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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国大政治家李光耀

2015-04-09

商周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行动党席次李显龙

在许多人眼里,新加坡是一个蕞尔小国:面积才716平方公里;根据官方统计,2014年人口才547万,其中公民及永久居民才387万人。不过,在国际经济与政治舞台上,新加坡获得了远远超过其规模的影响力。在很大程度上,这要归功于李光耀。

称李光耀为“现代新加坡的缔造者”是恰如其分的。自1959年以来,人民行动党一直是执政党。截至卸任的1990年,李光耀一口气做了31年内阁总理。1960年,新加坡人均名义GDP为428美元,是不折不扣的穷国。1991年人均GDP为14504美元,31年翻了近34倍,年均增长率为12%。而新加坡人口从1957年的144.6万增至1991年的313.5万,翻一番多。

李光耀卸任后,新加坡继续从繁荣走向更加繁荣。该国人均GDP突破2万、3万、4万与5万美元的年度依次为:1994年(21578美元),2006年(33580美元)、2010年(46570美元)与2011年(52865美元)。2013年为55183美元。

新加坡为何如此成功?或有人归结为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新加坡地处马六甲海峡,扼国际贸易的要冲。不过,这些禀赋马来西亚与印尼等国也有,但这两国的发展就落后新加坡几条街。或有人归结为其历史上是英国的殖民地,浸润了母国的法治传统。不过,这个因素马来西亚也具备。可见,这些因素并非充分条件,李光耀本人的作为是绕不过的。

李光耀做对了什么?

新加坡式民主

自1959年以来,人民行动党赢得了新加坡的每一次议会选举并获得组阁权,比五五年体制之下的日本自民党还要牛一些,后者有短时间在野的经历。但其实假设有一天人民行动党没有赢得足够的席次,那也得让贤下野。

人民行动党每一次胜选的大前提仍是民众支持。在这个大前提下,李光耀与人民行动党通过对选举规则与选举程序的精心设计给民众支持加了杠杆,以相对低比例的民意支持撬动更高比例的国会席次,可以把杠杆率定义为“国会席次比重/普选票得票率”,这个数值大于1,就是加了杠杆。

在1965年之前,人民行动党赢得了1959与1963年两次立法会议选举。1965年新加坡脱离马来西亚联邦后,立法会议改称国会。在1968-1980年四次国会选举中,人民行动党赢得了全部席次,普选票得票率依次为86.7%、70.4%、74.1%与77.7%。杠杆率就是普选票得票率的倒数。

自1984年以来,人民行动党基本是以六成多的民意支持率撬动九成多的国会席次,杠杆率在1.5左右。1984年,其获得97.5%(77/79)的国会席次,普选票得票率为64.8%。1988、1991、1997、2001、2006与2011六次选举,其获得国会席次比重/普选票得票率依次为:98.8%/63.2%、95.1%/61%、9 7.6%/6 5%、9 7.6%/7 5.3%、97.6%/66.6%与93.1%/60.1%。

这个杠杆率是怎么来的?有一些策略容易想得到:重新划分选区,对支持自己的选区增加公共拨款,对落选的选区则减少公共拨款,这些策略在西方国家亦不难见到。新加坡特色是:以集选区制为主、单选区为辅的选区制及政府组屋按种族比例分配的社区格局。

在1984年及以前,新加坡实行单选区制,一个选区一个议席。随着人民行动党得票率逐步下降,李光耀未雨绸缪,于1980年提出集选区的建议。随后,在1984年补选与1988年大选,引入了集选区制,一个选区4-6个议席,每个党派如果参选,得提出所有的候选人,其中至少有一个是少数族裔(非华裔)。

与政党比例代表制相比,单选区与集选区均实行胜者全得,支持小党的普选票很难转化为议席,对小党不利。与单选区相比,集选区对小党更不利。原来四个单选区,小党有可能赢得其中的一个,但合并为四席次集选区后,让小党赢得一个席位的普选票不足以同时赢得四个席次。这种集选区制,配之以重新划分选区,让反对党赢得集选区选举的概率极低。

