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愤怒
2015-04-14刘芬
刘芬,女,湖北人。七十年代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东莞市青年产业工人作家协会副主席,东莞市作家协会理事,东莞市文学艺术院首届签约作家。已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九月菊》、《花朵在空气中穿行》,报告文学《烽火照东江——蔡子培传》、《悲情昭日月——蔡丽金传》。
倘若没有那个恶毒的玩笑,倘若丈夫若无其事的抵死不承认,倘若自己在事情发生后能冷静处理……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颜静想。
她默默地摇着摇篮,空洞的眼睛盯着摇篮里的婴儿,两手在摇篮上的来回摆动只是一种机械运动。摇篮里,孩子睡得正香。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无法感知母亲山呼海啸的心情。丈夫出门去了,即使在家,丈夫也不会带孩子,仿佛孩子只是她颜静一个人的。颜静曾经河东狮吼般地表达过自己的愤怒,斥责丈夫没有家庭责任感。丈夫扭过头轻蔑地说道,我都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我的!要我帮你带孩子?切,做梦吧,我可不是活雷锋!
颜静不再言语,只是泪水潸然落下。一种巨大的后悔混杂着自虐般受死的活该心情穿透了颜静的心房。悔,真是悔,颜静悔得肠子都发青了。
灾难发生在那个毫无预感的午后。那天,颜静和丈夫,不,是前夫共进晚餐。两人围座在玻璃小圆桌边吃晚饭。晚饭是一个皮蛋生菜汤,一个油麦青菜,一条红烧带鱼。都是颜静爱吃的菜。丈夫的厨艺极好,生菜的绿活生生的,像刚从田里摘下来根本没煮过一样;带鱼煎得黄得不能再黄,香喷喷的味道让人觉得世界美好得不复存在;至于生菜皮蛋汤,那几片生菜叶子在青色皮蛋的映衬下小家碧玉般惹人爱怜。颜静笑称这碗汤应该叫做猛龙过江。瞧那几片匍匐在水上的叶子,不像猛龙像什么?真是一顿幸福美满的晚餐。捧着丰盛的饭菜慰藉着丰足的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颜静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看着丈夫的眼神满是知足和爱意。就在她满怀爱意地看着丈夫时,无意中看到了丈夫脖子上的一块红色印痕,她有了一种恶作剧的冲动。所谓的乐极生悲、没事找事就这样猝然发生了。
丈夫脖子上的红色印痕略呈深红,不大,形状不规则,不仔细看可以忽略不计。在此之前,颜静知道丈夫有皮肤过敏的毛病,随便拿个什么东西,比如指甲羽毛什么的在丈夫身上轻轻划一下,都会留下红色的触目惊心的痕迹,像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这次,颜静也不意外,她估摸着丈夫是过敏。她边吃边调侃丈夫,说,老实交待,这脖子上的吻痕是哪个娘们留下的?是不是你的那个恨嫁的老板娘?说完这句话颜静惯性地等着丈夫的回答:你又胡扯什么?我皮肤过敏你又不是不知道。
谁知这次丈夫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沉默了。这个苍白的沉默把一切都推向了无可预知的境地。也许丈夫认为颜静已经知道了真相只是来找他核实,也许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砸蒙了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许是在观察颜静的后续问话再思忖如何回答,总之丈夫给了自己一个留白的机会。就是丈夫缺乏应急能力的这个机会,把一切推向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颜静正拨向口中的饭粒被迫停顿,这不怀好意的仓促沉默给了她非常不好的却是笃定的预感,丈夫,果然是火车出轨了。多年来颜静已熟知丈夫的性格,被人切中事实时就会沉默,很老实很老实的沉默,天荒地老般的沉默,以这种被动的方式承认一切。很显然,颜静的话见血封喉,让一向老实的丈夫已没有退路。
颜静把手里的饭碗砸向地面,她几乎带着哭腔说,你果然是出轨了。你果然是!你这个畜牲!
