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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人”发出的“真的声音”
——评房向东著《醉眼看人》

2015-04-10郭志杰

关键词:向东名人记忆

郭志杰

(福建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福建 福州350000)

“真的人”发出的“真的声音”
——评房向东著《醉眼看人》

郭志杰

(福建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福建 福州350000)

人有多大的胸怀,作品就有多大的容量,人有多深的情感,作品就有多高的温度。寻找他人也是寻找自我的一种途径,因为自我必然在他人的身上得以映现。要写出真实的作品,首先做一个真实的人。本书描写的人都是现实中的真实之人,即使是已逝的名人与故人,也都呼吸着大地的气息,都在与众多的人的交往中表达着自身的存在。作者不仅描绘了一个个情感丰富的人,自身情感的丰富性与真实性也毫无保留地呈现于作品的细节中。

房向东;《醉眼看人》;真实

房向东的《醉眼看人》是一本很特别的书,是用散文来研究人的专著。当然,这一研究由于受到文体本身的局限,无法归并到纯粹的理论的范畴,但这系统的蔚为壮观的对人的观察与体验,所形成的不同形态的汇集,我想这在全国的文学作品中也极为少见。我们有哲学的人类学、神学的人类学等等,我们也必须有文学的人类学。

这部作品中的人由多种成分构成,有未曾谋面的历史名人,有生活于现实中的亲人、朋友、同事、邻居等等,可谓人的集大成。在这些人当中,对平凡人的描述占了全书相当的比重,可见,作者对人的关注主要聚焦于普通的群体;当然,这一关注必须以具体的人的形态呈现出来,惟有具体才形成人。实则,每个人的存在并不是孤立的现象,它的存在总会形成一个关系,这一关系涉及社会、家庭、工作等,因而,一个人即是一个群体的集中反映。人与人之间既有相似处,又有差异处,不同的人具有不同的形貌。文学描写人不同于艺术描写人,文学描写人,除了客观的人存在之外,作者所构成的视角与意识,将形成渗透于文字中的人的形貌与特征。因而,这一描述既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房向东在这本书中实则描述的是两种人,一种是已逝的人,一种是存在的人。已逝的人主要指存在于文本与历史之中的名人,如鲁迅、梁实秋等,另一种人是作者人生过程中接触过、交往过、认识过的对象,这些人的存在实则也构成作者自身经历的另一种反映。作者对名人的认识主要来自相关的文本的探寻,可以说,这些人已形成一种公认的符号,并以符号的形态出现;房向东将名人与凡人放在同一部作品里描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房向东是以平等的人的视角,看待人,不管是名人,还是凡人,既有善的一面,也有丑的一面,甚至是多面性。

在这本书中,人是一个最大的统一的概念,因为他是放在一个核心的位置予以表现。实际上,任何文学作品都离不开人,每一个人都活在巨大的时空背景与具体的人事关系中;存在的每一天,谁也无法摆脱这种联系,因为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无数人,无数现象相互的连结形成的集合体。即使表现自我的作品,也必须放置在社会大背景与人的群体架构中进行,否则,自我就难以形成属于自身的真实的历史。

有人说,表现自我最难,就在于人的丰富性、多面性与隐秘性,人与人之间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差异,没有单一或同质的存在。人的自身内部,葆有许多连自身都难以摸清的秘密,这一秘密也将不断出现于人的经历中,也就是说,这一秘密是人的经历与发展之中的“伴生”现象;也就是说,当我们揭开一个秘密,或许又将出现新的秘密。发现自我的难度就在于这不断的揭示的过程中,形成的不曾终止的循环。但表现他人实则并不轻松,因为他人对于自身来说,同样隶属一个自我。在自我与一个个他之间,自然形成一个个差异巨大的个体。自我不可能独自生存于自我之中,惟有不断形成与他人的联系,才构成存在的基础。基于这一重大关系,寻找他人就显得尤为重要。当然,这一寻找对应的并不是单纯的日常生活,而应从寻找自我的层面上加以理解,就如同房向东的理解一样,寻找他人也是寻找自我的一种途径,因为自我必然在他人的身上得以映现。因为在表现他人之时,实则自身也参与进去,在他人的身上粘附着自我投射的影子;因为对人的每一观察与判断,都显示自身的在场。这一切都萌发于与对方即人的对接的动态过程中。

