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不可靠叙事和潜藏文本
2015-04-10覃业星徐建纲
□覃业星 徐建纲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不可靠叙事和潜藏文本
□覃业星 徐建纲
美国作家J·D塞林格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以第一人称叙述者写出了霍尔顿成长的过程,从稚嫩到成熟的孤独而又艰辛的过程。笔者通过叙事学分析发现,小说的叙事者是不可靠叙事者,同时小说存在着双重的不可靠叙述。其中,疏远型不可靠性叙述构成了对叙述者的反讽,反映霍尔顿沉浸于自我高傲的精神上优越的世界观中,习惯玩世不恭,从而以片面的、极端的、偏激的眼光看待外界人和事,憎恶周围人的别有用心;契约型不可靠性叙述则部分地支持了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满口污言秽语、无所事事、不求上进的青少年,事实上却是一个追求纯净的完美世界却又愤世嫉俗的迷失方向的少年。通过解读《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不可靠叙事和潜藏文本,笔者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纠偏那些对霍尔顿的表层单向的批评。
霍尔顿;麦田里的守望者;不可靠叙事;潜藏文本
一、叙述者的不可靠性
美国文艺评论家韦恩·布斯在他出版的著作《小说修辞学》中提出了不可靠叙述。他认为“第一人称的选择有时局限性很大,如果‘我’不能胜任接触必要情报,那么可能导致作者的不可信。”①而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主人公霍尔顿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就是一个十六岁的青少年,并不是一个成熟的人。塞林格虽然没有出现在故事中,但是却成功地运用了霍尔顿这样一个不可靠叙事人来讲述整个故事。
胡亚敏也在《叙事学》中指出“有些作品的叙述者并非完全可靠,他们或言辞偏颇,或口是心非,若读者信以为真就会受骗上当。这类叙述者属于不可靠叙述者。不可靠叙述者往往与叙事者的知识、秉性、经历、他本身卷入事件的程度以及他的价值体系有关。这类叙述者大多是不自觉的,他们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叙述中有许多值得怀疑的成分,如叙述者是个孩子、白痴、精神病患者,他们的叙述往往要受到自身认识、思维的局限,出现一些自以为是的可笑成分或不正常的思维活动,由此产生判断上的偏颇”。②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分析并证明《麦田里的守望者》的叙事者的不可靠性。
首先,通过分析霍尔顿本身的精神状态及习性,可以从小说开篇就知道霍尔顿是在一个疗养院里讲故事,叙事者想告诉讲述对象他在去年圣诞节前所过的那段荒唐生活。在小说的结尾,霍尔顿说“许多人,特别是他们请来的那个精神分析家,不住地问我明年九月我回学校念书的时候是不是打算好好用功了。在我看来,这话问得真是傻透了。”③所以,霍尔顿讲故事时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是值得怀疑的,并且不排除有精神病的嫌疑。我们可以从小说的描述看到叙述者霍尔顿在待人处事的方法和态度上是令读者怀疑的,读者认为霍尔顿已经把撒谎作为一种习惯,并且引以为傲。例如在小说的第三章,霍尔顿很自豪地告诉他的讲述对象,他这一辈子大概没有见过比自己更会撒谎的人,在读者看来撒谎在霍尔顿的概念里似乎并非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反而成了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资本。后文中也展示给读者许多谎言,例如在火车上遇到了同学的妈妈,就向同学妈妈夸耀了一番他同学,而这些溢美之词都是弥天大谎;告诉孙妮自己刚刚做了手术,其实这都是无稽之谈;对值班开电梯的人说自己一条腿有毛病。霍尔顿说起谎言来可以说是信手拈来,并且乐此不疲于自己天马行空的谎言。所以面对这样一个能编出五花八门的谎言的叙事者,我们是绝对不能全部相信的。我们认为霍尔顿为不可靠叙事的一大依据是他精神有问题而住到疗养院的精神状态和他的这种撒谎成性。
