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边纪略·近疆西夷传》中有关阿拉善蒙古史事辨析
2015-04-10刘锦
刘 锦
(中共广州市委党校政法教研部,广东广州 510070)
梁份的《秦边纪略》,又名《西陲今略》,是成书于康熙三十年的一部记述清初西北舆地的要著。书中所载内容,涉域范围横跨西北六大省区(内蒙古、西藏、新疆、甘肃、宁夏、青海),以卫为纲,下系镇、城、边堡墩台,涉及建置沿革,山川 形势,道路驿站,官司戎伍,攻防得失,农畜物产,风俗人情,沿边蒙古部落、土、藏等族分布及其活动情况。此书有相当高的史料价值。1987年,赵盛世等人的《秦边纪略》校注本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此校注本是至今为止较好的本子,本文也以此校注本为主。不可否认的是,学术界有关雍正朝之前甘宁青厄鲁特蒙古的研究显得非常薄弱,究其原因,主要是史料的稀缺,另一方面是对已有史料的挖掘不够。《秦边纪略》之《近疆西夷传》及其他记事中之厄鲁特部落,多有史料价值[1]535。然而,日本学者内藤虎次郎(1866-1934,号湖南)虽已认识到其较高的史料价值,但并没有对其作进一步的研究。尽管此书取材多出自实地考察,然著者梁份也不可能处处踏访,加之当时西北边陲战事不断,社会极为不稳,实地考察实为不便,其中不少材料应当是通过询问有关知情者间接获得,因此,其史事不免有失实错漏之处。故本文拟对《秦边纪略·近疆西夷传》中有关阿拉善蒙古史事略作鉴别。为此,以下列其原文,并据其他资料疏释之,以一一校其异同。秕谬之处,尚祈指正。
一
《秦边纪略·近疆西夷传》载:
祝襄台吉者,故绰库兔吴把什之别部也。多机智,好大喜功。初本西域土著,当七清乱,劝绰库兔东徙,不听。及败,祝襄豫携其仲父克气、弟劳藏三台吉,三部引弓者约六千,东走甘、肃塞外为行国。久之,就畜牧宁夏贺兰后。嘎尔丹称汗,臣之。其内兄麦力干世牧青海。其少主憨顿逃避于坤都鲁。祝襄时时相过从,循长城,绕祁连,苦路迂,间越边,过则掠且杀戮。有一二书生,持羊、酒劳之。喜曰:“所过不见有若此,此何如人?”左右曰:“读书秀才。”祝襄曰:“秀才知礼,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诸生曰:“惟有德者居之。”曰:“何为有德者?”曰:“不杀、不焚、不掳掠。”祝襄捧腹大笑曰:“但如是耶?”策马去,戒帐下不得更踰边,犯一草一木。过憨顿曰:“学佛不如学汉人书。近边有秀才,可请为师傅。”憨顿从之。于是近边诸部,多厚币延老学究,讲四子五经云。贺兰山接壤故西受降城,踰黄河则河套,钦列伯山旦当其冲。河套人众而弱,祝襄闻汉人为之防秋,常窃笑焉。康熙二十四年,同科尔坤十八部,由古北口入觐,豫宴于芦沟桥而返,出口时迎者约万骑云。[1]398
祝襄台吉,相关史籍俱无此名。然,结合当时背景,比对相关史实,此人应为阿拉善蒙古的和啰理,史籍多载为巴图尔额尔克济农。
祝襄是由于避“七清乱”从西域迁到宁夏贺兰山后的“西域土著”。“绰库兔吴把什”,即准噶尔部的楚琥尔乌巴什,也名楚库尔,噶尔丹之叔叔[1]540—541;“故绰库兔吴把什之别部”,此说明祝襄并不隶属于准噶尔部。“七清乱”,七清,《秦边纪略·嘎尔旦传》载,“初,哈赖忽喇娶后妻,生子曰七清,亦作乞庆,独有宠,欲立为黄台吉。然把都儿长,久握兵,乃分所部属七清,使居沙陀西偏……于是七清杀僧格,并其众,收其妻妾,释黄台吉而称汗。”[1]420内藤虎次郎认为,“《藩部要略》、《朔漠方略》,皆以其异母兄车臣杀僧格,据梁《传》(即《秦边纪略·嘎尔旦传》),七清(亦与车臣同一对音)乃僧格叔父,非异母兄。