在这部作品中,房向东毫不掩饰自我的主见,自我的看法,这一行动是真诚的,果敢的,同时也是艺术的,理智的,合乎逻辑的。正是经由这一个个具体的人,也将自我人生的经历串接起来,尽管这一串接是段片式的组合,但这些段片由于分散于他人生的不同阶段,自然形成断断续续的属于自身的人生轨迹。这一轨迹连结着作者的童年、少年、青年、成人;当一个个鲜活的个体展示在我们视界之时,自我必然构成其中的一部分。这些生命个体的存在,不是想象的虚构的产物,而是活生生地存在于自我成长的过程之中,我们不可能获得曾经历过的全部事实,也没有太大的必要,众多的事实是重复的、不值得关注的日常琐事;但从所发生的这些事实中,总会采撷到某些给我们的记忆腾出位置的闪光点;这些闪光点关涉人与事,串起整个记忆的链条,形成可值得追忆的完整的形态。可以说,这是浩浩时空,人生坐标系上的碰撞,因碰撞获得认识,记忆不断叠印着这一认识的景深。或许,随着岁月的推进,当自我拥有存在的意识与体验之时,这些在岁月中邂逅而形成缘分的一个个人,自然渐渐变得清晰丰满。因而对人的认识,是自身的意识沉淀之后的产物,而不是游离于自身之外的一种想象。因而,对人的认识,实际构成自我认识的一部分;因为人必须经由众多的对象发生关系,失去时空,失去关系的自我是不存在的主体;即使力图在返归内心中寻求答案,也需在他人身上获得有益的经验的填充。自我仅仅是芸芸众生中渺小的一滴,这一滴的价值就在于它的存在溶入了大海,溶入更大的群体。同时,记住这一个个人,实则是对人的一种尊重,也是对与自身相连结的历史的一种关注;时时意识到他人,等于意识到自身,他人是自身的对象,自身也是他人的对象,人必须活在与他人的相互映照之中。在这部描写人的作品中,其中的一小部分涉及自我,说明房向东是将自我作为人的总体的一种形态予以揭示。重视人本意识,不仅是国家的觉悟,也是人自身的觉悟。对于作家来说,重视人本意识,惟有体现在作品之中,在作品中凸显人的存在与价值。因而,这一存在在时空与自我之中的位置,必须予以清晰的梳理,否则,认识上就很难形成真正的彻悟。

什么才是真正的真实呢,这是我们必须反复思考的问题,当一件事物摆放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是不是这一存在已经具备它的全部要素?有些事物呈现的往往是外在的辉光,这种存在仅仅是一种看得见的现象,我们的视界往往被它所遮蔽,所左右,以为这就是我们所获得的全部。实际上,有的现象看似真实,实则并不如此,因为它呈现的并不是事物的本质,事物的真实应是内外在的统一。惟有发现事物内在的肌理,才能找到真实所在。因而,对于一位作家来说,具备穿透事物本质的视眼,显得尤为重要;对于人来说,更是如此,人是一个复杂的个体,每一个体形成的遗传的差异,经历的差异,环境的差异,必然影响人的气质与形貌。因而,将具体的非虚构的人写得准确到位,实则并不容易,房向东研究鲁迅所构成的独具的视眼,显得十分犀利,具有内在的穿透力和准确的文字表现力。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个人的言谈举止,感受到人的性格特征,但一旦形成文字,很难予以客观上的捕捉。房向东的艺术就在于他对人的性格不仅把握得十分精准,同时,还善于挖掘出人内在的一面,还原出一个较为完整的栩栩如生的个体。同时,集中到一个人身上所列举的事例,即是自身相连结的一部分,也很好地在动态之中演绎了人,佐证了人,让人在具体之中凸显出他的行为特征。

实际上,做一个真实的人不容易,做一个真实的作家更不容易。社会提倡讲真话,做真实的人,但并没有为这一真实提供真正合乎规范的标准。可以说,许多人对这一概念的理解十分模糊。我觉得,真实并不是商业上的诚实、可信的同义词,假如从这个方向去理解的话,那实在是对真实的误读,将其拖进世俗化的狭小胡同。我觉得,真实应是真理的代名词,假如真实违背了真理的终极目标,那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而,真实对于作家来说,意味着正义与良知。但真正配得上真实作家这一称呼的,实则很少,因为这一存在体现着人自身对真理的探寻已达到一定的高度,即自我完善的阶段,惟有这样,他才有足够的自信对有违真实,有违真理的人与事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作为一位真实的作家的先决条件。但也有些作家,对于真实,本该拥有属于自身的理智判断,但却缺少足够的勇气与担当,胆怯与顾虑让他望而却步,只得与真实的桂冠擦肩而过。我十分敬佩房向东的果敢,这种果敢是战士的果敢,但比战士更多了一身理性的武装,作为战士的房向东,秉持的是理性的武器,也就是真实的武器,真实是这部作品的重要装备,也是这部作品值得阅读与思考的价值所在。

