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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弹《锦瑟》
——一种文本中心主义的分析

2015-04-10张丹

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咏物诗抒情诗锦瑟

张丹

(四川职业技术学院文化传播系,四川 遂宁 629000)

重弹《锦瑟》
——一种文本中心主义的分析

张丹

(四川职业技术学院文化传播系,四川 遂宁629000)

摘要:《锦瑟》是晚唐诗人李商隐的晚期作品,也是其被公认最难解的一首诗。本文拟从中国传统文论中的咏物诗、抒情诗破题,以《锦瑟》的诗歌文本(text)为中心,破除指认《锦瑟》为乐器之诗和借物抒情之诗的两种说法。同时在对诗歌文本的释读过程中,将《锦瑟》的古典律诗写作特征与西方现代文论联系起来。在阐释中,引导读者发现诗歌所展现出的超离传统(咏物诗与诗言志)特质,而这种特质又暗合于现代文论中的意识流特征。

关键词:《锦瑟》;李商隐;咏物诗;抒情诗;意识流

《锦瑟》是李商隐的晚期作品。古往今来无数接受者按题目和首联的指引,认为这是一首与瑟这种乐器相关的诗歌。又从尾联“此情”认定,这是一首借物抒情之诗。本文的目的在于摒除读者带着这样的阅读期待在认识这首诗时所产生的误读,回到《锦瑟》的文本(text),重新阐释此诗。并且在重读中,惊讶的发现诗歌所展现出的超离传统(咏物诗与诗言志)特质,而这种特质又暗合于现代文论中的意识流特征。

1 第一联:反咏物诗

当我们拿起“锦瑟”这个题目意象走入这首诗时,在第一联看到确是与锦瑟有关的诗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按照《汉书·郊祀志》中关于素女鼓瑟的传说来关照这首诗,李商隐诗中的这把锦瑟应该保有这种乐器第一次产生时的样貌——有“五十弦”。素女用这把有五十根弦弹奏的是一曲常人无法承受的哀愁之曲。黄帝考虑到人之无法承受,令人将瑟一分为二,此后人间的瑟只有十七到二十五根弦不等。

从锦瑟五十弦背后的这个传说,可以获取两个信息。一是全诗与李商隐其它诗歌一样,暗含或灌注着不变的莫名的哀愁。“一弦一柱”既可以理解为对瑟的弦柱的描写,同时也可以认为这是拥有五十根弦的瑟在弹奏时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因为这把瑟的音乐本身哀愁到无以复加,所以对美好过往的思念应是在这种哀愁的氛围中。其二这把瑟的器形表明,它并非现实当中存在的瑟,而是传说中一把观念的瑟。人们以传说来说明瑟为何只有25根琴弦。现实中的瑟只有25根琴弦,那么这把五十琴弦的瑟因而只在人的观念之中。这导致一种全新的用典效果,读者们在诗歌的最开始看到的并不是现实世界中的事物,而是前人们用观念或出于解释的目的虚构出来的事物。既是虚构,那么就只能和我们的观念世界发生联系。加上这把观念中的瑟又奏出哀愁的音乐,每一个音节都在催动着诗人用一种哀愁的心绪怀念已逝的美好,全诗这种带着哀愁追寻的基调就被确定下来。

“咏物”之“咏”第一次与诗歌理论发生密切联系是在《尚书.尧典》中“诗言志”观念提出时同时提到的“声依咏”。后在《国语.楚语上》初现“咏物”一词。后人视咏物诗为“借物作歌以抒情志”[1]。诗歌写作借物的目的在于抒情言志,那么界定一首诗是否为咏物诗则需具备两要素,首先须有一物贯穿全诗,其二这种物在诗歌中须含带某一或多种与之匹配的情感或品性的象征意味。

此诗第一句中另一个重要线索——“无端”一词,从字面看,无端就是没有原因。在神话传说中,素女鼓着一把五十根琴弦的瑟,这个神话已在观念中将锦瑟的器形固定下来,告诉人们锦瑟有五十根弦是没有原因的,照理说是无意义的重复写作的行为。但回到第一句本来的顺序当中,“锦瑟无端五十弦”是说,锦瑟没有原因就是五十根弦。这于是又造成两个效果。一是一种语言上的新奇效果,本来这把最初的瑟有多少根弦在人们的观念中已为既定,这种特殊的间离则让人们读到此句时从熟悉的思维观念中暂时抽离出来,突然想起要去追问一下锦瑟为什么有五十根弦。二是在追问无果后,再回到“无端”上来时惊讶的发现,李商隐正是要告诉读者,不必去问,不必去想,五十根弦本来就是没有原因的。当我们在诗中描写一个器物时,如果作者真要以这个事物去做全诗的核心意象,又怎么会规劝读者不要就这个事物的特征特点去追问、思索。所以当读者动用“锦瑟”去阐释这首诗时,其实是走进了李商隐出于有意或无意设置出的反咏物诗布阵中。

