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叙事的血肉标记
——莫言小说女性身体的多重表义功能
2015-04-10季红真
季红真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4)
·女性文化视野下的莫言创作专题研究·
历史叙事的血肉标记
——莫言小说女性身体的多重表义功能
季红真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4)
莫言承袭司马迁“客观精神的文学”与“浪漫精神的历史”之传统,以女性的身体为历史叙事的血肉标记,讲述被正史遮蔽的民间历史传奇,以象征性的寓言方式连缀起晚清至当下“中国的缩影”与“世界历史的片段”。家族史与稗官野史使他在整合的大历史与离散的地方志两种理性时间形式中,容纳了非理性的民间历史记忆;历史性感的基本视点,使倒叙法的历史叙事最终转变为抵抗历史的逃离,历史的窥视者也成为历史的祭祀者。
莫言小说;女性身体;历史标记
历史是所有叙事的母体,只是随着人类文化的演进与知识谱系的变化而发展,不同的样式体现着不同的文化特征,文学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支,神话对于创世的解释与族群形成的记忆是所有民族最古老的叙事样式,在中国更是源远流长。《左传》所代表的官方史学影响到后世历史写作的角度与解读的方式。自太史公的《史记》问世,以人物为中心的纪传体、个人评史的观点、搜集民间叙事资源的实地踏查等,开辟出历史叙事的新维度,民间的叙事也被纳入正史。由此形成系谱,催化了文学体裁的演化,咏史诗与历史演义是最直接的产物,也影响到中国文人集体无意识中的历史情结,形成叙事文学的深层模式。就是在近代人文思潮的起伏消长中,也只是历史观的变化和叙事方式的革命,集体无意识中历史情结的深度模式并没有消解,史诗几乎是所有男性小说家共同追求的最高境界。
莫言沿袭着这一古老的文化心理轨迹开拓,但更多地继承了太史公重视民间叙事的传统,而且比他走得更远,对抗官方史学的同时也彻底超越了党派的立场,完全以民间的立场、民间的方式叙述民间的历史记忆。他评说《项羽本纪》:“太史公此文,首先是杰出的文学,然后才是历史,是充满客观精神的文学,是洋溢着主观色彩的历史。”[1](P29)可见,他是以浪漫主义的史学观解读太史公的历史叙事:“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传奇,……我们读《史记》何尝不是读司马迁的心灵史。”[1](P31)
一
“五四”运动以后,19世纪西方被称为现实主义的长篇小说在中国大量翻译出版,激发了新文学作家历史叙事的豪情与新角度。现实主义将历史的范畴扩大到当代史,一如巴尔扎克声称的“要做法兰西历史的书记官”,中国的男性作家雄心勃勃,无不渴望写出记录历史的小说。合法出版的现当代文学史中,所有被确立为经典的小说无一不是取材于重大的历史事件,当时是“胜利者的历史”,而且形成一整套历史叙事的美学圭臬:重大题材、社会主义新人、历史的必然趋势、乐观健康的格调……就是在改革开放的30多年中,大量涌现出来的历史小说也无不和重大历史事件相关联。“茅盾文学奖”不成文的约定是历史小说的必不可少,每届必有一部,得奖作品也都是和重大历史事件相关联的叙事,只是美学圭臬逐渐宽松而已。
莫言显然是其中最自觉也最富激情者之一,他以对官方史学自觉的对抗、改写,完成了自己历史叙事的卓越创新。他对中国近代以降的历史有一个基本的概括,“整个中国当代文学的个性,与中国近代历史上发生的重大事件密切相关。譬如旷日持久的战争,骇人听闻的暴行,令人发指的饥饿,临界疯狂的全民性宗教狂热”[2]。这就使他定格在近代史框架中的历史叙事,以“客观精神的文学”表现,直接地体现“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新史学观点。而对于民间历史人物的激赏和认同崇仰,则颠覆了胜利者的历史,书写的是失败者的历史,接续起司马迁“浪漫精神的史学”,推崇悲剧英雄的血性先祖,莫言也接续起中国文人集体无意识中英雄崇拜的意义指向,超越成侯败贼的评史标准,以失败之书写本色英雄,将“客观精神的文学”与“浪漫精神的史学”融合为一体,开辟出自己历史叙事的新天地。
“客观精神的文学”是莫言对司马迁治史最多的借鉴继承。这首先体现在时间序列的客观真实,成为基本的叙事框架以容纳浪漫的民间历史记忆。把莫言所有作品中的人物故事发生的年代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就是一部最直观的中国近代史,上限是庚子之乱的西方殖民运动,下限则是不断发展着的当下民间生活。不仅是朝代更迭、党派政权交替的政治史,还包括文化史的诸多分支,比如思想史(《红高粱家族》《红耳朵》)、酿酒与饮酒史(《酒国》)、教育史(《十三步》)、生育史(《蛙》)、性史(《筑路》《道神嫖》等大批中短篇)、婚姻制度史(《白棉花》《翱翔》等)、刑罚史(《檀香刑》)等等。共时性与历时性的交汇,使他的故事叙事成为民间记忆与官方史学互动共荣的历史活体。在写实的层面上,他真实反应官方史学的制度性规范,同时,也深刻地表现民间苦难的记忆,以及超越苦难生存的独特形式。