这部作品的真实价值,充分体现了作家自身的鲜明独立性。房向东的骨髓里葆有爱恨分明的气质,什么是善,什么是丑,在房向东眼里,界限十分清晰,没有任何掺和或被模糊的感觉,即使对一位被普遍认可的名人的评价,只要发现其不真的一面,都将予以毫不留情的抨击,如:对梁实秋情感的真实性提出质疑,这一抨击并不是从自我的感觉出发,而是旁征博引,建立在事实依据清晰的逻辑上。或许,正因为是名人这带有示范性,具有普遍影响的公众人物,对于公众更应该在言行上从严把握。当然,这一抨击并不是无事生端,旨在制造轰动效应,而是基于真实的回应,源于反思获得的锋芒。或许,这一结果会带来难以预估的回应,作为一名学界的战士,想的只是发出真实的声音,掏自内心真实的想法,一切顺应真实的引领,真实是他内心的维系。或许有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驱使着他的行动,让他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在这部作品中,所指涉的对象,都是一个个真实的人,也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或仍继续存在的人,房向东与其的维系与连结形成这一存在的链条。房向东的表达首先基于一种认识,当然,有一种认识来自史料与书籍,如对名人的认识等,这些都构成界定真实的依据。有的甚至从遗传学中找出人性相似的依据,如房向东所言:“生物学有时候比社会学要更精确,遗传基因往往是难以抗拒的,要这样而不是那样,只能这样,而不能那样……萧红的母亲犯了杀夫罪,萧红则犯了弃婴罪,在‘追求幸福’这一点上,母女找到了共同点,出手都比较狠哩。”同时,房向东还善于分析人的共同性与差异性,以及差异性中的同一性,如鲁迅与周作人。并与现实产生对比,起到了历史为现实佐证的作用。许多历史存在都有着重新研讨的必要,说明了历史本身的欠缺与不完善,假如历史的真实无懈可击,这一研讨就显得毫无必要。对历史及名人的再认识,也就是对真实的重新界定,这一界定或许有的是对前人认识的一种肯定,有的是提出疑义,或予以否定,但不管怎样,只要从真实出发,允许“百家争鸣”,这才是开放式的对待历史的科学态度。房向东的作品对历史的观察与审视,就是源于真实的一种行动,这一行动,无疑以其反思与批判的强烈意识,构成真实的力量。

对已逝去的名人的认识,依据的主要是历史事实,这一事实承载于浩瀚的史料之中,形成历史回忆的一部分。现今人对这些名人的认识,只能站在另一时空背景中,所感受所获得的经验将必然带来认识的某些差异,即使处在当时那个时代的人,其认识也不可能处在同一的水平线上;因而,这些历史并不是固定不变的东西,它存在的确定性仍处在时间推进的不断论证中。房向东对鲁迅等名人的研究,自然构成这论证的一部分。房向东的可贵在于,在这一研究中,并不是人云亦云,以一味吹捧为乐事,或者以变相的方式,重蹈前人的覆辙。他是独立的,并敢于发出属于自己真实的声音。当然,这一独立,并不是有意与他人保持距离,我行我素,自作主张,而是建立在对这段历史充分的把握与研究的基础上。不管是任何权威,或者已在公众视野中被认可的人物,一旦发现其不真实或有违真实的一面,房向东决不会听之任之,任其扰乱社会的视听,真实是他心中最大的权威,构成心中不可摇撼的地位,其他的一切,都处于从属的位置。或许,在房向东看来,名人也是芸芸众生的一分子,必须享有与凡人平等的地位,名人不是完人;世上没有绝对的完人。房向东对名人的苛刻,实则是对名人的负责,对大众的负责,更是对真实的负责。真实是房向东评价人的言行的一杆秤,人必须在这杆秤中称出轻或重,称出作为人的最真实的分量。当然,对于已逝名人的评价,房向东不可能通过自身的经历发生,这些资源与依据来自历史之中发生的逸闻趣事,以及名人的言行及论著,重要的是,房向东独立思考所形成的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力,让这一真实的解读与阐释显得无懈可击,并具有很强的说服力。房向东还善于依循事件的逻辑,予以环环相扣的推理,这一推理并不受拘于单一的层面,而是从中引伸到更高的层面,即本质的层面上,如“鲁迅和朱安怎么就没有性关系呢?我以为,因为和朱安没有感情,所以没有性生活。这种不苟且的精神,正是鲁迅的纯粹之处,体现了鲁迅在精神上的高贵。鲁迅是有洁癖的。恩格斯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进而言之,没有爱情的性关系更是不道德的。”当然,并不是房向东所有的看法都完全合乎绝对真实的标准,谁也很难达到这一境界,但朝向真实所付出的所有努力与坚定不移的姿态,或许,正是这位作家值得敬佩之处。

