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中逆流而上
——评李永才组诗《灵魂的牧场》
2015-04-11王彦
王彦
大数据、大时代、大手笔、大制作,面对一个个伟大创造,我们的内心是否也如此丰盈?夜深人静,扪心自问,有时会被内心的贫乏吓一跳,好像一下子丢了魂儿。 于是,有人从“自大”中醒过来,义无反顾地走向了“灵魂的牧场”——诗人李永才用安静而缓慢的节奏,充满哲理的诗性思考,带我们一同对抗俗世的喧嚣,和那生命中的虚无。
读李永才组诗《灵魂的牧场》,我仿佛看到了他的身影——爱上流水的迁客,偏执的马夫,天空的流浪汉,受伤的骑士,还有寻找经书的唐朝书生……这一个个遗世独立的形象,和那些或深或浅的寻找足迹,都是在时光中逆流而上的诗人自己。
突然想到刚获了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金宇澄,他是搁笔多年才写就一个长篇小说《繁花》,但仅此一部便足够,正如《红楼梦》之于曹雪芹。我想,高手多是轻易不出手,但出手必有。当然,快与慢、多与寡不能说明一切,但岁月的沉淀和反复的打磨,的确可以让诗人和他的诗句更沉静、深远。李永才将自己的生活、事业和生命, 与诗歌牢牢拴在了一起。也许正因为一生的托付,他更无需写得匆忙,慢慢写, 写一辈子。
李永才的逆行,很明显的一个印记是不断回望。因此,他的诗歌空间多指向故乡。之前他出过一部诗集,名字就是《故乡的方向》,意旨明确,而在《灵魂的牧场》 中,这种情绪依然在蔓延生长,“让那些快乐的鱼群,代替我回到故乡”(《荒芜,流水的野心》),“这个失败的春天,捕获的/一只孤零零的旧船/宛如我贫困的目光,捕获一点青春的肉色”(《虚构一场春天的凌乱》),“牧放远了就成了故乡的乱草”(《灵魂的牧场》)……几乎每一首诗,都会飞回故乡,而当我们开始怀恋时,那必定是已经失去了,“失去了远方,虚构已久的乡愁”。在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的今天,李永才宁静而深情的回望,点中了多少异乡人柔软的心事。
这种回望,在时间上则体现为,诗人一次次带我们回到旧时光,回到老物件生发的古意中,回到传统文学的悠远意境中。在《荒芜,流水的野心》中,我读到“我躲进葵花地里/苦恋八岁时的坏天气”,我的心砰然一动,思绪也经由这流水、这葵花地走回了儿时故乡,长大的我们多少次怀恋童年的自在、故乡的熟稔,哪怕生病了, 被父母打骂,哪怕是坏天气,这些看起来有点糟糕的往事,也都在诗意的想象和情感的浸泡中,化作精神家园上空缭绕的一缕炊烟,那么温暖,那么难忘。李永才写的是现代诗,但他的《灵魂的牧场》钟爱古老的意象,并由此营造出一种苍凉、 悠远的历史厚重感,比如组诗中出现的古河道,古籍,梨花木,明朝的扁舟……仿佛作为“迁客”,李永才与置身的现实有隔阂,而与历史长河中的“沉淀之物”,似乎“与生命背道而驰”的老物件,反倒更亲近。在《昏鸦》一诗中,我们更看到他向传统文学的致敬:“是怎样的冬天,我看见昏鸦……有那么一刻,葡萄从枯藤逃离/带着老树的记忆/残雪淹没马蹄”,枯藤、老树、昏鸦、残雪、马蹄……这一刻,我仿佛穿越到马致远的小令《天净沙·秋思》所勾勒的画面中,而“这一刻,想起那些走失的/马蹄和羊毛的温暖/我的内心涌起一丝哇凉”,不正是“断肠人在天涯”的现代解读 吗?
因逆流而上,李永才诗中的“阳光”也投射出逆光之效。在《灵魂的牧场》这组诗歌中,阳光反复出现,但每一次都不灿烂,也不神圣,它是带刺的,沉默的,有难言的隐私,惊人的心曲,“阳光的心跳,惊醒了/狮子般熟睡的断桥”(《虚构一场春天的凌乱》),或是直接沦落为受伤、落难的太阳,“阳光,像受伤的骑士/惨烈而浩瀚/嘶叫着,扑向孤单的旷野”(《光芒,樱花内心的独白》)。看来,李永才的太阳, 跟我们这个时代,跟我们许多人一样,有着光鲜的外表、耀眼的光芒和巨大的能量,但同时也隐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内伤,挣扎,无奈。似乎,它也跟李永才一道, 在痛苦而坚定地寻找着灵魂的皈依。然而,他找到了吗?也许,灵魂的牧场最终将指向宗教般的所在,“晚归的僧人,已推开码头的栅栏/你应当送一盏渔火” (《荒芜,流水的野心》);“在喇嘛的口中,呼啸着奔跑/我喜欢他的选择,选择文字的秘密/选择把这些秘密和宗教,藏在一部经书里/我喜欢一串熟透的葡萄,挂在他胸前/像一段唯美的音符/把一坛冷静的湖水超度”(《藏北高原》)。诗人的灵魂恰似那坛“冷静的湖水”,僧人和喇嘛的经书,或许可以指引和超度他。
时代的步子迈得飞快,可以选择与它同向而行,一路顺遂,虽可能不知所以;但有人就是不肯就范,逆流而上,试图治愈灵魂的伤——“每一个角落,都有一些被人遗忘的影子/在低头修补夜晚的伤痛”(《宽窄巷》),“灵魂游走锋刃/比汽车的影子闪得更快”。这条路,“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但它通向诗经,关涉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