莫言以故乡高密为依托,以民间的记忆为主要内容,使现代性拉动的中国近代历史带有了离散性的地方志特征。或者说他以地方的小历史形象地演绎中国乃至世界的近代历史,“我要把高密东北乡写成中国的缩影,世界历史的片断”[3]。高度的历史自觉使他笔下的人物因此而成为中国近代历史的血肉标记,一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所慷慨呼唤的“用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众多的人物繁衍出来的生命故事成为中国近代历史的血肉,层层累积成垂直时间形式中的起伏山峦。加上血缘心理时间和夹叙夹议的演述方式,使他的小说几乎是以神话的方式叙述历史。而对于民间思想的重视,也使其文化语义从近代历史的狭窄框架中漫流出来,沟通了中国原始思维的信仰,成为他浪漫历史精神的民族民间文化心理的基础。他把漫长的文化史作为近代史的底色,描画现代性劫掠中乡土社会的衰败、变迁,民族文化的震动、断裂与更新中的弥合与变异。他谈到《生死疲劳》的创作构思的时候说,“……用动物的视角,观照了五十多年来中国乡村社会的变迁”[4]。
在陈寅恪先生所谓的“数千年未有之变局”中,女性“浮出历史的地表”是最显豁的文化激变,这就使莫言的历史叙事中不可规避地出现了大量女性的形象。她们与男性几乎是站在同一地平线上,历史标记的血肉之躯中,便裹挟着无数女性的身体,而且在历史时间倏忽断裂、文化制度崩塌的荒原中,以边缘向中心的涌动,和男性的身体绞缠在一起,共同承担着历史叙事的血肉标记功能,也在莫言历史意识的表义结构中,承担着比男性更重要的义素功能。她们是历史苦难最深重的承担者,寄托着莫言悲怆的情感力量,抒发着整个民族集体无意识里最难以平复的心灵创痛,也重复变奏出所有农耕文明的种群共同的衰败宿命,由此而汇入全球性乡土文学的文化时间焦虑。女性的身体被嵌入了历史的断层,在莫言的故事里重新焕发出生命的光彩,和现代人的猥琐形成反衬的镜像,历史也因此而血肉饱满。家族史因此成为他最得心应手的历史叙事体裁,他谈到《丰乳肥臀》的创作时说,上官鲁氏一家几代人,“他们的命运与中国的百年历史紧密相连”[5](P33)。
对于30多年来中国故事的书写,莫言则是在现代性不可逆转的大趋势中,坚守着乡土之子的叙事立场,以乡土人生新的悲剧故事,打开历史的皱褶,表达对现代商业文明的顽强抵抗。不同文化背景中的女性在男性的视域中,主要承担着文化属性的标记功能。“客观精神的文学”更清晰地表现为他的历史观:“进化论是一代胜过一代,我觉得是一代不如一代。”[6](P252)反进化论的历史观是20世纪后半叶浪漫主义社会思潮的体现,回归原始的生命状态是在现代生存的危机中人类最基本的行动元,旧日乡土社会的劳动女性与现代商业文明的艺术型女性两相对照,成为他表义的基本叙事策略:“‘丰乳’是歌颂像母亲一样的伟大的中国女性……进入九十年代社会物欲横流,所有的人都好像是围绕着女人的身体旋转。所以我想这个书名中的‘肥臀’本身就包含着讽刺的意义”[6](P255)。这也是巴赫金所谓的“身体的地理学”,女性的身体一分为二,完成意义的重新组接,具有养育功能的器官是神性的象征,而单纯的性感肉体器官则是人与社会堕落的标志。上官鲁氏这样厚德载物的母亲,则简直就是历史的母体。
现代女性在莫言的表义系统中是一个充满了厌恶情感的贬义语用,是和种族的退化与人类的堕落、最终灭绝互为因果的现象。这样的修辞方式,一直延伸到解读历史女性的评价中,他在直接取材于《项羽本纪》的话剧《霸王别姬》中,使这一对立的两项义素当面交锋,完成了关于历史的伦理质询,发展了太史公的心灵史,表达了现代乡土人生的心灵苦难:充满欲望的吕雉“敢对女人下狠手,能控制男人……她其实是一个披着古装的现代女人”[7]。乡土女性与现代女性成为历史坐标中的两极,分别承担着莫言的认同与批判。
在正史整体的时间形式与方志离散的时间形式这两种理性的历史时间中,稗官野史是莫言的传奇故事最直接、最丰沛的源泉,和他熟悉的民间生活场景相重合,形成超越理性时间形式的神话时间形式,铸就了他的叙事方式最基本的范型,而且积淀在心灵深处,承载着民族民间的集体无意识,这是他“浪漫精神的史学”根基之所在。