一切都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在愤怒的瞬间,颜静的智商归零。脑中分泌的肾上腺激素令她已无法自控,她掀翻了小饭桌,煎得金黄的带鱼撒了一地,桌上的汤水溅出来,打湿了衣服她也浑然不觉。手指碰在打碎的瓷碗上流出了血,她也不觉得痛,也没发现在流血。她死死地捏住丈夫的衣领把丈夫摇来晃去,不停地用变调的声音重复道,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蒙了的丈夫也方寸大乱,只是一个劲地说,颜静你别这样,别这样,你听我说,你听我说。请你冷静。
愤怒中的女人哪里能冷静下来,整个世界都已破碎,都已成灰,都是背叛的身影构筑的高墙电网,颜静哪能穿越?
真正是一段空白引出的血案。真相在丈夫的沉默中不打自招。一句玩笑,一个沉默,一个家庭陷入风雨飘摇的危机中。
同世上无数个婚外情在刚发现的瞬间夫妻间总有一场恶战爆发一样,颜静与丈夫王光也不可避免。确切来说是颜静一个人在舞台上声嘶力竭地表演,她一次又一次地责问丈夫为什么要这么做,刚开始这只是一种本能的诘问,是情绪的释放,到最后反反复复变成了一种机械性的动作,仿佛她是台语言机器,只会生产这一句话。
处在道德洼地的丈夫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抚盛怒的妻子,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颜静,别这样,请你冷静!颜静当然无法冷静下来,她的平静的天空被捅破了,那么多的愤怒哗哗哗流下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除了大件电器,家里能摔的东西几乎都被颜静摔坏了。碟子、杯子、书柜里的书、化妆台的镜子……甚至一个遥控器,只要能拿得到拿得动的东西几乎无一幸免。在颜静狂怒地砸烂东西时,丈夫并没有伸手制止。这个可怜的男人心里想,砸吧,如果砸烂东西能让你有快感能让你获得平衡,你砸烂多少东西也没关系。
这场闹剧从黄昏时分一直持续到半夜一点以颜静的疲惫息事收场。与事发前相比,这个家一片狼籍,像被贼人清洗过似的惨不忍睹。颜静哭够了也闹够了,终于声嘶力竭地带着泪痕疲倦地睡去。丈夫看着被洗劫过后的荒凉的家,一边心疼颜静一边心生悔意。早知道贪图一时之快要付出如此代价,说什么他也不敢胆大妄为。他没想到他的那个三十五岁还待字闺中的老板娘有一天竟然对自己投怀送抱,而自己也没能拒绝。明知道自己是不会舍弃颜静和她结婚的,但男人面对外界女色的主动及体内雄性激素的涌动甚至还有一种吃白食的心态时,一切都不可逆转地发生了。看来天下真是没有免费的午餐,可惜自己明白得太迟。丈夫在一旁自责。
半夜三点,颜静醒了过来。家里发生了这种突破底线侵犯原则问题的大事,颜静自是无法安心入睡。在稍事休息体力稍得到恢复后,颜静又像打了鸡血似的,再次投入到这无休止的战斗中。
丈夫不明白身体一向柔弱提袋青菜上楼都要气喘吁吁的颜静哪里来的能量,她没完没了,生机勃勃,就像一个激情昂扬的充满斗志的战士,又像一台巨大的推土机,在他们家的田野上轰鸣而过,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这只是外部的看得到的变化,而内部呢?在颜静心里,一些细弱微小的非常规细胞则迅速分裂、发酵,密密麻麻地侵占了她的身心。颜静有舍身喂狮子的勇气。她迫切地需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祭奠自己这颗枯萎死去的心。
这一切,丈夫是断然不会知道的。
颜静一改往日上网非熟人不聊的原则,并恶意地把自己的网名改得充满邪恶和诱惑:寂寞女人花。她迫切地想用自毁的方式报复丈夫,作贱自己。这恶狠狠的想法充斥着她的心。生活中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已无心工作。她被生活的河流带往一个极端之地,关于未来和前途,她没有任何预感。
