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鸟儿
2015-04-10林红宾
林红宾,笔名山泉,山东省栖霞市桃村镇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绿叶》《山东文学》《雨花》《朔方》《鸭绿江》《雪莲》等百余家文学期刊发表文学作品约400万字,荣获首届齐鲁文学奖。已出版长篇儿童小说《翡翠谷》,小说集《最后一只山鹰》《鬼谷》等文学专著17部。
在我的少年时代,故乡村里村外有好多杏树。阳春三月,一夜春雨轻洒,逗乐满树杏花。周围的山上,全是黑压压的松林。沿河杨柳将河水掩映得绿莹莹的,相距二三里的村庄根本看不见。居高远眺,但见密林含烟,深树吐雾,故乡仿佛一帧古色古香的山水佳作。
树林是鸟儿的家园,是鸟儿的舞台,无论是留鸟还是候鸟,无不在这里登台亮相,一展风采。麻雀、喜鹊、山鸡、猫头鹰、画眉是当地的土著。山鸡端庄秀丽,色彩斑斓,尾翎漂亮,就像戏曲中的青衣,可惜唱腔不雅,只会“哼啊哼啊”地单调发声。它形体较大,起飞时有些吃力,频频拍打双翅,“扑棱棱”的,像一支响箭射向远处的山林。喜鹊嗓门大,站在高枝上喳喳喳地叫唤,人们称之为报喜鸟,故年画花鸟四条屏上有喜鹊登梅。麻雀离不开村庄,离不开屋檐,爱偷吃乡亲们的五谷,因此得了个“老家贼”的绰号。它们爱凑群,爱争辩,成天叽叽喳喳的,时常像一些落叶“唰”地落在地面上,受到惊吓,又“扑棱”一声飞向别处。猫头鹰昼伏夜出,即便数九隆冬周天彻寒,照样站在村边的树上叫唤,而且还会狞笑。据说它连续几夜叫唤,村里十有八九会有人病逝,鉴于这个缘故,人们说它不吉利,称它为“丧门鸟”。山鸦鹊比喜鹊小得多,脸上有斑点,像三花脸儿。乡间有“山鸦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童谣,意思是挖苦有些人一旦有了本事就翘尾巴,就连生他养他的亲娘都忘了。山鸦鹊由于尾巴长,结果让人们把它与不孝之子联系在一起遭到贬嘲,委实是蒙受不白之冤。画眉擅长打扮,描着白眼圈儿,身上还有黑褐色的斑纹,愈发显得妩媚,唱起来字正腔圆,娓娓动听。
当柳叶长齐时,一些候鸟便来旅游逗留或是在此寄居。绶带鸟是鸟中的极品,通体五彩纷呈,尾部有两根绶带般的长翎,名字缘此而得。由于它愿在树林中徜徉,俗称“柳树郎子”。名字很文雅,确如彩旦,唱腔清丽,惹人注目。树鹠是柳林中的常客,羽毛为浅绿色,有点像驴屎蛋蛋,俗称“驴屎绮鹠”。它短小精悍,动作敏捷,在树冠中飞行如履平川。黄雀与树鹠相差无几,只是为浅黄色,常在林中猎食,它技艺娴熟,眼疾手快,故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说。黄鹂喜欢在柳树上栖居,长相俊秀,音质很美。鹪鹩不足鸡蛋大,赤褐色,身上有斑点,小家伙身手不凡,像一只飞镖在树荫中闪过。鹧鸪与云雀相似,背黑腹白,头为棕色,腿为黄色,爱吃蚯蚓和昆虫,成天像个勤劳的农民在田野上劳作。它不甘寂寞,时常与同类们遥相对歌。云雀喜欢站在地堰上尽情放歌,抑或振翮悬在半空即兴表演,歌儿悦耳动听,令百鸟折服。翠鸟名没错起,确如一块会飞的翡翠,常见它沿河捕捉鱼虾,花鸟画上常见其尊容。沙绮鹠是一种小水鸟,羽毛黄褐相间,尖嘴长腿,一边“嘀溜溜溜”地叫唤,一边像戏曲中兵卒走台步般在沙滩上转悠,样子挺滑稽。
有一种鸟儿类似麻雀,叫声为“嚎唏哩”。它有点憨,窝儿做得不隐蔽,很容易被人发现,人们管它叫“老彪”。杜鹃一向懒惰,从来不做窝,而且不愿抚养孩子。懒人自有懒办法,它专瞅“老彪”不在家里,就偷偷地进去下蛋,不多不少,只下一个。按说杜鹃的蛋比它的蛋大得多,然而它却毫无察觉,照样孵化。当小杜鹃出壳了,竟然“远来的和堂欺庙主”,将幼鸟全挤出窝外,让蚂蚁搬走当作美餐。尽管祸起萧墙,“老彪”却在津津乐道:“好事哩,好事哩。”邻居们听了都将嘴一撇,心里话,你帮别人抚养孩子,连自己的亲骨肉怎么死了还不知道,还有脸显摆“好事哩”,你彪吧你!