这使莫言的历史叙事超越了历史的有限性,汇入民族乃至人类原始思维记忆的广大时空,他的传奇故事因此而具有了时空同体的宇宙模式。而与这一模式相对应的女性形象,则近于神话人物,《金鲤》中的灵芝姑娘因为救助女作家而落水身亡,变作一条神异的金鲤鱼;《红耳朵》中被屠杀的姚老师虽死犹生,和大自然一起成为启发少年十千参悟马列的神灵;《白棉花》中意外死亡的方碧玉在传说中以雍容富贵之姿出现在新加坡,等等。由人到神的神秘转身,这一类女性形象标记的神话时间,比准确的历史时间更久远,对应现实的时间,是沉入民族集体记忆的心理时间形式。因此,稗官野史是莫言超越整体与离散的两种理性历史叙事,也超越不同文明类型的情感倾向,历史彻底转变成了传奇,而这些进入神话的女性身体,则标志着人类永恒的价值理想。正是女性这种独特的神话标记作用,使莫言的历史传奇最终超越了理性叙事的历史,凸显出具有浪漫精神的历史观。小说不仅仅是莫言的心灵史,而且在根本上动摇着科学理性的知识系谱,完成了对整体与离散两种历史的彻底颠覆与超越。
从历史的标记到颠覆历史的神话想象,莫言小说中的女性身体承担着独一无二的超越历史的主题表义功能。
二
莫言以离散化的地方志的故事,填充整合大历史的叙事,乡土社会丰富的生命故事展开的具体年代是正史所没有纪年的时间标记,这近于为大历史的时间刻度加密。而女性身体的历史标记功能,也使他的女性人物画廊显示出前所未有的拥挤,但是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最寻常最贫瘠的乡土女性,一类是应运而生、富于光彩的青年女性。第一类女性基本都是历史苦难的承担者,被残酷的文化制度、频繁的战争、政治运动、饥荒、经济转型等历史灾难榨干了生命的汁液,沿袭着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们的命运,层层累积起历史的堆积层。第二类女性则是在历史断裂、文化震动的裂隙中走上历史的舞台,以光彩夺目的鲜活生命标志出历史的演进。她们常常是在精彩绽放之后倏忽而逝,正是这一类女性成为莫言浪漫精神历史传奇的主角。第一类女性是历史的土壤,第二类女性是历史的花朵,莫言“现实精神的文学”以第一类女性为土壤,“浪漫精神的史学”则以第二类女性为鲜明美丽的标记。
正是通过这些应运而生的女性形象,莫言的作品几乎囊括了近代以来所有大大小小的历史事件,密集的时间刻度中充满了女性生命的血泪瘢痕与奋起抗争的华彩,从而连缀起一部中国近代史。《秋水》是伊甸园一样的原始状态,情杀引起的血亲仇杀是开发者普遍的人生传奇。《檀香刑》中孙眉娘的身体勾连着庚子之乱中孙丙抗德的大历史传奇,所有的主要人物都与她的身体关联:亲爹是农民起义的领袖,情人干爹是官吏,公爹是刽子手。孙眉娘欲望化的身体,成为集结着所有戏剧性冲突的枢纽性标记,小说的主人公和历史的主人公由此对位登场,演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酷刑大戏。莫言也由此把自己对“看客文化”的民族文化心理展露无遗,“实际上是三合一的演出,一方面是刽子手,一方面是被杀的罪犯,一方面是看客”[6](P264)。这就把一种原生态的历史整体地展现出来,使土壤和花朵共生共存。《红耳朵》里左翼英语女教师姚老师以崭新的朴素着装隐蔽起自然的躯体,本身就是“五四”新文化精神的产物,而她和她的同事们连接着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两种意识形态的交锋,演绎出新思想在乡村社会的传播方式及其引起的混乱,其最终的殉道则是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遗留下的历史悲歌,时间的刻度当在1927年前后。《红蝗》中相隔50年的两次蝗灾是以两个不同文化属性的女性为标记,主要故事中的红衫女人和青年女专家,共同承担着人类欲望对象的符码功能,且都以未婚未育的女性身体的性特征表义,标志着两个历史时间的刻度,而且在差异中聚合为同一的义素。在不断闪回的演述方式中,叙事的重心在50年前,根据其中的《祭腊文》标注的整体时间刻度是抗日战争爆发之前的1937年,家族制度还是乡村的主要政治结构,男女之间的传奇仍然在血亲之间演绎。《渔市》等作品中,已经频繁出现了县党部一类的历史词语,当为抗战爆发之前的民国时期。《红高粱家族》是民间自发抗日的传奇,但已经出现了县政府和共产党的武装,民间的抗日和党派政治纠缠一体。大奶奶戴凤莲与余占鳌非婚结合,因为牺牲于惨烈的种族战争,而由历史的碎屑得以被加冕为“抗日英雄”进入民间的正史。她的历史标记作用比姚老师单纯的文化传播功能更丰厚,后者是理性的启蒙者,前者是本能的反抗者。戴凤莲对叙事承担着原动力的推动功能,红高粱的叙事起于她的婚姻悲剧,莫言由此以女性的身体颠覆了古老的封建制度,让她睡在乡绅的豪华棺材里,享受着隆重的殡葬仪式,作为进入正史的戏剧性场面,生动地演绎出近代以来在文化的震动中,女性由边缘进入主流的基本方式。