而由梁《传》亦记有僧格之兄积欠(即车臣)一名推测,七清、积欠当叔侄同名”[1]538。“初,准噶尔巴图尔珲台吉卒,子僧格嗣,其异母兄车臣、及卓特巴巴图尔与争属产,遂杀僧格。有噶尔丹者,僧格同母弟也,居唐古特,习沙门法,达赖喇嘛遣归辖厄鲁特众,因执车臣戕之。(车)[卓]特巴巴图尔与弟卓哩克图和硕齐奔青海,噶尔丹遂为所部长。”[2]132鄂齐尔图汗,也叫车臣汗,“康熙十六年,噶尔丹以兵袭西套,戕鄂齐尔图(即鄂齐尔图车臣汗)破其部……西套厄鲁特既溃,或奔依达赖喇嘛,或被噶尔丹掠去,和啰理率族属避居大草滩,庐幕万余,守汛者遣之去,仍逐水草徙,恋处边外。”[3]540七清,即车臣,著者梁份把噶尔丹之异母兄车臣与鄂齐尔图车臣汗相混,也许梁份自己也并没有弄清七清具体指谁,因此,“七清乱”应指车臣杀僧格至噶尔丹执杀其岳父鄂齐尔图车臣汗的整个事件。《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又记载到,“查甘凉近南山一带,则有西海墨尔根阿喇奈多尔济台吉等部庐帐数千余,肃州境内游牧彝人头目,则有济农(即和啰理)、布第巴图尔(即和啰理之弟博第)、罗卜藏(和啰理弟)、卓思巴、额尔德尼和硕齐、寨桑吴巴什、摆代麻木吴巴什、额尔克格隆,庐帐万余,若辈皆为噶尔丹所败,自西套来奔。”[4]44“厄鲁特济农(即和啰理)等,为噶尔丹所败,逃至沿边,违禁闯入塞内,夺番目马匹,及居民牲畜,守汛官兵驱之使出,济农等言,我等皆鄂齐图汗之子侄,穷无所归,故至此。”[4]41由此可知,避“七清乱”逃至宁夏贺兰山后的非准噶尔部者,史料所载者只有和啰理兄弟。
“今北面之夷,不胜屈指,人但指为祝襄,其实不止于一部也。”[2]147而麦力干的话更加坚定祝襄是一个大部落的首领,“麦力干雅与妻兄祝襄相厚,曰:‘南有我,北有祝襄,何事不可为。’”[2]403由此可知,祝襄是当时有实力且影响较大的,驻牧于昌宁湖东[2]140的蒙古部落首领。对于这么一个蒙古大部落的首领,清朝官私史籍中必有记述。我们再看《亲征平定朔漠方略》的记载,“厄鲁特噶尔丹博硕克图汗灭鄂齐尔图汗时,啰卜藏滚卜阿拉卜滩(即鄂齐尔图之孙啰布藏衮布阿拉布坦)、巴图尔额尔克济农(即和啰理)等,纷纭离散,来至边境,窜迹于金塔寺、贺兰山等处,”[4]81然而,啰布藏衮布阿拉布坦并非驻牧于贺兰山一带,于九月十二日,在嘉峪关外,得遇达赖喇嘛使者车齐克他赖堪布,随遣人召啰卜藏滚卜阿拉卜滩至,语之故。亦约会于东大山北,啰卜藏滚卜阿拉卜滩曰:皇上弘恩,赐我等地方,当即偕诸大人往赴约会之地,但我姊阿努,乃噶尔丹之妻,闻率兵千人,声言往谒达赖喇嘛,徙而过,或中怀诡计袭我,亦未可定,不得不整力待之。请即于此地宣旨可乎?臣等随同车齐克他赖堪布宣旨讫。啰卜藏滚卜阿拉卜滩回奏曰:圣上俯念臣祖鄂齐尔图汗,使臣兄弟完聚,给以土地,臣不胜欣忭,即当迁至济农所居,一同游牧,但正值冬月,属下人民散处,使之迁移,贫人牲畜少者,难以度冬,请俟来年草青时迁之。[4]88
《亲征平定朔漠方略》的记载表明,在迁到阿拉善之前,啰布藏衮布阿拉布坦并非驻牧于贺兰山一带。至此,驻牧于贺兰山、昌宁湖东一带者,只有和啰理。
