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之地

邓朝晖

青藤镇

青藤镇没有空间

自行车锁在二十多年的山外

小女儿在池塘边叫妈妈

她是乳毛的香

我没有饱胀的乳房

只敢捏她圆乎乎的手心

我还有丢失的二十四小时

那时有一个幸福的女人

不知所措地坐在河边

寻找黑箱子

我的面前是荷花、意粉、哈密瓜和扑腾的红酒

我还有满腹乡愁的胃

吞不下突然降临的重逢

不知道此时他在何方

会见一个不知名的大王

青藤镇没有我想象的白雪

石榴花在园子里

一朵失眠一朵葱绿

疯狂的夜晚过去了

他是不是还在

我就要流落他乡

隐蔽之地

我穿过野蔷薇去看你

浅红色，有疏离的美

它的衣服有些发皱

我穿过野蔷薇

寻找隐蔽之地

穿过小青蒿、艾叶、刚齐膝的玉米

细竹林

它们刚刚开始成长

不允许有伤害

叛离、疏远、隐情……

它有瘦长的个头

发育未全的喉结

细绒毛，渐渐瘦削的手指

青涩的动脉

它不在南方不在北方

我只是想寻找一个隐蔽之地

雨后的青川郊外响起午饭的铃声

炊烟在路的那边

下工的人们敲打着饭盆

我并不饥饿

手上沾着青草和泥土

我刚刚丢弃了一段隐秘

它藏在我的身体三个月了

它没有成形

没有哥哥和姐姐

还没有翻涌起伏的痛

再写雨滴

这个天气适合想家

击打易碎的碗盏

我还是没有眼泪

不想说伤别离

栀子在异乡开花

不爱尘世的人绝尘而去

我还是想家

想念嚅嗫不肯说出爱的孩子

孩子气的母亲

卧病的老父

我还有温暖的胸脯

想给思念的人一个母性的怀抱

我的肚腩开始臃肿

那里曾经山盟海誓翻江倒海

曾经是温润的河床

抚育过苦涩的胚胎

也许是甜蜜

是没有眼泪的雨水

我还是想家

想念那个三十年的小城

没有四环五环六环

没有地铁

像一把锯子从五腑六脏凿过

它还是太温婉

不喜欢表达

把一种感觉放在心里

它还是迟疑

要不要大胆的开花

要不要粗粝决绝“向死而生”

紫桑葚一颗颗饱满乌黑

分泌毒液与乳汁

客居的冷暖，囚禁的黄昏

写到这里

雨滴说不落就不落了

紫桑葚

还有什么不能映照

你捡童年我捡等待

还有攀援的黄昏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一粒是深邃，一粒是暗淡

我望不到自己的深渊

那么远

父亲生病很久了

母亲在念《药师经》

我梦见亲人的死亡

一粒子弹抽搐着飞来

十五岁的小男孩扑到我面前说

姐，救救我

我拿什么救他

只有满树的桑葚

形似乳头

从青涩的花苞到浅红、鲜红、哺育中的暗红

老迈的深紫

她已老无所用

除了埋葬没有一掊土是属于她的

没有一个男人

没有一个可以永远住下来的房间

没有一个醉酒后放肆的夜晚

她关上门

童年的桑园低矮

她坐在树上边吃边聊

脚下有一个对话的少年

或许只是一件白色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