实际上,了解人是一门艺术,发现人是一门更高的艺术。在实际的工作生活中,人必须与人沟通交流,由此发生各种关系,这一关系都在特定的时空展开,随着岁月的流转,这些关系所形成的痕迹,多多少少留在人的脑海之中,成为一种记忆;随着时光的推进,这种记忆或许已不是过往那个时代的翻版;因为,人自身的意识已发生了变化,记忆不可能止步不前,停留在早年的那一感觉上。但从某种角度上讲,这种跨越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反而变得更为真实;因为,在当时那个时空节点上,人自身仍显得幼稚不成熟,所经历的一切,或许在当时只有一些朦朦胧胧的感觉,并没有形成一种明确的自我意识,即上升到理性的一种知觉。人自身的浅薄与不完善很难完成对真实的人与事的概括。随着时光的推进,人的自我意识渐渐完善,也积累了许多了解人,认识人的经验,对过往的审视就不会停留在感觉的初始阶段,而拥有更多自信的把握与话语权。这时候,对人有了属于自身的体验与评判标准,美与丑、是与非,情感的真实与虚幻,渐渐变得清晰,意识的清晰才能带来记忆的透彻。否则,人就无法通过记忆获得真正的过往的真实;因为真实的记忆并不是日常状态下日记式的盘点,浮光掠影式的捕捉,而是经由这些,获得不曾感受到的新体验,或许,这才是记忆中值得品味的真实。

这部作品,几乎都是记忆的产物,记忆并不是单纯的回顾,或者说时空的摹本,记忆本身都是一种已逝的存在,当人们回过头来,试图用另一种可能,将其挽留,当然,这一挽留肯定必须交由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环境的改变,人的意识都将发生改变,可以说,不同阶段,人对过往的人与事都将形成不同的看法,记忆本身即依赖特定的时空的发生,又具有极强的“活性”成分,因为记忆必须经过人的整理与定位,伴随着记忆者的判断而发生,这一判断即主观意识,体现着记忆者对发生的人与事的看法,可以说,这一看法是立足于现时的体认,而不是停留于那个时段的感觉。实际上,每一部作品都跟记忆有关,因为时光处在不断流动、不断演变的状态,转瞬间的现在时就变成过去时,记忆是时空拉开的遗存。在房向东的记忆中,包括童年、少年、青年乃至中年经历所产生的人的印象,并不是旧时的记忆的还原;假如房向东留下日记的话,这些印象肯定也是粗坯式的素描,不可能有现时的理智的判断,因为所经历的人与事,都经过房向东自我意识重新的梳理,并在梳理之中,进入合乎逻辑的判断。对于许多作家来说,往往是将过去的事,放在现在做,记忆往往充当创作的先导。我十分敬佩房向东那极强的记忆力,那一幕幕发生在多年甚至几十年前的往事都能细细地盘点出来,如同发生在昨天一样,而这都不是凭空的想象。尽管这些人的记忆中,在他们的一生中,采撷的仅仅是几个片段,但有趣的是,这些片段对于某些人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我们可以从这片段中,找到远远超过这片段的承载,让我们从这一片段的凝结中把握着一个个真实具体的人,人的个性、气质、情感等等跃然纸上,留下清晰的印象。这充分说明,房向东看人,看似醉眼朦胧,实则清楚得很,看了不会走眼,更不会把此人看成彼人,真正看出人的“众生相”。当然,除此之外,对人事的评判就牵涉到主观世界,牵涉到房向东的自我意识。房向东是理性的,也是感性的,这种理性是结合着感性的产物,两者互为一体。房向东写人,没有一点概念化、模式化的感觉,显得亲切、自然、准确,对善的肯定,对丑的抨击,都饱含对人自身命运的关切,房向东不仅描写人外表的真实,情感的真实,俗世的真实,更重要的是,呈现出房向东内心的真实。惟有内心真实,他才敢于直言不讳,说出别人不敢说出的一切。《忏悔录》中的卢梭,勇敢地将自身不光彩的一面呈现于公众的视界。同样,不管是表现自身或者表现他人,都需要这一勇气。假如将人真实的一面,来自内心的一面裹藏或遮掩起来,呈现出的是不真实的人,或者说,半真半假的人,这样的作品还有什么艺术价值呢?