2 颈、颔联:意向叠加

在中国古典律诗中,中二联常用的意象叠加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意象叠加这一概念由意象派诗人埃兹拉.庞德受中国律诗影响后提出,杜甫的《登高》中“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使用的即为典型的意象叠加手法。意象叠加是律诗颈联颔联常用的手法。在《锦瑟》的中间两联同样使用了这一手法,意象相互间处于一种并置结构,而非逻辑上的前后相连层层递进的结构。此诗中的意象不再共同指向诗歌的主题,意象在这首诗歌中的层层叠加,只是在相互打断,加深诗歌主题上的模糊不定,有时甚至于意象自己戗阀掉自己存在的意义和可能。首联中“锦瑟”这个意象就是被“无端”反对,消解诗歌吟咏瑟这种乐器的可能性,告诉读者他使用“锦瑟”只不过有另外的意思要说罢了。

全诗从颔联到颈联共四句中,涉及到庄周梦蝶,杜鹃啼血,鲛人泣泪,蓝田美玉四个典故。按照学者叶嘉莹的解读,李商隐在原有典故的基础上又做了情绪的加深。“庄生晓梦迷蝴蝶”中的“晓”,本意为天亮之前的那段时光,而天亮前的梦本身是短暂的,其中的“迷”字有“耽溺”之意[2]。再看这句诗便成了,庄周在破晓前短暂的梦中耽溺于成为一只蝴蝶。典故本义中所没有的一种情绪便形成了,“迷”透露出一种主观上的愿意,即庄周很乐于很享受在梦中做一只蝴蝶,也就说明化蝶对庄周是一个美梦,而这个美梦恰好发生在破晓之前,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历时很短的美梦。人都乐于沉溺在美好的梦中,而当美梦实际上又很短暂时,一种无奈、回味又怅惘的情感就自然的滋生出来。在“杜鹃啼血”的典故中,“春心”有两种解释,一为春景所引发的意兴或情怀,《楚辞·招魂》中就有“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这一说法,一为男女之间相思爱慕的情怀。望帝是古蜀国的皇帝,望帝的春心应当是指前一种,而杜鹃啼血的传说又为“春心”添上了一笔惊心动魄的伤怀之感,春心成了破碎泣血之心。两个典故经李商隐的几笔添划,唯一的联系就是对美梦短暂和以破碎之心托与杜鹃以至杜鹃啼血的那种哀怨。哀愁、哀怨仍是此诗不变的基调。但如果我们要以一个主题一以贯之的形式去笼罩两个意象,两个意象就会发生相互间的冲突,庄周梦蝶是梦想中翩翩的自由之身,杜鹃啼血则是政治上的忧愤之言,两者没有主题上的前后承接关系,而是呈现一种结构上的并列关系。而鲛人泣泪,蓝田美玉,一个在海,一个在山,除了珠玉均为宝石——一种结构的工整对仗,通篇来看,也很难找到意义上的相互连接与关联。如果鲛人泣泪还带有一种情绪上的哀愁,良玉生烟连一种情绪也不具备,只是想象中朦胧图景的呈现。只不过李商隐善于营造诗歌的氛围与意境,月光下珍珠的荧光与蓝田山中玉石的仙气刚好为全诗笼罩上一层朦胧的光雾,这跟他的《无题》组诗四首中第一首的第三联——“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所营造出的隐隐约约半明半暗的意境氛围有相通之处。

这四个典故既没有和锦瑟发生意义上的关联,也没有衍生出共有的主题。到第三联止,还只能说是各自呈现的一种并列结构。要理解这首诗看样子还得继续往下读去。

3 尾联:反言志诗

如果我们在本文首先破除了《锦瑟》在咏物上对传统的接受,又从四个并列的意象结构中破除了一种诗歌在文本中主题和意义的逻辑线索,那么在接下来的部分,我们将看到这首诗对中国古典诗学的又一传统——“诗言志”的反拨。

“诗言志”是儒家在先秦提出的诗学理论,汉代《毛诗序》归结出比较贴切的版本。其中志又指经过一定伦理道德规范后的志向思想,又指情感(“情志一也”)。这个观念确立了中国古典诗歌抒情言志的传统[3]。

在《锦瑟》中,最能体现诗言志观念的是末联中的“此情”。在这一句中,李商隐经过前面毫无关联的系列铺陈,在此时仿佛终于要解开诗歌辛苦营造的那种朦胧意境和隐约可感贯穿始末的哀愁,这时有一种情感就要浮出诗句的迷阵来与读者相迎。但一举读完本句,却在最后关头迎来雾水。