很快她便在网上遇上了一个小她七岁的未婚男青年。男青年提出要来找她,被她拒绝了。她宁可自己花钱坐车去看他。仿佛越是这样作贱自己就越是能获得快感。丈夫做了初一,她就要做十五,而且要做得更甚。在一种惨烈的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中,她决绝地去赴约。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奇怪的是这人为的故意的出轨并没有让她得到某种平衡,倒是让她的心态更加复杂化。按理说,丈夫在前,她在后,她的这种明知故犯比丈夫的行为更恶劣,她竟然没有半点的罪恶感和羞耻感。一想到自己的出轨是被逼的,是自甘沉沦和堕落的,她有一种英勇献身的悲壮感。
这之后,她的心里揣了一个秘而不宣的伤口。她没有停止与丈夫的争吵。在她一遍遍大声诘问着丈夫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她也会想到自己。丈夫的一切是顺其自然进行的,而她的刻意只是给自己带来暗地的耻辱。从性质上来说,他们应该是扯平了,对等了。但她仍然无法平衡自己的心态。她不知道这些是归于自己的得理不饶人,还是归于自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强势心态,还是归根于女性的不可理喻。
外部的战争仍然在继续。掐、咬、踢……种种女人的小伎俩,颜静发挥得淋漓尽致。丈夫由着她在身上画世界地图,只是要求她别把他的脸弄伤,这是一个男人最后的颜面,外人一眼便知。丈夫由此也得出自己的结论,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一颗强大的心,就不要在外面做出轨的事。
一向胆小的老实的爱家如命的丈夫容忍了颜静的种种折腾。是他有错在先,颜静如此闹腾,让他倒可以释放一些自责和悔意,他以为这样也可以让颜静得到发泄过后的平衡。他相信,她闹不了多久,有一天她累了倦了就会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再说什么东西也经不起时间的过滤,终有那么一天,新闻也会变成旧闻。
可是他错了。他看得到的只是颜静外部的表现,却看不到她心里那些日益分裂的离他渐行渐远的细胞。
颜静的心就像一段被白蚁蛀掉的木头,貌似坚强地挺立在那儿,可是,只要有点外力,它就会立马坍塌、摧毁。
在一次饭局上,颜静对身边的中年男人颇有好感,而那男人似乎也对她情有独钟。两人相见恨晚。一问,才知道这个叫钟离的男人家庭生活非常不幸福,和老婆正在闹离婚。他的老婆是一个教师,对事业可以说虔敬到了三月不知肉味的地步,却对他和孩子的存在置若罔闻,仿佛他和孩子只是她生活的电光布景。他说她老婆恨不能连做饭的时间都省下来给学生,生米也能吃到肚子里。他问颜静,你说我娶这样的老婆干什么?要这样,我还不如去买一个充气娃娃!
颜静心疼地看着他。一个不能获得基本生活照顾的男人总是让人觉得心酸和可怜,更何况此时的颜静正处在非常时期的心态中。她的心柔软得像是春天一块毛茸茸的草地。她温柔地对钟离说,是的,一个成功的男人不仅仅是事业的成功,还得有妻子的关心、支持和鼓励。必要的时候,女人为了男人的事业还得做出让步和牺牲。一个女人,何必那么强势!
钟离说,就是。
停顿了一下,钟离问:颜静你呢?你的生活一定很幸福吧?
颜静迎着钟离的眼睛平静坦白地说:不幸福。
钟离惊奇地哦了一声,随口问道,怎么回事?
颜静叹了一口气说,正如托尔斯泰说的那样,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钟离惊异地看着她。颜静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这令他们的感觉亲密起来。她对钟离说,她的丈夫是医生,不过不是大医院里的正规医生,而是受聘于一个小诊所。那诊所很小,只有一个老板娘,负责妇产科,丈夫负责内科。几乎是最小的袖珍医院了。丈夫下班后的时间不是看书就是睡觉,两人根本无话可说。她讲的单位里的那些事情,丈夫从来没有兴趣,也不关心她的工作。平时夫妻之间几乎是零交流。现在他们已经分房而睡了。
钟离不解地说,一个男人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妻子,你们这哪里是夫妻关系?简直就是伙伴关系,合作关系,搭伙过日子一样的。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他悄悄地观察了一下颜静的表情,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又试探性地说:这几乎可以算是婚姻中的冷暴力了。
颜静平静地回答:就是。紧接着又反问了一句,谁说不是呢?