其次,《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叙事者霍尔顿的有些言语显得矛盾而踌躇。当老斯宾塞问他难道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未来的时候,霍尔顿的回答是模棱两可而充满矛盾的。当时是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他对自己的前途是关心的,而接下来他大概想了一分钟,马上话语一转又告诉老斯宾塞,不过他并不太关心自己的将来,他这样揣摩着。面对这样矛盾的言辞,读者要时刻保持一种小心翼翼的心态去辨别叙事者叙事的真假,从而更好地理解叙事者的心理以及对整个小说的把握。
二、疏远型不可靠性叙述对表层文本的反写
通过深入分析《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潜藏文本中的不可靠叙述,对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的表层文本下的不可靠叙事进行了复杂的编码,笔者发现,其中多数不可靠叙述是疏远型不可靠叙事,这就造成了叙述者与读者之间的疏远。但是与此同时,个别不可靠叙述是契约型不可靠叙事,也就是叙述者和读者的共识,所以说潜藏文本在补充了表层文本的同时,也构成对表层文本反写和纠偏。这种表层文本加潜藏文本而展现的双层文本结构设计,充分体现了作者塞林格精湛高超的写作技艺,也体现出小说叙事本身带有的复杂性和矛盾性。可以说,在这部半自传体小说里,塞林格既借叙述者表达人物的复杂感性的一面,又利用人物自身的缺点表现隐含作者理性的一面。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疏远型不可靠叙事,也就是说叙述者与读者在事件报道、阐释或评价方面的差距使得交流双方相互远离,即疏远了对方。首先隐含作者通过斯宾塞先生同霍尔顿的谈话,展现了尽管斯宾塞先生不得不给霍尔顿一个不及格的成绩表示了遗憾,但他却还是无法阻止自己高声念出霍尔顿不及格的考试作文,因此,他不但没有缓解那个男孩的不适之感,反而使得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这时作为叙事者,霍尔顿却把老师带入了漫无目的的谈话,在读者看来是想借此减轻老师的窘迫感。霍尔顿有极强的意识去宽慰老师,但他的不成熟使他无法用正确的渠道把这种意识实际表达出来。
胡亚敏在《叙事学》一书中也提醒读者,在欣赏小说的时候要注意叙述者的反讽倾向,这类叙述者是一个自觉清醒的讲故事的人。他往往口是心非,言此而及彼,似乎在肯定某件事时骨子里却在否定它。在对待故事中人物的态度上,这类叙述者保持着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十分注意与人物的距离控制,使真情消解在叙述者那曲尽其妙的话语之中。隐含作者通过霍尔顿对阿克利的说话态度,从而实现对叙述者本身的性格和内心反讽,反射出霍尔顿沉溺于自我世界,逃避现实,追求个性。当阿克利打断了霍尔顿的阅读,接着质问他有关丢失的击剑器材的事情的时候,霍尔顿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把鸭舌帽子拉下来盖住自己的眼睛,假装双目失明,想要以这种方式来逃避问题。可以看到,霍尔顿为了逃避问题而陷入了他自己虚幻的世界之中,显然是口是心非,保持着精神上的优越感,注意与阿克利的距离控制。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在第三章开头部分霍尔顿讲述“奥森贝格纪念斋”的来历时,解释道做殡仪馆生意的奥森贝格给潘西一大笔钱,他们就把霍尔顿他们住的新斋以他的名字命名。但是紧接着又揣测奥森贝格也许光是把尸体装在麻袋里,往河里一丢,这种揣测是毫无根据的。既然奥森贝格如此有社会责任感和善良的心去捐赠,而又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事业如此不负责任?况且他在全国各地都设有殡仪馆的停尸场,如果真像叙事者所说把尸体丢到河里,又怎么可能不被发现还发了横财呢?在读者看来霍尔顿没有依据,而称奥森贝格为假模假式的大杂种是带有偏见,我们不免对接下来霍尔顿讲述的对于奥森贝格讲的五十来个笑话是否粗俗,并且是否是为了证明他是个多么有趣的人物产生了怀疑。通过研究潜藏文本,发现潜藏文本实现了对表层文本的反写。由于霍尔顿沉浸在自我意识的世界里,所以用片面的、极端的、偏激的眼光看待外界人和事,憎恶周围人的别有用心。
三、契约型不可靠性叙述对表层文本的补充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不可靠叙述并不总是造成反讽效果,有时也“包含了作者——因此,也是读者——所认同的交际信息,从而减少了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之间在阐释、情感或伦理上的距离”。④从小说中看到霍尔顿这样的一个不可靠叙述者,但他在某些时刻又和隐含作者所持有的立场和观点一致。隐含作者正是通过这些契约型不可靠叙述,对霍尔顿自身经历了愤怒、不满、挫折后的成长有了深层次的反思,因而补充和支持了表层文本。