一个单选区,如果执政党候选人稳赢,就继续保留;如果被反对派赢了或受到挑战了,就取消后并入集选区。在集选区,执政党只要赢得简单多数,就赢得了所有的席次。

此外,新加坡政府营建的组屋是按照族群比例初次分配的。业主在转卖时,也要受到族群比例的限制,如果某一族群的配额用完,那就只能转卖给其他族群。在这种社区规划之下,少数族裔不能聚居,因而也就不能形成以某个少数族裔为票源的政党。额外的好处是,反对党不能像台湾民进党那样以族群议题来撕裂社会,确保族群之间的和谐。

对外开放

新加坡1959年取得自治领地位,1963年加入马来西亚联邦,1965年又被迫独立。新加坡的生存能力是李光耀的最大关切。与那些持民族主义心态的新兴国家领导人不同,李光耀希望英军在新加坡能够更久一些,以便给新加坡打造国防能力提供足够的时间窗口。但非殖民化是英国工党政府的既定方针,李光耀得面对英军撤离之后怎么办的问题。

英国在1968年1月宣布将在1971年完成全面撤军。这给新加坡造成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安全。在李光耀及相关国家领导人努力下,1971年4月,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和马来西亚达成“五国联防协议”(同年11月1日生效)。

另一个是经济。李光耀估算:“1968年至1971年,新加坡的经济因丧失了英军开支而蒙受重挫。这项开支占新加坡国内生产总值的20%左右,直接提供了三万多份工作,间接地在支援服务领域提供另外四万份工作。”他说:“国际社会没有责任为我们提供生计,我们不能够靠讨饭钵过活。”如何自食其力、发展经济,是新加坡面临的更大生存挑战。

李光耀清楚:“我们的生存原则很简单,只有一个:新加坡必须比本区域其他国家更加刚强勇猛,更加有组织和富有效率。新加坡的条件再好,如果没有办法超越邻国,外国商家还是没有理由以这里为基地的。换句话说,尽管我们缺乏国内市场和天然资源,我们一定要提供条件让投资者能在新加坡成功营业,有利可图。”

因此,李光耀对发展经济学家炮制的“新殖民主义”与“依附”理论嗤之以鼻。这种理论说,西方国家的跨国公司从发展中国家购买原料,又向发展中国家出售消费品,这是经济侵略、经济剥削。发展中国家成为发达国家的原料产地与产品市场,就会日益“依附于”发达国家,就成了“新殖民主义”的牺牲品。这是当时左翼非常信奉的理论。

新殖民主义理论当然是很可笑的。贸易是帕累托改善,交易双方都得益,没有谁剥削谁的问题。澳大利亚向中国出口矿产品与农产品,并从中国进口消费品。难道是身为发展中国家的中国对身为发达国家的澳大利亚反过来搞“新殖民主义”了?

李光耀的结论是新加坡绝不能信奉这一套,只能搞对外开放、吸引外资,尤其是来自美日等发达国家的资本。与同期韩国的朴正熙及后来中国的邓小平,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李光耀认为:“反正新加坡也没有天然资源可供跨国公司‘剥削,有的只是勤劳的人民、良好的基础设施和决心做到诚实称职的政府。我们的责任是为新加坡200万人提供生计。如果跨国公司能让我们的工人获得有报酬的工作,并教授他们技能、工程技术和管理的技巧,我们就应该把它们争取过来。”

李光耀说:“经过几年的反复摸索,我们断定新加坡应该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美国跨国企业身上……美国跨国公司到这里来设立的是高科技的工厂,规模大,能制造许多就业机会。”

身为总理的李光耀跑在第一线。1967年10月,他首次访美,在芝加哥一个午餐会上,向商人与企业家讲述新加坡如何从1819年1120人的渔村,发展成为拥有200万人口的大都市,“有这样的成就是因为新加坡奉行以下的哲学:我们所提供的货物和服务要比任何人都便宜,质量也更好,否则便死路一条”。听众对这种“不靠讨饭钵”的精神反应良好。