憨顿,即准噶尔部噶尔丹之叔父楚琥尔乌巴什之孙罕都(论证见下文),其与祝襄的关系也向我们透露出重要的信息。“其少主憨顿逃避于坤都鲁”,此“少主”一词,肯定是不准确的,理由很简单,祝襄与憨顿分别隶属于不同的两个族系,但并不否认憨顿与祝襄之间存有特殊关系,不然就不会“至坤都鲁,遇祝襄以少主(憨顿)託”[2]399,且“过憨顿曰:‘学佛不如学汉人书。近边有秀才,可请为师傅。’憨顿从之。”此外,前述内容也告诉我们,憨顿避乱时,首先依附于祝襄台吉,并一直与其保持密切关系。《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记载到“有楚琥尔乌巴什者,噶勒丹叔父也,子五:长巴哈班第…….巴哈班第子罕都,为和啰理甥,时年十有三,其属额尔德尼和硕齐携之逃,以兵四百掠乌喇特户畜,窜就和啰理,居额济内河。”康熙二十五年,“时罕者及额尔德尼和硕齐请与和啰理同牧”[3]540-541。此类记载,《亲征平定朔漠方略》也很多,如“见额尔德尼和硕齐、巴图尔济农、毛济拉克台吉、滚布等四起约二千余人。绕额济内河而居”[4]48。由此可知,和啰理就是祝襄台吉。
我们再看祝襄于康熙二十四年朝贡的史实。“康熙二十四年,同科尔坤十八部,由古北口入觐,豫宴于芦沟桥而返,出口时迎者约万骑云。”此话虽有夸大之词,然也向我们透露这一信息,祝襄朝贡时,使团规模很大,那么,对于这么一位实力强大的厄鲁特蒙古部落首领,在清朝积极经略西蒙古时期,对祝襄给予较高的礼遇,积极拉拢他应是清朝政府的一贯政策,因此,史籍中必然会有所反映。然查相关档案和实录,只有和啰理符合此推测,先看《亲征平定朔漠方略》的记载:
康熙二十五年正月乙亥,厄鲁特巴图尔额尔克济农来朝。先是理藩院尚书阿尔尼奏言,巴图尔额尔克济农,携其属七百八十人将至,请遣官往迎。谕曰:巴图尔额尔克济农所属亦限二百人入关,余者留归化城,则现在噶尔丹之贡使可无辞矣。兹当严冬之际,行李牲畜,盗贼可虞。归化城都统顾慕德,现以年节来觐,可令速回,监视供应,其回归化城之人,著遣户部司官一员,将宣府所貯米石,给为廪饩,并遣尔院贤能官一员,由光禄寺银两买羊双给之。此系外藩宾客,不必限以银数,尔院所差之官,竟行买给可也。至是赐宴毕,照大台吉例颁赏,仍以上服貂裘赐之。[4]82
再看《清实录》的记载:
康熙二十五年丙寅。先是,理藩院奏,厄鲁特巴图尔额尔克济农携其属七百八十人将至,遣官往迎。上曰:巴图尔额尔克济农所属,亦限以二百人入关,余者留归化城。则见在噶尔丹之贡使可无辞矣,兹当严冬之际,行李牲畜盗贼可虞。归化城都统古睦德见以年节来觐,可令速回监视。著遣户部、理藩院司官各一员,前往宣化府,优给供应。至是,巴图尔额尔克济农至京朝见,筵宴毕,上以御服貂裘赐之。[5]387
和啰理于康熙二十五年正月到达清朝国都,那么他就必须在康熙二十四年某日出发,因为他的朝贡使团从贺兰山至京城,途中需费时日。通常来说,人们说某日去做了某事,都会从开始的那天记数,而不会说是完成的那天。由此推测,此祝襄台吉应是和啰理。
此外,《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记载到:“嗣鄂齐尔图汗被难,和啰理徙牧大草滩,遣使至靖逆将军张勇所,称避乱赴青海,以边外道远,乏水草,请由内地行。张勇遵旨谕由水泉过边,和啰理恋牧大草滩,草尽北徙,不果赴青海,侦噶勒丹屯布隆吉尔,虑袭已,由双井避入内地。甘肃提督孙思克请率兵御,时张勇屯甘州,谕令亲视出边,和啰理请去,徙牧额济内河界。”[3]544而其弟弟土谢图啰卜藏、博及其部落也常掠边,多次受到清廷的指责。这与《秦边纪略》的记载“祝襄时时相过从,循长城,绕祁连,苦路迂,间越边,过则掠且杀戮。”是较为吻合的。
综上所述,种种史实表明,祝襄台吉应为阿拉善蒙古部落首领和啰理的推测是正确的。至于《秦边纪略》一书中对其记述,虽然作者梁份是在实地考察、广询博访的基础形成的,祝襄台吉整体的史实应是准确的,然而,其中也不免有夸大之词及间接知情过程中造成失实错漏之处。
二
《秦边纪略·近疆西夷传》载:
