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态翻译视角简析梁启超三个时期的翻译思想
2015-04-11韩思宇北京邮电大学北京100876
陈 谊,韩思宇北京邮电大学,北京 100876
从生态翻译视角简析梁启超三个时期的翻译思想
陈 谊,韩思宇
北京邮电大学,北京 100876
梁启超是清末最优秀的学者之一,他在翻译学的研究中颇有建树。梁启超的翻译生涯可以划为三个阶段,即早期翻译研究、在日本时期的实践以及晚年对佛经的翻译。从生态翻译学视角去分析这三个阶段,可以看到梁启超政治生活的变迁以及他的个人遭遇,都显而易见地影响了他对翻译的理解和实际翻译活动。而这整个过程又体现出了生态翻译学中译者对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和翻译生态环境对译者的选择,突出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中心地位。
生态翻译学;梁启超;翻译;政治
生态翻译学是一门通过生态途径来研究翻译的跨学科理论研究。它借鉴古今、中西合璧,以达尔文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基础,引入“天人之合”“道法自然”“以人为本”等中国古代生态学的智慧,开辟了翻译理论研究的一种新方式。
生态翻译学初期的理论基础是翻译适应选择论。它以达尔文进化论中的“适应/选择”学说为指导,探讨“翻译生态环境”中译者适应与选择行为的相互关系和规律,论证和构建了一个以译者为中心的理论。简单来说,翻译适应选择论就是“译者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选择活动。”①[P45]翻译生态环境指的是“原文、源语和译语所构成的‘世界’,即语言、交际、文化、社会以及作者、读者、委托者等互联互动的整体。”②[P5~9]因此,在翻译适应选择论的视角下,整个翻译的过程就是译者要适应以原文为中心的翻译生态环境,然后,根据“适者生存”“汰弱留强”的自然法则留存作品,能够适应的作品才能留存;其次,译者也要以其所处的翻译生态环境来选择译文,即译者要“择善而从”——为“求存”而“择优”。也就是说,翻译的过程,其实是译者适应与译者选择交错进行的。
梁启超是中国历史上一位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他一生勤奋,著述宏富,其学术著作,后多被收入作品集《饮冰室合集》中。梁启超至交好友黄遵宪先生曾在写给他的书信中高度评价其作品:“公之所唱民权、自由之说,皆是也……其精思伟论,吾敢宣布于众曰:贾(按:指贾谊)、董(按:指董仲舒)无此识,韩(按:指韩愈)、苏(按:指苏轼)无此文也。”③[P211~212]然而,在他的诸多成就中,翻译思想却往往被人忽视。学者劳陇曾在自己所写的文章《意译论——学习梁启超翻译理论的一点体会》中感叹过:“我国的翻译理论者,对于这样一份宝贵的理论遗产,至今还没有能够进行系统的研究而撷取其精华,这实在不能不引为憾事。”④[P59~64]
梁启超始终致力于近代中国的政治革新,他的翻译活动紧紧围绕着他的政治生活,并为其服务。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后人,“他的翻译一直是在‘翻译为政治服务’的指导下进行的。”⑤[P97]因此,在研究他的翻译思想时,不能离开对其政治生涯的分析。在生态翻译学理论中,翻译生态环境包含译者所处的“世界”这一概念,把梁启超置身于这一“世界”中,能够从一个更宏观的视角去探讨他的翻译思想。
梁启超一生中有三次重大变革对其翻译思想影响深远:第一次是1895年“公车上书”后,康有为、梁启超开始领导“戊戌变法”运动,这一时期梁启超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翻译思想,对于原文、译者和译文都有在当时来说颇为先进的观点。第二次是1898年“百日维新”的失败迫使他流亡日本,此后梁启超更多地关注于翻译实践,他希望翻译出能够适应当时中国国情,启发民智的作品。同时他也在反思,不断选择合适的译文,以适应他所在的翻译生态环境。第三次是1918年与北洋政府两次合作的失败使他对政治彻底失望,从此远离政坛,开始了他最后十年的文化教育生涯。在最后的十年中,他专注于佛经翻译的研究,更倡导翻译生态环境的和谐,原文与译文的平衡,尤其强调对原意表述的准确性。
