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字的意义虚化

顾礼姝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跪”字的意义虚化

顾礼姝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中国民众对于“跪”这个词是非常熟悉的。但是它经历了怎样的历史演变，以及古汉语、现代汉语对“跪”字的定义，这都需要我们对它进行研究。随着现代社会信息时代的高速发展，“跪”字的意义发生了虚化，演变后，其含义不再庄重而又严肃。这种天壤之别的反差，最终是和社会环境、人们的心理需要有着密切关系。

历史演变；皇权专制；网络语言；意义虚化

人类社会的发展往往反映在人类语言上，词汇的增减、语义的演变都和语言的应用息息相关。近几年，网络语言迅速发展，先后出现了“你这么××,你家里人知道吗？”的调侃句式，新造拟声词“duang”等等，当然，网络中也有不少日常生活中常用词语，但是词义却和日常生活的词义不同，例如网络中出现的“光良嫌品冠‘看腻’，男乐团搞笑跪求搏版面”(凤凰网2015年03月20日),其中的“跪”的用法使我们开始重新审视“跪”的意义演变。

一、“跪”字的历史演变

“跪”在《古代汉语大词典》有两种释义：一是两膝着地。《礼记·曲礼上》：“授立不跪。”二是指足。《韩非子·内储说下》：“门者刖跪。”也特指蟹足。《荀子·劝学》：“蟹六跪而二螯”[1]121。

在这里我们主要研究“跪”的第一种意义的虚化。

“跪”是从周代贵族的“正坐”[2]224-229演变而来的礼仪姿势。目前最早记载“跪”这一礼仪的文献是反映了西周至春秋战国贵族的礼仪生活的《仪礼》《礼记》和《周礼》，《仪礼》《礼记》和《周礼》合称为“三礼”。从“三礼”的大量史料记载来看，自西周开始，跪坐就是一种极为严肃的礼仪姿势。只不过一开始“跪”只是作为一种正式、体面的坐姿，在贵族的生活中普及，它表达了一种不分阶级的互相尊重与对等。

“主人跪正席,客归抚席而辞。”(《礼记·曲礼上》)

“卒食,客自前跪。”(《礼记·曲礼上》)

“鹿中：髹，前足跪，凿背容八算。”(《仪礼》)

后来，当时的西周宗法制与分封制的政治制度赋予了“跪”更深沉的含义，这种更深的含义表现在严肃和敬重的祭祀中以及西周及以后贵族的礼仪交往当中，更加成熟地成为身份的象征符号。

“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动，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肃拜，以享右祭祀。”(《周礼·春官·大祝》)

“太子再拜而跪，膝下行流涕。”(《战国策·燕太子丹质于秦亡归》)

也就是说,先秦时期的君臣关系及贵族间的关系，是通过必要的身体礼仪而得以体现和维持的，而这种身体礼仪就是我们所说的“跪”。

随着专制主义体系的建立及皇权至上的观念深入人心，秦汉以后臣民对皇帝的行礼即表现为日益隆重的跪拜礼仪，就是为了表示对皇帝的拥戴与绝对忠诚[3]2011，它体现了封建社会中阶级等级的差异，成为对皇权忠贞的重要标识。

“侍中於殿前跪取其书。以授舍人。舍人受书。升殿跪奏。”(《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宋凤凰衔书伎辞》)

“于是贫仕蒙诏，跪拜大王已了。”(《敦煌变文》)

到封建集权鼎盛时期，也就是汉朝到清朝这一阶段，大臣向皇帝行跪拜礼经历了由再拜到三拜再到五拜三叩、三跪九叩的演变。以至于到最后，在“天朝大国”与西方世界初步接触时，还发生了外国使臣觐见清朝皇帝是否行三跪九叩礼的长期争执[4]90，[5]94。

日益盛大的跪拜仪式反而显示了臣民对皇权的一种恐惧，这种近乎严酷的礼仪模式实际上是对臣民精神上的一种压制，君臣关系处于紧张之中，进而威胁着封建统治的皇权。

“高太尉干人把林冲押到府前，跪在阶下。”(《水浒传· 第八回》)

“临上马时齐赐酒，男儿跪拜谢君王。”(《全唐诗》)