叼鱼郎子和野鸭离不开水湾,总是歪头侧脑地盯着水下,伺机捕获猎物。戴胜头戴花冠,眉清目秀,风度翩翩,像个文质彬彬的小生。白头翁戴着白帽,肤色灰白,如同一位稳重的老仆,与戴胜出没于松林之中。
鸟儿都有防范意识,选址安家无不独出心裁。斑鸠总愿把窝做在喜鹊窝下面,为的是仰仗喜鹊的尊严,求得喜鹊庇护。田鸡又称麦鹠,喜欢在麦田里生活,为防不测,索性将窝儿搭在麦秸上。黄鹌最精明,把窝儿用马尾吊在大树横枝的末端上,那窝儿还带盖儿,俨然小小的摇篮,风儿推着他,摇啊摇啊,美化了生活,摇大了娃娃。大苇莺更是匠心独具,将湾中的几株芦苇围扰在一起,用嘴衔着苇叶将其缠好,然后在苇叉上做窝,谁也休想偷袭。山鹰将家安在悬崖峭壁上,野兽们只能望崖兴叹。山鹁鸪在石壁的岩缝中生儿育女,就连凶狠的黑鹘都奈何不得。啄木鸟是树木的郎中,在给老树捉虫祛病的同时,顺势在树干上凿洞穴居,繁衍生息。鹌鹑的窝在不显眼的草丛中,即便在你眼皮底下也难以发现。沙绮鹠特刁,在沙滩上扑拉个窝就在里面下蛋。它的蛋跟沙一个颜色,足可鱼目混珠,以假乱真。相比之下,“瞎簸箕鸟”就大为逊色了,手脚拙笨,且不擅远飞,因饭量大,老是吃不饱,人们趁它专心致志捉虫时,将它捉住拿回家饲养。当喂它蚂蚱时,它把个嘴张得老大,像个簸箕,故而得名。大雁是匆匆的过客,早春和暮秋,常见它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像一串归帆,“嘎勾嘎勾”地唱着嘹亮的号子从蔚蓝色的天幕上划过。
故乡的鸟儿大多不知尊姓大名,只能根据其叫声而称呼它们。譬如有一种小鸟,总愿站在柳树梢上叫唤,其韵调为“吱扭,吱扭”,人们就举一反三,管它叫“筲了带鸟”“纺花车鸟”和“吱更”。有的叫声为“光棍好过”,有的叫声为“王干哥儿”,那就随韵而名。日暮时分,深山里有一种小鸟开始叫唤,韵调为“欧——齁——”酷似病人在哮喘,人们就称它为“小欧齁”。有一种鸟,动辄惊呼“抓——抓——”,人们就管它叫“抓抓”。还有一种鸟叫起来“咯嗒咯嗒”的,就像鸡叫,人们就称之为“咯嗒鸡”。还有好多鸟儿连个俗名也没有,只能统称为鸟儿。
故乡的鸟儿各有姿色,竞相媲美,音色俱佳,皆有韵味。
只要你进入山中,就会看到喜鹊衣着典雅,黑衣白领,站在高枝上喳喳喳地大声叫着,俨然一位落落大方的节目主持人。云雀是山中的民歌高手,如同一块不落的石头悬在蔚蓝色的空中振翅啼啭,“啁啁唧唧勾哩嘀,哩哩哩哩唧勾哩嘀嘀……”歌儿悠扬婉转,娓娓动听。腊子鸟叫声优美,歌声嘹亮,传得很远,尤其那花腔,宛若有人在演奏木琴。
节目依次上演,叫声各有千秋。
啄木鸟在拍打着手鼓助兴,山鸡在忘情地大声喝彩,画眉和山雀在发表天真活泼的议论,斑鸠则不满,与山鹁鸪在“咕咕咕,咕咕咕”地低声嘀咕。
布谷鸟在宣传独身主义:“光棍好过!光棍好过!”王干哥鸟却在断崖上急切地呼唤伴侣:“王干哥儿!王干哥儿!”吃杯茶鸟吐字清晰,俨如一个口吃的小堂倌在殷勤地张罗顾客:“吃杯,杯,茶——吃杯,杯,茶——”黑老哇好不惊讶,像港台人那样发出由衷的赞叹:“哇!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猫头鹰在挤眉弄眼地嘲笑。
鸥齁鸟不会唱歌,只能模仿发齁的人哮喘:“齁——齁——”黑鹘长着一副凶相,只会恶抖擞地叫:“狠虎!狠虎!”再不就会用坚硬的喙啄击岩石,“嗒嗒嗒,嗒嗒嗒。”仿佛戏台上的司鼓在敲打小鼓。“抓——抓——”抓抓鸟动辄制造恐怖气氛,也不知道张罗着要抓什么。
但是,随着人口增长,故乡沿河的柳林早已荡然无存,全被垦为粮田,好多山上的松林也被砍伐殆尽,光秃秃的。村里村外的树木寥寥无几。鸟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大多销声匿迹,有的正濒临灭绝。叶落知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否则,就再也见不到那些鸟的倩影,再也听不到那些美妙的天籁之音了,最后只剩下人类自己,那将多么寂寞,多么清冷,多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