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苇淀

程奋只

芦花飘飞时节，青苇淀里的鲈鱼正好。刚出水的花鲈，巨口细鳞薄皮嫩肉，剖洗干净，切上姜，剁上蒜，上锅清蒸，出锅后，淋上新鲜的酱油，再洒上一层细碎蒜苗，实在是一道美味。咬上一口，酥嫩丝滑，满嘴生香，咽在肚里，五脏六腑都熨帖舒畅。

一条小船从芦苇荡中划出，犁开一道水面，划船的姑娘正是秀儿。秀儿是青苇淀出了名的俊俏姑娘，十里八村的小伙都来提亲，秀儿一个也看不上。她喜欢水生。水生聪明壮实，织得一手好渔网。青苇淀的人都用鱼鹰捕鱼，他却用渔网捕鱼。水生说，渔网比鱼鹰抓鱼快，还不用给它喂鱼吃。他还说：“鱼鹰抓鱼，大鱼小鱼一块抓，渔网捕鱼时，只要把网眼织得大一点，就可以放小鱼一马，等它们长大了再抓也不迟。”秀儿就喜欢他这句。水生也喜欢秀儿，可秀儿的爹老铁头不答应，他对秀说：“我倒要看看这个水生，有什么本事，能让你成天迷三倒四的，你跟他说，叫他明天到淀上来打渔，他不是说渔网打渔快吗？我倒要看看是他的渔网快，还是我的鱼鹰快。赢了我，我就答应你和他好，赢不了我，就不要痴心妄想。”

“爹，你怎么能这样，我从小什么都听你的，你就不能依我一回？”秀儿嗔怪地说道。可是老铁头的竹排已经划远了，只剩下风吹过芦苇的声音。

暮色给青苇淀罩上了一层薄雾，湖面上静悄悄的。秀儿正在小船上发愁。他刚从水生家回来，告诉他明天的事情，并问他怎么办，水生倒笑笑，劝她别担心。可她怎么能不担心呢？他知道水生捕鱼的本领，可这回事关婚姻大事。爹那一船鱼鹰个个都是抓鱼的好手，尤其是那只最大的，可是青苇淀远近闻名的“鹰王”，水生万一要是输了……。她可知道爹的脾气，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秀儿就这样呆呆地坐在船上，想着心事，雪白的芦花飘落在秀儿身上，像下了一场绵绵的雪。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腾地站起身来，小船左右摇晃，一只鹭鸶在苇丛中惊起，扑棱棱地飞走了。秀儿划着小船向家的方向驶去。

第二天吃过午饭，老铁头就划船来到了淀上，二十多只鱼鹰，立在竹排上，像一排庄严的武士。水生的船也早早地到了。上午的青苇淀下了一场小雨，雪白的芦花像被梳洗过得羽毛倒映在青色的湖面，愈发美丽。湖中已经聚了不少渔船，大伙知道老铁头要和水生赛渔，都等着瞧一回好戏。

老铁头在船上喊：“后生，你就是水生吧，我知道你喜欢秀儿，可你要拿出些真本事，在一柱香的工夫里，你得胜了我。”

“好，就照您说的办。”水生回了一句。

香点起来了，号子喊起来了，鱼鹰们纷纷扎入水中，为了这场比赛，老铁头已经两天没给它们喂食了，这招果然奏效，这会，它们个个都是勇猛的猎手。水生也撒网了，他立在船头，左手拽网绳，右手用力一抛，渔网像一袭巨大的白纱裙在空中盛开又稳稳地落入水中，赢得一片喝彩。

此时，“鹰王”立在高高的竹竿上威风凛凛。它的身躯比普通鱼鹰大出近一倍，墨绿色的闪着金属亮泽的羽毛在太阳下光芒四射，乌黑发亮的长嘴像一柄有力的巨大铁钳，让青苇淀中的每一条鲈鱼都望而生畏。随着老铁头一声响亮的号子，鹰王像一枚乌黑的炮弹扎进水中，但是它却没有像平日里一样潜入水底追逐大鱼，而是懒洋洋地在湖面上游弋。老铁头大声呵斥着鹰王，可就是不管用，它只是抓了几条小鱼。那边，水生收网了，一条条白色的花鲈鱼在网中扑腾腾地跳跃，好一网大鱼。

鹰王的出工不出力让老铁头输掉了比赛，他愤愤地撑着竹排回到了家里。

“秀儿她娘，晌午之前是不是有外人去过我的船上？”老铁头生气地问道。

“没啊，就秀儿去过一次，说是看看那些鱼鹰。”秀儿娘怯怯地说道。

“怪不得，肯定是她偷偷喂饱了鹰王，它才出工不出力，你看我不骂她。”

忽然，一股香味飘了进来，然后像蚯蚓见着土一样使劲往老铁头鼻孔里钻。秀儿端着一大碗鲈鱼笑盈盈地走了进来，爹，我给你做了鲈鱼，您尝尝看。

好一碗肥美的鲈鱼，不用说吃，闻一闻也是醉了。

秀儿把鲈鱼端到老铁头面前，再斟上一杯陈年的花雕，老铁头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啧啧赞道：手艺又有了长进，超过你娘了，今年我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么鲜美的鲈鱼哩！

秀儿赶紧把酒递上来，笑笑说：“爹，那我和水生的事，您老就答应了吧！”

老铁头咂巴咂巴口水，把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秀儿说，“我不答应也不行啊，吃人家的嘴软，谁叫我生就这张老馋嘴呢。说着全家人都哈哈地笑起来……

青烟暮色，竹排蓑衣，渔火点点。青苇淀的夜晚来到了，每一条船上都升起了炊烟。渔民们结束了一天的辛苦，现在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鲈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