“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幕，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红楼梦·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从先秦时期到封建权势崩溃的年代，“跪”这一汉字从最早的“正坐”，到最后映射出在高度集中的皇权体制之下，臣子对皇帝的礼仪姿势，它表达的不仅仅是一种姿势，更是忠诚和绝对服从。

随后封建专制制度的崩塌，皇权的结束，“跪”不再是臣子对皇帝的礼仪姿势，它包含的一种恐惧和压抑情感也随着日渐和谐的社会关系淡化而去。直到《现代汉语词典》中给“跪”最终定义为“屈膝,使膝盖着地”[6]517，可以和“拜”“倒”“下”等组成词语。

二、网络“跪×”的应用

“跪”字的词义在高速发展的信息时代得到了改变。在上文中，我们追溯了“跪”字在古代的用法及其演变，然而今天虚拟网络论坛上随处可见的“跪求”“跪哭”……“跪”字和另一个动词“求”“哭”等的组合在网络上大为流行又是怎么一种现象呢？我们可以从以下的例子着手分析：

(1)跪求：一个好用的毕业设计论文网站！！！(搜狗问问：2008-10-08)

(2)《人小鬼大》爆笑上映 网友赞其想象力 跪求续集(腾讯娱乐：2015-03-23)

(3)泰国辣妈网上走红 网友跪求瘦身秘籍 (华东在线2015-3-25)

(4)跪哭 有谁知道火影的结局 高分哦(百度知道：2014-04-25)

(5)快点给我剧透吧 跪哭(及川冰丽吧：2012-02-01)

(6)求一些表情，跪谢！！！！(百度贴吧)

(7)“我刚出生跪求起名 咩”软萌小羊羔亮相黑龙江省博动物展 (哈尔滨日报：2015-03-05)

(8)光良嫌品冠“看腻” 男乐团搞笑跪求搏版面(凤凰网：2015年03月20日)

(9)臧洪娜《封神英雄》热播 网友跪求“花花”做老婆 (网易娱乐：2015-03-13)

“跪”字和另一个动词“求”“哭”等的组合是网络上流行的语言,以下我们就用“跪×”进行分析。

从(1)-(7)例子来看，一般“跪×”是网友向其他网友寻找难以找到的网络资源时所用，可以理解为“请求”之意，它表现的只是一种急切的心情，并没有跪坐这一姿势，并且戏谑的意思溢于言表。而从例句(8)-(9)来看，体现的戏谑之情更加清晰。对比上面分析的“跪”的发展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跪”字的意义发生了虚化。这里的“跪”与“男儿跪拜谢君王”“林冲跪在阶下”不同，并没有实际的下跪动作，表达的只是一种急切的心情，具有幽默诙谐调侃意义。

三、网络“跪×”语义的虚化分析

词义的虚化是当代捷克词典学家拉迪斯拉夫·兹古斯塔受U.Weinreich等人的启发而提出的概念,他说，“所谓的词义虚化，就是词的意义在一定程度上变得空泛了”[7]74-76。无论是“空泛”还是“虚化”，这种现象在汉语中普遍存在。

我们可以从人们最熟知的实义动词“打”来分析。

(10)打人，打脸，打稻子

(11)打的，打酱油，打趣

例(10)列举的几个词组中，“打”为实义动词,具有该动词本来的语义“敲打”；而例(11)中的动词“打”,词义显然已经和该词的原始意义“敲打”不一样了,变得空泛虚化了。

从“打”字的演化来看，网络语言“跪×”实际上也是这种虚化现象的表现。

(一)变化的现象

1.理性意义的虚化

理性意思又称为指称意义，反映人们对所指对象的区别性特征的概括认识[8]95。根据《现代汉语词典》和《古代汉语大词典》对“跪”的定义。我们可以将古汉语动词“跪”的本义分析为这样几个义素:

(施事)人十(工具)膝盖+(行为)弯曲+(受事)地面。

网络流行的“跪×”很显然没有“膝盖着地”这一实际动作。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虚化现象呢？虚拟的网络，不像现实社会中人和人面对面的交流可以看清动作、表情，听清言语，它是通过信息处理终端，把各个点、面、体的信息联系到一起，从而实现这些资源的共享。从分析网上(1)-(9)的例子发现，网友用“跪×”，来比喻心理夸张的状态。而这一心理行为代替了“跪”的实际动作，使“跪”的理性意义虚化。从语义上考虑，这些词可以用“急需”“求帮忙”“仰慕”等词代替，如例(5)可以替换成：快点给我剧透吧，急需！例(6)可以替换成：求一些表情，求帮忙。例(9)可以替换为：臧洪娜《封神英雄》热播，网友仰慕“花花”。