局面打开之后,惠普与通用电气等美国大公司来新加坡投资设厂。1997年,新加坡有将近200家美国制造公司,投资账面价值逾190亿新元,在所有外来投资国当中高居榜首。

毋庸否认,新加坡1960、70年代的对外开放,是政府主导型的,但由于契合了自由贸易与经济全球化的大势,这一政策取得了成功。进入1980年代,新加坡更进一步向自由市场政策收敛。在美国传统基金会搞的“2014年经济自由度指数”中,新加坡名列全球第二。

中央公积金制度

在许多人看来,福利与社保是一回事。不过,新加坡建立了地球上少有的非福利型社保:中央公积金制度。这个制度启动于殖民地时代的1955年,最初仅仅限于为雇员提供退休保障的社保强制储蓄计划。将这个制度发扬光大的是李光耀。

目前,中央公积金有四个账户:普通账户、专门账户、保健储蓄账户及退休账户。普通账户可用于购置住房、教育、保险与投资等。专门账户用于积累退休金。退休账户引入于1987年,资金来源于专门账户,在个人55周岁时建立,62岁时开始支付养老金。保健储蓄账户引入于1984年,为个人及其直系亲属支付医疗服务与购买医疗保险等。

中央公积金制度是强制储蓄与投资,本质上是强制每个人为自己(及直系亲属)自负其责,账户上的钱是可以继承的。由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人账户,任何在家庭成员之间的代际财富转移,如给父母支付医疗费用,给子女支付教育费用及让子女继承账户上的财产等,必然基于账户所有人的自主决策。每个人同父母与子女都有爱,祖父母同孙子女之间也有爱,这种爱是有利于基因绵延与财富传承的。

因此,在个人账户之下,家庭内部之间的代际财富转移是有利于下一代的。推及全社会,社会代际财富转移也是有利于下一代的。这是个人基因绵延与人类社会存续的基本条件。与退休者、老年人与上一代剥削工作者、年轻人与下一代的现收现支社保模式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个特征决定了新加坡社保制度的可持续性,也是繁荣的基石之一。

此外,新加坡对税收也是考虑效率、考虑长远。李光耀说:“起初我们沿用英国人的社会主义哲学,向富有者征收重税而制定惩罚性的遗产税率,不过,富有者有很好的税务律师和会计师协助减轻自己的纳税负担。1984年,新加坡的遗产税从最高的6%锐减到5%至1%,视遗产价值多少而定。当富有者发现他们再也不值得逃缴遗产税之后,我们也因此征收到更多的税金。”2008年,新加坡更是取消了遗产税。

新加坡建立个人自负其责的中央公积金制度及对遗产税的理性态度,值得赞扬。李光耀说:“很少人把自己的资产消耗掉。他们都保住甚至扩充他们的资产,只花费来自资产的收入。他们未雨绸缪,要保住资产,将来留给子孙。”这正是资本积累与社会存续的基本动力。

新加坡式廉政

新加坡为什么能够在治理贪污方面取得良好的廉洁成就?曾经担任新加坡高级官员的李炯才尽管不赞同李光耀钳制新闻、言论自由的做法,却很肯定地说,在新加坡,只有一个人,一天到晚每时每刻都在为新加坡打算,这个人就是李光耀。

1996年5月22日至24日,新加坡国会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举行了一场引起世人关注的辩论。辩论的主题是资政李光耀和副总理李显龙购买玉纳园和史各士28号公寓的房产时所打折扣是否存在不公平现象。