颜静也不明白情急之下自己为什么说的都不是事实。潜意识中,也许是觉得丈夫的婚外情丢人现眼,如果不是丈夫的人品问题,就说明自己的魅力不够。也许是急于想撇清与丈夫的关系,也许是想获得身边的男人的同情,她极力弱化自己的形象,把自己扮成家庭中传统的女性受害者。
颜静的话语果然激起了钟离的同情。看看颜静,顶多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要知识有知识,有相貌有相貌,却守着这样一个枯树木头的男人过日子,简直是太委屈了。这样的男人,真是……太不解风情了。
钟离内心独白了一句:这样的女人,放我这里,不知被我心疼成啥样子呢。
仿佛看穿了钟离的心事似的,颜静笑了一下说:可惜我没那福气,要是跟你在一起,你一定会心疼人是吧?
钟离吃了一惊,这女人,不仅样子招人怜爱,其聪明程度也是冰雪凛冽呢。
钟离像不知不觉走进圈套似地说,也说不定。如果咱俩有缘在一块,就有疼你的机会了。
这话不是承诺,却也下意识地表达了钟离当下的心态。至少在颜静看来,钟离是有意愿和她在一起的。而她已被生活的真相搞晕了头脑,目前迫切想做的事就是远离,一定要远离这出轨的丈夫。远离他肮脏的身体,远离他带给她的巨大伤害。
颜静主动打电话给钟离,钟离每次都非常高兴地接了电话。有时没来得及回,事后也会立马解释的。这令颜静非常感动,说明在这个男人的心中,还是有她的位置的。
钟离的公司离家较远,钟离去公司可以经过颜静的家,也可以不经过。以前不认识颜静时,钟离走一条较近的线路;认识颜静后,钟离修改了回家路线,这样每次就能在上下班途中接送颜静了。有时,两人开车去中餐厅吃饭、去西餐厅喝咖啡,甚至在路边的大排档吃烧烤,这些通常是情侣间约会的方式,被两个尚在各自婚姻当中的人运用,也算是花前月下了。钟离开玩笑地说,我这车的副驾座,你坐得比我老婆还多。不是老婆,胜似老婆呀。颜静假装嗔怒地说,莫非我脸上写了小三小四的字不成?我坐车上,不认识我的那些人肯定以为我是你老婆,只有你这心虚的人才会虚伪地界定呢!有本事你就做得名符其实,让我成为你老婆呀!这样,你就不怕别人的火眼金睛看穿你了。
钟离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嗯,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这假夫假妻的在路上也招摇多日了,也是应该让你做我正宫娘娘了。
颜静佯装不屑地白了钟离一眼,说,谁想做你的正宫娘娘了,做你的美梦吧!心里却是甜丝丝的。钟离的肯定让她觉得自己在男人面前还是有魅力的。虽然丈夫出轨,但她也有男人喜欢,这算是扳回了一局。
与丈夫的争吵仍然是有的。虽然颜静现在的重心有所转移,不再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与丈夫的争吵、打闹与对峙上,但颜静一刻也没有放松对丈夫的审判。只要面对丈夫,颜静就没完没了地哭闹。丈夫求饶、认错,对颜静千般保证万般追悔,但颜静仍铁了心似的不依不饶。丈夫痛苦地蹲在地上,死命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几乎是绝望地问,颜静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呢?我承认我错了还不行吗?颜静声色俱厉地吼道:当然不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泼在地上的水还能收回来么?别在我面前装可怜,当初你在人家床上逞威逞能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会像个丧家之犬似的蹲在我面前?在我面前,你的灵魂永远是跪着的!