虽然梁启超的三个阶段有较大差异,但其中并不缺乏共性,尤其是梁启超对译者素质的强调和对译文生态环境的倾向性。通过生态翻译理论这一理论框架,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梁启超一生的政治遭遇对他翻译思想的影响,下文将逐一从生态翻译学的角度阐释三个时期梁启超翻译思想的变迁。
一、梁启超的早期翻译思想
从1895年“公车上书”至1898年“戊戌变法”结束,这期间,是梁启超从事改良运动,投身救亡事业的第一个时期。他抱着“启发民智”的理想,积极倡导学习日本、学习西方,并提出了很多翻译理论,形成了一套相对完整的翻译思想。
1896年6月12日,梁启超在他起草的奏章《奏请推广学校、设立译局、报馆折》中提到:“今与西人交流而不能尽知其情伪,此见弱之道也。欲求知彼,首在译书。”⑥[P110]梁启超之所以推崇译书,是为了了解“西人”富强之道,以此自强。在生态翻译学中,“翻译是以译者为中心的;翻译过程是译者对以原文为典型要件的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和以译者为典型要件的翻译生态环境对译文的‘选择’。”①[P120]梁启超提倡译书正是顺应救国图存的趋势,因时局而译书。
1897年梁启超在《时务报》上发表了著名的《变法通议》,其中第七章《论译书》详细地阐述了他早期的翻译思想。
首先,梁启超强调了培养翻译人才的重要性,他提出“养能译之才”“使天下学子,自幼咸习西文”。生态翻译学认为,翻译过程中存在由原文、译者、译文组成的“三元关系”,其中,译者是唯一的主观因素,也是翻译活动的行为主体,译者的素质直接决定着译文的质量以及能否达到预期目的,也就是说译书,首在培养人才。
其次,梁氏对于翻译书籍的选择也做出了规范,他认为,要“择当译之本”“取西人有用之书,悉译成华字”,当时中国官局所译之书,兵学几居其半;而他认为“西人之所强者兵,而所以强者不在兵”。所以,他详细列举了外国有关律例章程、教材、法律书、史书、经济学书、哲学书等等对我国有重要参考价值的书籍。但“草创之始,未能广译,则先后缓急,亦当有次”,而“同一门类的书,则当于数书之中,择其佳者,或择其后出者”。当然,不仅是选择译什么书重要,选择译哪种语言的书同样值得关注。梁启超主张通过日译西书来了解西学。梁启超认为:“日本与我为同文之国,自昔行用汉文……今诚能习日文以译日书,用力甚鲜,而获益甚巨。”⑦他还在《论学日本文之益》中指出:“日本自维新三十年来,广求知识于寰宇,其所译所著有用之书,不下数千种,而尤详于政治学、资生学(经济学)、智学(哲学)、群学(社会学)等,皆开民智,强国基之急务也。”⑧由此可知,利用日语和汉语的相通性,翻译日文书和日译西书,不仅省力、易为,且更适合中国民众学习和理解。因此,选择翻译日文书正是适应了当时中国的环境,即译文所在的翻译生态环境。
再次,梁启超还提出要统一通用名词的翻译,也就是要“定公译之例”,例如对于一些常见人名、地名,确定一个固定的译法。这样,可以帮助读者更好地阅读和理解文章,同时在“适者生存”的原则下,“定公译之例”可以防止读者理解混乱,保证译著的可读性,从而使译注能够被接收,并留存下来。
最后,梁氏警诫译者,提出“译书有二蔽:一曰徇华文而失西义,二曰徇西文而梗华读。”⑧这“二蔽”正是如今困扰许多译者的“归化”和“异化”孰优孰劣的问题。而生态翻译学抛弃片面与极端,把译文与原文置于整个翻译生态环境中,从整体论出发寻找两者的结合点。生态翻译理论强调“适应”,因此,对于译文和原文的文化背景并非只求平衡,而是根据现实需要以及翻译目的适当有所倾向。
二、梁启超旅日期间的实践与反思
1898年“戊戌变法”惨遭失败,梁启超“遂乘日本大岛兵舰而东”,⑨[P107]开始了他流亡日本的生活。直到1903年,梁启超做了大量的翻译工作,把他在《论译书》中提出的翻译理论付诸于实践,并在实践中不断反思,提出了关于日文翻译的见解。
变法的失败并没有使梁启超灰心,他没有放弃开启民智的努力。在《三十自述》中,他说道:“自此居日本东京者一年,稍能读东文,思想为之一变。”(12)这个时期,他接触到很多孙中山的革命思想,意识到了改良的局限性,他的思想开始从“改良”转向“革命”。并且,他还首次提出了“政治小说”的概念,意思是指作者借以吐露其政治思想抱负的小说。通过翻译“政治小说”,来直接参与社会政治斗争。这一概念的提出,反映出梁启超对待翻译和政治关系的态度——翻译是为政治服务的,这也是翻译生态环境的改变,带给译者思想上的转变。其政治小说中,最具代表意义的就是《佳人奇遇》。