而且《红高粱家族》的全部叙事作为一次对招魂仪式的准确换位,结束于对女性祖先祭祀的核心情节,文化史中性别政治的革命意义以此为最。直述出来的主题“奶奶是个性解放的先驱”,更是将对外来暴力的反抗和对封建文化的颠覆整合在“五四”精神的话语体系中,借助这个乡村的浪漫主义者的身体,莫言将离散历史的时间刻度、稗官野史的神话时间刻度都纳入了整体的历史时间刻度中。或者说,女性的身体使大历史抽象的刻度瞬间膨胀,演绎出思想史的前因后果。而《父亲在民夫连中》①是淮海战役的局部写照,其中唯一一个女性是乞丐的首领,成为战乱导致的乡村衰败的苦难标记;《儿子的敌人》以一老一少两个女性作为国共内战的标记,孙寡妇的第一个儿子死于抗日战争,第二个儿子死于攻城战斗,作为历史土壤的苦难母亲以本能的母性覆盖了儿子的敌人,而历史的花朵也因此一分为二,小儿子的恋人小桃是战争的牺牲品,女兵则是战争的产物。这是莫言小说中女性身体历史标记的叙事功能表义分歧之始,顺应了民族分裂的血腥党派政治战争的历史趋势。
莫言小说中当代历史的时间刻度就更加密集,频繁的政治运动与急剧的历史转折使乡土人生更加错动。在莫言的小说中,几乎囊括了1949年以后大大小小的所有历史事件。镇反(《灵药》)、合作化(《生死疲劳》)、反右(《三十年前的一场长跑比赛》)、大跃进办公共食堂(《铁孩》)、1960年代的大饥荒(《粮食》)、1966年春节破“四旧”(《挂像》)、学生斗老师(《飞鸟》)、群众组织打派仗(《月光斩》)、革委会成立(《筑路》)、忆苦思甜活动(《初恋》)、知青下乡(《爱情故事》)、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我们的七叔》)、军队下乡支农《白狗秋千架》、清理阶级队伍(《大嘴》)、反复辟回潮(《普通话》)、兴修水利(《透明的红萝卜》)、牲畜的政治化管理(《牛》)、民间的换亲(《翱翔》)、高考制度改革(《欢乐》)、越战(《断手》《战友重逢》等)、经济改革(《民间音乐》)、商品经济兴起(《一头倒挂在杏树上的狼)》、计划生育一胎化及惩罚制度(《弃婴》《地道》)、两岸解禁(《遥远的亲人》)、农民工进城(《锅炉工的妻子》)、民主运动(《白杨树林中的战斗》)、企业转产工人下岗(《师傅越来越幽默》)、现代商业体制霸权的形成(《四十一炮》)、官场的潜规则(《倒立》)、前卫艺术兴起(《与大师约会》)、色情业的泛滥(《冰雪美人》)……每一篇小说中,女性的身体都具有历史标记的鲜活属性,而且在不断的闪回比较中,展现着乡土女性由花朵沦为土壤的悲剧命运。这也是莫言悲怆情感的载体,使内战中一分为二的历史语义重新连缀成完整的历史悲歌。
而且,在他的中长篇小说中,不少女性人物都是贯穿近现当代史的人物,她们的身体纠结着不同的党派政治势力,参与到重大历史事件的局部,成为最显赫的历史标记,性的混乱因此成为历史混乱的直接隐喻。最典型的是《丰乳肥臀》中地母一样的上官鲁氏,生于1900年庚子之乱,死于1995年的乡村城镇化,父母死于胶济铁路引起的农民暴动。她出嫁后由于丈夫不孕而备受歧视虐待,与收养她的姑父通奸,与各种奇异的边缘文化人物媾和借种,被乱兵强奸。身体的苦难是近代以来所有历史苦难的感性显现,她作为历史的母体是整个民族近代以来被蹂躏的历史写照。而她众多花朵一样的女儿则以身体连接着国民党、共产党、汉奸、还乡团等各种政治势力,简直就是党派斗争史的缩影,是感性的具象逻辑演绎。第三代则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毁灭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上官鲁氏历经战乱、政治革命、饥荒、经济变动等灾难,她的身体贯穿了一部混乱的中国近代史,是一具鲜活的标本,浓缩着人民苦难的全部历史记忆。
《蛙》中姑姑的生活史则从抗日战争开始延续到当下,相对于上官鲁氏的多育,她是以一生未育的不幸标记了女性身体的当代特征,而心灵的苦难则是作为一个妇产科医生不得不从事绞杀胎儿的职业。她的情感记忆中联系着叛逃到台湾的飞行员、被打倒又复出的干部等重要的历史标记性人物,未果的爱情都是政治的牺牲品,有惊无险的侥幸则是以身体的不入流得以政治豁免。这是一个残酷的反讽性修辞的历史文化形象,妇科医生成为妇女苦难的被迫执行者,而至情至性的纯真则被历史嘲弄,在生命伦理彻底瓦解的当代历史情境中,以女性的苦难最为深重。
三
女性身体的历史标记作用,在莫言的叙事功能中已经超越了种族疆界,进入了世界历史的范畴。当然,这是由于中国近代以来的历史就是一部汇入世界史的流程。人类现代性的普遍劫难,如滔天洪水席卷着所有农耕种群的乡土人生。革命、战争、党派政治、政治运动、饥荒、频繁的政策变动,都是现代性引起的混乱,使食、性、生殖、婚姻与死亡这些最基本的人性问题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异。世界政治格局的变动带来各种异质的文化人物,大批外来者进入乡土社会,党派政客、服色各异的军人、新式教育背景的乡村教师、下放的知识分子与知青,都还只是种族内部的文化变异;而外国人的到来则和铁路的出现一样,成为铁血的现代文明最直接的历史标记,比如《凌乱战争记忆》中有一个美国飞行员。这使乡土人生的遗传基因发生了根本的变异,跨种族婚姻使女性的身体也因此成为世界历史的血肉标记。