丈夫抱着头,痛苦地摇来摇去。
每次都是这样,颜静趾高气扬,像正义女神一样指责着丈夫,直至丈夫萎顿下去,在自己面前缩成一个蹲着的形象。
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出轨。但自己是在暗处,没有被人发现没有摆上台面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再说,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被丈夫所逼,被环境所逼,自己所做的一切有因果关系,不像丈夫是经不起诱惑才背叛的家庭,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丈夫是元凶。这样想着,颜静的心里就获得了平衡。尤其是钟离的影子,还那么高大地飘过她的心间。
就这样,颜静的身心每天表演着分裂的连视剧,导演和演员都是她。暗地里,她与钟离情感交集,两人卿卿我我浓情蜜意,一副处于热恋中的小女人模样;明处,她对丈夫没完没了地审问,纠缠于一件没有答案的事件中,不依不饶,永无白昼,把自己和丈夫都置于暗无天日的地窖中。
颜静有时觉得自己很陌生。她看着自己在生活中的表演,觉得自己像一个没有心的戏子,表演着别人的故事。
但生活是不可逆转的。生活激烈得就像一条大河,会因为流经的道路而改变自己的流向。这是水的规律。颜静知道这些。如今她就像一条河流,被外部环境改变了方向。
丈夫显然受不了颜静没完没了的人身攻击,冷嘲热讽,无理取闹。终于有一天,丈夫痛苦地提出了离婚。
这是两人自打打闹闹以来,离婚这两个字第一次出现,并且出自丈夫——一个出轨的男人的口中。离婚两个字像两个盘子,一左一右摔打进颜静的心脏,破碎。
你说什么?颜静有受辱之感。这个男人犯了错,竟然提出离婚。要提也应该是自己提,自己应该占主导地位,他凭什么提离婚?他有什么资格提离婚?一直以来,颜静以为丈夫是不敢离婚的,出身农村的丈夫好不容易跳出农门找到她,而她对他家所有人都是极好的,关系处理得都不错,有次婆婆还当着他俩的面说,静静,要是王光欺负了你你就跟我说,我不会饶他的。又转过身对王光说,你要是与静静吵架,肯定都是你的不对。
这是明显地偏袒颜静了,一方面是婆婆在媳妇面前的聪明表现,一方面也说明了他们家人对颜静的肯定。丈夫也知道他们家人对颜静的喜爱。在一次两人掏心窝子聊天的时候丈夫表达了自己的真心话,只要颜静不离婚,他做什么都愿意。
可如今,一切都逆转了。一直害怕离婚的丈夫竟然主动提出了离婚,一直以为离婚是丈夫软肋的颜静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她还想着没到最后的关头不使用离婚这招杀手锏呢,没想到却被丈夫先拿了出来。这就像一件心爱的东西,自己舍不得用,一直放着、掖着、藏着,却不小心被人拿了出来,一下子就使用完了。颜静有泄气之感。
颜静冷笑道,离婚?嘿嘿,离婚!威胁我?我还没提你竟然敢提,看来这婚外恋是把你彻底改变了。离!谁不离谁就不是人养的!
丈夫耷拉着眼皮不敢看颜静,只能离了。我做错了事你怎么也不肯原谅我。一想到一辈子就要这样吵吵闹闹下去,我就害怕。我们还是离了的好。
颜静刻薄地说,好,很好,非常好。所有的财产都归我。带着你那肮脏的身体去老姑娘那里舔菊吧。老娘也早就不想要你这腌臜之躯了。
丈夫说,颜静你能不能别这样?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但请你不要这样歹毒。
颜静指了指门,厉声喝道:滚!
