内心独白、自由联想的氛围,采用叙事分析的技巧集中体现了他的“意识中心论”的叙事视角。谭霈生论述到:“所谓‘情境’,乃是促使人物产生特有动作的条件和外因。特定的情境,推动人物产生特有的心理活动,这种心理活动成为一种‘动机’,真正的动作才有此产生。……对剧中的人物来说,特定的‘情境’乃是一种客观的刺激力或影响力。”[5](P151)

在《一位女士的画像》第42章中,詹姆斯通过内心独白的叙事方式,展开女主人公变化起伏的心理活动,品味着伊沙贝尔这位外柔内刚的女子如何走出人生的低谷。詹姆斯在小说中并未将内心独白孤立地绝对化使用,而是根据整部小说跌荡起伏的情节,运用内心独白带着读者一同感受伊沙贝尔在面临人生抉择时内心的矛盾、紧张、激动、不安、苦闷、彷徨等心理活动:“奥斯蒙德走后,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呆呆地坐在静悄悄的客厅里,直到午夜,她仍然沉浸在思索中。……伊莎贝尔在这种种丑恶中的可能性中间来回徘徊,终于迷失了自己。于是她冲出迷津,擦擦眼睛,对自己说,她的想象力无疑没有给她带来益处……。”[6](P418)这段描写读者看到了伊沙贝尔的内心迷茫和不安,亨利·詹姆斯把读者带进了主人公由内心独白展开联想的叙事过程。詹姆斯的叙事分析使他扮演着心理医生的角色,他的‘画外音’带领着读者跟随伊沙贝尔心理意识活动共同去重新思考女主人公的婚姻。伊沙贝尔的内心独白是一剂治疗心理创伤的良方,内心独白所传递的信息令读者感到一丝安慰:我们的女主人公已经开始觉醒了,矛盾有“戏”看了,小说的戏剧性冲突造成的悬念,很好地演示了詹姆斯倡导的小说戏剧化的理论原则。

究其本质而言,意识流中的自由联想的手法与内心独白同属一种心理上的意识活动。运用丰富的自由联想可以避免概念化语言的空洞与不真实感,任何的联想都是在以有关的回忆的表象为材料,这样的回忆中不受约束,心理小说则越是生动丰富。只有内容与形式的相互渗透,自由联想才可能将人类的心理活动描绘得丰富而有特色。“因为在那几个月里,她一直沉浸在幻想中,她看到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他象一个狐疑不定的航海家,漫步在沙滩上等待涨潮,……她将改善他的命运,她觉得爱他是一件美好的事。”[6](P421)伊沙贝尔上述的自由联想首先从美好的回忆开始,看出她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幻想着“去开垦一块未被开发的土地”。可是,当她从内心独白中走出来后,才意识到幻想其实早已破灭。一开始,她心目中的欧洲文化正是她认为在奥斯蒙德身上所体现的,而这一点全部进入了她的自由联想中。所以,她在欧美两种不同文化交往中发生的碰撞同她对奥斯蒙德所寄存的幻想破灭是完全吻合的。詹姆斯在《一位女士的画像》中充分展现了人物意识在感观、刺激、反思、回忆、联想等作用下所呈现出的那种紊乱的、多层次的立体感受,使读者始终回味着作品中的人物所经历的那种时刻——“心理时间”(弗洛伊德语)。

小说中以房子作背景的意识流象征手法的运用使房子这个象征物本身涵盖了各种情感意识。伊沙贝尔在小说中几处不同的住所也正是她生活中的一个个脚印。詹姆斯首先让读者接触到的就是杜歇先生那坐落在英国乡间一幢古老的住宅,“这是一幢有名目、有来历的房子,……它是在爱德华六世时期建造的,曾经接待过伊丽沙白女王,她在这度过了一夜……进入十八世纪以后,它又经过翻新和改造。……那儿一大片如茵的绿草铺展在平坦的小山顶上,似乎就是屋内那豪华陈设的延续。”[6](P2)这一段文字象征着欧洲古老的历史,也暗示着它的守旧。这就必然导致这所房子的“客观对应物”——伊沙贝尔在一开始会被它所代表的古老的欧洲文化所吸引,进而,也必将因它的守旧而离开。当伊沙贝尔接触到奥斯蒙德的别墅后,立即被它所吸引:“伊沙贝尔和他的朋友(奥斯蒙德)穿过又宽有高的庭院,上面是两列半圆拱顶游廊遥遥相对,阳光投射在细长的圆柱上端,这地方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仿佛一个人一旦走进去,就不容易出来了。”[6](P244)读者不难看出奥斯蒙德的别墅说穿了就是“监狱”的象征,进去了,就意味着失去自由。可是,对于急于摆脱物质财富的清教徒文化成长中长大的伊沙贝尔来说,这座别墅无疑是她发扬“耶稣”精神的“试验田”。在经历了痛苦的婚姻之后,伊沙贝尔终于开始思考“这是一幢黑暗的房子,没有声音的房子,使人透不出气来的房子。奥斯蒙德那美好的头脑不能给它带来光和空气,事实上,这美好的头脑似乎从又高又小的窗口在向它窥视,对它发出嘲笑。”[6](P424)伊沙贝尔终于在奥斯蒙德为她搭建的宫殿里开始了痛苦而又清醒的反思,也暗示着伊沙贝尔将开始新的追求。

