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

郎悦

风干了海棠遗墨，花事阑珊。你曾持花灯还家，而今我隔万水千山共君遥望。水云阔，音书茫。写予你的信，一首未名诗。

——写予风

眼睫的露水未干，《诗经》的清风越岭而来。久远缥缈的时空，你兀自婉转成歌。风吹浮云氤氲水雾，弥漫了先秦，缓释凋零的花。青青子衿迎风纷飞，思念隔着千年蒹葭水岸犹自蔓延，你是芦苇后隐去眉眼的在水伊人，只轻扬嘴角，便一阵风起，化作《诗三百》唱不尽的清朗。

记起那日桃花共醉，你吹起《诗经》中带露的花瓣，柔柔地在我心底下成花雨。

你是风，从先秦涉水而来，你最初的模样，是一袭白衣，干净明快。

千盏花灯映，中华的星火从最初的《诗经》开始，愈闪愈亮。千百个秋风吹走夏月，已是公元之后。竹简上微风几许，落笔生清风。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你斜斜地吹起疏叶梧桐，却不想惊扰了后主的幽幽归思梦，刹那间愁如春水倾泻史册;“山雨欲来风满楼”，黄昏时山雨欲来，你骤起凉风满西楼，催促行人归家;“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子夜星辉斑斓，你不时呢喃，惆怅一颗颗漂泊的心;“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忽而清闲忽而吼，你卷土而来，于苍凉的大漠之上粗狂挥毫，以碎石为墨，写意辽阔西北……

轻柔婉约是你，狂妄不羁是你，萧瑟凛冽是你，亲近相知是你。你于诗词中无声潜行，忽远忽近，在那个无法摄影与快捷传讯的时代，一次一次做着人们心灵的信使。你从来不属于谁，却又无处不伴谁左右，你用最干净简单的面容，缤纷了古老年岁的空白。有人一夜梵唱，只为等你清然身姿。因为她说，南风知我意……

喜欢看你于空中起舞，卷起人间四月芳菲，将那落红吹入词人梦中，化作蝶，翩然飞翔，勾勒出一阕星沉海底的华章。而时光的车轮碾过滚滚红尘，我竟忘了，没有谁会永生。

你无休止地飞翔了千年，千年之后，大梦初醒。

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直指云霄，头顶错乱交织的电线将天空分割成一块块棱角分明的画布，脏兮兮地布满了灰暗色调。你行于天空之下，却一次次地迎面撞上高楼，明亮如水的玻璃上映照出你的面容，一夕憔悴损。白衣沾满灰尘，于花雨中归来，早已满身泥泞。你想逃离时才发现，在这钢筋水泥林立间，如何努力都飞不起来……

你游走了千年的故乡一夜间黄沙漫天，陌生而冰冷。你立身于沙尘之中，回眸一瞥。

曾经的“小桥流水人家”悄悄隐去了，代之以闪闪高楼;子夜醒来，窗外仍有暖黄光晕，只是不再星辉斑斓，而是华灯闪耀;霓虹灯涂抹生活的空白，再无人黄昏登西楼，轻吟山雨欲来;电子通讯如网密布，离别之时若言“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则会被赠予一句“矫情”;你又听到了雨打梧桐，声声惊心，只是，那熟悉的感伤之叹，怕是再也听不到;乡间小路也停满了度假之车，怎么都找不到“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的心境……

你的眼睛里像是揉进了碎玻璃，不待雨季到来便湿漉漉地下起了雨。这一流泪却又使得人们大惊失色，第二天报纸头条赫然写着“××山区现百年不遇特大泥石流”。你想说什么，却发现浓烟早喑哑了嗓子。你叹了口气，回燕都吧，却不想满身沙尘而归，还未站定便看到燕都人人忧心“雾霾天气严重”。风沙在飞，你的心在一点点被侵蚀。

已成洪水猛兽，无处可寻，只能眠去。睡在波澜里，你却无言以对。

沉沉睡去。梦里你仍是前秦初生的白衣少年，狂风吹起你眼底的深海，吹过彼岸下成雨。那场雨，打在秦风中失音已久的雎鸠的羽翅上，打在长安城灯花如昼的长街上，打在秦淮酒家的灯笼上，打在洛阳城中画楼绣牡丹的姑娘手上，然后生生不息地，打在千年之后你的心上，掷地有声。梦里你又见风起云涌，而这次，天地间回响的却是——

大风起兮云飞扬，万木落尽兮笑苍凉，安得回路兮觅故乡……

华灯初上，欢声不绝。独你，于梦中泪眼婆娑。

我沉默地站在时光的角落看着你，隔着遥远的时空，无法临近。想要与你一同回望，才发现，隔了千年弥漫的水雾，什么都看不清了，唯觉千年前那场古旧古旧的风啊，吹得身处浮生七月的我不禁萧瑟。

人们走得太快，快到连风也跟不上脚步;人们丢了太多，多到连风也四顾茫然。深度不复，浮华遍布，金钱有了，心底的那份纯真与古朴，却不在了。

终于，一场刺骨的文化之风吹醒了国人，人们终于记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诗意地栖居了。你终于笑了，不晚，不晚，酒已换作清茶，历经百年孤寂又      何妨？

繁华过后，返璞归真。

你眉间紧锁，终有人折一行嫩柳寻觅遗失。花荫下饮一碗清茶，你说你会等。

很久未见大风肆虐。我风干花瓣，将它们一片一片装入信中，让飞燕寄予晨雾弥漫无人的山谷。我仍守候着那一场经年长约，等某一年的春天，与你叙旧。

窗外起风了，如千年前一样，吹皱了一池春水。

坐在窗前，看到希望。你快要回来了。我想。

等风来……

（指导老师：柴海军）

创作感言

一直很喜欢中国古典文化，她该是每个中国人的“原乡”。我甚至想亲身走过中华几千年的历史，去真真切切感受那一场再也不可能重来的盛世烟云。云太缓，雨太急，看不够，来不及，便只做风——借风的行迹重历千年，借风的呢喃表达心境。在当前中国社会的转型中，太多人忘记了古典文化的传承与回归，因而有必要借风的茫然失措寄托心中对古典文化深深的眷恋与忧思。于我而言，诗词像是一种召唤，引我走向离古典文化更近的地方去寻找和感受文化最初的静美。在那个世界里，别有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有文人敢哭敢笑的至真性情，有茫茫天地中文人与自然的心神合一，这是古典文化给我的感动。也许文笔还显稚嫩，却想一直坚持“我笔写我心”的初衷。只愿越来越多的人能在越行越快的浮世风雨中不改信仰，让华夏最初的点点星火开出漫天星辉。台湾女作家简媜说“隔一重山水，你是我回不去的原乡”，而“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我之期许，也许就是这种心境吧。

（朗   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