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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诉说?
——杜甫《兵车行》中的故事讲述者

2015-04-11潘伟利

绥化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行人

潘伟利

(华南师范大学中国文学与文化研究所 广东广州 510006)



是谁在诉说?
——杜甫《兵车行》中的故事讲述者

潘伟利

(华南师范大学中国文学与文化研究所广东广州510006)

摘要:关于杜甫《兵车行》中的故事讲述者,当前主要认为是“行人”,通过分析诗人当前眼中的场景、故事中所描绘的场景以及此番对话中所讨论的话题,该诗中的故事讲述者应该是送行之人。

关键词:《兵车行》;故事讲述者;行人;送行之人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1](P9)

这是杜甫自创的新题乐府《兵车行》,诗人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倾听百姓对统治者穷兵黩武的控诉。关于该诗中的故事讲述者,传统认为是行人。如《杜诗镜铨》引朱注:“玄宗季年,穷兵吐蕃,征戍绎骚内几遍。诗故托为从征者自之词。”[2](P33)《杜诗详注》亦云:“次提过者行人,设为问答,而已‘君不闻’数语做收应。”[3](P114)萧涤非先生认为“‘但云’二字直贯到底,所以这句以下都是行人的答话。”[4](P28)然而,考虑到诗人眼前所见、故事中出现的场景、故事中讨论的话题以讲述者的口吻,诗中的讲述者当为送行之人,而非临行之人。

一、从眼前场景看,行人不具有讲述故事的时间

诗人眼前所见,句句表明行人已经出发在途,不具备讲述故事的时间。此诗开篇即言“车辚辚,马萧萧”,“辚辚”,《楚辞·九歌·大司命》:“乘龙兮辚辚,高驼兮冲天。”[5](P243)“辚辚,车行的声音”[5](P243)。车和马都在前行,可知大军已经出发。“行人弓箭各在腰”,“弓箭在腰”是全副武装的表现,亦表面正在行军,而非休息时间。“爷娘妻子走相送”一句中有“走”字,“走”在古汉语里是“跑”意,可见前来相送的亲人尚且要跑着相送,哪还有时间与一个陌生人交流。另外,从“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中的“尘埃”“拦道”两个词语,也可以发现,此时大军已经开拔。尤其是“拦道”一词,连家人想与行人多处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通过“拦道”来延长哪怕一分一秒,又怎有时间与诗人对话?此外诗人自称“道旁过者”,可见他与行人相遇是在路上,这就进一步说明了此时是征人在途。

关于该诗的创作背景,钱谦益笺曰:“天宝十载,鲜于仲通讨南诏蛮,士卒死者六万。杨国忠掩其败状,反以捷闻。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闻云南瘴疠,士卒未战而死者十八九,莫肯应募。国忠遣御使分道捕人,连枷送军所。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震野。此诗序南征之苦。”[1](P10)如此征兵,已经表明前方战事吃紧,军情紧张,需紧急行军。相比《石壕吏》中的“急应河阳役”,其紧急程度,当不在其下。所以,传统认为的故事讲述者——行人,不具备与诗人对话的时间。

文中还有其他信息表明故事的讲述者并非行人。诗中“行人但云点行频”一句中有“但”字,可知行人除了“点行频”之外并没有告诉诗人其他信息,诗人试图与行人进行的沟通显然并不成功。

二、从故事场景看,多为送行之人所熟悉

诗中故事关涉多人,需要与送行之人对话才能获得足够信息。“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此句的主人公至少有两个人。首先,四十不至于头白;更主要的是,若是四十岁戍边,属正常情况。按《旧唐书·职官志》:“凡男女,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有一为丁,六十为老。”[6](P1825)前句“四十西营田”的不幸在于常年在外不曾回家;后者是“归来头白还戍边”,显然是曾在家一段时间。所以这两句诗中的主人公不是一个人。如果是直接与行人对话,需要先后与不同的行人交流,或者同时与众人对话,这对于行军中的征人来说都不现实。而如果是与送行之人进行沟通,则有充分的信息来源和足够的谈话时间。且此时的送行之人也希望找人诉说他们心中的痛苦和艰难。

故事中讲述了行人离家后的情景,当为未曾被征之人所述。“君不见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这两种场景均应是行人离家后的场景,他们不可能看到。行人所能看到的,应为其出发前的情景,而此前家中尚有男性,不至于“健妇把锄犁”。“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索租”之时,征人并不在家,这也是他们离家后的场景。

故事内容重家中而轻战场,更像是一个不曾到过战场的人所述。故事中仅有“边亭流血成海水”“君不见青海头”两句描写战场,其余笔墨则用于讲述战场外的故事。最明显的就是在关于行人的故事中,如“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这两句之中仅描写了其出发时和回来后的场景,至于这这些人在从军期间的事情则完全省略,形成这一现象最可能的原因,当是讲述者为送行之人,其并不曾亲历战场,所以对战场的血腥和残酷则言之较少。而对其出发时和回来后的事情则较为熟悉。这一点可与同样是描写征人一事的“三吏三别”相比较。故事多半讲述家中情景的为《新婚别》和《石壕吏》,而这两首诗的叙述者分别是新娘和老妇,均为不曾进入战场的女性。而《新安吏》《潼关吏》则不同,前者一半的篇幅言家中之事,一半的篇幅言战场之事;后者则通篇全言战场。因为此二诗的叙述者为男性,他们对战场更了解。关于这一点,戴伟华先生《唐代使府与文学研究》已有指出,他认为没有亲历战场或边塞的诗人“诗中所表现的边塞多为想象之词,或得知于边塞知识的帮助,故其对边塞的描写似精细而实模糊,似具体而实概括”[7](P171)。