《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主人公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满口污言秽语、无所事事、不求上进的青少年,事实上却是一个追求纯净的完美世界却又愤世嫉俗的迷失方向的少年。塞林格通过成功应用不可靠叙述这样的策略,借助具有叛逆形象的主人公霍尔顿,从而在心理上拉近了读者和叙事者的距离,让读者从某些层面上给予叙事者以信任。
初读《麦田里的守望者》,我们可能会对主人公的年龄产生疑惑。在第二章叙事者阐述道,他去见斯宾塞先生的时候十六岁,如今十七岁。而后,当和他跳舞的金发女郎问他的时候他说他才十二岁,当孙妮和毛里斯问他年龄的时候他的回答都是二十岁,而给凡伦西娅弹钢琴的家伙问他的时候他竟然更加荒谬或是带着开玩笑的口气告诉他自己八十六岁。通过这些叙事者的描述,读者不免产生这样的疑问,既然叙事者蓄意在他人面前隐藏年龄,是否是有原因可寻呢?仔细分析潜藏文本,读者得出了结论,霍尔顿这样说是为了适应当时的情形,这也是一种正常的自我保护心理。并且我们可以发现他对他人所说的年龄是一次次增大的,这也就象征着他在一点点走向成熟,一步步地在接近现实,蜕变成一个为世俗所接受的成熟的霍尔顿。这就使得隐含作者和读者达成共识,认同这些交际信息,同时也说明了契约型不可靠叙事构成了对表层文本的补充。
在小说的第十四章有这样的描述,霍尔顿对于《圣经》里的许多事物没有办法和查尔兹看法一致。老查尔兹认为那个出卖耶酥的犹大自杀以后一定是进了地狱,但是霍尔顿在这一点上不能同意查尔兹的意见。在西方,《圣经》是用来约束一个人道德行为的规章。在西方,《圣经》可以说是妇孺皆知,从中我们明白耶稣知道犹大没有从内心深处悔改,他的认罪只是由于犯罪者对于谴责的害怕而违心地承认自己的错误。然而霍尔顿却说背叛了上帝的犹大会去天堂,这被公认是错误。但实际上霍尔顿是展现了他心中大爱,那种对人的宽恕更是他人性里最美好的善良、纯真和宽容的自然流露,于无形之中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从而看到了表层文本下潜藏的充满真善美的霍尔顿。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后来从成人的世俗中更加看到孩子的纯真纯情,并且感动于妹妹菲比的真挚感情,于是为了避免那些像菲比一样天真无邪的孩子遭受他曾经历过的迷茫和精神上苦不堪言的生活,他决定将自己的目标定为去保护他们,去做麦田里的守望者。最后,他甚至怀念那些曾经发生纠纷的人。作者用这样充满憧憬的结尾就是给读者希望和空间去相信和评判霍尔顿的未来之路。这种潜藏文本就使得小说中的叙事者和读者在价值观以及观点上达成一致。
结语
《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别出心裁地用了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淋漓尽致地讲述并探索了青少年的迷茫以及最后成长的过程。霍尔顿的状态和习性的描述以及话语和行为互相矛盾,证实了他是一个不可靠叙事者。疏远型不可靠性叙述构成了对潜藏文本的反写,反映霍尔顿沉浸于自我意识的世界里,所以用偏激的眼光看待和处理外界人和事,也是对那些趋炎附势假模假式的人的讽刺,惟妙惟肖地刻画了肮脏而颓废的社会;契约型不可靠性叙述则部分地支持了霍尔顿实际上是向往纯净美好的世界,并且希望也乐意守望那些纯净圣洁的心灵,这就体现了人性格里的矛盾性。通过解读《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潜藏文本和不可靠叙事,从一定程度上纠偏对于叙事者表层单纯的批评,让读者看到了潜藏着的一个充满真善美、逐渐有责任感、日渐成熟的霍尔顿。
注释:
①W.C.布斯.华明等译.小说修辞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168
②胡亚敏.叙事学[M].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212-213
③塞林格.刘晓江译.麦田里的守望者[M].台海出版社, 1997
④詹姆斯·费伦,肖向阳.《洛丽塔》中的疏离型不可靠性、亲近型不可靠性及其伦理[J].叙事(中国版),2009(01): 243-246
(覃业星系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生,徐建纲系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