绰力兔阿气黄台吉,嘎尔旦之别部也。叩甘肃关,通番文,达赖喇嘛遣来,以摆代生事边地,制之,请自今好相与云。番之称甲士三千,觇之则所隐过半。扇马城东抵肃州可二百里,王建儿黄台吉,有众二千牧其地。初不知为何部,二部合乃知皆自西域来者。摆代在百里外,久不闻以一矢相加云。[2]399
从上文可知,绰力兔阿气黄台吉,并非隶属于准噶尔部。“初不知为何部,二部合乃知皆自西域来者”,此句为我们提供了两个信息,首先,它说明绰力兔阿气黄台吉是从西域迁来的,并非一直驻牧于此;其次,王建儿黄台吉驻牧于扇马城,“二部合”意味着绰力兔阿气黄台吉也移牧到了扇马城周边地区。扇马城,“在肃州西,嘉峪关外”,“俗称扇马营,在肃西二百三十里,嘉峪关西一百六十里。城东四十里有回回三大冢,赤金卫在西八十里,旧为番族牙兰部所居”[1]250。
绰力兔阿气黄台吉何时迁至于此?书中没提,只因“达赖喇嘛遣来,以摆代生事边地,制之”而来,为此,摆代,应游牧于扇马城周边的“百里外”地区。《秦边纪略》中也记有一个摆代,即摆代拜彦,也就是罕都之部属拜达[3]541,“居闲无所用力,则射死他部牛羊以启衅,夜则窃马为常。夷法窃一偿九,摆代拜彦独不知法,诸部咸指为贼。”其行为最终导致“塞外无所容,乃依憨顿于坤都鲁”[1]400。而书中所记摆代拜彦出现过的地方共两处,其一是 “犯下古城,杀官兵无算”的下古城,其“西南至肃州四十五里,南至临水界堡一十里”[1]242;其二是坤都鲁,“坤都鲁在肃州西北七百里,赤金蒙古卫东北五百余里,金塔寺西北六百余里”[1]253,由上可知,摆代拜彦应游牧于嘉峪关至扇马城之间的地方,故“摆代生事边地”之摆代者,应为摆代拜彦,即拜达。《亲征平定朔漠方略》记载到,“查甘凉近南山一带,则有西海墨尔根阿喇奈多尔济台吉等部庐帐数千余,肃州境内游牧彝人头目,则有济农(和罗理)、布第巴图尔(和罗理之弟博第)、罗卜臧卓思巴、额尔德尼和硕齐、寨桑吴巴什、摆代麻木吴巴什、额尔克格隆庐帐万余,若辈皆为噶尔丹所败,自西套来奔。穷困异常,现在杀人为食,见内地人民牲畜,有不劫夺者乎?”[4]43,摆代拜彦很有可能是避乱而来的西套摆代麻木吴巴什。
绰力兔阿气黄台吉是由达赖喇嘛派遣而来管理嘉峪关外地区,此关系清朝西北边疆稳定,清朝政府必然有所记载,然爬梳史乘,只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一人享此殊遇,“先是,鄂齐尔图孙罗卜藏衮布阿喇布坦(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避噶尔丹,走唐古特,以达赖喇嘛言表请赐居龙头山,辖西套遗众,命兵部督捕理事官拉都琥往勘,奏言龙头山蒙古谓之阿拉克鄂拉。”[2]135《亲征平定朔漠方略》也有同样记载:“乙酉。督捕理事官拉都虎,以龙头山形势复奏。先是厄鲁特噶尔旦巴台吉之子,鄂齐尔图汗之孙罗卜臧滚卜(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疏称,我祖父向会往来入贡,后以内乱,往依达赖喇嘛,今幸得稍宁伏乞皇上俯鉴,我等饿渴,抚而恤之,请率所辖居龙头山之地。”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致康熙帝的奏书更能反映,“谨奏于大皇帝陛下:自我祖辈始,即行献物纳贡,其间适逢变乱,故至达赖喇嘛处居住,已有数年未能向皇帝陛下请安进贡。兹禀告达赖喇嘛,据告称,可率尔父祖辈所部人众在阿喇克一带择地而居,等语。伏乞皇上洞鉴我等悲渴之心,加以佑爱。谨向圣明贡马三九匹。”