若以此诗为“行人”自诉,则使诗句前后相矛盾。诗中有“役夫敢申恨”一句,萧涤非先生解释为:“‘敢伸恨’是说不敢申说自己的愤恨。这句用反问口气,写出人民被压迫的痛苦,所谓‘敢怒不敢言’。”[4](P29)当时事实也是这样,《旧唐书·杨国忠传》:“自仲通、李宓再举讨蛮之军,其征发皆中国利兵,然于土风不便,沮洳之所陷,瘴疫之所伤,馈饷之所乏,物故者十八九。凡举二十万众,弃之死地,只轮不还,人衔冤毒,无敢言者。”[6](P3243)这里已经表明“役夫”并没有“申恨”,而诗中这个故事的讲述者则处处申恨,其用词如“头白还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这均是在“申恨”。所以,这些抱怨之词,应该属于“行人”“役夫”之外的人所发,那么从诗中出现的人物来看,就只能是送行之人,这里再提“长者”和“役夫”’,意在点明这些都是役夫自己的话。

三、从故事讲述看,不似行人(男性)口吻

(一)故事缺乏对亲人的不舍与牵挂。从叙述者的立足点来看,该诗缺少临行之人应有的内容,更像是送行之人的讲述。临行之人与送行之人的所思所想,在离别的时候是有差别的。如果是前者,在他的叙述中则既要有对战场残酷的控诉,还应有对家中亲人的恋恋不舍和放心不下。因为对于一个战士而言,令他刻骨铭心的不仅有在战场的厮杀中随时都会丧命的生命体验,更有离家时告别父母妻子的难舍难分。如《无家别》中:“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生我不得力,终身两酸嘶。”这是一个要再次离家服役人的故事,他在离家前,心中充塞的是对母亲的愧疚,自己没有尽到为人子的本分,没能照顾好自己的母亲。而这也正是《兵车行》一诗所缺少的,诗中没有讲到自己离家时对家中亲人(耶娘、妻、子)的不舍,也没有谈到对家乡的留恋。若以此诗为送行之人所述,则不需要这一内容,因为她们不需离家。

(二)故事中的话题,多为女性讨论。诗中“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一句,从女性口中道出当更合情理。“信知生男恶”中的“男”,应该包括“行人”在内,在此诗中更加特指“行人”这一群体,所以这话不应该是从“行人”自己口中道出。说话人应该是这个“男”范围之外的人,应是一个送行人中的爷娘或者妻子。况且生男与生女本就不是男性之间经常讨论的话题。

此外,生男生女这一话题的引出,最好有孩子在场。由诗中“耶娘妻子走相送”一句可知,孩子出现在这一唱和且位于送行的队伍之中。当故事的讲述者看到自己的儿子或者丈夫渐行渐远,再看看到身边同来送行的孩子,有感而发——“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如此则可使这一话题的出现顺理成章,避免了突兀感。

(三)故事中的人称,显非行人所用。诗中“或从十五北防河”中的“或”,当为送行之人使用。“或”为“有的人”,诗中指代征人。使用这个词时,显然是不包括说话人在内的。如司马迁《报任安书》“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司马迁未逝,“或”字不包括其本人在内。假设讲述者为“行人”,首先,诗人的问话的对象当为针对本人,不至于对着此人问别人,不会使用“或”;其次,行人回答亦当从自身开始,且使用第一人称,也不会使用“或”。所以“或”的使用者,也即故事的讲述者当为送行之人。

诗中“役夫敢申恨”一句中的“役夫”,显非行人自称,当为送行之人所用。“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长者”显然是称呼诗人杜甫,在这段对话中应为第二人称,可认为是“您”。此时的说话人也就是故事的讲述者,如果是行人,他们当不会用“役夫”来称呼自己。使用“役夫”一词的人,应该是这个群体之外的人,于诗中对话而言,共有三类人物——行人、送行之人、诗人。排除诗人和“役夫”,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耶娘妻子”,即送行之人了。

参考文献:

[1][唐]杜甫.[清]钱谦益笺注.钱注杜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唐]杜甫.[清]杨伦笺注.杜诗镜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唐]杜甫.[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

[4]萧涤非.杜甫诗选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

[5]金开诚,董洪利,高路明.屈原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6.

[7]戴伟华.唐代使府与文学研究(修订本)[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王占峰]

Whowas Talking?
——The Story Teller of Du Fu’s BingCheXing

Pan Weili
(Center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006)

Abstract:For the question who was the person talking in Du Fu’s Bingchexing, our traditional answer is the soldiers. But in consideration of the scene before the poet, the scene in the story, and the topics be discussed, the story teller shall be their families.

Key words:Bingchexing; the story teller; the soldiers; their families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 0438(2015)06- 0047- 03

收稿日期:2015-03-06

作者简介:潘伟利(1988-),男,河南夏邑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学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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