在莫言的叙事策略中,女性的身体和异族的结合是世界史的细节,混血儿是最直接的产物,他们悲剧命运的寓意也是历史的悲剧性残片。莫言写于1992年的《梦境与杂种》中的树叶,是国籍不明的基督教牧师马洛亚和中国村妇之女,她在饥荒年代不明不白地被强暴怀孕而自杀,一段青梅竹马的纯情初恋也因此完结,这是一个隐喻丰富的寓言,外来文化与传统文化的短暂交融,以死亡的极端方式结束。这篇小说里的另一个人物,教外语的苏老师则是因为和白俄的女儿谈恋爱而被打成右派。《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鲁氏和智通和尚所生的六女儿念弟,爱上了美国飞行员巴比特,婚后三天被自己当政委的姐夫鲁立人抓捕,逃亡后在山洞中自杀。国际政治的因素是悲情传奇产生的历史土壤,也是文化史缝隙中的种族混融的信息。《蛙》中顽强抵抗计划生育政策的陈鼻有俄罗斯血统,最终潦倒到化装为唐·吉诃德在酒店当活招牌,沦为伟大文化精神的商业替代物,这意味着文化融合的无奈收场。比起自杀、无后潦倒的混血传奇,《丰乳肥臀》中上官鲁氏和众多的中国男子都生不出传宗接代的男性婴儿,只有和瑞典传教士马洛亚才孕育出唯一的男孩。这意味着拯救的可能,而有外来血统的上官金童,作为一个没有父亲的男人,他和叶子一样都显示了西方思想在中国的传播。而他奸尸、恋乳、绝后与一事无成,也是西方文化思想在中国溃败的寓言性结局。有人归结为文化怪胎,和莫言对所有中国时尚新潮的嘲讽一样,体现着他对现代文明的批判与抵抗。从自杀、绝后潦倒到恋乳,则是他一步深于一步的文化悲观主义的发展。他明确地说,科技便利了人类的生活,“但从长远利益来看,科学技术的进步会导致人种的灭绝”[8]。
这和他的“浪漫精神的史学一脉相通,呼应着《红高粱家族》中的招魂仪式,表达了自己对全球化时代的忧虑,也是整个民族集体无意识中种族灭绝的焦虑。上官鲁氏和《白狗秋千架》中的暖一样,都为一个能延续种族的健康孩子而焦虑,一个得了无用独子,一个生了3个哑巴,都是丧失了文化功能的后代。母性的身体和所有不同文化属性的角色结合,都孕育不出健康的孩子,进入了不可逆转的世界历史的流程,就意味着持续的衰败与最终的灭绝,极端地演绎出莫言“一代不如一代”的历史观。原始母亲的身体除了承受无尽的苦难,完全没有被拯救的可能,每一次的挣扎与期望都要遭受更深刻的反讽,这是世界所有农耕文明的种群遭遇现代性之后共同衰败的宿命。女性的身体标记了乡土中国与世界连接的方式,至此,莫言才真把高密东北乡写成了“世界历史的片段”,这片段就是全球化时代整个“中国的缩影”。
四
莫言以女性身体为历史的血肉标记的叙事策略,显然是以男性的立场出发,也是以男性的集体无意识为原动力。这决定了莫言历史叙事的主体特征,不仅是反进化论的历史意识,还包括欲望投射的历史叙述方式,也是心灵的替代方式。正如他自己所言:“官方歪曲历史是政治的需要,民间把历史传奇化、神秘化是心灵的需要,我当然更愿意向民间的历史传奇靠拢并从那里汲取营养。”[9]他在用耳朵阅读的同时,也用男性的心灵完成了欲望的投射与自我的艺术替代。
叙述方式的民间化则使莫言在接受了民间记忆历史的血缘心理时间的同时,也切割出一个窥视历史的洞口。他谈到自己的创作经验时说:“《红高粱家族》我最得意的是发明了‘我爷爷’‘我奶奶’这个独特的视角,打通了历史与现代之间的障碍,也可以说开启了一扇通往过去的方便之门……”[10]在这个“复合的时空”中,他“强大的本我”中不可磨灭的童年记忆从内容到形式都完整而夸张地宣泄出来。事实上他的历史叙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童年的亲历,儿童的视角一开始就是他引起文坛关注的作品中普遍使用的基本叙事视角,对于非亲历性的历史想象叙事,只是顺着这个心灵通道的艺术思维的惯性。