2.附加意义的虚化。

从色彩意义上说，“跪”在发展过程中，是通过必要的身体礼仪体现和维持了先秦时期的君臣关系及贵族间的关系，是臣民对皇帝、下级对上级的礼仪姿势，它表达的是忠诚和绝对服从，对权势的一种敬畏。在网络环境中，“跪”经过几千年封建等级思想的浸染的奴性色彩淡化了，反而具有较浓的夸张色彩和调侃意味。在高度集中的皇权下形成的再拜、三拜、五拜三叩、三跪九叩的庄重、肃穆，不再在网络环境体现，反而更多的是戏谑和随意，呈现出天壤之别。网络的“跪”的对象可以是通过键盘交流的任何人，不再特指权势和地位。在各大论坛中，时常会看到为了寻找qq表情、动漫等这样的小东西，网友抛出了“跪×”这样的词，虽然也表达了一种迫切的心情，但是却显得滑稽而随意，和古汉语中“跪”的严肃词义截然相反。

(二)出现的原因

1.社会文化自由化的表现

“跪”字包含的尊敬而又恐惧的思想，从先秦的等级观念中产生，在秦汉以后皇权至上的思想压迫下，最终灰飞烟散。在等级观念消除之后，人们的思想得到了解放，现在网络中又广泛地运用起“跪”来，表达的却是具有较浓的夸张色彩和调侃意味，这就和社会文化背景、社会的和谐发展、以及思想的自由化是分不开的。社会思想的解放，是个人思想解放的基础，等级观念的消亡，人们身上不再贴有划分等级的标签，才使得“跪”理性意义的虚化。所以说，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运用语言，是情景语境的展现。

2.社会文化群体的心理需求

大部分流行语的语言形式和文化内涵在使用过程中能给人们带来全新的体验, 以致相当多的人为了追求这种特殊感受而频繁地使用它们。由于“跪×”是在言论、人身自由的社会环境下，在虚拟化的网络上爆发，从而流行起来的，它必定符合了一定人群的需要，现在社会使用网络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他们反对封建，反对阶级分化，他们面对着来自社会、家庭的竞争和压力，无处宣泄和表达自己，只有在网络上通过这种自娱自乐的调侃来缓解心中的压抑，更能以“跪×”这种招呼语的方式来拉近网络中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显得更加亲近，自己就是网络世界的主宰。

四、“跪×”一词的展望

随着越来越多人加入到庞大的网络队伍中，网络语言也越来越独特。环境决定语言理解，“跪”在网络语言中，表达的调侃意义也越来越受广大网友欢迎，应用在各种网络领域中，根据不同的语境可以给这些“跪×”做出灵活的解释，那么“跪×”是否会像“打”字一样受大众喜爱，走出网络媒体, 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借助网络、报刊等媒体平台进一步衍生出更多的新意义,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跪”字经过几千年的演变，虽然在现代汉语中它的奴性意味没有那么浓重，但是它影响了中国文明几千年，如果说一下子由网络走向生活，那似乎又有点理想化，这势必要有个漫长的过程。

[1] 徐 复.古代汉语大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

[2] 李为香.商周时期正坐的起源及其仪规[J].中南大学学报,2013(6).

[3] 孙诒让.周礼正义：49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7.

[4] 王开玺.马戛尔尼跪谒乾隆帝考析[J].历史档案,1999(2).

[5] 李 静.从跪拜到鞠躬——清代中外交往的礼仪冲突[J].文史志,2005(1).

[6] 吕叔湘，丁声树.现代汉语大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7] 冯清高.词义虚化刍议[J].广东民族学院学报，1994(3).

[8] 邢福义，吴振国.语言学概论[M].湖北：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 袁培尧]

2015-04-02

顾礼姝(1991- )，女，河南固始人，信阳师范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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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8127(2015)04-009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