作为一个人与作为一个作家,房向东是真实的,或许是长期研究鲁迅,受鲁迅潜移默化的影响,房向东也发生很大的转变,鲁迅是率真的典范,这在房向东的研究中,就有许多这方面的生动实例。生活中的房向东也是率真的,风趣幽默的;只要与房向东凑在一块,不时会从房向东口里,碰撞出幽默的火花;文本中的房向东更是如此,他将生活最自然也最真实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构成生活的真实与作品的真实的统一,体现着房向东“醉眼看人”“笑对人生”的超脱境界;我觉得幽默也是真实的一种境界,它凌驾于真实之上,但并不违背真实本身,是对真实调侃式的阐释,充分体现作家的人生态度。我们对真实的界定,必须要有一个科学的、合乎理性的标准,而不应框限于感觉的表层或机械的对应;假如对人事的表达,仅仅涉及表象,自我的意识不介入,不参与,就很难完成真实的目的。因为对客观的人与事的描绘,必然构成主观的判断,纯粹的客观化很难体现它的真实性;当人作为一种对象,一旦被另一个人捕捉,所有的观察与认识肯定留下自身的影子,关键的是这一意识是否与对象产生有机的吻合,最大可能地体现它的真实性?幽默是人的主观化的一种表述,也可以说,是表达真实的一种艺术手段,如同漫画是绘画中的一种幽默方式,它是通过夸张化的手段抓住人最具特征与表现力的一面,以此凸显主题的真实。房向东作品中的幽默,具有与漫画类似的效果,但房向东不是为了有趣而强作幽默,而是出自自身的一种本能,是内心的驱使,导致文字的行为,这一切自然地溶入他作品的基调中,形成极富趣味的篇章;有的幽默,本身就是他经历的一种呈现,是来自现场的一种还原,但更多的幽默来自文本叙述中的感受,呈现房向东的睿智与机警,以及不受束缚的自由心性,同时,也自然体现作品的一种艺术特色;这一特色,对于表现真实,无疑将起到难以取代的“点睛”作用,我们不仅看到一个个被房向东幽默化的人与事,更重要的是,经由这一艺术的铺垫,变得更为生动、真切、传神,达到本真的艺术效果。

我觉得真实是做人的基本准则,也是当一名作家的神圣义务,做人与当作家其实有许多相通之处,人的行为道德自然会经由人自身,渗透在作品的基质中,人与作品是互为影响的共同体。中国流传着一句老话,叫“文如其人”,说的就是文与人的同一,也就是说,从文章中,可以觉察出人的音容笑貌、情感气质,体现人自身的特质,构成人自身的真实映像。说明古人很早就十分重视文与人之间的真实存在,包括“诗言志”等等,指的是文章关涉人自身的在场。这一切都旨在说明,人自身的造化,势必影响作品质的发挥。人有多大的胸怀,作品就有多大的容量,人有多深的情感,作品就有多高的温度。因而,要写出真实的作品,首先做一个真实的人。在我印象中,房向东始终是个不矫饰,不做作,想什么就说什么的真性情的汉子;作品中的房向东如同现实中的房向东,也可以说,作品中的房向东还原出一个本真的房向东,房向东个人的形象、气质以及内心世界,也在作品中得到真实的体现,构成指向自身的真实。