莫言在这个洞口张望,作为历史血肉标记的女性身体便是这投射的基本视点,这是个人无意识和历史无意识重合的焦点,他借助女性的身体,以历史性感的视点推动着历史叙事的演进。他坦言,“男性对女性的第一态度就是性爱”[11],这是男性集体无意识进入历史的基本冲动,也重合于祖先故事呈现的历史无意识,是所有创世纪故事中的基本主题。他心仪的未婚女性基本都有乡土文化的背景,都带有性与心灵双重启蒙的特点。菊子姑娘(《透明的红萝卜》)开启了他性意识的觉醒,奠定了他对女性的基本态度;《红高粱家族》中的奶奶和二奶奶都是敢爱敢恨、情感质朴热烈的女子;《白棉花》里面的方碧玉会武功有侠气,“……具有一种天生的、非同俗人的气质”,兼有姐姐与情人双重的身份,而且与“我”有身体的媾和,是直接的性启蒙者,被叙事者“我”终生铭记:“……这十几年俺运气不错,见识了几个质量蛮高的女人,没有一个能与我记忆的方碧玉相比”。《月光斩》中自称‘独立大队’的女红卫兵,也是以神秘侠女的行为方式与小铁匠一起出走不知所终。这种类型的女性健康质朴的身体吸引着他,就像壮阔历史吸引着他一样,给他带来无限倾慕的感情,也是民间“英雄崇拜和命运感”的一部分,是男性集体无意识中的神性女性原型,一如他对蒲松龄笔下狐狸精的激赏:“……个个个性鲜明,超凡脱俗,不虚伪,不做作,不受繁文缛节束缚,不食人间烟火……”而且认为跳孔雀舞的杨丽萍可以与之媲美,“她在舞台上跳舞时,周身洋溢着妖气、仙气,唯独没有人气……”[12]
历史性感的视点也带来莫言历史观的内在矛盾,从现实精神文学出发,他厌恶战争:“一切的罪恶在于战争。战争泯灭人性唤起兽性,战争使人性发生扭曲”[13];而浪漫精神的史学,使他无意识地流露出所有男性本能,对战争有着激情想象,一如西方女权主义者所概括的,屠杀与强奸是男人的两大游戏,战争恰恰满足了男人的这两个基本欲望。他论述《史记》时写道:“回头想想,战争,即使不是人类历史的全部,也是人类历史中最辉煌、最壮丽的部分。战争荟萃了最优秀的人才,集中了每一历史时期的最高智慧,是人类聪明才智的表演舞台。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历史就是战争的历史,文学也是战争的文学”[1](P29)。这个悖论是理性与非理性的冲突,是男人意识与无意识的矛盾,也是弗洛伊德所谓人类生与死两大本能的交锋。莫言无疑智慧地协调了这个悖论,“《红高粱家族》表现了我对历史和爱情的看法”[14],战争成为一个历史的放大器,正义的反侵略、反法西斯的战争更是这个放大器中最安全的途径,可以由此深入英雄祖先的灵魂,“小说里的战争也仅仅是故事发生的一个背景,最着力点、我写作的重点还放在描写战争背景下,人类情感的变化,命运的变化”[5]。
不仅如此,他对战争的残酷性也借助历史性感的视点加以升华。在他的作品中有因战争丧失性能力的男性形象②,也多有因战争获得浪漫机缘的女性③,但是作为历史花朵的标记性女性,几乎都是以死亡为生命的终点,也是传奇化历史的亮点。这使莫言对于战争的悖论凝聚在欲望投射与自我替代的历史性感视点之中,完成了祭祀式的心灵表达。由此,历史的土壤与历史的花朵两相参差的义素聚合为统一的主题,女性在“浮出历史地表”的同时,也成为战争最大的祭品。历史的堆积层中遍布历史花朵的尸骸,她们是被正史掩埋的孤魂野鬼,莫言将她们纳入历史的主角,并且当作被祭祀的神主,这是对官方史学最大的颠覆。
五
莫言的小说创作,是从亲历的童年开始,文体也是由短到长地发展,窥视历史的目光也是随着文体的长度而逐渐放得长远。由近及远,这就使他的标记性女性身躯,是在跳跃的历史时空中闪动。这也是一种历史叙事的独特连缀方式,大致呈现为历史的倒叙法。这个叙事方法和童年的视角一样,为现代经典作家们所熟稔掌握,从鲁迅到萧红、张爱玲都以自己的方式运用了这一方法,从现实上溯历史,既是历史情境和个体生存境况变化的结果,也是历史叙事合法性宽松的反映。
莫言生逢其时,在一个极端禁锢的时代进入迅速开放的时代,窥视历史的洞口越来越宽敞,叙事的合法性逐渐宽松,当然,艺术家的勇气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超前的思想观点引起的麻烦使他的多数作品备受争议。而他乡土之子的叙事立场、“作为老百姓写作”的自我定位、稗官野史的读史角度、血缘心理的时间形式、欲望投射的自我替代、夹叙夹议的演述方式,都使他的历史倒叙法体现了其成长过程的认知冲动与发展。这使他区别于现代经典作家,童年的视角因此而超越了童年的限制,成为他历史叙事的原初支点,既是超越了生命周期(个人与艺术形象)的人类学视点,他的不少人物都是老年的身躯与孩子的性格,比如《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金童,《四十一炮》里的罗小通,他概括为老小孩儿与精神或灵魂的侏儒症,正是心理人类学家所谓的第二童年;又是自甘边缘的一再强化重申与顽强的自我巩固,儿童的视角就是边缘的视角,也是弱势群体的视角,是反主流的柔性话语抵抗。作为历史标记的女性躯体鲜活的青春样貌,则承担了他欲望投射的自我替代中历史叙事的价值所在,把残酷的历史还原,升华凝聚为艺术的梦想。