[6]94因肃州边境多为达赖喇嘛“添巴”来源之地,如清水堡,“今其目曰蛇眼宛卜,今纳乌斯藏达赖喇嘛添巴”[1]231;金佛寺堡,“黑番今其目曰官代完卜,纳达赖喇嘛添巴”[1]232;扇马城,“达赖喇嘛部落王建儿、绰力兔合首气于此驻牧焉”[1]250,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原西套厄鲁特部落领主鄂齐尔图汗之孙,达赖喇嘛任命其管理避乱逃至肃州边境的“西套遗众”,那是非常合适、务实的举措,一方面可给昔日的施主鄂齐尔图汗一个交代,也给现在的众多施主一个安慰;另一方面,可为达赖喇嘛管理肃州边外的“番夷”。为此,达赖喇嘛对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也较为重视,就其游牧地问题,先是让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可率尔父祖辈所部人众在阿喇克一带择地而居”[6]94,之后因驻牧地不合宜,曾向清朝说情,“近者达赖喇嘛亦谓罗卜臧滚卜阿拉卜滩所居布垅吉里(也叫布隆吉尔)之地,地隘草恶,难以容众,不若与济农同居。”达赖喇嘛疏曰“欲巴图尔额尔克济农、罗卜臧滚卜阿拉卜滩集居一处,特降恩纶,甚盛德也。苐此西海之地,各有分属,若使居天朝境内,又恐厄鲁特或有异言,其阿喇克山之旁亦属狭隘,乞大君矜怜择水草宽润之处安插一隅。”[4]80;85从上文可知,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部落在迁往阿拉善地区前,驻牧于布隆吉尔。布隆吉尔,位于安西州境内,安西、玉门之间。因此,综合上述分析,绰力兔阿气黄台吉应是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
三
《秦边纪略·近疆西夷传》载:
憨顿,西域人。嘎尔旦杀其父,其祖绰库兔吴把什走死。憨顿年少,方骑羊射鸟,闻败,仓惶无所往。其祖部落曰无素奈尔定合首气,奔还抱之,大哭曰:“故主骨肉尚在,足矣。”收败亡百余人,择善马,抱以东奔,金山兵追之,背负矢如猬,易四马始脱,从者止五骑。至坤都鲁,遇祝襄以少主託。乃驰而西,号召旧部落得数百人,牛、马、羊、骡、驴、驼称是,载妇人绕道抵坤都鲁。坤都鲁故沃野,乃劝部落勤牧射,一二年多盈余,即为之婚嫁。憨顿且长,就诸部议婚,咸畏嘎尔旦无一应。无素奈尔定合首气独揣知嘎尔旦无素憾,乃厚币走诣嘎尔旦。嘎尔旦以绰力兔和首气女妻之,令护于归于坤都鲁,诸部始重憨顿,别部落日益归之云。无素奈尔定合首气内奉幼主,外整部落,数年众十倍于初。时年未老,发髯尽白,无一茎黑者。有子二:长曰滚布插罕,次曰滚布刀尔吉,皆幼。[1]400
绰库兔吴把什,即楚琥尔乌巴什,《亲征平定朔漠方略》作楚呼尔吴巴什[1]540。“十一月甲子。厄鲁特憨都台吉、额尔德尼和硕齐遣使入贡谢罪。憨都台吉疏称,臣部运衰,遭噶尔丹执臣祖楚呼尔吴巴什,灭臣父班第,臣时年十三,有陪臣额尔德尼和硕齐者,挈臣逃出,遵达赖喇嘛之谕,在厄济纳託赖之地。”[4]76由此可知,憨都即憨顿,而无素奈尔定合首气,即为额尔德尼和硕齐。文中的“至坤都鲁,遇祝襄(即巴图尔额尔克济农)以少主託。乃驰而西,号召旧部落得数百人,牛、马、羊、骡、驴、驼称是,载妇人绕道抵坤都鲁。”与《亲征平定朔漠方略》记载的史事相一致,“(巴图尔额尔克)济农言:我蒙圣恩,许我由水泉过边,往见我兄,我乃擅在大草滩游牧,方以不免罪戾是惧,敢劫掠吴喇忒乎?前额尔德尼和硕齐与我同来,留六日即去。闻其率兵四百往劫。今尚在土谢图汗之地游牧。我试遣人追其所劫人畜以报。臣复至济农所,令遣使召额尔德尼和硕齐面诘之,至则曰:我等为噶尔丹所败,抛弃妻子,挈楚呼尔吴巴什之孙憨都台吉来奔,饿不能自存,游行捕猎。”[4]55然,文中之“无素奈尔定合首气独揣知嘎尔旦无素憾,乃厚币走诣嘎尔旦。