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神话对魏晋诗歌的影响
2015-04-10刘永成
刘永成
(铁道警察学院 公共基础教研部,河南 郑州 450053)
试论神话对魏晋诗歌的影响
刘永成
(铁道警察学院 公共基础教研部,河南 郑州 450053)
神话对魏晋诗歌有深远影响,主要体现在神话内容、神话人物、神话思维等三方面。魏晋文人从神话中汲取营养,取得了辉煌的文学成就,神话为魏晋文人的诗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神话人物激发创作者的生命体验,使诗人产生创作冲动,借神话传说抒情言志。魏晋文人在无意识中承袭的神话思维特征,以及由此所引发的悲剧心理,造成游仙诗的大量出现,最终促使文人生命意识的觉醒。
神话;诗歌;影响
格莱塞在《艺术的起源》中曾详细论述了音乐、舞蹈、诗歌与神话的关系,并指出人类最早的艺术活动往往是围绕神灵而展开的。文学艺术亦起源于神话,只是随着文学自身的发展,文学与神话日趋远离,然而古代神话对于后世文学的影响还是显而易见的。
问题在于神话对文学的影响是从何时开始的。我们知道原始社会的神话常常是口耳相传,没有文字记录。到了战国时代才开始用文字记录神话。因而先秦时代保留下来的一些神话,其性质往往是介于原始记录和文学作品之间,其对文学的影响并不明显。神话对文学的影响,主要是指汉代以后。众所周知,历经汉代儒学的发展,魏晋文学开始从儒学中分离出来,走向自觉,且各种文体有了较细致的区分,而且对文学的审美特征有了自觉的追求。正是在这样一个文学走向自觉的时代,文学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时代,我们才能够清晰地看到古代神话对于文学的深刻影响。
在论述之前,首先应弄清楚神话的含义。广义上的神话,一般包括神话、传说和仙话。其中仙话是神话的变种,大约起源于战国之后,随着道教的兴盛而出现,主要是宣扬神仙思想和道家文化,描述仙人的生活、成仙的经历等。本文所说的神话即广义的神话,它对魏晋诗歌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神话内容、神话人物、神话思维等三方面。
一、神话内容为诗歌创作提供了素材
运用神话题材作诗在魏晋诗人中比较常见。建安诗人曹植就常将民间传说作为自己创作的素材。如《灵芝篇》:“董永遭家贫,父老财无遗。举假以供养,佣作致甘肥。责家填门至,不知何用归。天灵感至德,神女为秉机。”[1]326董永的故事最早见于西汉末刘向的《孝子传》,可惜该书原作亡佚,对董永故事的可靠记载,最早应追溯到汉桓帝建和元年,在山东嘉祥县紫云山武梁祠中的画像石上,绘有董永之像,其上方有一仙女飘飘欲落,此画成为董永故事演变的生长之根和发展之源。曹植将其想象虚构成有感孝行、助织偿债的神女形象,创作了目前所知最早载录董永故事的文献《灵芝篇》。曹植将美丽的神话纳入到自己的创作中,一方面反映了曹植对神话传说等民间文学的重视,另一方面,也说明了神话传说在无形之中对其文学创作产生的影响。
此外,曹植的其他诗歌中还有很多以神话传说为题材的诗作。《精微篇》中叙述了7个精诚感动上天的故事:“杞妻哭死夫”“子丹西质秦”“邹衍囚燕市”“关东有贤女,自字苏来卿”“女休逢赦书”“缇萦没身赎父躯”“赵简子知贤聘女娟”[1]332。这些取自民间传说的素材为曹植诗歌增色不少。《远游篇》中“灵鼇戴方丈,神岳俨嵯峨”[1]402以及《仙人篇》中“不见昔轩辕,升龙出鼎湖”[1]262等诗句,都是出自古代的神话传说。
用神话题材作诗,既要顾及神话原来的情节,又要融入诗人自我独特的感受,同时要写得含蓄而自然,否则便会流于空泛,没有余味和生气,东晋诗人陶渊明《读山海经》13首堪称典范。《山海经》本为地理书,但其中收录了大量的神话传说,为人所熟知的女娲补天、夸父逐日、精卫填海等皆出自该书,由于其成书年代久远,且古代中国一直将其作为地理历史著作,故少有人从审美角度来解读此书。陶渊明独辟蹊径,从审美角度阅读此书,并对其中收录的神话传说极为钟情。鲁迅曾言:“就是诗,除论客所佩服的‘悠然见南山’之外,也还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类的‘金刚怒目’式,在证明着他并非整天地飘飘然。”[2]216众所周知,陶渊明的山水田园诗写的极好,自然平淡,殊不知他的这种“金刚怒目”式的诗歌亦极为精彩。鲁迅所引的这首诗正是陶渊明《读山海经》中的第十首,作者读《山海经》虽是“泛览”“流观”,但却颇有心得,他将神话作为诗歌素材,显得别有风味。陶渊明对神话情有独钟,他将神话原有情节和自己独特的感受巧妙地结合,熔叙事、抒情、议论于一炉,使人不知不觉受到诗意的感发,从心灵深处涌起一种对夸父其人其事的惊叹和向往之情,并由此引出许多联想和想象,从而获得更加丰富的审美感受,这正是陶渊明以神话为题材作诗所取得的独特艺术魅力。