在倒叙法的历史叙事中,莫言随着年龄的增长其历史观也在发生着明显的变化,从早期祭祀父系的图腾(《红高粱家族》),到晚近祭祀母性的图腾(《蛙》),绝对论的历史观逐渐演化为相对论的历史观。而作为历史标记的女性身躯也分化为两相对立的语义,历史的花朵逐渐变成历史的土壤,甚至是历史的垃圾。《沈园》中的女主人公由一个快乐的拉着手风琴的现代少女,变成了一个手指缝里带着泥垢的怨妇,早年欲望投射的激赏变成了生理性的厌恶。而《锅炉工的妻子》中的女钢琴家,《怀抱鲜花的女人》里的衣着洋派的女人,都是1980年代改革开放的历史文化标记,外来乐器与洋式衣裙是都市女性最显著的外在自我。她们都是男性致命的杀手,恐惧则是其基本的心理特征,而且是和诱惑相关联的。《白杨树林里的战斗》中打糊涂架的两伙孩子和操控着所有话语体系、使“我”“动辄得咎”的神秘黑衣人,显然都是对荒诞历史的寓言性转喻④;而嘴里喷着糖化饲料味儿、嘴角挂着小泡沫的葵花脸经商女子,则是对现代女权话语的恐惧;至于民间关于声音洪亮的战神黑驴王子生于武则天与一黑驴交合的传说,更是将现代战争政治替代的戏仿性质彻底颠覆,表达了对所有党派政治与政治女性的拒斥。最终的逃离近于鲁迅似的过客精神:“我只要向前走。我只为向前走,……哪怕前面是地雷阵,或者万丈深渊。”从进入历史的窥视,到逃离历史的前行,莫言浪漫主义的历史观在遭遇现实的话语困境之后,沉入无声的逃离。还有《蛙》中关于姑姑抗日经历相反的自述与他述,《我们的七叔》中七叔关于自己革命前后矛盾的讲述等等,都体现着莫言对于所有历史叙述的质疑。厌恶与恐惧是心理抵抗的表现,而只有真正成为历史祭品的传奇女性,才在神话的时空中风华永驻,虽然她们已经处于失语的状态,《红树林》中的珍珠姑娘干脆是一个哑巴。
在这样的演进中,倒叙法的历史叙事使莫言对欲望投射的窥视转变成对欲望的反省,“现实精神的文学”最终战胜了“浪漫精神的历史”。他在阐释《四十一炮》中的罗小通时说:“他对肉的欲望,既是人类食欲的象征,又是通往性欲的桥梁。”“这肉神,是一个嫁接在欲望身上的文化怪胎,罗小通的吃肉表演,迎合了这个时代反崇高、反理性的荒谬本质。”[6]罗小通的困境也是“被欲望控制了的中国社会的困境,其实也是整个人类世界的困境”。在这部作品中的青年女性几乎都是商业化潮流的标记,是满足男性性欲的商品,陪伴着罗小通的仍然只是一个历史土壤一样的老年妇女。罗小通无疑有着莫言的部分自我,体现着他把“好人当作坏人写,把坏人当作好人写”“要把自己当作罪犯写”[17]的艺术追求,也最终体现着他历史叙事的制高点:“象征性的历史”“才更加逼近历史的真实”。历史在这里成为一个巨大的盛器,容纳了所有在欲望中挣扎的人类,“因为我站在了超越阶级的高度,用同情和悲悯的眼光来关注历史进程中的人和人的命运”[5](P33)。至此,莫言女性形象作为历史标记的叙事功能,成为他重要的哲学人类学义素,中国的近现当代史也由此进入神话的古老表义系统。
莫言的女性形象以性感的身体视点,承担了历史血肉标记的叙事功能,倒叙法的垂直时间形式,又将共时性与历时性的语义交融共生,推动着他浪漫精神的想象,完成对“中国的缩影”和“世界史片段”的寓言整合与诗性凭吊。一个欲望投射的历史窥视者,由此成为一个传奇历史的祭祀者,心灵的受难与超越,是他借助民间历史传奇女性完成的深度心灵表达。
注释:
① 在2013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莫言全集》中,内容调整之后改名为《野种》。
② 见莫言的《木匠和狗》《革命浪漫主义》。
③ 见《凌乱战争记忆》等。
④ 莫言在和大江健三郎的谈话中提到,经过八九政治风波,他开始重新思考群众的呼声,“我觉得必须分析群众呼声。引导得当的话可能改变世界,但引导失当、被野心家利用了的话是有危害社会的巨大能量的”(《大江健三郎与莫言在中国》,见《碎语文学》第133页)。《杨树林里的战斗》当为他这一思考的寓言性转喻。
[1]莫言.读书杂感三篇[A].莫言.会唱歌的墙[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2]莫言.没有个性就没有共性[A].莫言.用耳朵阅读[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135.
[3]莫言.自述[A].张清华,曹霞.看莫言[C].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3.3.
[4]莫言.香港浸会大学“红楼梦文学奖”得奖感言[A].莫言.用耳朵阅读[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36.
[5]莫言.我的《丰乳肥臀》[A].莫言.用耳朵阅读[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33.
[6]莫言.我的文学经验[A].莫言.用耳朵阅读[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252.
[7]莫言.霸王别姬[A].莫言.我们的荆轲[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101.