领导人购房本来是自己的私事,购房打折扣也是常见的现象。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新加坡国会竟然要耗费整整三天的时间对此进行辩论呢?原来,1996年3月,新加坡财政部长胡赐道收到金融管理局副董事经理高铭胜的报告。报告说,市场上谣传李光耀及其亲属在旅店置业的所有房地产发展项目中都购买了物业,而且其中涉及一些不恰当的安排。由于上述传言的政治含义非同小可,涉及的又是被称作国父的李光耀资政,所以3月21日,胡赐道向总理吴作栋汇报。吴作栋在获知这一消息的第二天,便通知内阁的核心成员,即副总理兼国防部长陈庆炎、外交兼律政部长贾古玛和内政部长黄根成。他对这三位核心成员说:“作为一国总理,我必须查证市场的传言以保证政府的清誉。如果市场指资政父子购屋其中必有蹊跷的说法是错误的,我们必须杜绝这种传言;如果市场的传言属实,我们将追究下去。”

在经过了周密的考虑之后,吴作栋决定调查李光耀父子。他事后说,他用了几天时间反复思考怎样才能最好地处理资政的事件。吴作栋知道,即使调查结果显示对方没有犯错,调查行动也可能会威胁到自己跟资政李光耀和副总理李显龙的关系,还可能破坏他们以及政府的声誉。而调查行动也可能成为下届大选的政治代价,甚至有导致人民行动党分裂的危险。但是,作为总理,他必须保证政府是正直的,“没有任何个人或政治代价,会比人们对政府的正直性失去信心更为重要”。

在吴作栋的指示下,政府有关部门要求旅店置业提供玉纳园与史各士28号公寓的购买者名单、价格表以及有关的回扣。根据调查,李光耀和李显龙购买了玉纳园(各一个单位)和史各士28号公寓(各一个单位)的房产,合计四个单位。旅店置业也的确给他们两人的购房打了折扣。数据显示,李光耀和李显龙购买的玉纳园的房产,分别获得7%、12%的折扣;两人购买史各士28号公寓的房产,则都是获得5%的折扣。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李光耀是新加坡第一任总理,也曾是吴作栋的顶头上司。但是,自从吴作栋接任总理之后,李光耀在有事需要与吴作栋见面的时候,总是坚持自己到吴作栋办公室去,而不是让吴作栋到自己办公室来。到达吴作栋办公室后,李光耀说自己在获知人们对他购屋的程序存疑后感到困惑。吴作栋向他解释说,他必须证实,他与李显龙虽然获得折扣,但并没有得到特别的待遇。此事进行几次讨论后,李光耀最后建言,如果吴作栋还是不满意自己的解释,他可以设立调查委员会来调查这一事件。

调查显示,在旅店置业出售同期公寓时获得折扣的人士,不限于李光耀父子两人。在玉纳园公寓的买主中,有21%获得7%或以上的折扣;在史各士28号公寓的买主中,则有22%获得5%的折扣。

在调查过程中,李光耀和李显龙的态度也非常开放,愿意随时回答吴作栋等人提出的问题,也准备在购买房产这件事情上接受公众的核查。经过调查,吴作栋、胡赐道等人认为,李光耀和李显龙是以完全正常的方式购买房产的。吴作栋说,由于长时间的相处,自己对李光耀和李显龙的为人非常了解,也不曾在脑海中怀疑过他们的正直品质。尽管如此,李光耀和李显龙仍然要求吴作栋作安排,让他们在国会辩论中进行公开的解释,并接受别人的质问。最后,吴作栋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以便把他们购房的程序以及自己对他们品德的判断,交由公众核查。

对于这么一件在外人看来会给他带来尴尬的事情,政府的做法却是将它放到国会中进行公开辩论,这不能不说是新加坡政治的一个特色。虽然一些人认为将这件事情拿到国会中进行辩论没有必要,但是,议员们认为,这场辩论的重点已经不是针对李光耀和李显龙购买房子的事情本身,而是要向世人显示,新加坡是否已经建立清明、廉洁、透明的反对特权的制度。

李光耀说,他一生中所遵守的一个简单原则是:“我害怕公开讨论的事,我是不会私下去做。我私下做的事,我或许会把它当成秘密一段时间,但如果它被公开了,我会作好准备为我自己的行为辩护。”

(本刊编辑综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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