除神话外,仙话入诗亦不少见。仙话是神话的变种,它随着道教的兴盛而出现,主要宣扬神仙思想及道家文化,描述仙人的生活、成仙的经历等。魏晋时期玄风蔚然,宗教盛行,从东汉开始酝酿的道教至魏晋南北朝已全面展开,仙话随之流传,文学中大量游仙诗开始出现。晋代诗人郭璞《游仙诗七首》有言:“姮娥扬妙音,洪崖颔其颐”[3]323,“姮娥”,即“嫦娥”。《淮南子·览冥训》记载:“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4]92然嫦娥奔月传说并非始于《淮南子》,其源于民间传说古已有之。然而有一点毋庸置疑,无论是刘安的《淮南子》还是郭璞的《游仙诗》归根到底都是取自于神话传说。
综上,诗人曹植、陶渊明、郭璞等魏晋时期的众多文人,他们从神话传说中汲取营养,取得了辉煌的文学成就。我国古老的神话为魏晋文人的诗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二、神话人物激发创作者的生命体验
如果神话仅仅为魏晋文人提供作诗的素材,而不能激发诗人自身的生命体验,那么这些诗作就会毫无生气,最终沦为“传声筒”。正是由于魏晋诗人在引神话入诗的同时,融入了自己的情感体验、喜乐悲苦,这些诗作才能备受推崇、流传后世,神话的生命才得以长久延续,保持旺盛的生命力。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神话中的人物感发了诗人,唤起了他们的生命体验,使诗人产生创作的冲动,将神话传说记录下来,并以此来抒发情感,或许这便是魏晋文人引神话入诗的原因。
神话是古人对世界起源、自然现象及社会生活的原始理解,这种理解通过超自然的形象和幻想的形式表现出来,口口相传,经过长时间的流传成为人所共知的故事。众所周知,人类心理活动是由于受到外界事物的感发而生成,而神话中凝聚了早期人类对外在世界的心理感悟。这种感悟对于后人同样有感发作用,特别是对敏感而富于情感的文学家。前文我们曾提到陶渊明的《读山海经》,诗人之所以用神话作为诗歌素材,关键一点即神话中的人物唤起了诗人的生命体验。具体说,即诗人与神话中的人物有着共同的心理感悟。陶渊明在翻阅《山海经》时应是有这样一种心理体验的,如他在《读山海经》第九首:“夸父诞宏志,乃与日竞走。俱至虞渊下,似若无胜负。神力既殊妙,倾河焉足有!馀迹寄邓林,功竟在身后。”[5]82夸父的行为折射出人类与大自然抗争的顽强意志和大无畏的精神,即不屈不挠、无所畏惧。陶渊明与夸父有着共同的心理体验,诗人并非一开始就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心境,他曾有过追求与探索,也曾有兼济天下的壮志,但这些都为当时的社会所压制,他的退隐是无奈的,他的抗争他的意志是深埋在心底的,当看到“夸父”这个神话英雄的时候,诗人内心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一定是被深深地触动,使得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那种于我心有戚戚焉的心理活动,在对神话的接受过程中不自觉地流露在外,于是便有了《读山海经》这一经典诗作。
魏晋诗人阮籍《咏怀诗》中也曾描写过夸父的形象,其《咏怀诗八十二首》(二十二)言:“夏后乘灵舆,夸父为邓林。存亡从变化,日月有浮沉。凤凰鸣参差,伶伦发其音。王子好箫管,世世相追寻。谁言不可见,青鸟明我心。”[6]274人们一直认为阮籍诗作意旨隐晦,但此诗却也并不难懂,诗人用“灵舆”“邓林”“凤凰”“青鸟”等意象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缥缈而浪漫的神仙世界,其实诗人并非真的相信有神仙世界的存在,只因在现实中找不到任何出路,所以才不愿放弃对神仙世界的追寻。魏晋文人正是借助对神话人物的歌咏,来表达自我内心的情感体验,控诉黑暗的现实社会,慨叹乱世中生命的无常。
三、神话思维促使生命意识的觉醒
原始神话通过文化传承,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魏晋文人,他们在接受神话情感内容的同时,也受到神话思维的影响,尽管文人自身察觉不到这种变化,但它们确实存在,当文人一旦受到现实的激发进入创作状态,这种神话思维便就会发生作用。
神话思维是一种具体、形象的思维方式,是一种象征性或隐喻性的思维。这种象征性思维主要体现在仙话中,即以长生不死、快乐自由为宗旨的神仙思想。简言之,即是一种超现实的幻想方式。而所谓生命意识,其内涵十分丰富。“生命意识一般包括浅层次的生存意识和深层次的生命价值意识。前者表现为对个体生存的强烈渴望,后者则反映为对人生价值的执着追求。”[7]81神话思维对生命意识觉醒的促进主要表现在游仙诗的大量出现。