[8]莫言.华人出版人的新角色与挑战[A].莫言.用耳朵阅读[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50.
[9]莫言.用耳朵阅读[A].莫言.用耳朵阅读[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44.
[10]莫言.作为老百姓的写作[A].莫言.用耳朵阅读[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71.
[11]莫言.我想做一个谦虚的人[A].莫言.碎语文学[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4.
[12]莫言.杂感十二篇[A].莫言.会唱歌的墙[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215.
[13]莫言.二十一世纪的中日关系[A].莫言.杂语文学[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11.
[14]莫言.饥饿和孤独是我创作的财富[A].碎语文学[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40.
[15]莫言.北海道大学讲演[A].莫言.碎语文学[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101.
[16]莫言.文学与社会生活[A].莫言.碎语文学[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141.
[17]莫言.我为什么写作[A].莫言.用耳朵阅读[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296.
The Bloody Signs of Historical Narrative——The Multiple Significance of Female Bodies in Mo Yan’s Novels
JI Hong-zhen
(Shenyang Normal University,Shenyang 110034,China)
Mo Yan inherits Sima Qian’s tradition of“objective literature”and“romantic history”.He takes the female body as the flesh and blood of historical narrative which tells a history of the folk legend covered with official history.His narrative depicts the myth of China from late Qing Dynasty to the present day,which is regarded as a miniature of China and significant fragment of world history.This myth reveals the irrational folk memory by combining real family history with scattered non-official historical narratives.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sensibility transforms the narrative technique of flashback into a powerful resistance against history,and the peepers into victims.
Mo Yan’s novels;female body;historical signs
I206.7
A
1008-6838(2015)04-0063-09
2015-05-2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世界性与本土性交汇:莫言文学道路与中国文学的变革研究”(项目编号:13&ZD122)
季红真(1955—),女,沈阳师范大学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女性文学与传记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