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河

陈梦洁

一条被石子儿铺了一遍又一遍的渣子路，横躺在清晨的寂静中，路两边是因放的时间太长而略微发黑的干草垛。听着一家接一家的鸡鸣声响起，那背筐的老人走到草垛旁，拾掇一筐干草当柴火，一会儿，袅袅轻烟升起，那烟映着泛白的天幕拢着微露的阳光曼舞。轻烟牵着光行走在冒着热气的草房子上，搂着光漫步在飘着碎冰片儿的河道上。耀眼的河道像用金丝织成的毯子，等待童话世界里离家的公主。河道边是一块铺满了厚厚落叶，满是鸡鸭的空地，空地的一角躲着两三间小草屋，屋里时不时地传来孩子的嬉笑声和小牛不情愿的“哞哞”叫唤声。

午后的干草垛旁边是一片安逸景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捧着一堆棉花坐在一只肥肥的黄猫身边，拧着棉线，晒着冬天里暖洋洋的太阳。时不时地掸去身上被猫挠下来的草屑，走到空地上看看那些满地瞎扑腾的鸡鸭，望望藏着山芋的地窖有没有被小牛踢开。偶尔嘟囔几句，沿着小河走到路边，偏着头仔细地听着什么，然后又转身走回草垛边，过一会儿，又站在了路边，这次她又再回去，只是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蓦地，老人抬起了头，望向小河与渣子路交错的地方，那里是村子里唯一的两层小楼，楼上竖着一面泛白的五星红旗，旗子下涌出一群争先恐后的孩子。这时，老人的微笑像小鱼儿一样游了出来，顺着小河游到那个她时时牵挂的孩子身边，然后领着那个孩子游过河道穿过小胡同，来到那个冒着热气的草房子里，美美地吃上一顿。

待阳光像调皮的孩子般越过光秃秃的树梢，跳跃在河面上，那个孩子便拎着攒了许久的啤酒瓶和老人一起坐在河边，期待着那个推着自行车，摇着拨浪鼓，缓缓走出的生意人。终于，孩子用酒瓶换来满满一口袋五颜六色的甜甜的石头糖。他嚼着糖，窝在老人怀里，指着天空，骄傲地喊;“看，我知道那个是北斗七星哦。”老人笑了，即使那个孩子几乎每晚都和她讲一遍天上的勺子，她依旧能让笑纹挤满脸颊，晃着身子陪着那个孩子看河里星星眨着眼睛和夜空说悄悄话。

也许每一颗心都是一对翅膀，当羽翼丰满时，便学会了漂洋过海。

某天，河边的老人猛然发现，风带来的不再是溢着芬芳的嬉笑声，学校楼顶不再是破帆布似的旗子，鲜艳的旗子下涌出来的再也没有那个她翘首以盼的孩子。风打在树杈上，折了细细的树枝扔进河道里，却再也发不出悦耳的“啪嗒”声，这一切都变得太快，像身边的小河，快得再也找不到水的痕迹。她呢？她只是那条曾经铺着金地毯的河道，即使水干了，河道依旧在这儿等着水重新流进这片空了许久的地方。

往事渐渐地被高挂在树梢上，被春天的鸟儿一寸一寸啄伤。

“啪”，积雪从树梢滑落的声音蓦然拉回了我飘远的思绪，眼前哪里还有那片恬静？脚下只是一条下再大雨也不会有泥泞的水泥路，是一弯早空了的河，是一堆草房子倒塌后的沉积的黄土。原来，刚才的那些只不过是许久前种在心里的美好。

犹豫许久，推开封闭了多年的木门，门里头却是空空的黑洞，紧跟着，连心都空了。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那些落在木床木椅上的灰尘是不是曾经也遮了我的心，才让我远离这儿，这么久，这么久……看着那蒙尘的老照片和碗橱边不知放了多久的石头糖，突然好想再听见那个沙哑的声音，好想再窝在她的怀里告诉她我认识了许多星星，然后一个一个指给她看。可是，现在却不知道去哪儿寻找她的怀抱了。看着河边连野草都没有长的空地，我能想象夕阳曾经多少次在河边拉长她的身影，而现在那光正伴随着岁月慢慢吟唱。

我们的心长着翅膀，像河水一样来去自如，而那些任风吹乱发丝的人儿是那条蜿蜒曲折的河道。他们从遥远的那头引领我们进入温暖的阳光里，看着我们变成乘着金地毯飞远的公主，他们却依旧在那守望着，盼望着这空河重新汇聚细流的那一天。

（指导老师：翁小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