三、亨利·詹姆斯心理现实小说的叙事作用

诚然,一部小说的形式从根本上讲还是由其内容所决定,但形式的更新往往会给读者提供一种新的思考和理解。“意识中心论”的叙事视角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透视方法,重要的是,詹姆斯还为读者创造了一种戏剧效果,能够引人入胜地去完成长篇巨著的阅读,这无疑对了解新的审美理念和文学批评手段都大有益处。詹姆斯不愧是一位心理描写大师,当时机成熟之际,他便猛然一下掀开女主人公平时掩盖起来的心中角落,令其心灵深处的酸甜苦辣顷刻间喷射而出。读者伴随着伊莎贝尔的“意识流”状态和詹姆斯叙事分析的“画外音”,感受作家将其主张的艺术形式和道德理念渗透柔和到一起的力量,共同见证伊莎贝尔痛定思痛的心理活动对她人生态度的重塑起到的颠覆性力量,使读者看到伊莎贝尔反思后成熟的焦点在于她对奥斯蒙德和梅尔夫人的批判,也包括对自己的“自恋”和“虚荣”的剖析。文学作品如果先入为主地进行指导性的劝说,很容易在开始就让单纯地以欣赏为目的读者失去浏览的兴趣,阅读便流于走马观花的形式。文学的欣赏一定是以知识经验为前提,伊莎贝尔心路历程的发展是每一个单纯少女走向成熟女性的基本之路。詹姆斯认为“小说艺术之魅力的另一个方面在于它展现了人性的复杂性,因此,小说家不仅应该像建筑师,还应该像画家一样‘刻画人性’。”[3](P113)

从形式上看,小说以心理叙事的视角出发展现女主人公的成长,显得纷杂凌乱场景过多,但是伊莎贝尔的中心意识起着导航的作用。亨利·詹姆斯采用心理叙事的目的就在于不是指导性地评价伊莎贝尔,而是令读者不自觉地为主人公感到唏嘘不已的同时,进而校正自身的偏差。詹姆斯为伊莎贝尔设计了四位男性追求者,令读者感到大跌眼镜的是她放弃了可以给她带来贵族地位及财富的沃伯顿勋爵,为真爱放弃美国事业追随她来到欧洲的古德伍德,继承丰厚遗产并转赠给她的成熟善良的表兄拉尔夫,而她偏偏选中了自私、虚伪的“艺术家”奥斯蒙德,在她看来,奥斯蒙德是她“从没见到过这么晶莹剔透的一粒种子。”[6](P310)奥斯蒙德精神上的艺术气质,对生活中庸俗琐事的鄙视,生活的坎坷经历和贫穷,这一切对于急于摆脱因为继承遗产而有钱的文艺女青年伊莎贝尔来说,奥斯蒙德令他着迷的气质而使她最终落入了这个男人与他的情妇共同设计的圈套中。伊莎贝尔的人生体验似乎有力地佐证了亚里斯多德的观点“悲剧净化人的心灵。”经过蹉跎岁月的女主人公顺着作者心理叙事手法的运用,带领读者去剖析自己的内心世界,反思自己由于涉世不深而最终陷入了婚姻欺骗,经历着年轻人成长必经的过程:迷茫-反思-顿悟,这种顿悟使她对人生、婚姻、自我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四、结语

小说的结局是伊莎贝尔通过“意识中心”为主线的剥茧抽丝,似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她回到了奥斯蒙德的身边。同为从美国来到欧洲的移民,奥斯蒙德和情妇梅尔夫人因垂涎金钱引入伊莎贝尔走进陷阱,詹姆斯通过伊莎贝尔向美国同胞发出呼吁:文明社会不是为了金钱与财富而搏杀,对未知领域的探索是人类追寻的目标。作为詹姆斯的代言人,伊莎贝尔的回归婚姻是要发扬耶稣精神,拯救堕落的奥斯蒙德,挖掘人性真诚、向善的本质,如此的结局安排看似完成了作者与主人公的自我实现。

[1]盛宁.文学:鉴赏与思考[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1997.

[2]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史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3]巫宁坤,译.小说的艺术[M]∥外国文学丛书.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

[4]申丹,韩加明,王丽亚.英美小说叙事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5]谭霈生,路海波.话剧艺术概论[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6.

[6]亨利·詹姆斯.一位女士的画像[M].项星耀,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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