嘎尔旦以绰力兔和首气女妻之,令护于归于坤都鲁,诸部始重憨顿,别部落日益归之云”的史事,实不合历史事实,《亲征平定朔漠方略》记载道:“额尔德尼和硕齐疏曰,臣之两诺颜乃噶尔丹之叔及弟也。无罪而噶尔丹执之杀之。既薎我主,何能与之共事。故掠其边境,奔遁至此。”[4]76梁份的记载有误。而其中的史事,存在与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之史事相混之嫌疑,“今衮布喇卜坦(即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取喀尔喀土谢图汗之女为妻,两处互相犄角。噶尔丹博硕克图欲以兵向衮布喇卜坦、巴图尔济农,则恐喀尔喀土谢图汗蹑其后。欲以兵向喀尔喀,则恐衮布喇卜旦等蹑其后,盖断不能收取巴图尔济农者也。”[5]330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与喀尔喀土谢图汗的联姻,从而使清朝及西北各方政治势力不得不重视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诸部始重憨顿,别部落日益归之云”,此应指罗卜藏衮布阿拉布坦,且这个联姻也引起了噶尔丹的嫉恨,“又怨喀尔喀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当)[尝]助鄂齐尔图,且以女妻鄂齐尔图孙罗卜藏衮布阿喇布坦,欲攻之”。[2]138
摆代拜彦,身短而肥黑,臂力弓矢绝人。一身刀箭痕,累累无间隙。行国随畜,其引弓士不满百,皆敢死,居闲无所用力,则射死他部牛羊以启衅,夜则窃马以为常。夷法窃一偿九,摆代拜彦独不知法,诸部咸指为贼。犯下古城,杀官兵无算,其三十余骑,无一亡者。塞外无所容,乃依憨顿于坤都鲁。常与别部并骑行,遇黄羊,分逐之,至牧圈,则舍黄羊,射牧羊。或怪问之,曰:“不盗食他人物常不甘。”作贼其天性也。常大言曰:“与我千人,东西南北无敢当我者”。[1]399-400
摆代拜彦,依憨顿驻牧,不能说就已纳入到憨顿部落中,成为其成员。然而,对于外界人的观念中,不免出现将他看作是憨顿的部属。《皇朝藩部要略》载:“有拜达者,罕都属也,偕额尔德尼和硕齐诱其主弃和啰理,私以厄鲁兵千,掠边番,守汛者责之,为所戕,且抗官军,甘肃提督孙思克以兵屯边将剿之,罕都惧,乃降,诏宥其罪,仍驻牧阿拉善。”[2]140此拜达,应是摆代拜彦。
梁份《秦边纪略》是记述明清之际西北史地的一部史籍,其史料价值,通过以上对有关阿拉善蒙古史事的考证,粗略可知。有关阿拉善蒙古早期的史事,清代档案及《亲征平定朔漠方略》等官方记载,综其始终且极详实,然而,官方之记述,多为关注与其政治军事有关之内容,至于其他,很少涉及。《秦边纪略》则不同,著者梁份实地考察,广询博访,较详实地反映了当时当地的情况,就有关阿拉善蒙古之早期人物史事来说,其史事基本正确,且记述了许多其他官私史籍中所没有的史事,无疑为西北史地研究提供了重要史料。
[1]梁份.秦边纪略[M].赵盛世,王子贞,陈希夷,校注.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7.
[2]祁韵士.清朝藩部要略稿本[M].包文汉,整理.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7.
[3]包文汉,奇朝克图.蒙古回部王公表传(第一辑)[M].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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