人是具有情感的个体,人的情感世界的丰富性是世上的任何生物都无法比拟的。作为一个真实之人,房向东很大程度上体现在他的情感世界上,也就是说,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爱恨情仇,都是他发自内心的真实流露,毫无掩饰,毫不虚假,也可以说:情感的真实性充分见证了他作品的真实性。当房向东将这些与人认识的记忆移植到作品之中,实际上,房向东仍是在另一个时空的界面上与人交流,文学实则即是与人沟通与交流的一种形态,但这一形态已上升到艺术的高度,或许,这才是两种形态之间最大的区别。但情感的真实性不能有丝毫的差异,也就是说,现实中的情感与作品中的情感应是一致的,两者之间所构成的同一性不能有任何的质疑。也就是说过往那个年代作者所承载的情感应真实地体现在作品的构成中,否则,将有违于这一真实性。

在房向东的情感世界中,有着极为单纯的一面,这一单纯牵扯到遥远的过去,但这一单纯并未成为过去时。作品见证了那段懵懂少年的时光,那时他对一位比他年长五岁的大姐的恋情,构成作品的一段情感记忆,换成另一个人,这种记忆,或许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秘不示人;但房向东的真实是不折不扣的,真实赋予他勇气与力量,让这隐秘的情感大胆地呈现于世人面前,这一情感除了真实的价值之外,其中所凝结的善与悲情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房向东作品中的人都是现实中的真实之人,即使是已逝的名人与故人,也都呼吸着大地的气息,都在与众多的人的交往中表达着自身的存在;因而,这些有血有肉的个体,本身就是众多人熟悉的对象,都在众多人的记忆中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因而,房向东作品叙述中所透露出的情感的真与假,作为一位熟悉的人,感受将最为真切;也就是说,房向东所描绘的这一个个人,无疑将直接受到知情者的检验,睿智的视眼与情感的真实让他赢得了这一自信。房向东不仅描绘了一个个情感丰富的人,自身情感的丰富性与真实性也毫无保留地呈现于作品的细节中。

对亲人、朋友的爱,构成房向东作品情感真实的重要部分。对于身边亲人及其认识的朋友、同事、邻居等平凡人的回忆,无疑构成作品独特的景观,这些人除了个别已逝之外,大多仍生活在当下,都是房向东人生不同阶段所认识的对象,许多对象的认识是靠回忆完成。如房向东用较大的篇幅描写了相处多年都已故去的诗人朋友,如林敬华、沈用大,尤其是林敬华,房向东对这位身体残疾,一生坎坷的朋友的怀念可谓感人肺腑,房向东的回忆结合着诗人的诗作,让诗人的作品形成诗人经历的内心独白与重要见证,可谓一唱三叹,令人动容,从中我们可以真切感受房向东真情的能量。惟有对朋友倾注着真情,才能如此阅读朋友字里行间,我们可触摸得到房向东的体温。人是个很难把握的对象,每一个都有属于自身的历史,一个局外人走进另一个人的视角,真实并不是那么容易兑现之事。人存在于自身的两个方面,一个是外在的存在,一个是内在的存在;认识外在的人容易,认识内在的人并不轻松,对人内在世界的把握需要一双敏锐的慧眼。人只有经由行动的具体,才能找到最真实、最内在的自我。当然,这些细节不是想象与虚构的产物,而是来自生活本身,但房向东不是不加选择地随意地撷取,选择的都是具有典型意义的细节,才能如此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一个个具体的、真实的人。如与同行龚明德一夜间在一家小影院看了两场《人猿泰山》电影等等,许多细节本身都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或许房向东自身正是从这些经历这些细节的琢磨中感受着近在眼前远在过往的一个个真实的人,并在这一经历中体验着自身。

房向东在写给一位文人的作品中有一句话,“推出了一大批睁了眼看的,‘真的人’发出的‘真声音’的读者……”这本身也正是房向东自身的写照,作为一个有良知、有正义感的作家,作为一个研究鲁迅颇有成果的专家,当他真实地面向社会,面向人间,面向更为广阔的世界之时,他可以无愧地说,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文章,对得起历时几十年的关于人的记忆。

你从“醉眼”的恍惚之中,学会真实地“看人”。

(责任编辑 张玲玲)

I207.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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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293X(2015)05-0112-06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5.05.22

2015-09-01

郭志杰(1956-),男,福建闽候人,福建省文联文艺理论研究所所长,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家评论协会理事,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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