“《佳人奇遇》在艺术上和一般政治小说一样,作品缺乏系统的情节,只是设计几个人物,以长篇对话来发表自己的政见或叙述事件的经过。”⑤[P218]而其稍胜中国政治小说一筹之处在于,大量使用第一人称叙述,使其内容更为生动传神,内涵更便于理解。梁启超到达日本后看中了这篇小说,便一边跟随罗普学习日文,一边着手翻译这本小说,并把它刊登在自己创办的《清议报》上。
梁启超在翻译这本小说时,保留了原著鲜明的汉文化倾向特色,突出了原著语言诗化的特点,骈散结合,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小说人物的身份特征。如小说第二回幽兰女史答东海散士的一段话:“郎君之泪,幸落于贱妾之衣裳,是不啻千金之赐也。”(11)这样雅丽又含中国典故的句子出自一个西班牙女子之口显然是很不相称的。这也说明梁启超在翻译过程中没有均衡地考量整体翻译生态环境,过度倾向于译文所在的翻译生态环境,而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原文所处的翻译生态环境,可见他自己亦未能避免“归化”的困境。除了小说《佳人奇遇》外,梁启超还翻译过自日文转译的法国儒勒·凡尔纳的著名科幻小说《十五小豪杰》、法国天文学家佛琳玛利安的《世界末日记》等小说。这些翻译作品突出展现了梁启超的翻译思想,他选小说以新世界、科幻等题材为主,目的是为中国介绍全新的先进思想,这正是对以译文为核心的翻译生态环境而做出的选择。但同时,他也有过分偏向于译文的嫌疑,所译成的文字失去了很多原文的文化内涵,这也是梁启超翻译思想中不足的一面。
同时,随着译著的增加,梁启超也意识到了新问题。他所翻译的大多数书籍是日本人从英文翻译而来的,而纵观当时的翻译潮流,亦鲜有人能够直接引进西方的学术著作。
1902年,梁启超在自己主编的《新民丛报》上发表《东籍月旦叙论》,他一开头便说道:“我中国英文英语之见重,既数十年,学而通之者,不下数千辈;而除严又陵外,曾无一人能以其学术思想输入与中国。此非特由其中学之缺乏而巳,得毋西学亦有未足者耶?”⑤[P115]他在文章中分析道:“一、由治西学者大率幼而就学,于本国之学问一无所知……二、由欲读西文政治、经济、哲学等书而一一诠释之,最速非五六年之功不能。”⑤[P115]梁启超先生的解释并非为无法从英文直接翻译找借口,而是强调译者素质的重要性。译者作为“三元关系”的核心,决定着整个翻译活动。他认为西学无论从语言、生活习惯还是文化等方面都差异很大,因此,要想成功翻译西方学术著作,译者必须熟悉中西文,还要花长时间去研究西方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然而,从另一个层面讲,当时中国的现实需要马上引进西方的知识,在直接从英文翻译而不能的情况下,从日文转译则更简单,更有效果。由此可见,梁启超在强调译者素质重要性的同时,并非一味等待高素质译者出现,而是适应当时的翻译环境,提倡从日文转移的方法来引进西方知识。
1902年,梁启超写下《三十自述》一文,回顾了自己三十年的经历、得失。在日本期间,梁启超接触了很多新事物,无论是孙中山的革命思想还是法国波澜壮阔的大革命,都促使他反思自己的改良道路,以至于自嘲“所志所事,百不一就”,(12)从此梁启超接受了革命思想,却把翻译热情降到了冰点,翻译活动几乎全部中断。
三、晚年梁启超的佛经翻译研究
1903年后,梁启超经历着思想的强烈震动,旧的主张似乎被推翻,却又不忍放弃,新的思想充满活力却有悖于他所信奉的道统,直到1918年赴欧洲旅行,可以说这段时间是梁启超翻译生涯的停摆期。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而梁启超在国内与袁世凯、段祺瑞分别合作并且失败,终于对政治心灰意冷,他发表《吾今后所以报国者》一文,表示愿从此后从事学术,放弃政治,并于1918年年底赴欧洲考察。对于这次出游的目的,梁启超说:“第一是想自己求一点学问。”(13)[P133]这也是梁启超翻译生涯的重大转变,由此,进入了他晚年对于佛经翻译的研究时期。
这一次的欧洲之旅,让梁启超重新审视东方文明,回国后,发表了著作《欧洲心影录》。这部著作比较全面地反映了梁启超对战后欧洲的考察结果,反映了梁启超对西方文明的态度和看法,也反映了他对中西两种文化的观点。“欧洲的资本主义文明已经破产,只有用东方文明——古老的中国文明和印度文明才能加以救治。”(13)[P133]而佛教是从东汉末年从印度引入中国,可以说它是东方文明的文化精粹。于是,他开始着手整理研究我国古代佛经文化史与佛经的翻译。