魏晋文人对生命的短暂无常,对自由生活的强烈向往,使得他们面对现实时,常常哀叹生死无常,找不到解脱之路。如曹植《游仙诗》:“人生不满百,戚戚少欢娱。意欲奋六翮,排雾陵紫虚。蝉蜕同松乔,翻迹登鼎湖。翱翔九天上,骋辔远行游。东观扶桑曜,西临弱水流。北极登玄渚,南翔陟丹邱。”[1]265在人生不如意的境况下,诗人想要通过求仙这条路径,寻求心灵的解脱,进行自我安慰,所谓的游仙只是诗人借以超脱现实、暂时忘忧的借口。正因为在现实中已没有诗人的立锥之地,所以他才从精神层面上努力超越现实,去追求一种逍遥自由的人生境界。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四十一):“天网弥四野,六翮掩不舒。随波纷纶客,泛泛若浮凫。生命无期度,朝夕有不虞。列仙停修龄,养志在冲虚。飘飖云日间,邈与世路殊。荣名非己宝,声色焉足娱。采药无旋返,神仙志不符。逼此良可惑,令我久踌躇。”[6]332诗人指出社会犹如一张网,让人无处可逃,人的自由受到限制,面对此种情形,诗人设想了两种处世方法:一是“随波纷纶客,泛泛若浮凫”,二是“列仙停修龄,养志在冲虚”,随波逐流,诗人不愿如此,那么求仙访道如何?诗人接着写道:“采药无旋返,神仙志不符”,求仙原本就是虚无缥缈且与自己志向不相符。两条道路都受阻,诗人在现实中似乎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探索失败让诗人无奈地哀叹“逼此良可惑,令我久踌躇”,显然,诗人并不相信真的有神仙世界的存在,他只是借助这一神仙世界的幻想来寻求一种生命的解脱之法。
无论是曹植、阮籍,还是魏晋时代其他的文人,他们对美好神仙世界的幻想与追寻,最终都是要摆脱现实的束缚。在这一抗争的过程中,他们的生命意识开始觉醒,在此时期文人的诗作中,我们所看到的不仅有对生命自身长存的强烈渴望,更有对自我人生价值的执着追求。
神话这种充满了幻想的思维方式,这种“诗性的思维”,通过文化传承的方式,渐渐沉入到魏晋文人的思维意识之中,在他们遇到现实中难以承受的苦难之时,转而借助这种幻想性的思维方式进入一个虚幻中的神仙世界,寻求一种暂时的解脱,并最终觉察到这种仙境的虚无缥缈,产生一种面对死亡的恐惧感,即生命的毁灭感,意识到于尘世中生活的束缚感,或者说生命的不自由感,这种由神话思维所引发的悲剧心理,最终促使个体生命意识的觉醒。魏晋文人在诗歌中流露出的人生无常与幻灭感亦应与此有关。
[1] 赵幼文.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2] 鲁 迅.且介亭杂文二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3] 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 刘 安.淮南子[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
[5] 王 瑶.陶渊明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6] 陈伯君.阮籍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7.
[7] 何 东.李之仪诗歌的生命意识[J].社会科学论坛,2006(14).
[责任编辑 袁培尧]
Influence of Myth on the WeiJin Poems
LIU Yongcheng
(DepartmentofPublicBasicCourses,RailwayPoliceCollege,Zhengzhou450053,China)
Myth has a far-reaching influence on the WeiJin Poems, which mainly reflects in the three aspects: mythological content, mythological figures and myth of thinking. WeiJin literates draw nutrition from mythology, and have made brilliant achievements. Myth provides rich material for WeiJin literates and inspires creator’s life experience. The poets produced creative impulse, and they express emotion through the myths and legends of the lyric. Myth thinking features of Wei Jin literati in the unconscious inheritance and the tragic psychology from the inheritance result in a large number of the poetry about immortals, eventually leading to scholars’ consciousness of life.
myth; poem; influence
2014-12-20
刘永成(1983— ),男,河南商丘人,铁道警察学院助教,文学硕士,主要从事古代文学、文学批评研究。
I207.22
A
1671-8127(2015)01-007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