丈夫落荒而逃。
与丈夫的离婚几乎没费一兵一卒,房子存折归了颜静,丈夫只是拿走了自己的个人用品。
看着空荡荡的房子,颜静有时想也许自己太过分了。丈夫是被她活生生逼走的。好在,她的生活中出现了钟离,这是令她安慰之所在。又转念一想,钟离的出现只能是催化剂的作用,没有他,她不会这么快离婚的,也许说不定不会离婚。又想,这一切都是缘、是命,认了吧。钟离的出现,至少在生活中是有补偿作用的,自己离婚后不致太过失落。
她没想到的是,与丈夫离婚的第二天钟离就找她求婚了。他兴冲冲地对她说,为了我,你这么快就离了婚。我实在是太感动了。你离婚,咱可不能对不住你呀。这不,我今天也把离婚协议签了,只等着约个时间去办手续。我们俩现在可都算是自由的人了,原来我苦等这么多天,就是为了你的出现啊。
钟离以为颜静是为了他才离婚的。颜静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呀!又一想,有备胎总比没有强,反正自己离婚了也是要结婚的,迟结不如早结的好。
几乎是无缝对接,两人在离婚证还没捂热的情况下就又拿了结婚证,进入了新的婚姻城堡。
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段婚姻的仓促与草率,但一想到丈夫的出轨以及先提出离婚,颜静就充满了愤怒,她觉得自己是对的,是有道理的。她就是要先结婚,她就是要告诉前夫,离了他她过得很好,生活中自有欣赏她的人。
在她得意洋洋地告诉前夫她要结婚时,前夫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颜静心里涌上报复成功的快感。前夫担心地问她,你这是不是也太快了?你要知道缺乏了解的婚姻是很难长久的。
颜静哈哈大笑,你这是典型的酸葡萄心理。有本事你也这么快结婚啊,哦,最好是找你的老姑娘,你们也不需要磨合,那可是现成货。
前夫无声地挂断了电话。
至此,桥归桥,路归路,曾经的两个人各自转身成陌路。
颜静进入新的家庭生活。老实说,这突然的转身令她不太习惯,比如说,新任婆婆不太好相处,远没有她之前处理夫家关系的游刃有余,丈夫还有个五岁的女儿,总是对她充满敌意……总之,新的环境新的家庭成员关系令她应接不暇,她显然还没有做好这些重建关系的准备。
尤其是与丈夫的关系。当初两人在一起,只是每天的吃吃喝喝,打情骂俏,时间也短,前后也只有半年的时间,根本没有把自己的性格完全展示开来。
新的关系带来新的矛盾。颜静后悔自己的冲动。再婚家庭的种种矛盾凸显出来。婚后她住在丈夫家里。房间里,前任女主人的信息还没散去,这严重影响了她的心情。每次与丈夫亲热,她都无法进入状态。她提出与丈夫去她之前的家里住,遭到丈夫的反对,你要我放弃自己的父母与孩子住进你家,你让人家怎么看我?我是吃软饭还是咋的?再说,我怎么能舍下这边的亲人。想想也是,颜静不再言语,只是自己叫苦不迭。
经济也是一大障碍。先前与丈夫在一起,两人共一个存折,共一个密码,家庭的所有财产都是公开的、透明的。可现在,她和丈夫的经济泾渭分明,丈夫责怪她把自己的钱看得太死,吃住在他家,却不把钱拿出来家用,典型的吃干的落湿的,简直就是存在不良用心。可她敢把钱拿出来用么?他家那么多人,公公婆婆还有他女儿,她就算把自己的钱全部拿出来,也不够他们家这么多人用。她得为自己考虑考虑。还有他自己,不是也没把钱拿出来用么?颜静反问丈夫,也没见着你怎么把钱拿出来家用呀?丈夫生气地吼道,我难道每次把钱拿出来还要列个清单给你看?我父母的退体金不是也都用在家里么?你自己用了多少钱你心里清楚,我们家可是白养着你。颜静在心里嘀咕,不就是住了你家的房子吃了你家的饭么,也不是特意给我煮的饭,只不过是多添了一双筷子而已。再说,虽然没有拿钱出来,但家里的生活用品不都是我在添置么?颜静提出给钟离的父母每月交生活费,钟离怒吼道,当我家是饭堂还是旅店啊?你让人家怎么看我?颜静有苦难言。
还有婆媳关系。婆婆总是拿话敲打她,有意无意地总拿她与前儿媳比较。颜静再是装聋作哑,也总有些话进了耳朵,刺心地痛。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钟离总是向着他父母,认为父母即使再有错,做晚辈的也得向着他们。这是为人之道最应该具备的孝。颜静差点说,你这是愚孝。但终说不出口。
钟离的女儿认为是颜静赶走了她妈妈,总是用仇恨的眼神看她,小眼睛里伸出无数仇恨的钩子,颜静无处可逃。颜静内心也伸出无数后悔的小钩子,钩得她的心生疼生疼。
总之,这个家庭表面看风平浪静,内里却是矛盾万千破绽百出。颜静感叹再婚家庭的艰难,不觉间想起前夫的话,原来缺乏深层了解的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真正是需要跨越多少沟壑才能水乳相融。
一天,颜静与丈夫外出办事,丈夫碰上了熟人便与人寒暄。颜静走开来,在街上闲逛。走着走着,迎面竟然碰上了前夫。她本来想逃的,但前夫已到跟前。他心疼地说,颜静你瘦了,你过得怎么样,还好吧?