这个阶段,梁启超共写了十多篇关于佛经研究的文章,其中有关佛经翻译的重点体现在《佛典之翻译》《翻译文学与佛典》两篇中。“他首次总结了古代佛经翻译各个阶段的特点以及直译和意译的交替。”⑤[P232]梁氏说:“译事之难久矣,近人严复,标信达雅三义,可谓知言,然兼之实难。语其体要,则惟先信然后求达,先达然后求雅。”这体现了梁启超对于翻译中各个要素的重视程度不同,他认为要先“信”,然后再考虑“达”,最后才求“雅”。在生态翻译学中,有“整合适应选择度”这样一种评价标准,它指的是“译者产生译文时,在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等‘选择性适应’和继而依此、并照顾到其他翻译生态环境因素的‘适应性选择’程度的总和。”(14)[P19]翻译生态环境中有各种不同的影响因素,但是各个因素也有其重要性之分,因此,在梁启超眼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译文要准确,其次,再考虑译文的通顺与用词的典雅,在他看来,这样的译文“整合适应选择度”会更高,也更加能够长久留存。
关于古代佛经翻译史中直译与意译的问题,他还曾经写过:“翻译文体之问题,则直译意译之得失,实为焦点。”(15)他强调直译与意译相结合,“两者调和”才能够翻译出更好的文章,这恰如生态翻译学所主张的:在翻译过程中,不能单独判断一个因素的作用,因为这样会破坏翻译生态系统的平衡;只有翻译生态环境中各因素相互作用,多方考量,才能够得出好的翻译作品留给后人。
四、结论
梁启超对于翻译的研究贡献很大,影响深远。他一生的遭遇与其翻译思想的变化密切相关,可以说每一次政治生涯的重大转折都会给他的翻译带来决定性的影响。这整个过程都体现出了生态翻译学中译者对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和翻译生态环境对译者的选择,突出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中心地位。
事实上,梁启超的翻译思想能够反映出他一生的政治追求和渴望国家富强、探索强国之策的热情。而从生态翻译论的角度考察可以发现:作为翻译主体的梁启超和作为翻译环境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风雨飘摇的近代中国,在相互作用中形成了一套梁启超式的翻译思想。这一思想从诞生就与政治密切相关,到它完全形成也从未离开爱国救亡的主题,这是梁启超先生的特色,也是梁启超先生对
中国早期翻译工作做出的巨大贡献。
注释:
① 胡庚申.翻译适应选择论[M].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
② 胡庚申.生态翻译学的研究焦点与理论视角[J].中国翻译,2011.
③ 郑海麟,张伟雄.黄遵宪文集[M].东京株式会社.中文出版社,1991.
④ 劳陇.意译论——学习梁启超先生翻译理论的一点体会[J].外国语,1996.
⑤ 郭延礼.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概论[M].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
⑥ 陈福康.中国译学理论史稿[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⑦ 梁启超.饮冰室文集类编:上册[M].东京:下河边半五郎发行,1952.
⑧ 梁启超.论学日本文之益[M].清议报,1899.
⑨ 崔波.晚清翻译与“翻译的政治”[J].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7.
⑩ 梁启超.译印政治小说序[J].清议报,1989.
(11) 柴四郎.佳人奇遇(第二回),饮冰室合集(专集之八十八)[M].中华书局,1989.
(12) 梁启超.三十自述.饮冰室合集第二册[M].中华书局,1989.
(13) 李喜所,元青.梁启超传[M].人民出版社,1993.
(14) 胡庚申.生态翻译学建构与诠释[M].商务印书馆,2013.
(15) 梁启超.梁任公近著:第一辑[M].商务印书馆,1923.
(责任编辑:彭 琳)
陈 谊(1973-),女,陕西榆林人,北京邮电大学教授,硕士,研究方向:外国语言文学与应用语言学;韩思宇(1990-),女,山西晋中人,北京邮电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国语言文学与应用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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