“此情可待成追忆”是告诉我们有这样一种情感和情绪,这种情感和情绪值得成为追忆的对象。下一句“只是当时已惘然”,但是在这种情绪发生的那一刻,也就是“当时”,这种情感却是令人“惘然”的。“惘然”,从字面看是茫然,不知所谓的意思。在情感发生的当时,当事者却对这种情感是一种茫然,不知道是什么的状态,那么这种情感是什么,进一步问,连当事者都不知道这种情感的发生,那么究竟有没有这种情感。

一切追问即成。

读完《锦瑟》,我们不仅没有解开这首诗,反而陷入一层一层的迷思当中。诗言志的传统要求古典诗人们要在一首诗当中有情感和志向的表现或寄托,用典也常常是为了加深诗歌所要表现和凸显的情感主题。但当我们面对“此情”时,却陷入到“情为何物”[6],是否存在“此情”的疑惑当中。古典传统中的“诗言志”观念又在此诗中被反对。

4 《锦瑟》的意识流特征

《锦瑟》瓦解了中国古典诗歌中重要的两个传统,在一首诗中同时消解物的意义与情的意义,当我们抱着一种解题的目的走入此诗时,《锦瑟》又将我们拒于理解之外。《锦瑟》的意义为何?如果我们跳离传统美学的窠臼,拿起现代文论中的钥匙,也许就能打开这首晚唐诗歌的迷人特质。

近体诗在唐初期定型,一路发展至晚唐,可以说在传统框架中凡能表现的物的主题、情感的主题都已经被诗人们书写殆尽。要在这样的前提下扩展古典诗歌的表现空间,对晚唐诗人来说是一种挑战。尽管中唐向晚唐诗风的过度者李贺已经有意识的借助神话传说并将视野转向内心世界,但他如晚唐杜牧为其诗集所作的序中总结的那样,是一位在艺术上还不够成熟的诗人,他的早逝是造成这种面貌的主要原因。晚唐选择了李商隐来完成古典诗歌对人的内心世界的开辟和拓展。

意识流是一种内倾的理论,它由美国心理学家W.詹姆斯在其文《论内省心理学的若干遗漏》中提出,后用于文学批评中。意识流关注人的意识,认为“在每一个人的意识之内,思想是处于一种连续的状态”。“意识本身不是衔接的东西,它是流动的”,“人的过去的意识,经常会浮现出来与现在的意识交织在一起”。“人的意识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非理性和无逻辑的”[4],由此可作推演,人的意识主要由两个部分——理性的自觉的意识和无逻辑非理性的潜意识——构成。

在《锦瑟》的第一联中,我们确立了一种带着哀愁追寻的基调。诗人的意识中首先出现了锦瑟,这把五十弦瑟也正在他的心灵体验中“一弦一柱”的奏响,意识里出现声音的效果。诗人开始追忆已逝的美好岁月,但追寻的是已逝岁月中的什么,为何美好,则未做交待。可以知道的是李商隐在写此诗时意识上发生了追寻这个动作。

当追寻在意识中进行的时候,因为意识恰好具有将过去与现在随意转换交织的特点,所以他的追寻可以是随意时间的点或段的替变,甚至时间距离更远的一些人事会抢在才发生过的事情和动作之前进入他的意识。意识自由自在不分前后的流动,在文本上则表现为颔联和颈联中四组意象的并列,想用任何一个去关联另外几个都会使诗歌文本产生主题确立上的自戕。

最后一联很显然的可以看出,李商隐在这段意识流动的过程中,追寻到了某一种情,并认为这是值得追忆的一种情感或情绪。这种情似乎曾经存在过,并且印记深刻,正因如此当他再细究下去时,各种有关此情的细节与元素蓦地涌入意识之流中,这种情骤然变得复杂以至于乱,在思维的过程中,甚至混乱也可以被看成是意识的一种。因为意识的突然拥堵混乱,所以出现了不知所谓的状况和有无法说清的无奈之感,最后不得已以一句“只是当时已惘然”收尾。至此,彻底消解掉此前的所思所感。

虽然按照此种分析,李商隐在《锦瑟》中最后还是消解了此诗,但思维发展的过程却留在了纸上。在《锦瑟》中,情绪和思考的结论(情与物)不再重要,情绪与思维发展的过程被充入诗中,成为诗歌的结构。人的心灵世界特质成为维持诗歌文本的准则。

《锦瑟》之所以永远迷人,正赖于人类心灵世界的复杂与迷人。

参考文献:

[1]于志鹏.中国古代咏物诗概念界说[J].济南大学学报,2004,14(2):49-53.

[2]叶嘉莹.叶嘉莹说中晚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2008:148-156.

[3]李壮鹰,李青春.中国古代文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92.

[4]鲍昌.文学艺术新术语辞典[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7:179-180.

责任编辑:周哲良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094(2015)02-0052-03

收稿日期:2015-01-27

作者简介:张丹(1989-),女,四川遂宁人,助教,学士。研究方向:比较文学、新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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