颜静冷冷地说,我当然过得好!你就别操心了,还是先自个儿吹凉你那碗稀饭吧。
前夫说,颜静你要保重。看你气色不是很好,你要当心身体。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告知一声。
颜静不屑地回答,不敢劳您大驾。您自个儿好自为之。
前夫说,颜静你还是这样,说话总是冷嘲热讽。这样你自己累,听的人也很辛苦,其实你心眼不坏的,何必总是这样说话呢?
这当儿,钟离走了过来,见颜静与王光说话,不由分说便强拉着颜静恶狠狠地走开了。样子像自家孩子在外犯了事,迫不及待地拉着孩子回家惩罚一样。上了车,钟离铁青着脸不说话。颜静像是替自己解围,又像是辩解似地说,不过是巧合,说了三五句话而已。
钟离愤怒道:给我戴绿帽子是不是?腿长在你身上,我怎么限制得了你?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私底下藕断丝连难舍旧情?我告诉你,下次你再难舍难分情长意长别被我碰上,否则,我可不会轻饶你!
颜静这才知道,丈夫是这样小心眼的人,猜忌,独断专横。而这些性格,绝对是婚姻中的大忌。
颜静看着钟离对女儿的心疼,想着是否该生个孩子稳固丈夫以及与他家成员的关系。人都说孩子是家庭的稳固剂、粘合剂。颜静想着有个与钟离家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也许她就能融入丈夫家了。她仔细想过了,她不能再离第二次婚,这不仅让前夫看笑话,让她家里人难堪,也让自己无法面对世俗的眼光。一个女人要是离两次婚,肯定会遭受别人的指指点点。颜静无法接受这点。既然这样,她就只能修复与丈夫家庭成员的关系,努力让自己做个好媳妇。
很快颜静便生了个孩子,是个女儿。这令颜静有些失望。倒不是说生女儿不好,只是丈夫前面有个女儿,已经先入为主,再说,重男轻女的思想不管是钟离还是他父母都是有的,这从她怀孕后他们的期待中可以看出来。现在自己又生了个女儿,他们家一定是不待见了。
颜静的估计没错。他们家,钟离和他的父母很少过问她们母女,孩子几乎是颜静一个人在带。丈夫心欢喜时会逗一下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女儿。颜静累,天荒地老般的累,她的身心疲惫到极点,她责怪丈夫不帮她照看孩子,丈夫总以工作忙敷衍她,被颜静问急了,就会气急败坏地说,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我的,是你前夫的也未可知呢!我看你们俩就没真正断过。噎得颜静半天回不过神来。颜静心里狂呼,你这个天杀的,以你这狭隘的心胸,孩子要不是你的你不得杀人放火,你还会风平浪静地坐在这里天一句地一句?
很多话颜静是说不出口的。有些苦果只能是自己尝。从当初幸福的小家庭到现在的火山喷发式家庭,中间只不过是一段小小的婚外情,却让颜静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其中的苦只有颜静自己知道。
丈夫摔门而去。颜静低下头整理孩子的尿片。在孩子清澈明亮的眼神中,她看到自己凄恻的倒影。她低着头,安静无声地整理着孩子的尿片,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尿片上,无声无息。她的眼泪与孩子的尿液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孩子的尿液,哪些是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